※是一个很失败的临时卡,截了前半剧情,大概还有在好好谈恋爱的6000字
※就算是出场很少的临时打卡我也要艾特阿式!!!!(有病啊
※终于和小一互动了一把!!!开心!!!
※卡文+摸鱼+论文导致没办法写到和黑崎老师的互动了所以先不响应,正式打卡会重新响应的对不起请让我保个命再说(土下座)
※其实黑崎老师是有出场的请猜一猜(不要玩
※wtf仔细一看我居然没有关联剧情,多次响应真的很抱歉!!!(被自己蠢死)
时间走过梅雨,走入六月。
平时从二楼望下去,院子里的樱树褪去了淡妆粉衣,徒然自碧。石榴花灼灼如火,紫丁香缀了满枝,还有更远处的常青枞树,近观远眺皆是行过立夏的明艳秀色。
只可惜今日天气不佳。云层厚重,悬悬欲坠。
纵然从云隙间渗出了些微光亮,也像是不溶于水的油渍,虚虚地透进来,不曾落下。
花叶黯淡了。如此光景不禁令人横生焦躁。
真黑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她是决计不会感受到这些情绪的。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淡淡一句“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
女性转过身去,面前门扉半掩。隔过一条幽静的走廊,对面的门正紧闭着。
若是凉子要出门的话……
思绪还未落地,青年的呵斥与少女的叫喊便突兀在廊下爆炸开来,紧接着,一抹倩影从隔壁摔门而出,急急冲下楼去。砰的一声,青年焦躁的面庞在真黑眼前一闪而过。
“凉子,你要去哪儿?!给我站住!!”
“用不着你管!!”
脚步声又急又重地滚落楼梯。
真黑遂提步上前,打开门来。恰在此时,隔壁房间的门也被再度打开。她心下一惊,忙收了半步。
青年从房内追出,视线掠过她,正常地穿了过去,并未投落在她身上。他刚跑出几步,却又停下了步伐,立于廊下,再没有任何追上去的迹象。
片刻,风推搡着被他焦急旋开的门扉,轻轻一响,缓缓合上。
他深深埋下头去,拳头重重砸在墙上,撞击发出的闷响迅速掩去了短暂而压抑的男声。
“……该死!”
爆炸随即停息,硝烟也同他的话语一起散尽。暗淡的沉默里,走廊尽头的窗外漫进了异常明亮的光。涨潮似的冲刷过地板,却始终无法触及他脚边。真黑注视着他,看他抬起头来,和少女相仿的眸里卷起了悲哀的浪。
——真黑。
忽听得少女的呼唤,真黑回过神来,和青年擦肩而过。
若是凉子要出门的话,得备把伞才是。
她如是心想。
少女径直走上街头。
起初是大步流星,每一步都狠狠地踩下去,脚底隐隐作痛。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遭遇‘神隐’?你们为什么要隐瞒我?”
“……你不必知道。”
又不知不觉放慢了步速。
“我难道连知道过去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凉子,我知道你长大了,但是有些事——”
终究停了下来。来往的过路人行色匆匆,几欲逃离头顶的雨兆。随后,脸颊感受到了第一滴清凉。似是无声的号令,点连作线,线再成面,天地顷刻灰茫一片。
熟悉的伞面阻隔了雨意。
她愣愣地转过头,看着真黑平静的面容,扯了扯嘴角,哑声道:
“……还好有你在。”
“那我究竟要多少岁才能知道?哥,总有一天我会去面对这些事的,难道你要等到那时候才肯告诉我真相吗?”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质问,青年只是缓缓闭了闭眸。
“对,”他沉声答道,“如果真有这一天的话。”
雨脚如麻,打落花瓣几许,任其躺上泥土,化作花泥,消逝无踪。白光自天际掠过,翻涌的云层间,雷鸣滚滚。
“……够了。鹿又诚一,我讨厌你!!!”
开门声断了回忆。从门内出现的男人微微一怔。少女抿了抿唇,绞尽脑汁却挤不出话来,只好鞠了一躬,揪着衣摆低声说:“十文字先生,拜托您了,请让我……暂住几天吧。”
政纯瞥过持伞的真黑,敛了目光,抬手虚揽过少女的肩,将她接进屋去。
“不急,鹿又小姐,不妨先洗个澡,去去湿气吧。”
再碰上她恳求的眼神,男人也仅是淡淡一笑。
“房间很多,不必担心。万一着凉了可不好,我待会让夜半给你泡杯茶。”
“……谢谢,麻烦您了。”她再鞠一躬。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时鹿又诚一露出的表情——像一只身负重伤的狼。鲜血汩汩从患处溢出,而他只顾呆滞地瞠目,回不过神来。
手握枪支的是她。
扣下扳机的也是她。
因此,鹿又凉子狼狈地逃走了。
◇
八百屋晓之助站在大门前。漆色有所剥落的墙壁上挂着一方略显年头的名牌,上镌“鹿又”二字。他挠挠头,伸手按过门铃。自身的紧张似乎通过指尖的按压传进了铃声里,隔着大门听来,闷响里还带着颤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明明只是受人之托来取些东西。
门开了。晓之助几乎是在看见来人的第一秒便挺直了背脊。
而来人抬眼,微一瞠目,愣神片刻后竟叹了口气。晓之助困惑地眨眨眼,心说政纯先生不是在电话里说过他会来的么,怎么——又见屋内人摆了摆手,苦笑道: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来取凉子的衣物的吧?给。”
“……啊,嗯,谢谢您,鹿又先生。”
晓之助赶忙接过布包裹。
“这里面是一些轻便的夏衣,还有些给她的钱。”鹿又诚一再递过手中的信封,“这是给十文字先生的钱。请你帮我转告他,舍妹这几天,还得请他受累多关照关照。”
“好,没问题。”
晓之助又接过信封。
他本欲就此告别,却见诚一缄口不语,一直盯着他怀里的布包裹看,便探问出声:
“鹿又先生,请问您……没事吧?”
鹿又诚一忙回过神来,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没事。……凉子她,她……没着凉吧?她出去以后下了雨,要是——我忘了,她把伞拿走了。应该没有淋着雨,是不是?”
明明是极简单的问题,晓之助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捏着手里的布包裹,想起了临走前凉子无精打采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您不用担心。”
诚一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叹道:
“……那就好。”
晓之助望着他。此时的鹿又诚一早已失了往日的光采。
晓之助印象里的这位兄长,即便在家也是温雅自制的姿态,头发打理整洁,衬衫熨烫妥帖。尽管在对待晓之助时态度会强硬起来,还眼含戒备和提防,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这样憔悴狼狈的。
思及此,晓之助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哥哥,哥哥,凉子姐回来了吗?我想和凉子姐玩翻花绳呀。”
这时,清脆的童音打断了思考。
小姑娘扒着诚一的裤腿,从他背后探出身来,努力仰头望着自己的哥哥,攒着眉头认真地问:“凉子姐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快要吃晚饭了啊!”
诚一俯身抱起了杏子。低下头去时眼神仍是无奈,直起身来时便被笑意填满。
“凉子去朋友家玩了。”兄长温声回答,“过几天才会回来的。杏子忘了么?”
小女孩嘟着嘴,奶声奶气地说:“可我想她了嘛。”
“杏子乖,一会儿哥哥陪你玩。”宠溺地揉了揉杏子的小脑袋,诚一再度看向晓之助,“那就麻烦你了,八百屋君。”
晓之助愣了愣,无意识地张了张口,又作罢,紧了紧怀中的包裹,点点头。
“大哥哥再见呀!”杏子挥挥手。
这张缺了门牙的灿烂笑脸也终于驱散了徘徊在两个青年之间的沉重气氛。晓之助忍俊不禁,心中莫名的阴云随之散了些。
归途里,路旁的水洼碎了晚霞。
轻便的夏衣叠几叠,用布细心包上一层。晓之助反复掂量着包裹的重量,想起了离开鹿又家前,自己未曾付诸口中的话语。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答案或许是不言自明的。当他在走廊上再度碰见诚一挂念的少女时,心底竟蓦地生出了一片混沌不堪的沼泽。
“……谢谢您。”凉子紧紧抱着包裹,向他鞠了一躬,“真的谢谢您了,八百屋先生。”
“没事。鹿又先生他,十分担心您。”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垂眸低声道谢,然后转身欲走。
“——鹿又小姐!”
一时冲动喊出声来,却在她诧异的回眸中失了言语。一番挣扎后,晓之助只能认命地摆摆手,搪塞地笑,“……没事。”
于是,隔过凝翠欲滴的庭院,少女孑然的背影就这样渐行渐远。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大概是……没有的吧。
那片名叫“无能为力”的沼泽旋即吞没了他。
◇
这天,十文字家的晚饭从惯常的菜品突然升格为寿喜烧。
对于这个决定,展颜者有七,欢呼者有二,叹气者有一。且不论振臂欢呼的阿式和作头疼状叹气的十文字政臣,当晓之助瞥见凉子——被绘梨佳指摘“女孩子就应该多穿穿不同款式的衣服”,然后强制换上了绘梨佳的洋服——之后,原本淡定的青年顿时像被扔进了寿喜烧的锅里,再咕嘟咕嘟几声就熟透了。
这下免不了被阿式和政纯一顿调侃,就连政臣也笑眼添上几句,最后,晓之助和凉子各顶一张大红脸入了座。
“唉,年轻可真好啊,你说是吧,政臣?”
“别把话头抛给我。绘梨佳,怎么不动筷子?”
“嗯——吃太多牛肉会不会胖……”
“鹿又,吃寿喜烧就是‘得牛肉者得天下’!你看这次牛肉这么高级,不多吃点可对不起家主啊!”
“好。可是式先生,浅原师傅他吃素呀……”
“我没事的。谢谢鹿又小姐关心。”
“咦,我刚才想吃什么来着……真黑,你知道我刚才想吃什么不?”
“……给。”
“哎呀,原来是魔芋,阿晓你真好!不过你怎么还红着脸——嗳,我错了,别抢我的牛肉!”
……
这顿丰盛的晚饭就在热闹如斯的气氛中圆满结束了。
如果不算上政纯突然抬头、以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出的那一句“哎,我忘记一月今晚要晚些回来了,谁能给他留片肉?”的话。
夜幕茫茫,虫鸣此起彼伏。偌大的十文字宅邸里,住客们各怀心事。立于廊下望去,光暗几许。
下了楼梯,来到转角,庭院在眼前勾勒出模糊的影。白日里的红树绿柳、乱石清池,到了此刻也只剩轮廓,在走廊旁的石灯幽微的光萤中,或睡或醒。
突然,清晰传来的交谈声制止了他再前进——听上去是夜半和凉子。晓之助没有走出去,任由阴影落了满身。待夜半辞别后,他才回过神来。紧接着,方才还在和少女交谈的男声忽在耳边响起。
“……晓之助大人?”
青年“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肩,“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夜半眨眨眼,抬起手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晓之助只好循着望去,恰巧和少女好奇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她朝他点点头,轻笑了笑。
石灯的光亮将她的身形描摹得越发单薄,仿佛坐在廊缘的只是一道虚影。
晓之助心下一动,向夜半微一颔首,然后大步走了过去。直到同她并肩坐下,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想解释,又被她问得一怔。
“我哥哥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打量着她的侧脸。
“鹿又先生他……很担心您,问我您离开家之后是不是淋了雨。呃,包裹里的钱也是他备的,抱歉,白天我忘记说了。”
“没事。我看见了。谢谢您。”
她垂下眼帘。
晓之助张了张口,旋即吞下了话语。
事实是,他既没有立场去询问这对兄妹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何争吵,亦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分明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
虫鸣刺耳而聒噪。晓之助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屈起的十指,慢慢放弃了挣扎。
鹿又凉子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负罪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料到会有冲突,可没想过会演变为争吵;她深知自己要冷静,记忆缺失带来的焦躁却远超她的想象,轻而易举便控制了她的情绪。
而此刻,她正坐在陌生的屋檐下,茫然、徒劳地悔恨着“如果当初”。
独属于这幢大宅子的喧闹蛰伏入夜了。虫子们欢呼高歌。石灯仍在挣扎。
她不愿就这样独自沉入夜色之中。
她不愿,可是,又有谁能——
身旁一阵轻响。凉子抬起头来,看见站起身来的晓之助挠挠脸,似乎很不适应地皱眉笑了笑。
“我在这儿估计打扰到您了吧,该传达的事我也说了,我就先回去了。鹿又小姐也早些睡,熬夜对身体不好。就这样,晚……”
“——别走!!!”
她抓住了他的手。
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吓得少女又慌忙缩回手去。
“别,别走……啊,我是说,请不要离开,不,不对,应该是……”
凉子慌乱地组织着语言,在他震惊的注视中越发埋下头去,最后业已无法成声。
她有什么资格留住他?以什么立场留住他?凭什么、为什么、如何能留住他?
大脑混乱极了。凉子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更不敢抬头看他现在的表情。
须臾,近在耳际的男声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她的心门。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么?”
凉子错愕地抬起头来,撞进晓之助的眼里。
“能不能请您……再多呆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笑了。
“好。”
◇
那晚,她梦见了凌云阁。
周末的徒然堂总是会较往常热闹些的。陌生的面孔纷至沓来:娇俏的、婀娜的、娴静的女孩子们三两聚在桌旁,也不乏只身入座的男女,或是专心阅读,或是欣赏音乐。咖啡与红茶的香气在鼻间缭绕,凉子晃了晃脑袋,须臾,她听见了清越的女声。
“鹿又小姐,您的红茶。”
绘着花枝的茶杯清脆一响。
“谢谢。”凉子抬头笑,“周末这么多客人,您辛苦了。”
“谢谢,不过我也习惯了。热闹点儿也好,最近熟面孔越来越少了。”
微啜一口,凉子问:“会觉得寂寞么?”
“的确会有点,”虚方苦笑,“这两天七原小姐也不来了,歌丸也神出鬼没的,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七原。凉子眨眨眼。有些陌生的姓氏。
“哎呀,您瞧我,说这些太不礼貌了。”虚方轻拍脸颊,然后向凉子鞠躬笑道,“请慢用——真希望八百屋先生能快些来呢。”
“……嗳?”
话音刚落,长发女仆便巧笑瞥过凉子对面的空位,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步伐轻快地离开,独留了悟的少女兀自闹了个红脸。
“……真黑,我总觉得最近大家老爱开我和八百屋先生之间的玩笑。”
凉子鼓着脸颊愤愤说。
乌发女性如烟现形,缓缓道:“凉子不喜欢么?”
少女背脊一僵,拨弄银匙的速度快了起来,“……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这样会给八百屋先生添麻烦的。”
——他是那样好的人,昨晚不但留下来陪她,还耐心听她说了许多抱怨,丝毫没有流露厌烦之意。
有一些甚至不曾向爱子倾诉的烦恼,她也安心地一并说了出来。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不礼貌了。
可是,可是……他……他是那样好的人呀……
真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素手梳着小姑娘柔顺的长发。
日光穿透女性修长的身形,亲吻少女微红的面颊,轻柔得像是来自母亲的抚慰。
忽然,真黑的动作有所停顿。
凉子疑惑地抬脸瞅她,却见她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凉子对面的空位上。少女循着看去,又转回头:“真黑?那里……有什么吗?”
——空无一物,只有静了的阳光。
少时,本应无物的桌面上,倏地多出了纸笔,甚至还多了一小块砚台。凉子懵了,愕然看着面前的毛笔自行立起,跳进砚台里来回蹭了蹭,再跃上白纸,径自笔走游龙一番后,才重新躺了回去。接着,白纸也像有了生命,毫不费力地在桌面旋了一转,将那俏丽的字朝向手足无措的凉子。
【您好。】
这一幕真是有点怪力乱神了。少女拧着眉头,勉力从嘴里挤出了最真实的感想:
“您,您好……您这样,会被人围观的。”
纸再旋转,笔又跳起。
【没事的。我只想和您说说话。不过您似乎看不见我,故采取了这样鲁莽的方式。】
果真是“九十九”!
这样的情形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就是所谓的“无缘相见”吧?但这位付丧神此刻正坐在她面前呢,这能叫“无缘”么?凉子眨眨眼,收起满腹困惑,礼貌地笑看纸面。
“对不起,我似乎真的看不见您……不过,这种交谈方式好有趣,像传说中的‘笔友’似的。”
笔尖一顿。【“传说中的”?】
“啊……抱歉,我用词不太恰当。因为只听说过‘笔友’。”凉子摆摆手。她曾听哥哥说起过,他以前也有过“笔友”。凉子还央着他给自己看看信,但由于彼时尚小,识字不多,没能看懂太多。
用笔交谈、以信维系,多浪漫啊。少女不禁遐想。
毛笔又动了起来。中途有些微的停滞。凉子耐心地等待白纸转至她的正面。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也来当笔友吧?不单是现在,以后您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您写信的。】
少女心下微动。“那……那不会太麻烦您了么?”
【不会的。】
阳光忽如鱼,跃入砚台,在墨里溅出一朵光花来。清透的蜜浸入笔锋,一笔一划便皆柔似人的笑意。
凉子也笑了:“谢谢您。我是鹿又凉子,这边这位是和我结缘的‘九十九’,叫真黑。”
真黑闻言,朝座位上的女孩儿微颔首,又见女孩回以清丽的笑。
【一笔启上。不必那么拘谨,叫我‘小一’就行。】
她看着斜立的毛笔。的确有一股不可视的力量在支撑着它,但她看不见,这时便不免遗憾起来。然后她笑说:“好。那你也叫我‘凉子’吧。”
这时,门上的悬铃叮铃铃一阵清响,似是谁人兴奋而短促的祝福。凉子笑着抬眼,视线里突兀闯入了一角格格不入的黑。
于是,隔过茶香、音乐与人声,两人四目相对。
——那个人的苍蓝色眼眸里,像是住下了一整个冬天。
一笔启上的回复打断了她的出神。
【凉子也在等谁来么?】
少女一愣,脑海里悠悠浮出了晓之助的面庞,迅速红了脸,慌忙摆摆手,袖口在桌旁胡乱蹭过。
直立桌面的毛笔慢慢歪斜过笔身,像在代替主人表达疑惑。
凉子假意咳嗽两声,一叠声地说着“没事”,捧起了温热的茶杯。茶水刚送进口中,只见纸上又新添一行字:
【凉子有喜欢的人了?】
凉子“井喷”了。
“不,不是的,不是……”少女狼狈地喘了口气,“我——”
——不喜欢么?
“鹿又先生看上去很憔悴。杏子也在,她很想你。”
“……是我的错。本来不应该吵架的。是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鲁莽地问那些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晓之助转过头来。幽微的灯火在他的眼眸里明亮如星。
“请别这么自责,鹿又小姐。”他缓缓说,“你们是血脉维系的家人。”
“可我,我伤害了哥哥……明知道不能说那些混账话的,可我……”
她埋下头去。年幼的诚一列举心理阴影前三位时的一本正经,长大后亲耳听见她说“我讨厌你”时的愕然神色,像是拧成一股的绳索,赫然勒住了她的喉咙,叫她喘不过气、说不了话、哭不出声。
——在等什么?
“鹿又小姐。……不好意思,失礼一下。”
话音是同动作一齐落下的。起初,小心翼翼抚上发丝的掌心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收到她茫然投来的目光,他微微笑了。
她不由鼻子一酸。他的笑容便模糊了,在视线中分不清,剩下一团团莫可名状的光晕。
二人没了交谈。唯余少女的低声啜泣,散入夜风里,再也寻不见了。
但那温暖而坚定的掌心确是真实的。那一刻,潮水般洗过心扉的声音亦是真实的。
这个心声来得如此措手不及,在所有慌乱与安心、配与不配的矛盾之中,让她想起了“为谁风露立中宵”,这样酸甜入骨的诗句来。
凉子自回忆中抽身,捧着茶杯,蹙眉轻笑道:
“要保密哦?”
+展开
呜呜呜连续看了两三遍,亲家写得太好了好吃好吃好吃【大口嚼狗粮
凉子跟哥哥吵架了!不得不说凉子以外,诚一跟杏子的形象也塑造得真好呀!!!!血脉亲人才有的那种别扭的关怀呵护与没能顺利传达想法导致的冲突、当事人不在时才流露出来的沮丧狼狈都特别特别真实生动!!!小杏子也超级可爱!!!扭转跟活跃气氛和行文节奏一把好手!!!呜呜呜我要疯狂赞美这个清歌的行文!!!!!!
说到节奏也要狂吹一把!!!每次的小场景跟分段衔接都非常流畅,视角的切换还有描写和心理之间的交接让人看着超级无敌舒服!!!!!!!每次看着就感觉自己还有很多远远不到位的要学习!!!!【跪着
我看到黑崎了嘻嘻嘻嘻嘻!!!黑崎雷达!!!【没有这种东西
小一也好可爱呀——!!!!!!用这种方式搭话太棒了!!!!!!笔友就是超级浪漫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给您打call了!!!!!!!期待后文——
突然收到疯狂赞誉……!谢谢亲家母TAT真的受不起受不起,快快请起!!
如你所见凉子和她哥都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吵架,没经验(啊?)再加上鹿又家祖传倔脾气(啊??)所以导致了这次离家出走and撒狗粮(。特意从真黑和阿晓的视角来写吵架其实只是为了规避繁琐,不过这么一看还是冗长了不少,功力不到家_(:з」∠)_
杏子这个小姑娘就是用来卖萌的(并不)哪里沉闷就去哪里笑一笑说说话喊喊哥哥姐姐,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
这个苍叶简直……受不起哇QWQ!!!我写文太喜欢矫饰了,一点也不简练,一定要向您学习!!(跪下
对啊小一本来本体也是情书,这样就很浪漫,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很浪漫!!!(比划
至于黑崎老师,她,她的出场在后半段,所以(。我对不起黑崎老师——(爆哭
最后也疯狂给您打call!!!期待完整打卡!!!!
啊,啊!!!夸奖这个凉子……!!写得真好呀!!!一开始的景色描写就已经让人肝颤了,怎么能把风景和气氛描写得这么好!!然后“下雨了”的那个衔接也是非常让人喜欢……感觉一下就自然地过渡到了女性的神色平静的脸庞上……!太服气了!!记忆最深刻的果然还是担心凉子淋雨又记起来她拿走了伞的那里……属于亲人的无可奈何和关心,光是在对话里就能看到那种神态了,真的是让人非常服气的描写了!而且看着文章想起了和父母吵架的自己………………()笑容渐渐消失.jpg 沉重的气氛真是绝啦! 看到小一出场了的我ohhh无声尖叫!!!虽然在凉子的视角里小一并没有实质的形体?但是笔友真的是非常可爱的关系!直接过来搭讪也是很有一笔启上风格的干脆了……!T T小姑娘们真甜呀!感觉和凉子交流多多少少也能缓解一笔启上的孤独感吧……!感谢可爱的凉子!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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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来当了一回死线战士(
※仍旧是十分啰嗦的1w字,并没有好好谈恋爱,对不起亲家母(跪地
※就不响应出场很少的夜半美人以及活在对话里的小九啦((
※不用排版了好开心!!!(等等
当你远远地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
鹿又诚一端茶进屋时明显不太对劲。这位兄长尽管笑容和蔼、语气亲切,但眼神凶狠、磨刀霍霍,凉子几度想提醒均被他噎了回去,只能向无辜的八百屋晓之助投去歉疚的目光,同时在心里嘀咕自己的哥哥不知是又犯什么病了。
好容易把这尊大神送出了房间,少女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低头合掌道:
“八百屋先生——啊,老,老师,刚才实在是对不起。家兄他……呃,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吧。”
青年倒来得镇定自若,摇摇头:“我没事的,不用道歉,”顿了顿,他笑,“鹿又小姐若是叫着不顺口的话,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来吧?”
自从晓之助正式成为凉子的私人教师以来已逾两周了。起初便是凉子坚持称呼青年为“老师”,结果到现在她仍未习惯,不免挫败。
凉子咬咬牙:“不,我一定会改过来的。”
对此,晓之助只能付之一笑。
现在正是休息时间。雨声破窗而来。天总是灰蒙蒙的,玻璃上的一道道雨流则扭曲了视野,隐约得见屋外高耸的枞树林。灰沉的绿。
少女摩挲着笔身,瞥过腕上的数珠——真黑没有现身。尽管她曾表示过自己不介意这些,但女性仍是轻笑着摇头。
“凉子总是要长大的。……打扰到你们可不好。”
真黑极少说出含着些许调侃的话语,眉梢氲着淡淡笑意,看得凉子腾地红了脸。
“你说什么呢,我和八百屋先生才不是这种……他,他是我的老师。再说了,我才不想去理什么情情爱爱的。”
最后一句难免有些置气。然而清者自清,她其实不需要辩驳什么。言毕,少女又懊丧地心想。
忽而房门轻响,断了思绪。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去,却见门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凉子姐,凉子姐!”
小小女孩双眸闪亮,在得到眼神应允后,便迈着小短腿颠颠地扑入凉子怀中。少女稍一施力,将妹妹抱在腿上,手指梳过细顺的马尾,笑眼看她。
“杏子玩累了?”
鹿又杏子使劲儿摇摇头,“没有!只是,刚才遇见了一个大姐姐,她迷路了,所以杏子就带她来这里啦!”
哪来的大姐姐?凉子和晓之助茫然地面面相觑。
小女孩没注意到两人的反应,伸长脖子瞅见门外久无动静,“哎呀”一声:
“我刚才跑快了些,藤华姐姐是不是又迷路了呀?”
“……”青年猛地一噎,“藤,藤华?”
“嗯!藤华姐姐!”杏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帮她想了好久才知道她叫什么呢。可惜没想起姓氏来,所以就叫藤华姐姐。”
凉子看着晓之助一瞬现出的狼狈神色,忍笑轻咳两声,还未说话,白壁上便浮出了人影——菖蒲发色的女性甫一现身,杏子便惊呼着跳下去,向前跑了几步,朝女性招了招手。
“藤华姐姐!我还以为你又迷路了呢!”
金簪轻摇。女性倾头抬袖,眨了眨眼。
“藤华……哦,藤华是我自己。你是……刚才给我指路的小妹妹啊,叫——叫……叫什么来着?”
“杏子,鹿又杏子!”
这番对话竟熟悉得引人发笑。
看着杏子跺脚的模样,少女终还是忍不住笑了开来,晓之助亦无奈地笑了。听闻笑声,女性这才抬起头来,惊喜地向晓之助招招手。
“阿晓!凉子!太好了,我终于找回来了!这栋房子太大啦,要不是有……有……有这个小妹妹在,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看,转眼又忘了杏子的名字。
纸矢藤华是前些天才同八百屋晓之助结缘的“九十九”,据本人说本体是她发间那支展翅金鸟的发簪。
凉子好奇过晓之助为何会买下这样一支发簪,但不知为何没能开口。
至于她和纸矢藤华,之前倒经常在徒然堂见面,兴致来了也会聊聊天。
藤华总是慢悠悠的,好奇心和胃口比肩,唯独记性不好——少女曾坏心眼地指摘真黑和藤华真像两个老奶奶。
结果两位当事人皆未否认这句玩笑话。
不一会儿,杏子便拉着藤华出了房间,看样子是要继续玩下去。凉子有些担心,嘱咐妹妹千万别在人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少女本想再说些什么,见状又咽了回去,换成了一声叹息。
或许不该叮嘱她这些的。凉子突然后悔了。杏子还是个小孩子啊。
那么,她自己呢?
笔停了。纸上晕开一迹墨点。
“藤华有分寸,相信不会让鹿又小姐的妹妹为难的。”
晓之助淡淡说道。
凉子移开笔,羞愧地干笑:“……不好意思,又让您担心了。”
青年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轻声道:
“您的家人都很好。……有点羡慕。”
后一句太轻了,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所吞没。凉子费力捕捉到了星点字音,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八百屋凪彦。
“您的哥哥也很好啊。”
话一出口,谁料他眸光闪烁,而后微微蹙起了英气的眉宇。
凉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急忙扬声补充道,“我是说,您的哥哥很温柔,也很有责任感。‘清净屋’这个工作要面临很多问题的,比如——”
比如,对付狂百器。
她紧紧攥住了笔。笔尖微颤。
“鹿又小姐?”
她惶然回过神来,对上晓之助担忧的目光,慌忙敛好神色,笑着搪塞过去。
“我的意思是,不妨和他多沟通沟通。他毕竟是您的家人。”
复又挠挠脸,“抱歉,我好像……有些多管闲事了。如果我的建议让您感到不快的话,就请您忽略掉吧。”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他人触碰的秘密,就算揭开来只是一只猫、一个人、一件事,她也无权贸然涉足。
而此时他正垂眸沉思,并未给出回应。
思考时,眼眸里晕着光,让她想起了夜里笼住月亮的轻纱——确切来说,是同夜色交融的云层。可那淡淡薄薄、如雾似烟的光晕黯然而温柔,又令人禁不住心折。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或是他终于从思考的迷宫中找到了出口,青年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
“没关系。谢谢。”
凉子迅速收回了目光,“……哪里,您不怪我就好。”
究竟是什么闯入了眼帘呢?
是他细碎的额发?温朗的眉目?还是他干净的笑脸,抑或妥帖垂下的发辫?
窗外的雨声那么大,却仍旧无法掩饰她忽然作怪的心跳。希望不要被他听见才好。
少女在心中如是祈祷道。
尽管此后鹿又诚一依旧态度恶劣,但好歹还是平安地送走了八百屋晓之助。
薄暮悄然而至。席卷整个东京的雨终于停了,潮湿的草香肆意弥漫。自屋檐滴落的露晶莹一粒。凉子站在门外,抬手拭去颊边的冷凉,缓缓呼出一口气。
“真黑。”
她轻唤。女性从珠串中现身。
雨云仍未退至天边,反而将黄昏逼得无处落脚。
“真黑,我那天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九默。”
少女的声音仍是平缓的。
自那件事以来已是一月有余,鹿又家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彼时凉子抱着男孩从门外冲进来的一幕。
可她还记得。
那日,大雨倾盆,她紧紧抱着九默,就像最初他们相遇那样。
“真黑,我时常会想。
“那孩子还好么?是不是正在我所不知道的某个地方,健健康康地活着呢?又或许,他已经死了,只是我还不知道而已呢?
“最近总是下雨。他那么小,孤单一人,雨淋多了,会生病的。
“——哎,他是‘狂百器’。我忘了,他不会生病的。
“……我时常会这么想,真黑,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
“我知道我不该许愿的,九默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下次再见面,也许就是死路一条。
“可我……依然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雨又来了。坠落屋前的梅树上,将青黄的梅子洗得透亮。
少女撑起了手中的伞来。话语轻轻掉在脚边,渗进了湿润的泥土里。
她慢慢背过去,将整座城市置于身后。倏忽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真黑,我觉得自己真是卑鄙至极。”
梅子黄时雨。
◇
对眼下的东京来说,天晴似乎成为了奢望。
福至心灵的那一刻,少女正巧在愉英堂里看书。梅雨的湿气透进店里,沾湿了手中的书页。她抬起头,瞥见了书架上的某本书——就像是万里人潮中蓦然回首那般凑巧,“灯火阑珊处”的书脊上,素净的字体镌下了书名。
“十文字先生。”她将书拿出,举给青年看,“请问这是不是前天八百屋先生正在读的那本?”
“喔,还真是,”十文字政纯笑道,“晓君很难得没有把这本书买回去。”
“是呀。”
凉子却有些庆幸这种“难得”。她想了想,笑吟吟地向十文字政纯借来了纸笔。一方白笺,一行话语,一个落款。她动作娴熟地写好,细心地夹入扉页里,再把书仔细地沿着原位放进去。
不知他几时才会发现这个惊喜。他会回她么?会回什么话呢?
真让人期待。少女眉眼弯弯。
十文字政纯看在眼里,挑眉作诧异状:“很少看见鹿又小姐如此开心啊。”
“嗯,因为这个游戏很久没有玩过了。”凉子毫不掩饰笑意。
“哦?游戏?”
“对,游戏。”
她伸出手去。指腹摩挲着书脊,少女温声答道,“小时候最喜欢和朋友玩——”
话音戛然而止。手指停在半空。
鹿又凉子瞪大双眼,半张着嘴,像是透过这满列书籍的书架看见了什么,足以令她惊惧至此的东西。
怪物?巨兽?幽灵?杀人犯?
不,不是的,都不是的。
齿轮无法啮合。碎片无法拼凑。
少女孤身踩过碎散一地的“拼图”,茫然地拾起了一块。那上面竟一瞬有如镜鉴,讥讽地映出了她仓皇的脸。
怎么可能?
“——鹿又小姐?”
凉子惊慌失措地回过神来。十文字政纯不知何时已走至她身旁,因担忧而微俯下身。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尔后才察觉这样做实在是不礼貌,只能慌张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我……我没事的。让您担心了。”
政纯眯细了眼,审视般看了她片刻,这才收了目光,轻快地开口:
“也不知晓君多久才能发现。真期待他的反应啊。”
“……嗯。是呀。”
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入耳畔。凉子闭了闭眸,涩声附和道。
那是拼图么?
那些丑陋的、崎岖不平的、阴暗无光的图案,那些遍布的环状山脉,那些深暗又晦涩难懂的地形,在她脚下一味地肆意延展、无限拓宽。
那是拼图么?
她无从得知。可她知道,她害怕那里。
就像她害怕去探寻自己记忆里的缺失一样。
然而,纵使怀揣恐惧、怯意与彷徨,生活也仍在继续。
教室窗外,紫阳花开得正盛,丛丛水色在雨中斑驳,构成了抽象派的画作。这雨幕里,就连行人交织、车马经行都模糊得徒留灰影来去。
凉子正发着呆,目光忽然被钉在了某处。随即,她站起身来,径自走出了教室,将上课铃抛在身后。
——嗵!
杯子突然倒了。
鹿又诚一下意识收回手,眼睁睁地看着杯沿在桌面上滚了两转,在桌沿处又慌忙接住了它。他不解地望着光滑的杯身,试图回想起方才的心悸,又听得坐在沙发上的妹妹唐突叫道:
“呀!戴佛珠的姐姐!”
闻言,青年匆忙撇下了自己的疑惑,抬头看向杏子——而小女孩早已跑跑跳跳地溜出了书房,读至一半的连环画就这么扔在了沙发上。他叹了口气,起身大步追了出去,还未走上几步,便见妹妹愣愣地站在门外的走廊上。
“杏子,怎么了?什么‘戴佛珠的姐姐’?”
这家里会戴佛珠的只有凉子,可她此时理应在上课,难不成是翘课回来了?
杏子迷茫地撅嘴:“就是一个戴佛珠的短发姐姐嘛。‘哧溜’一下就不见了……”
心头“咯噔”一下。诚一蹲下身,有些强硬地扳过妹妹双肩,蹙眉问她:“杏子,你跟哥哥说实话,你是从多久开始能看见她的?只有你一个人看得见么?还是说你和凉子都能看见?除了戴佛珠还有什么特征——”
够了,他已不想再见到旧事重演了。这件事既然被他发现了马脚,就必须斩草除根,让凉子和杏子都免受灾祸。凉子已经够辛苦的了,好容易能安生几天,他可是她们的哥哥,一定要……
“哥,哥,疼,你抓得好疼……!”
杏子的惊叫像是扇在他脸上的一记耳光。
鹿又诚一回过神来。妹妹惊惶的小脸刺进他眼中。青年急忙放开攥住她双肩的手,张口想解释,话却堵在了喉头。
……我究竟在干什么。
他不由颓丧地诘问自己。
杏子见哥哥不说话,扁扁嘴,也跟着蹲下身来,望着刹那颓然的兄长,伸出小手,揪住了他的袖口。
“哥哥,你没事吧?杏子不疼了,真的不疼了,你看!”
她晃晃小脑袋,努力摆出一个极灿烂的笑脸。
惊慌和泪光皆未从眼角褪去。羊角辫轻摇。
诚一无言地抱住了这样的妹妹。
他想起那天,凉子淋雨归来,怀中紧抱着一个男孩。
这是从他记事起第一次看见,那个自小拘谨柔软的凉子,挺直脊背,用沉默反抗父亲,不曾低头。往日温良的眉眼里写满了决然坚毅。
他既愕然,又心疼,更欣慰,也踌躇。
凉子正在渐渐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再不复那个曾视他如神、遇事只会哭的小小女孩。
随即,鹿又诚一发现,他开始不知道如何去对待凉子了。
“……抱歉,杏子。是哥哥不对。”
怀中的小女孩摇了摇头。发辫蹭过他脸颊。
阻隔在外的雨声忽而近了,落入他心底,激不起涟漪,却积起了水洼。
诚一恍惚心想,他仍欠凉子一个拥抱。
——一个慰藉、温柔、包容的拥抱。
◇
八百屋晓之助刚从徒然堂出来。雨下正酣。遮住视线的伞底掠过一角薄红,类似袈裟的质地令他一怔,再抬起头来,已不见影踪。
有些像真黑的衣服。他淡淡心想。
正准备走上街头时,那抹薄红却又在眼前突现。青年云里雾里地抬起伞来,看见了来人——正是面色凝重的真黑。
他和真黑交际并不多。在鹿又凉子家中担任私教时,真黑总是不出现的。不过,他曾有幸瞥过她的身姿,正如凉子腕上那串数珠一样,沉静、无波无澜。
——与此刻大为不同。
付丧神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拦住他之后便直奔主题,肃声说道:
“凉子不见了。”
穿过朱红色的神社牌坊,迎接少女的是以紫阳花铺就的幽径。
这个牌坊无缘无故地出现在校庭内。常青树摇荡着新叶,遮遮掩掩地抚摸着牌坊的顶端,着实令人生疑。
当然,生疑并不会成为凉子动身的原因。
她只是感到了一股“非去不可”的冲动。这冲动自心底一股脑地涌上来,像是爬满屋檐的藤蔓,缠裹住她怦怦直跳的心脏。
所以,她踏上了那条路。
紫阳花一路迤逦,曲曲折折,延伸至遥不可视的尽头。平坦的小径两旁,树木笔直探入天际,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蔽日遮天,把投下的光筛得薄透了不少。梅雨好像被隔在了牌坊外,她试探着收起伞,没有感到分毫湿凉。
倒也方便。她耸耸肩,晃了晃手腕上的数珠,几声脆响。
——没事,有真黑在。
牌坊离她越来越远了,渐渐小得只剩一痕浅淡朱影。凉子回过头,慢慢走下去,向路旁一团团水色的紫阳花伸出手,蜻蜓点水般触过。细嫩的花瓣在指尖轻颤。
没有恐惧。没有惊慌。
她甚至开始觉得,真黑在不在都无所谓了。
这条路究竟会通向哪里呢?
只要这样走下去,就会抵达终点么?
真的这么简单?
思绪尚在半空徘徊,鹿又凉子不得不停下了步伐。
风烟自来去,眼前光景突变。凉子双目圆瞪、舌头打结,一时间甚至无法消化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遇见了一个少女。
——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长着她的面容,穿着她的衣服,却展露出了和她截然不同的灿烂笑意。树影幢幢,肆意泼在【她】身上,【她】便仿佛自阴影而生、与光明相悖。
【她】笑着,从容说道:
“我们终于见面了。”
【她】毫不介意地向她走来。停下身时仅仅三步,近到凉子能看清那双眼中聚散不定的光华。凉子不禁警惕地后退半步,捏紧了伞柄。
“别这么戒备呀,我可是一直很想和你聊聊天呢。”
【她】语气轻快,全然没有初见面应有的拘谨,更谈不上礼貌。那口吻像是旧友重逢、故交再遇。
“你是谁?”凉子毫不客气地问,“我们认识么?”
【她】闻言,吃吃笑了开来。笑声玲珑。
“说什么傻话啊,凉子。我不就是你么?”
曾有一位哲人说过,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认识自我。凉子吞了口唾沫,自嘲地心想,她的“自我”居然还具象化了,真是走运。
可这样并不能缓解突然袭上心头的恐慌。本能在脑际警铃大作:不能过多纠缠!
“你是我?有什么办法能证明吗?”
凉子一面抛出问题吸引注意,一面试图通过佛珠召唤真黑。但无论怎么呼唤,真黑都不回应,数珠仍旧安静地绕过她的手腕。
“别挣扎了。真黑不会来的。”
凉子抬眼看【她】。
【她】笑眼灼灼。
“这里只有你我,多好的机会。——噢,对,你问我怎么证明,是吧?”
真黑不会来,也就是说,这个空间阻绝了真黑?
这下糟糕了。凉子有些不知所措,眼角余光迅速瞥过身旁的事物。不管【她】是不是她自己,总之,三十六计走为上,先逃出这里再说也不——
“十年前,你遭遇过‘神隐’。”
凉子一僵。
“一个月前,你在学校结识了一个朋友,叫爱子。春分后没几天,你和真黑结缘了。没过多久,你又救下了一个狂百器。”
【她】背书一般流利地说了下去。
脑子一片混乱。凉子张了张口,想问很多事,但问不出口,只能抿紧唇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都知道?”【她】笑,“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你,你经历过什么,在想些什么,我一清二楚。”
【她】正站在风与影里。
那是树影、人影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的阴影。
凉子攥紧伞柄。四肢百骸俱在提醒她:你敌不过的。你敌不过【她】的。
而后,【她】开口道:
“那个时候其实你是想过的吧——‘如果我没有救他就好了’。”
凉子抬眼,振振说道,“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是的,她从未如此想过。尽管在分别后的这一个月里,她的梦里往往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但凉子清楚,自己从未有过这么混账的念头。
因此,她的反驳铿锵有力。
【她】笑了。似乎早有预料。
“对。可你一定想过,‘为什么我直到最后都在伤害他?’”
少女身形一僵。
“伤他一次还不够,还要第二次、第三次。想过去找清净屋来救他,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么?说什么负起责任、承担罪债,九默若是那时真的横死街头,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么?”
“……闭嘴。”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我为什么这么笨拙?我明明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可为什么总是不得其法?’”
“……不要说了!”
那都是她自己的声音。
“‘还害得哥哥担心我,给父亲也添了麻烦,还让平时那么关照我的式先生也为难不已。’”
“‘为什么我就不能再聪明一点,再高明一些呢?’”
“‘像我这样愚笨的人,究竟有什么资格渴望幸福与安稳呢?’”
“……别再说了……”
【她】平静地笑了。
“怎么,这可都是你的心里话啊?为什么不听下去呢,凉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开口反驳一句。她不能。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你呀,现在倒是交了个好朋友,也能称得上是交心的‘闺蜜’。”
“可凉子,你就真的能如此肯定,自己不会重蹈覆辙,最后眼睁睁地看她离去么?”
“就像九默那样,就像十年前那样。”
她百口莫辩。
“无数次让家人担心、动怒、不省心,伤害朋友,伤害亲近的人,又如此固执己见,自说自话,任性至极,愚蠢至极。”
“嘴上说了无数漂亮话,真正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因为现在软弱无力,所以寄希望于快快长大,力量和成长有关系么?没有吧,凉子,它们没有任何关系。”
“逃避过去,一味生活在庇护伞之下,明明对十年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却不去追寻,只知道见不着鬼怪了便是安稳日常,完全不去思考真相究竟是怎样。”
“听见了吗?鹿又凉子,这就是你。”
“——这就是‘我们’啊。”
风烈烈地翻涌而过。花叶零落,树影萧萧。
责问、定论、正确、错误、应该、不该。
字字句句灌淋她身。分明没有雨,她却不禁颤抖。
凉子痛苦地闭上眼,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而【她】只是静静地张开了双臂——这是一个“欢迎”的拥抱。
于是,少女缓缓地迈出了第一步。
【她】笑了。那双眼眸正如深渊般漆黑。
◇
青年停下脚步,略显疲态。
雨势不减,笼罩东京的云和雨似乎正以这种方式来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是啊,无能为力。连和鹿又凉子结缘的真黑都寻不见她的踪迹,甚至,根本无法感知她的存在,更遑论他这样一介凡人呢?
晓之助微抬伞沿,环顾四周。此时正是上课时间,校庭里除他以外再无人影。
他从衣兜中掏出白笺。剪裁方正的卡片上缀着娟秀的字迹,落款处下笔微一上扬,昭示了写字人的喜悦。
听政纯说这是她幼时爱玩的游戏,她是笑着写下这些话的么?
他曾看过无数次她的笑容。大多缓静温婉,有时则稍染狡黠,偶尔难掩哀倦。
他也见过她害羞时的脸颊桃红,读书时的眉眼皆静,犹豫时的轻抿双唇,思考时的轻绕鬓发。
这都是她,都是名为鹿又凉子的少女。
他一直认为这世间太多偶然,他和她也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例,萍水相逢,又何必太过挂念牵绊?因此,在之后的诸多相处中,他总是顾念着,未能上前。
可现在呢?
晓之助叹了口气,将笺纸收归好,再度出发。
藏在怀中纷杂的情绪里,唯有一念清晰坚定。
——找到她。
凉子逃走了。
她奋力冲上去,试图撞开【她】的束缚,哪知【她】居然没有实体,只是一阵轻烟。于是少女踉跄几步,堪堪稳住身形,便继续向前拼命跑去。
从她和真黑结缘之后,这样的奔跑还是头一遭。在遥无尽头的花路上,少女攥着伞,跑过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一丛又一丛紫阳花,直到精疲力竭,她才停了下来,“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喘气,双腿打颤。
心脏似要跳出鼓膜。
“跑这么久,累不累啊?”
少女惊惶转身。【她】正站在五十步开外,眼神漠然——原来深渊从未远离。
握伞的手狠狠砸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凉子听见自己嘶哑的喘气声。喉咙里渗出了甜腥味。从额上冒出的汗珠流经眼角、淌过鼻梁,泪一般落入土中。五指陷进去,紧握成拳,泥屑挤进指缝里,压迫般疼痛。
树影漫上手背,冰冷一片。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留下来吧,凉子。”
轻柔的呼唤。
“我不会离开你的。”
甜美的承诺。
“我不会像十年前那样离开,也不会像九默那样走掉。”
少女认命似的抬起头来,眼前突兀掠过一角朱红。
凉子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四下望去,那抹朱影却仿佛来去如梦,早已无踪。
她原以为,这个鬼地方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出现了。就算只是幻觉,可对她而言,对现在这个连“自我”也无法击溃、反倒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她来说——
凉子怔怔地望着【她】走上前来,站在自己面前,向她伸出苍白的手心。
“凉子,你就是我,我也是你。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终于,少女眼底一派清明。她直视【她】,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滚,恶魔!!”
【她】竟被逼得连连后退。丈量着突然放大的距离,【她】磔磔大笑起来,面容扭曲。
“事到如今,你还要逃吗?!鹿又凉子,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哪怕只是一眨眼,那丹朱尽染的衣袖下,素白的手指也早已为她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看她自己了。
凉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前走去。
八百屋晓之助在校庭里的一棵常青树前站定。低矮石阶在脚边划出了灰色的分界线。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这里。他说不清楚。实际上,自从上京之后,有很多事他都道不分明。
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非得站在这儿不可,这里有什么……或者说,即将有什么出现。
是什么呢?他想不通。
“阿晓!”纸矢藤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他转过身去,望见了女性焦急的脸庞。
她的震慑仅是一时。【她】很快便跟了上来。
可这次再来,【她】却忽然换了个模样。或许是对她的皮囊彻底丧失了兴趣,【她】——他跟在她身边,步伐轻快。
是个黑发黑眼的小孩。曾在她梦中出现,那双眼眸依旧漆黑不似生者。
凉子虽然惊讶,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抿了抿唇,按捺住百转的心绪,决心无视。
他嘻嘻笑着说:“别不理我嘛。你瞧瞧,这张脸你还不熟么?”
她直视前方,缄口不言。
“你一定认识的,凉子。”他轻扯自己的脸颊,笑得像只猫。
她仍不说话。
“沉默可不是金子。”他撇撇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刚才没有用‘第一个朋友’来定义爱子,又是为什么会选择变成这个小孩的么?”
仿佛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浓重的树影在头顶婆娑。他幽幽叹了口气,蓦地停了下来。
“唉,你这个薄情的……‘杀人犯’呀。”
光明忽至。
“阿晓,我去过徒然堂了,谁都没有见过凉子,你这边呢?”
纸矢藤华比划道。
晓之助摇摇头。藤华连忙掩好失落,鼓舞似的笑说:“没,没事的,凉子不会有事的!不如我再去其他地方看——阿……阿晓!背后!你背后!!”
青年望着女性突变的神色,茫然地回转身去。
眼前的景色陡然扭曲。雨幕和空气共同吐出一道模糊的身影,又随着雨雾一同明晰。薄红衣衫赶至。在藤华的惊呼声中,黑发少女跌入他们的视野,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晓之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接住了她。伞落了地,雨流顷刻便湿了他们的衣和发。
鹿又凉子怔怔地望他,动了动唇。她的眼里毫无光华可言。雨水自她脸上不断滑落。
这时,头顶多了一方屏障。他转头,看见拾起伞的真黑,颔首道谢后,接过了伞柄。伞面惨淡无光。
“鹿又小姐,”他低声唤道,“没事了,有我在。……我们都在。”
抵在他胸膛上的双手重重一颤。
她终于嚎啕大哭。
◇
十文字政纯驻足廊下。隔过走廊与梅雨,尽头拐角处隐隐传来了哗哗水声。
“鹿又小姐怎么样了?”
男人朝着空气询问出声。
“没有什么大碍。方才她的‘九十九’替她回家取换洗衣物,想必这时也应归来了。”
“空气”如是回道。声音温静。
“这样啊。那晓君呢?”
“晓之助大人正在客厅里。……我去为他泡杯茶吧,暂时消解一些烦忧也是好的。”
政纯苦笑:“麻烦你了,夜半。”
“您太客气了。”
长发轻摇,流苏缓曳。理应不为他人所见的存在,在政纯的视线里化作了人形。唤名“夜半”的青年轻蹙眉,目光投向男人身后虚掩的门扉上,复又敛了担忧的神色,向政纯屈身行礼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仿佛摇荡在皎白月色下的紫藤花串。
这时,水声忽止。
鹿又凉子换好了衣服。浴室里尚是热气蒸腾。她趿着拖鞋,走至门前,轻敲了敲门框,“笃笃”两声。
“真黑。你在么?”
熟悉的身影立刻投在白障上。
她笑了笑,“谢谢你呀,还帮我拿衣服,”顿了顿,低下头去,“……还有,抱歉。让你担心了。”
身影未动。凉子闭了闭眸,脑际里飞速掠过许多片段。
刺耳的话语、疯狂的笑容、无尽的迷途……不断闪回的定格中,好似拨开重重迷雾,某些词语和字句渐次明晰。
那是她彼时未曾注意过的细节。
也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丢失已久的那块碎片。
【她】说得对,她逃不掉的。有些事,注定得去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门。真黑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梳过少女的鬓发。
什么都不曾改变。然而,确实有什么变了,它缓慢得如同蝴蝶破茧、花苞尽绽。
鹿又凉子行经廊下,向出了客厅的夜半恭敬地行礼,夜半则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障子门,轻笑不语。
她忽然有些紧张,拉过门,和坐在桌旁的晓之助视线相交,又匆忙鞠过躬,坐定之后才苦笑着抬起头来。真黑不知何时消去了影踪,偌大的客厅里,两人对望。
“这次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都怪我做事不经脑子。”
少女双手交叠,弓身致歉。
晓之助定定地看着她,片刻,竟轻笑起来。
“别这么说,是我自愿帮忙的,不过到头来好像也没帮上什么忙。”
“不,不是的!”她探出身去想反驳,倒把他吓着了,又急急坐回去,挠挠脸,轻声道,“我很感激您。真的,我……”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青年的温暖恰好随雨而来。那时他接纳了狼狈的她,并未有过丝毫犹豫。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鹿又小姐情绪激动的样子。”
“……嗳?”
他啜了一口茶,“鹿又小姐一直是冷静自持的。所以,其实,”指腹摩挲着杯把,稍稍红了脸,“……我很高兴。”
很高兴看见你不为太多人所知的另一面。这种高兴,或许更趋近于“庆幸”。
——庆幸那一刻,我在你身旁。
少女一瞬哑然。
眼热鼻酸是个老土的形容词,但她找不出其他词语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有些想笑,抬手掩唇,一径明亮自手背滑落无声。
沉默片刻,凉子抬眼瞥他,细声道:“您可真奇怪啊。”
闻言,青年微微一笑。
这笑容里仿佛藏匿着所有的光与暖。
她便也笑了开来,转头望向门外的天与雨,眯细眼眸。
“一个人在那里,很容易发疯的。我差点以为……我出不去了。”
仿佛随时都站在深渊边,只要迈出一步,抑或纵身一跃,就再也回不去了。
心有余悸?劫后余生?似乎都不对。
因为那深渊正是她自己。
凉子转过头来,看向他沉静的眼瞳,笑意苦涩,“没什么,您忘了吧。我瞎说的。”
晓之助注视着她,欲言又止。半晌,他温声应道:“好。”
◇
几天后,梅雨终于停了。东京迎来了久违的青天白云。微风送香,若榴凝红。
送晓之助出了门后,少女回到了房间。薄帘轻荡。摊在桌面上的书便翻过了几页,哗啦啦直响。响动停息后,书页与书页间唐突出现了格格不入的东西。
凉子不明所以地上前去。定睛一看才发现书页间夹着的是一张小巧的白色笺纸——是她写过的那一张。
她好奇地拿起来看。
“凉子姐——”
杏子的声音在身后突响。小女孩像是某种小动物,欢快地蹦进来,扑在少女忽然僵住的身体上。
“杏子,快出来,姐姐正在看书。”
门后又传来了鹿又诚一含笑的声音。
“姐姐才没有看书呢!姐姐——咦?”
杏子扒住凉子的衣衫,抬头望去,眨了眨眼。
“杏子,快出来。”
青年推开门来,招呼着小女孩快出来。女童迈着步子急急跑了出去,掩上门后,好奇地眨着小鹿似的眸子,扯了扯诚一的袖口。
“嗯?怎么了?”
“凉子姐脸红了哎!”
“…………”
这时,少女踏着最后一个字音推门而出,全然没有注意到眼神古怪的哥哥和好奇张望的妹妹,径自下楼离去了。
被她留在桌上的那张白笺上,日光徐徐点亮了两行字迹各异的留言。
落款是“鹿又凉子”的那一行,字迹秀丽地写着:平日多谢您关照,今后还请多指教。
而落款是“八百屋晓之助”的另一行,则写下了这样的回应:
我会伴你左右。
+展开
虽然已经被提前预告了但还是满足地再吃一遍!好大一碗糖mgmg【泪流满面.jpg
等、等我下个月也发!!!好像两个人的关系不知不觉被推进了好大一步喔感谢亲家母!!!!!
话说看完有好多疑问哦……!!!戴佛珠的小姐姐,凉子记忆里埋藏的事实,虽然好像猜到一点轮廓但是又很不分明……期待下次更新会不会有所答疑!!!!!【dkdk
紫阳花小路上「她」对凉子所说的话,是否都是她在内心里对自己的评价与批驳呢……明明只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用要求自己那么多,再任性一点、娇憨一点都可以的呀,人生还有那么长,总还有时间,不必太快成长得多么无懈可击也可以。
但或许凉子的可爱也正在于此吧wwwwww虽然说了一万遍但还是要说她真好!!!!!
也多让阿晓看看她「不那么稳重」的一面吧wwwwwwwwwwwwwww【??????????????
暴风哭泣大叫.jpg 说不出话!!!!!!凉子太好了这次是真的失语了……
哎每次沉浸在你文里的时候就感觉时光静止……
文风真的太舒服了,完全学不来模仿不了 是你独有的魔法!!感觉整个人都浸到了那个梅雨时节,看着那个少女喝茶念书、恋爱交友,怀揣着温柔的小心思和强大的、独属于年轻的那份力量,看着她满身伤痕雨水仍执拗地向前狂奔…恨不得冲进去握着她的手,和她说你真的很棒了
那份执拗也好任性也罢,都让人欣赏啊
黑凉子(?)好帅啊巨帅…… 不用图而用ELF排版方便的就是可以截取文段咯!【欢呼】“因为现在软弱无力,所以寄希望于快快长大,力量和成长有关系么?没有吧,凉子,它们没有任何关系。”这句真是帅炸了…………
以及凉子是遗忘了儿时玩伴么……那个黑发孩子,是已经死了还是…谜团和悬念好多啊呜呜呜 密切期待后篇!!!
憋了一整天卡我现在话也不会说论也不会评的 见谅……
顺说!!!谢谢你把藤华写得这么好呜呜呜!她看上去竟意外的成熟可靠,太好了【妈妈式感叹】
感动爱您!! 待到我回复语言能力定会再来尝试作诗的!【一步三回头】
哈哈哈哈我的天啊藤华式小作文……!!!(垂泪
从结果上来看其实并没有造成我想要的反差所以还一直觉得这一章写得有点别扭(。阿冰每次小作文都好让我感动啊我觉得我真承受不起这些赞美(哭泣
凉子一直没有真正正视过自己和过去,不管是和真黑结缘也好还是遇见小九也罢,都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也就间接造成了她阴暗面的大爆发。有的时候真希望她能稍微没心没肺一点,思虑太多老得快(喝茶(被狂揍
哈哈哈哈可以稍微剧透一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前的事将会是下一章的导火索,至于是什么的导火索,就不多说啦(((你
心疼啊……打卡加油!!!你行的!!(嗯?)小作文就不用再写啦我已经够感动的了呜呜呜(汪汪大哭)
我其实没想过这个故事最后会变得这么长,当初也只是想写个互动而已……
感谢小九,圆了我一个梦,不厌其烦地被我的半成品剧透,还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思考了很多细节QWQ小九有辣————————么好!!(比心
全文1w3,封面瞎搞,排版瞎搞
时间线尽量模糊了,仍是春分tag
不好意思老是响应虚方姐和只出场了几处的镜斋以及走了个过场的凪彦和大师……(挠头
又及,对不起,拉着阿式出来躺了个枪(土下座
图片与图片之间为章节式分割
字体转换为视角转换(不然我也不会特意排版了(靠
并没有谈恋爱(……
自认为是个题材很老套的好故事
但终究是个粗人,虽然尽全力也尝试了很多意象,还是有很多力有未逮之处……
我为什么不会画画.jpg
Bgm推荐
「戸惑い」:http://music.163.com/#/m/song?id=31758409&userid;=119612423
「火宵の月」:http://music.163.com/#/m/song?id=625671&userid;=119612423
看文哭了两次,情绪激动结果打了近千字的评论被elf吞了,我你我……【自己都笑到】
凉子你的文笔实在是太棒了……平叙时如同缓缓回荡的晚钟,安静悠长直到遥远的天际彼端;高潮迭起时又像是突降的暴雨,划破天际的闪电照亮舞台上的戏幕——
“刺透了,也不过是模糊空间的血肉,也不过是寂寥原野上呜咽不息的风。因为他本就空无一物。”看到这样的文字的时候真的是呼吸一窒,太美太精湛了……美的描写能让人忘却杂事,全身心的沉浸在故事之中。每次切到小九的视角我都会被震到,那种感情和视角的转换很巧妙合适,而且每个人的神态、动作、表情乃至各自的心思都刻画的特别好……
第一次看哭是在凉子直言要救小九的那一刻。轰鸣如擂鼓的心跳,“好似增上寺里经年回荡的佛钟”。明明听闻过那么多人谏言、明明已经嗅到冲天的血气、明明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未来会有多么不可知的危险。可凉子救了。她说我要救他。无关于人还是狂百器,无关于黑白是非。那种纯粹的原则和勇气太震撼了……怎么会有凉子这么好这么坚强的女孩子……之后切入的小九视角更是疯狂催泪,身影重合什么的………【嚎啕】
第二次是之后雨夜小九出逃的那一段…最后一点点期待和信赖在瞬间荡然无存,那么毁灭吧、嘶吼吧。肆意宣泄,把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破坏殆尽,企图迎来空无一物的结局——实在是太有狂百器做派的行为,却又让人更加无奈和心绞……还有最终别离之时,小九如炽热烈阳般灼烧着的金瞳,那种爆发出的冲突和张力实在是太帅了……“她走入漆黑的寂静里。星月皆无的夜晚,男孩的双瞳亮如两盏灯火”这句真的是非常喜欢!!
还有雨中遇到阿式的那段——先映入眼的是红的伞面,然后视线就像是跟随着凉子缓缓下移,在看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时徒然心窒。往日代表着安定和和平的清净屋,人们的守护者,在此时却让整个气氛瞬间紧张而充斥着一触即发的不安,仿佛是“敌人”一般。“长眸一瞬间划过银光”仿佛真的能看见他锐利的眼神和感受到压倒性的气势,整颗心都被悬起来了。
往昔的安稳早已被悄悄打破,少女在黑与白的界限边摇摇欲坠——这种身份和情感立场的转换,在阿式出现的瞬间表达得淋漓尽致。就像是大声告诉所有人——只要小九还在,鹿又凉子就永远回不到她的“日常”。因此他们注定离别,往日再多温情,最终也只由得一声叹息。
但是这段故事绝不会就这样失去意义。
关于清净屋和狂百器的关系,在大家的故事里不断地被探讨、刻画、推翻、重塑…那么人与狂百器呢?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女,没有超群的能力,亦不肩负着义务。她与狂百器的相遇和相处跟像是两个“人”的相处,可以说面对着她,狂百器也些许的脱离了本身的定义,被当成真正的“人”来看待。
鹿又凉子开启了一条新的道路。不再是非黑即白的对峙相持,她的故事更为情绪化、更充满着不确定性。她不受束缚和规约,只凭自己最纯粹的善意去做出决定——因此她拥有着更大的可能性,展现了模糊不清、却如麦田般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未来。
人能够改变狂百器吗?于净化和毁灭之外,还有第三个选择吗?那一份百合花般温暖而又珍贵的善意,能否拥有比杀意和疯狂更大的力量——
跨越过那条日界线吧,也许终有一刻能够到达“明天”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故事
这个企划真的是非常神奇……感觉每个人的作品都满含着思想,在紧张激烈的冲突下,各自指明和构想了不同的解决方案。没有标准答案,但每个答案都很好。去阅读和思考这一切真的太开心了
真想狂吹一波你!!!!给凉子打CALL打到荧光棒碎裂为止!!【??】
再次赞叹文笔,读着实在是太舒服了;w; BGM也选得好棒,我已经创了一个明治歌单了【】
语文只有幼儿园水平的我连编辑评论都语无伦次……上一版的评论其实自觉更顺畅一点,但是E站吃掉了【暴风哀嚎】
再看一遍满足去睡Xp 期待下一章!!!
我……我的天啊,这个小作文,真是又感动又震惊……谢谢藤华姐姐能这么喜欢这个故事QWQ
我没有明说白百合的寓意,月亮和星火都是借用小九文案里的意象,而百合花是属于这篇互动里的,它在我心里象征着凉子纯粹至极的善意,谢谢藤华姐能解读出来,超级开心XD
人和狂百器之间的矛盾注定是尖锐的,其中还包含了人与器物的相异,自然矛盾与人为矛盾共同划出了这条“换日线”。而跨越这条线的确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耐心,甚至还得有些好运气,小姑娘则注定无法成为什么先驱者,也没法变成什么普通人与狂百器友谊的桥梁,她和小九一开始的相遇就注定别离,彼此都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或许某一天,一度交叉过的两条线会再度相交也说不定呢(笑)
我个人也很喜欢“刺破了,刺穿了,穿透了,也不过是模糊空洞的血肉,也不过是寂寥原野上呜咽不息的风。因为他本就空无一物。”其实这一整段我都很喜欢,因为是一气呵成的,难得让我自己有种未经矫饰的纯粹感(。至于小九出逃那段,当时写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微微泪目了(严肃)
总体说来小姑娘的故事不会像大家那样出彩,不会有哲学式命题的革命,也不会有激烈的爱恨情仇,说不定之后她就不会再有什么更大的波澜起伏。但她永远会以一个普通人的方式努力向前,以自己的心来观整个世界,我相信,世界总有一天会染上独属于她自己的色彩吧。
换日以东实际上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太太写过的一则原创短篇,最早刊登在最小说上,这次冒昧借用,能够完成一个令自己暂时满足的故事,真是要在心里好好感谢她……!(合掌)
最后再次感谢藤华姐姐这么长的小作文,真的超级感动!!!
凉子真的是love&peace!这种跳出对立面仅仅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观察的角度非常棒。凉子是个普通人,能做的也只是普通人能做的事。但是她没有被所谓的舆论所左右,仅仅凭着最普通的善良来对待别人。虽然从他人角度上来说也许无法理解,她所做的也很可能是“农夫与蛇”的翻版,但她还是将自己的善意与良心作为唯一的赌注,毕竟这件事风险太大了。说她是一个很任性的人也并没有错。
特别喜欢“黑夜的纯白百合”与“换日线”这两个比喻,特别是从今天走到明天这种说法,我爱这种科学性质的浪漫!九默视角的那些描写真是太美妙了,似乎能看到黑夜下在荒野中奔跑的少年的身影。文手真是宝物啊!
好,我复制过来(意义呢.
我看之前正好大师问了清净屋们像这样受伤的狂百器会怎么办,接着我去看了,感觉日界线这个隐喻用得真他妈棒棒,许多东西都不是非黑即白的,没有明确的界限可以去跨越.
什么是善?清净屋是善吗?是绝对的正义吗?狂百器是恶吗?浊化是错误的方向吗?谁来划定界限?善恶和对错的日界线在哪里呢?
根本无以评判对错,难以分辨善恶,从九十九浊化成狂百器,我们能说它是从善走到恶的一步吗?谁有权利这样说?谁允许人类这样规定,谁允许人类这样地自大?
故事的时间线恰巧在九默之乱,参与这次行动的清净屋无数,任谁都听闻了那天瓦檐之上响彻云霄的咆哮,难道那番话会传不入谁的心里吗?
所以我从之前刚开始就说过,凉子在这个故事里,这个世界里,是最温柔的角色,最明亮的,是暖的,甚至没有棱角的.有能力去保护一些什么的人,也同样可能以这样的能力破坏些什么,因为有着这样双刃剑的力量,才更苦恼于衡量对错,无心的温柔会变成伤害的力量,他们或是站在黑,或是站在白里,所以无法做到纯粹地温柔.
凉子是故事里的普通人,她手里没有刀和剑,甚至没有一面盾牌,脆弱得一击即碎,但她站在日界线之上,向前或者回头都能伸手触及今日或明天,只有纯粹的爱和温柔,不问对错地去包容整个白昼和夜晚,所以也谢谢你在最后设置了这样的剧情,将摇摆不定的阿式也拉上了这条界线.
“今天一天我就不当清净屋啦!”
莫名感动,那我也将就复制过来(????
其实我没有想过这么多(失智脑)因为我全程是站在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个故事的,我想设身处地来描写这个故事,所以尽可能地把自己代入到角色里去。有的时候一个人做出某些行动可能真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因为想救所以救了,既定的价值观(狂百器恶而清净屋善)也束缚不了行动。
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设置一段剧情,让凉子去询问阿式或凪彦关于狂百器的想法,但是因为想遵循一下3000字左右进入小高潮的定律(?)所以未能实现。后来发现剧情有bug,因为真黑没办法探知小九在哪里,所以干脆借用阿式去寻找小九,自然而然就引出了凉子和阿式的对峙。我中途也想过让凪彦帮忙,但是凪彦太寡言了,而且看过凪彦的第一章仔细琢磨了一下,就觉得设置在这里会不太对劲。后来再反复看了一下小九的第一章,发现当时在场的清净屋其实各自都有所触动,其中阿式的表情最不对劲(x)所以也觉得要是在阿式、凪彦和大师中选择的话,阿式是最佳的。
我还挺担心的,害怕这么设置阿式的台词会不会有点ooc,今天看到评论总算放心了(。凉子的故事可能就是这样,她的世界一直都很柔软,是非对错于她来说,远远没有从心重要。就像蚌壳里的肉,拼尽全力经历痛楚,去养育一颗爱与善的珍珠。这是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极限所在。如果能够因此成为谁在黑夜里所能望见的熹微灯火的话,哪怕只是一眨眼,能给谁以希望,她都会很开心的。
不过小九事件给凉子的影响是不会就这么没有下文的。它可能堪比撼动凉子世界的地震或台风,余韵是不会轻易消退的。
*实在是憋不住了,修改(调换)了部分剧情,删改了一些东西,抱歉重新响应各位,可以不用再看(
十分放飞自我、庸人自扰、不明所以的9000字(
不要逼我排版,我怕把我自己丑瞎……
一直在听坂本龙一的《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以及住友纪人—《デート〜恋とはどんなものかしら〜》ost—戸惑い(ピアノver)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啰嗦,服了自己了……
真黑情节可详见其序章
————————————
-「梦」-
少女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与幼童共处一室。起初是静的,月光徘徊在和室的障子门外,将白纸洗得透亮。她听见幼童说话,便垂眸看他。看他柔软的黑发微微掩住细眉,妥帖地垂至耳廓;又看他双眸黝黑,唇瓣翕动。
他说:“我快死了。”
月色忽而极盛,刚在障子门上结了霜,便急不可耐地闯进来,点亮了他瓷白的肤色、红润的双唇,却始终落不进他盛着一湖黑夜的眸子里。
她注视他的眼,这里关着浓夜。而他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攀满了月光,爬山虎似的。
她暗忖,这不该是将死之人应有的模样。可他这么说了,或许是真的快死了吧。
她便问他:“你的故事,讲完了么?”
幼童笑了笑:“没有呀。”
“真遗憾。”她低低道。
他终于转过头来了。细碎的额发斜斜遮过眉眼。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鬓发缠着霜白,眼里却仍是漆黑——这又确是逝者之眸。
他说:“那你愿意等我么?我死后,就把我埋了。我不要珍珠贝壳掘出深坑,也不用星辰碎片当做墓碑,只要你等我,我便会回来把故事讲完。”
幼童的声音里淌着月光。
她望着他,望着他映不出她的眼眸,望着他平静的神色,良久,才答道:
“我——”
少女睁开眼来。梦醒了。
-「寻」-
春分刚过,樱花便争先恐后地染遍了东京。冠盖如云,为整个街头添上了绵软樱色。鹿又凉子步履微急,游鱼般穿过街上来往行人,推开了徒然堂的大门。
叮铃一声。芜木虚方抬眼望向来人,继而略诧异地倾了倾头,须臾又换上了温婉的笑脸。
——在这徒然堂里,较平日稍早的常客总是会带来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您好,请问今天要点些什么呢?”
女性迎了上去。
凉子蹙眉,四下张望了一番,犹犹豫豫道:“请问……”
哎呀,问句。虚方好奇地眨了眨眼。
“请问……芜木小姐可曾见过一个小男孩?”
少女比划着,“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大概这么高,十一二岁左右,金色头发蓝色眼睛,外国人的模样。”
惭愧的是她已记不清彼时男孩的穿着。不过外国人这一身份就足够显眼了,若他所言非虚,芜木虚方不会没有印象的。
听罢,虚方笑了。
“您说的小男孩应该是歌丸,徒然堂的北川歌丸。不过,很遗憾的是他现在正好有事出去了,或许一会儿就会回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慢慢等?”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号人。凉子愣了愣,“……嗯,没问题。那就麻烦您来一杯往常的吧,谢谢了。”
凉子木木地入了座。大抵是她来得稍早了些,徒然堂里只零零星星坐了几桌客人,或低声交谈,或安静看书。店内充溢着红茶与咖啡的香气,香气间正穿插着大提琴编织而成的曲子,时而低沉时而高扬的节奏令她眼中颇为神秘的徒然堂立时多了几分雅致。
不由侧耳细听,原来是巴赫的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而她恰巧赶上了前奏曲。少女虽不精韵律,却也懂得一些皮毛,依稀记得曾有人教过,但时间久远,记不清是谁了。
神游天外时,芜木虚方端来了咖啡。凉子致了谢,捧过瓷杯,继续出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
——北川歌丸赠与她的那粒檀珠,昨夜忽然碎作了尘齑。确切来说,是在她醒来之后,桌上便已然只剩一小撮粉末。
无论是那个宛如《梦十夜》般戛然而止的梦境也好,还是原本安然无恙却又碎得猝不及防的珠子也罢,这一切皆让凉子生出某种不真实感。再一深入回忆,她竟记不起梦里的回答了。
她原本……是想答应那孩子的么?答应等他,等他再来,把故事讲完?
少女唐突一怔。
-「贪」-
“死亡”在你眼中,往往是以一种定格后的方式呈现出来的。它既非血沫横飞,亦非枪响刀落,在你看来,它是透明的、具象化的,是你所能认知的“人世”中,与你同在的一份子。
而你刚才所见,不过是你这几年来目睹过的,最普通的“存在”之一。
他们往往没有恶意,更对你没有兴趣;他们总是满身疮痍,却仍心怀执念;他们惯于颠沛,人世已是踯躅暗路,徘徊于此,不过是为寻找亲人、友人,抑或爱人,但大多无疾而终。
这些年来,你已见过太多。
这一次,你看见的是一个小男孩。
温软阳光穿透他幼弱嶙峋的身躯,在地面上融化开来,就像此刻寻常人眼中的街头——簌簌樱花、陌生人面、笔直街灯——毫无阴霾。
你拧紧了双眉。
他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或许更小,因为他实在太瘦了。衣衫褴褛,皮包骨头。每当背对你、转过身时,左半边的袖子总是肆意晃荡,拍在他身侧。
你握紧了瓷杯。
他在寻找,迷茫地四下环顾,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呼唤什么,隔过一扇明净的落地窗,隔过袅袅香气与优美音乐,你听不见。
人们从他身边经过。无人避让,亦无人驻足。
而在他渴盼的眼神即将撞上你时,你却匆匆别开了头。
你也重新意识到,你和那些看不见他的人们没什么不同。多么讽刺。
你深知自己无法帮助他。你尚在人世间都无法立足,更遑论于那不清不楚的、生与死的罅隙之中?所以,你只能不断咀嚼着心头涌上的苦涩,不断思索着:
人为什么总是在看见他人的不幸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是幸运的呢?
那么,又是为什么,理应是幸运的人,却丝毫不知满足呢?
这应是贪欲吧。
你将杯口凑近嘴边,咖啡的苦涩翻搅着味蕾。你拧紧了眉头,直到人声不经意坠入你耳畔。
“你好像挺有趣的。”
“噗——!”
你才以“井喷”的造型暂时忘却了这些问题。
-「她」-
少女登时悉数喷出口中咖啡,又赶忙手忙脚乱地扶稳了杯子。
而造成“凉子井喷”的罪魁祸首满脸不在意,“井喷”前一秒就敏捷地侧过身,淡淡看着凉子又是放好杯子又是擦去污渍,索性拉开少女对面的座椅,大喇喇地坐了下来。
凉子又急又气,碍于自己的举动又招来了注视,只好克制地捏着杯把,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您——您究竟想干什么!”
“您”字出口时,少女正巧抬起头来,陌生女性的容颜亦因此落入眼中。少女愣愣地瞠目,迅速回过神来,增添气势似的掩去了方才怪异上扬的语尾。
那双绀青的眸子正直直地注视着她,毫无情绪可言。
凉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服输地同她对视,可愈停留便愈心慌——因为女性的眼实在太过锋利,仿佛锐刃缓缓舔舐脖颈,银光割裂皮肤,逼向血管,再多一秒,都是凌迟。
即便如此,少女也没有移开视线。她没有错开目光的理由,更没有害怕女性的缘由,仅是由于眼神逼人就不去直面,她才不愿意。
片刻,金发女性淡淡开了口:
“你确实很有趣。”
又笑,“不过,太弱了。”
“……”
把她连人带椅丢出窗外应该不算犯法吧?凉子磨刀霍霍地心想。无奈,少女只能哼哼唧唧地飘出一声“谢谢夸奖”。
女性问:“你叫什么?”
“……鹿又凉子。”
“哦,凉子。挺脆的。”
“……”她是想说发音很脆还是想说人很脆?
“我叫爱伦娜。”女性又道。
凉子不情愿地哼哼:“爱伦娜小姐,请问您究竟有何贵干?”
“把敬称去掉,不习惯。”
“好吧,爱伦娜,你找我干什么?”有些不耐烦了。
爱伦娜终于挑出一抹笑。“没什么。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挺好玩的。现在是真的验证了。”
少女忽然有种变成猫猫狗狗的错觉,不自觉翻了个白眼,她决定换个话题。
“楼上?你住在二楼么?”
“我不住二楼就不能上去了?”
用问话回答问话可是犯规。凉子在心里默默抗议。“我听说二楼卖古董,你是去买古董的?”
爱伦娜笑得极具挑衅意味:
“你为何不亲自证实一下二楼究竟有什么?”
少女捧杯的手不禁向后缩了缩:“……不,不用了。”
“为什么?”声线刹那冷凉,“你害怕去二楼?”
少女一怔,抬眼望她,又飞快收回目光,嗫嚅半晌,没底气地反驳道:
“……才没有。”
-「念」-
上楼时再度遭到了无数飞刀似的目光。凉子不由埋怨起面前这堵高挑得有些过分的“墙”。
幽静的走廊上光亮几许。楼梯旁,门扉虚掩,自门隙间散开了隐隐檀香。心脏在耳边擂鼓般敲打耳膜,她下意识拽住了绀青色的袖摆,惊惶喊道:“爱伦娜小姐——”
“说过了,叫我爱伦娜。”
女性回过头来,任由衣摆被凉子抓住,居高临下地瞥过她。
“怎么,刚才瞪我时的力气都去哪儿了?”
“……”凉子抿紧了唇线。
“还是说,”爱伦娜倾头,几缕金发扫过唇上丹朱,“想退缩了?”
少女身形一滞,昂首望她,眼湖轻轻震颤。
“我……没有。”
“没有就好。”
下一秒,凉子只觉一股力道揪住了自己的衣领,额头“砰”的一声撞开了门,她重重跌坐在地。爱伦娜竟把她活活扔了进去!
少女仓皇失措地回转头去。
金色发梢与绀青衣角一闪而逝,宛如一只振翅离去的燕尾蝶。
她究竟想搞什么……!
鹿又凉子吃痛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心里暗自扎小人,却又不由得好奇地四处看了看。
这是间和室,吊灯垂挂在天花板上,薄黄的光柔和了堆积在地的各式物品——房间的主人在摆放时似乎没有刻意考虑过什么——使得其中那雪白的雕塑、画鹤雕龙的屏风、边纹繁复的立式镜和偌大沙发上端坐的人偶不再如此突兀。
……她分明记得阿式曾说店长就在二楼,难道恰好有事出去了?
对爱伦娜的恼意瞬间被挤下脑海,凉子暗自松了口气:“既然店长不在……”
“——欢迎光临徒然堂,请自由观赏。”
黑发红唇的人偶向她转过头来,静静说道。
少女狼狈地盯着人偶,猛地拧了一把大腿,疼得她直哆嗦。
“…………嘶,好疼。”
“当然,你并没有做梦。”
人偶毫无感情地接过话来。
那双羽灰色的瞳中镌着十字形的标志,清楚明晰,这意味着什么?
——她不是人。可她也不是幽灵。
凉子张了张口,一股脑涌上来的问题堵在喉头。她试图整理乱糟糟的毛线球,好容易理出了思绪,这才探问出声:
“您是徒然堂的……店长?”
“嗯。”人偶不假思索。
“那,二楼真是卖古董的?”
“差不多。”
“……可我没带多少钱。”
“无碍。你大可以先看看,‘看得见’的话,就另当别论。”
完了。一问未平一问又起。
凉子傻了眼,只好迈出两步,细细端详起并排堆放的器物来。大小不一,但看得出都是上了年头的,大到整面屏风雕龙刻凤、画鹤描虎,小到一串念珠静静置放、光润漆黑。
少女不禁停下了步伐。
“感兴趣么?”
“……大概吧。”
——北川歌丸送她的檀珠和这串规格相仿,那样一粒珠子就足以暂时抵御怪梦了,若是一串念珠的话,是不是……
凉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须臾,青烟聚又散。
女性自烟中缓缓现身,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眉心一记丹朱,眼角抹着薄红,眼仁却是檀木似的黑。她抬起头来,将手足无措的少女收入眼底,微微瞠了目,旋即款款步出。乌发间,数珠模样的耳饰摇荡着红缨。
凉子怔怔地望着她,忽然失了言语。
这里原身该不会是马戏团吧?……不对,大变活人的好像还有魔术师。
尽管脑际正盘旋着诸如此类的念头,可她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心底突现的低语。
它们咿咿呀呀,婉转唱道:
恰似故人来。
女性很少说话。除了问及名字时缓声答了一句“真黑”之外,便总是以笑应答。
店长语调仍是冷凉的,问话却如连珠炮。什么“你看得见她么?”,什么“那你要带走她么?”,少女七荤八素地点头点头再点头,接着被小女孩灌输了一大堆新的定义,绕了一大圈才明白,原来真黑是宿于器物上的魂灵,因人之念而成型,故名曰“九十九”。
并且,“九十九”不为寻常人所见。甚至是凉子这种特殊的普通人,只要无缘,便不会看见。
“哦,顺便一提,刚才像丢垃圾一样把你扔进来的爱伦娜也是‘九十九’。”
“……”
——那不就意味着,她在一楼的那些举动在其他客人看来跟神经病没什么两样了么?!
凉子顿时咬牙切齿,羞愧难当。
此事暂且揭过不提。之后又签下了一张契约。虽然店长再三强调契约第七条,但真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想特别制定的,便跳过了。
一切都顺利得有些过了头。
推开徒然堂的大门,铃铛轻响,身前忽然洒满浓蜜。身后传来店长的声音,静静地落入光与尘中。
“希望你能得到美好的新生活。”
少女步伐一滞。她转过头去,见真黑向红衣女孩颔首致谢,抿了抿唇。
原来是对真黑说的。
她说不出心中滋味,大抵是内疚的,因着自己无聊至极的一念,真黑才会醒来。她更猜不透真黑的想法,可总觉得,自己这样什么都不说明,太狡猾了。
凉子攥紧袖口,腕上佛珠绕了两圈。
她在街上停了下来。时刻已近晌午,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无人注意到凉子对着“空气”开了口。
“真黑。”
女性沉默地看向她。
“我……”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个卑鄙的人。”
真黑不明所以地眨眼。
“我让你醒来,不过是……为了寻求一时的安宁。”
谁知真黑居然笑了。笑意温婉,语气轻柔。
“我知道。正因你许愿,我才会出现。”
是啊。她是早就知道的。知道了,却还跟着自己出了店。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真黑许了她安宁,可这所谓“美好的新生活”,自己究竟能否带给她呢?凉子咬了咬唇,毫无疑问,她是没有任何把握的。
她曾听浅原一真说过:万法唯识,三界唯心,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而她这一念,究竟成了什么呢?
她不知道。
打断这“不知道”的,是如爆竹般突然蹿出的一声“妈妈”。
少女一惊,便见身侧跑过了一个小男孩。他边跑边喊着“妈妈”,喊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混入了哭音。破烂不堪的衣裳再也遮不住小男孩瘦骨嶙峋的身体。他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地扑入了妇人的怀抱中。
妇人蹲下身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而男孩儿也伸出右手,回抱住了母亲。
日光乍盛,几近夺目的光芒肆无忌惮地卷起了光与热的浪潮,将这对母子没入了耀眼的街景里。
无人注意到这幕重逢,就像无人看见真黑那样。
可她看见了。望着那只空荡荡的左半边衣袖,她竟有些眼热鼻酸。
她声音微颤:“真黑,‘已知自己幸运’和‘仍旧不知足’……究竟是不是对立的呢?”
真黑望着少女,抬手梳过她的额发,轻轻答道:
“不是。”
“那,这算不算贪心呢?”
真黑摇了摇头。
于是,凉子展了颜,牵过真黑的手,再开口时,语气轻快:
“我们回家吧。到了家,我给你介绍家人。”
女性缓缓笑了。
“好。”
阳光铺就的街道上,无数樱树绵延成了起伏的海浪,迤逦向远,直至最温暖的终点。
-「信」-
说些题外话吧,鹿又凉子实则并不知为何自己对真黑不喜用敬语。
故人旧友般的浅淡情绪一直藏于她心底,时日一长,便酿出了“亲人”一词。
而将真黑接回家后的那天夜里,她又做了个梦。既不怪诞,也不神妙,但和真黑有关。
她梦见自己正在窗前读信。这信笺从何而来,她是无法知道了。只是这娟秀字迹恳切非常,她便顺着读了下去。
……您好?您好呀。
就请您听一听罢。
听一听我的……我同她的故事。
醒来时已是深夜。丝丝寒凉唤醒了少女的思绪。
春夜里,圆月高而远,半隐在夜幕中,流进室内的光便柔如素色绸缎。她坐起身来,伸出手去,让月色淋湿手腕上的数珠。真黑没有出现,想必是在休息吧。
她想,不出现也好,这个梦,或许不应让真黑知道。
在梦里,信上淡淡道出了一个令人惋惜的故事。
结尾处一迹墨点,似是停顿,尔后,信中人说道:
感谢您能读完这个故事。能看见这封信,想必您定是再度和真黑结缘之人。
那么,请您听一听我的请求罢。我知道,事已至此,再向您说些请求未免太过无礼,可真黑曾是我的家人,是我最珍视的家人。我同她的这段缘虽早已断绝了,但您不同,不是么?
所以,请您……一定要善待她啊。
名为“椿姬”的女子,便随这信笺一道,碎散风中,再也寻不见了。
-「缘」-
繁花满缀四月。
少女磨磨蹭蹭地推开了徒然堂的大门,扑面而来的茶香与音乐稍稍缓和了紧绷的神经。她先同芜木虚方打了个招呼,并不急于入座,而是左右四顾一番,为难地蹙眉,朝自己身旁看去——常人眼中只是一团空气的真黑笑而不语,在凉子看来却带上了三分催促之意。她咬咬牙,一鼓作气似的喊道:
“芜木小姐——呃,芜木小姐,那什么……您知道爱伦娜现在……在哪里么?”
谁知刚喊出称谓就招揽一众目光,语气立刻“再而衰”,再提及主题时便又“三而竭”了。
芜木虚方忍俊不禁,收到了少女半嗔半怨的眼神,才敛了笑。
“爱伦娜呀……啊,这不,她来了。”
好巧不巧,通向后院的门被推开,高挑的金发女性微低头,迈进了咖啡屋。凉子一个激灵,立刻满面戒备,又觉不太稳妥,就只好猛拍了拍脸颊,示意自己要礼貌要文明我不是来寻仇的我是来——
“没想到你还有自虐的癖好。”
“……谁自虐了?!”
“我是来感谢她的”一秒坍缩成“可这人真的很欠揍”。
爱伦娜瞥过真黑,笑眼看着炸毛的少女:“终于结缘了?”
“嗯,结,结缘了……”嗫嚅片刻,她别过头去,“……托你的福。”
“我只是看不惯你磨磨唧唧的样子。”蓝眸满是戏谑。
“……”
我也很听不惯你这个欠扁的语气。
凉子咬碎了牙,尽量平心静气地说道:“爱伦娜,谢谢你那时推了我一把。”虽然正确来说应该是“扔”。
“哦,不客气,就是如何把你扔进去还不能太伤着你,这可是个力气活。”
……我要不是看见你这么高我早就@#¥%*&了!我说真的!!
成功把小猫激怒了,女性笑得十分有成就感,再瞧了瞧一旁的九十九正安抚触了电似的“炸毛凉子”,敛了笑,兴味索然似的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店。
“哎——”凉子这才反应过来,可爱伦娜业已走远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真是的……”
这时,旁侧传来了女性的轻笑声。
“在这里可别经常上演‘独角戏’呀,得当心客人们的眼神。”
少女愣了愣,登时醍醐灌顶,赶忙坐回惯常的位置上,心虚地抬手掩住了侧脸。
“谢,谢谢您的提醒……”
“没什么,我就是看着你们挺好玩的。”
菖蒲发色的女性坐在她对面,巧笑嫣然。
“实在是让您见笑了……”
凉子汗颜,心说那不叫好玩,那叫被玩(……)。
女性笑意盈盈。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形金饰缀于她发间,倒显得尤为特殊,这样的打扮,按理说也会引人注目才对。凉子好奇地瞅了瞅,又望了望身旁的真黑,两相对比一番,才踌躇地开了口:
“……请问,您该不会也是‘九十九’吧?”
她并不回答,而是手支下颔,满面神妙地向凉子眨眨眼:
“春天可是相遇和别离的季节。”
午后澄光轻巧地跃入眼帘。
凉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的话语里竟含了微微的热度。
出了徒然堂,还未走多远,天色就沉了下来。听真黑说要变天,凉子算了算远近,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甫一踏入愉英堂,斜风细雨便追了上来。书店主人似是刚坐下,见少女匆忙跑进,一怔,随即笑道:“欢迎光临。”
女孩携来了迷蒙水雾。她轻拍肩头,理了理衣袖,这才万分抱歉地微躬身:“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十文字先生。”
“哪里哪里,愉英堂可是很欢迎你来的,不然一整天只有两个大男人,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说罢,男人笑着用目光示意她看去。凉子眨眨眼,循着望了过去。捧书的青年映入眼帘。她愣了愣,抬手别过鬓发,半是诧异地笑了开来:“真巧呀,八百屋先生。”
青年回以礼貌的一笑。
“您好,鹿又小姐。”
说来也真是巧。她和八百屋晓之助本无交集。全因着某一日她不由自主地跟着猫进了晓之助兄长的花器店,此后便按捺不住对猫的喜爱,时常跑去花器店逗逗猫、聊聊天——在那里,她碰见了晓之助。
原本以为这是他们的初遇,直到凉子进了愉英堂,再度遇见了看书的晓之助,这才不禁怀疑起了自身记忆的准确性。想来她是不大会记得萍水相逢的,然而相逢多了——多到她连日常“逃跑”都能跑进晓之助所就读的大学的图书馆里,并碰见了青年时——或许便成了冥冥之中的缘分。
少女朝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不再去扰晓之助看书,自己则上前去,对十文字政纯轻声说道:“十文字先生,若是傍晚时分雨还未停,可否请您借我一把伞?”
“当然。乐意之至。”男人毫无踌躇地允了。
凉子合掌感激:“真是太麻烦您了。”
政纯笑了笑,瞥见她抬手时腕上滑落的佛珠,缓声问道:
“鹿又小姐,之前的问题,得到解答了么?”
天穹是沉寂的灰。簌簌而落的雨丝不一会儿便湿了地面。
晓之助从书中抬起头来,不知为何,这排蝇头小字竟让他有些看不下去了。继而,少女的声音落入耳畔。
“……还没有完全得到答案,可现在一想,或许只是些庸人自扰的问题罢了。”
“原来如此。”
男人不置可否。晓之助偷偷瞥去,恰好撞见了政纯饶有兴味的眼神,急忙敛了目光翻过一页。又听得政纯轻笑道:
“昨日刚拿了些新书。我记得鹿又小姐上次是想看济慈的诗集吧?喏,就在那里的书架上,第三排。”
“好,多谢您了。”
凉子便也不再多提,顺着政纯所指的方向走去——正巧是在晓之助的周围。她蹑足凑近,见晓之助不曾转头,就安心地和他肩并肩,埋头寻找。
“是这本么?”
崭新的封面进入视线里。
凉子眨眨眼,瞅了瞅将书递给自己的青年,莞尔道:
“对。谢谢您。”
店外昏昏,店内则仅靠两三盏灯作伴。近距离下,她忽然嗅到了好闻的清香,隐隐的一抹,让她想到了雨后初晴、朝露晨曦——或许是晓之助身上的。如此一想,凉子再看他时便不免慌神,掩饰似的退了一步,又歪头向他赧然笑了笑,这才三两步回到政纯的桌旁,慌慌张张地借了纸笔。
十文字政纯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打趣道:“年轻真好。”
“……十文字先生!”
少女羞恼不已,撞见了晓之助迷茫的目光,只好歉疚地摆摆手。
片刻,小玩笑散入雨声里,愉英堂重归寂静。少女翻开书,视线被钉在标题上,想了想,不由抬眼觑向晓之助的背影。
削瘦挺拔。
若是说八百屋凪彦似是萧萧翠竹、岿然淡泊的话,那么晓之助则更像是夜空中的星,或月,朗谧宁静。
她轻笑,再度望向诗句,提笔写下——明亮的星。
明亮的星,但愿我能如你坚定——/但并非孤独地在夜空闪烁高悬/睁着一双永不合拢的眼睛/犹如苦修的隐士彻夜无眠;
凝视海水冲洗尘世的崖岸/好似牧师行施净体的沐浴/或正俯瞰下界的荒原与群山/被遮盖在轻轻飘落的雪罩里——/并非这样——却永远坚定如故。
还未至黄昏,雨便停了,看样子是老天爷一贯的恶作剧。少女念着“再不回去哥哥又该唠叨了”,匆忙付钱拿过书,朝两人道别后,快步踏上了归途。
青年沉默地目送着凉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雨霁时的草香幽幽而来。失了流霞的傍晚,倒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寡独。晓之助合上手中书,余光瞥见了一角纯白,再看去,却是孤零零的一张白纸,缀着工整的文字。
“哦?这不是鹿又小姐刚才写的么,不小心落在这里了?”
政纯亦注意到了,好奇地凑上前来。
上面是一首诗,署名“约翰·济慈”。男人看罢,竟意味深长地笑了。
“居然是这首诗。”
晓之助云里雾里:“……这首诗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年轻真好啊。”十文字政纯半是感叹半是揶揄。
枕卧在我美丽的爱人的胸膛/永远能感到它轻轻的起伏/永远清醒,在甜蜜的不安中/永远、永远听着她轻柔的呼吸/永远这样生活——或昏厥而死去。
意识到一笔一划抄的诗落在了书店里时,凉子早已回到家中。她有些挫败,又不知该如何联系愉英堂,只好头疼地再抄了一遍,晾干后夹在了书中,权当书签。
也不知下次何时再见……凉子漫不经心地想着,把那张留作纪念也不错。
——留给谁呢?
少女一惊,赶忙拍了拍脸颊,拍散了突兀浮上脑际的晓之助的面庞——那双沉寂如夜的黑眸里,总是缀着几许星芒。
她喃喃念道:
“……但愿我能如你坚定。”
此事过去不久,某日,颇为热心的亲戚突然拉着自己说要见见熟人,一面说着“小凉子呀,一天到晚别老埋头看书”,一面又数落着前来劝阻的诚一:“你说你这个当哥哥的,让妹妹多出去交交朋友有什么不好的?”这下倒把兄妹俩堵了个正着。鹿又诚一只好摊手投降,目送妹妹不情不愿地出了家门,心头总有些莫可名状的不详预感。
预感在半途成了真。凉子一听车夫说这趟是去相亲的,惊得她差点没跳车开逃。然而大庭广众的,也不好丢脸,她只能在心里哀叹命途多舛,犹犹豫豫地进了店。
“哎呀!小凉子,这边、这边!”
亲戚的呼唤高亢地穿过走廊。
凉子再叹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满面难色地抬起头来。
视线相撞,两人皆是一怔。
“八百屋先生……?”
“……鹿又小姐?”
她忽然想起了彼时徒然堂里,菖蒲发色的女性笑言的那一句:
春天可是相遇和别离的季节。
——或许,这便是另一段缘的起首了。
+展开
去看完了真黑那边的序章又回来重温这篇……感触更深了…
凉子怎么这么好!!!她这么温柔可爱她是最好的【狂哭】看过真黑那边暴风心疼真黑和椿姬,一念之下的落差和遗憾真是……幸好最后她能遇见凉子啊,可以信誓旦旦地承诺未来会幸福!;a; 简直希望凉子能够和椿姬见到这样就能把两个人都救了…但是是不可能的嗷呜
和爱伦娜的互动好可爱啊Hhhhh一直在疯狂脑补艾伦娜的神情x “急死我了我推你一把”这种感觉,真好真好www
谢谢能够让藤华出境!!!【扑通】感觉藤华她看着你们热热闹闹的应该超开心(虽然表面看不出来)
后半抄诗的段落!!好吃!好吃!!年轻真好!【放起青春恋爱动画bgm】经常脑里浮现出一群爷爷奶奶()一脸慈祥看着这两个人谈恋爱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年纪会想很多事 会问很多问题做很多努力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那份勇敢也好 看不透未来却想去试试看的冲劲也好 都是最珍贵的事物啊
最后你的文风怎么这么棒的!!温柔悠长 春天的感觉o<-----< 不懂夸人的我语无伦次……
妈呀这个长评谢谢藤华姐姐Q3333333Q
真黑与椿姬的故事是带着遗憾与希望的(殴打真黑中之人)椿姬……也说不上是不幸,却说不上是幸福,总之的确是遗憾居多的。而凉子的故事以“成长”和“希望”为主线,会是温暖又光明的色调。不过她也就是个小孩子啦,什么都一知半解,做什么都认认真真的,这样就够了XD我也衷心希望她和真黑能得到各自的幸福~
哈哈哈哈爱伦娜姐姐被我写成官托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真黑老太,藤华姐姐(奶奶),还有一群都比这两人要大上好几岁的普通人/清净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有种被爱着的感觉(
谢谢藤华姐姐-3333-因为本来就不需要太多阴霾,所以笔触也就很明亮了。藤华姐姐看得顺畅我就很开心啦!我也得学凉子多多努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