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没有这声巨响,罗斯差不多都要忘记那两个家伙了。她发现上一次见到他们还是在十五号的晚上猎人们在城外据点的篝火旁边分晚餐,本来是这样的,但她和两个在血罐身上绑炸药的人渣吵了一顿后,事情就像枪管炸了膛一样混乱起来:莫名其妙之间猎人们就决定了“给湖骸炸他妈个大烟花!”。十五号就这样混乱又离奇地过去了,多少显得有些疯癫的狂欢结束之后,“炸他妈个大烟花”就像段群体的梦境一样悄然无踪,猎人们依旧照着原来的计划轮班守夜和巡逻,伤者仍然不分昼夜地被送到斯塔夫罗金医生这里。她跟着医生的指示在工会大厅里外来回穿梭,把能动弹的伤员交给运送伤员去城外森林安置点的猎人,不记得天是什么时候亮起来的,不记得中间自己见缝插针地打过几个盹,也不记得天色是什么时候又变暗了的——直到她获得了短暂的休息,从多姆神父那里讨到一块烘软了些的干面包打算补上午饭时,工会大厅斜对面一处应当空了的屋子里发出一声爆炸的巨响。
罗斯这才想起来,十五号的晚上之后她就再没见过洛多维科·里奇和亚伦·桑切斯,那两个为“炸他妈个大烟花”提供了绝大部分舆论气氛和技术助力的家伙。城里已经空了一大半,工会大厅附近的猎人大多是回来修整的,疲惫不堪地抬了头朝那爆炸声处望了望,都指望着别人过去瞧一眼,最终竟也只有罗斯一个立刻向那里冲过去。
她一边跑着,一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天杀的,这两个家伙真的在做炸药,我们真的要炸了纳塔城。
当她冲进了那间空屋子,又发觉自己对这两个家伙的担心很是不值当,当即把脑袋探出门外,朝往这儿看着的疲惫猎人们大喊:“别看了!没事儿!”。尽管被爆炸震得东倒西歪趴作一团,但两人都全须全尾,精神得很。洛多维科首先看见了她,跳起来大声说:“我们尊敬的提案发起人、我们的小老板来啦!噢,”他用大过了头的嗓音嚷嚷:“还带来了面包!天哪,我们俩多久没吃东西了?”他用手肘顶了顶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亚伦,独眼的年轻猎人晃了晃头,像是还没从爆炸的余波里回过神来。
罗斯低头看了看,面包在跑过来的路上已经被自己捏得变了形,松了手就倏倏往下掉渣子,她愤愤地踢了一脚“松鼠”洛多维科,“这是我的午饭!”
“你说什么?”洛多维科仍然用大过了头的嗓门说话,“我耳鸣!你刚刚说什么?”
而亚伦在他耳朵旁边大声回答他:“我们今天还没吃过饭!”
最后亚伦从包里找出了最后一张干净的纸,把面包垫在上面切成了三份,并礼貌过头地表示自己不怎么饿,主动选了中间被捏扁了的这段面包。他们盘坐在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屋子里,洛多维科耳鸣好了,便显摆似的向罗斯介绍刚刚炸出吓人巨响的东西:“我打赌给你三天你也猜不出,是白糖!嘿,这年月纳塔城里还能有白糖。那你猜猜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罗斯翻他白眼,往独眼的陌生猎人那里看去,这个叫亚伦·桑切斯的猎人说是雷涅的伙伴,常在西南那片活动,是以很少来纳塔城,罗斯自然也不认识他。年轻猎人发觉她的目光,挠了挠鼻子,说:“白糖能烧,在火药里配一份会炸得更远,熬成糖浆配进去效果更好,但是火候和配方得再调试……”
洛多维科听到被揭了谜底,顿时咋咋呼呼起来:“我们这已经差不多了,马上就能弄出够多的火药。”
罗斯早就习惯这“松鼠”的吵闹,索性也不理他,低头吃面包的时候正看到刚刚被垫在面包下面的纸是一封信,信封上不怎么好看的字迹写着“纳塔城玛格街二十八号,诺利亚先生收”。她觉得奇怪,也没有多想就说道:“纳塔城哪有玛格街?”
洛多维科也探过头来,问:“这是你的信?”
“我替人来送这封信,到了这里正好就遇上了湖骸。纳塔城没有玛格街的。”
“噢……”洛多维科这会儿的反应快得惊人,俨然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我猜猜,讨债的信?还是姑娘的信?”
亚伦仅剩的眼睛惊讶地看了他,答道:“姑娘的信。”
这下罗斯也明白了,用力撕咬了一口硬面包,说:“人渣,满嘴都是——”
“谎话。”
G夫人的声音像是从极高的地方落到他头顶上。他觉得寒冷,手指冻得发麻,冻得骨头发痛,全身的血都像凝固了。他应当已经不会被冻伤了,连过去手指上得冻疮留下的淤血块也消失了,但他还是会感觉到寒冷。后来亚伦·桑切斯的故事总是用一个谎言结尾:“最后天亮了”。实际上天没有亮,他从流淌着血横陈着死尸漆黑的矿道逃了出去,逃进了一个无月的漆黑夜晚。
亚伦·桑切斯出生在北方群山下的一个镇子,这镇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依托着它背靠的矿山存在的,这座山叫做达纳山,所以镇子就跟着被称作达纳。有很多事情都环环相扣,但亚伦并不知道,或者很久以后才知道其中的关联,比如说因为突然出现的死腐病和血药、突然变得疯狂的吸血鬼,外头出现了“猎人”这个行当;因为猎人兴起,需要许多武器,铜铁生意也连带着兴盛了,达纳山的矿上就需要更多工人;工头从南方招募来新的工人,南方来的工人就把死腐病也一并带来了达纳矿。不久之后死腐病就成了这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得了疫病的矿工拼命地工作,期望自己在身体腐烂不能劳动前攒够买一份“良药”的钱,最后自然死在了这里,被抛进废弃矿坑里草草掩埋。人们总感觉死腐病是一种横加给所有人的灾祸,但后来想起来时,发现它其实也没有改变世界许多,死腐病出现前就有干旱和洪涝,有饥荒,在矿区就是矿难和塌方。亚伦没有感染上疫病,他遇到的是矿难,被困在坍塌的坑道里。所有人都死了,死亡本来是这里最寻常的事,得了病的矿工因为身体腐烂而死掉,健康的矿工因为事故而死掉,亚伦虽然因为一瓶被患病矿工偷藏着带下井道的血药而长出尖牙变成食人血的怪物,但未必没有机会苟延残喘下去,老矿工们喜欢对矿上的小孩讲这样的故事:一群矿工被困在坍塌井道里,等不来救援,开始互相残杀、同类相食,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会变成“鳄鱼”,变成一种嘴角裂开、牙齿尖锐、四肢干瘦但迅猛的怪物,那些废弃的坍塌的矿洞深处传出尖啸似的声音,就是饥饿“鳄鱼”的啸叫,它们仍然游荡在矿洞里,把落单的矿工当做食物拖走。矿工是很习惯亚伦这样的怪物存在的。
但一个老猎人为了这场血案来到了矿山,在这偏远矿山以外的地方,吸血鬼也划分出了许多派别,有杀人的,有中立的,也有通过血药治好了疫病却成了吸血鬼的,因此亚伦必须经历一次老猎人的审判,判决亚伦是否恶鬼,是否应当为矿井下死掉的人偿命。亚伦开始一遍遍地描述那里发生了什么,他作出了很多合乎情理的解释:偷藏了血药的伯尼病了很久,已经不能做重活,他害怕自己变成第一个被分食的猎物,因此用了药变成了吸血鬼,但他仍然很虚弱,他决定将被困者之中最年轻的亚伦也变成吸血鬼当做帮手;而亚伦逃跑了,他获得了超过人类的力量,于是从原本爬不上去的洞口逃了出来。老猎人未必完全相信他,但也没法从错综复杂的矿井里找到证据。G夫人——那瓶血液的来源,一名教会猎人,一个白肤冷面的女人,因为感应到了自己的血造就了一个新生吸血鬼而赶到这里——打断了老猎人的犹豫,她说:“把他交给我。”
G夫人的声音干涸嘶哑,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她指了指脸颊上证明她身份的圣痕,说:“他的血来自我,我用教会猎人的名义为他担保。”
他藏身的洞窟外面仍然是看不见月亮的漆黑夜晚,老猎人空着手离开了,G夫人即将带他去往他一无所知的远方。他想说点什么,但G夫人走近他,铁钳般掐住了他的下颌。
“谎话。”
她冷冷地说道。
“我最想不到的是雷涅那样的人也会有搭档。”
到了十七号,城里终于不剩下多少伤员,重要物品也都陆续搬去了城外的临时据点,倒是像把纳塔城让给了湖骸似的,医生那里的活计少了,罗斯得空便帮着布置炸药的猎人从洛多维科和亚伦的小型军火厂里运送火药出来。她一进门,就听到停不下嘴的洛多维科·里奇大爷一边忙活着配火药,一边闲扯些雷涅的事,分明是打算把雷涅和亚伦的家底一并打探清楚,好在下次合适的机会占些便宜。
“你们是怎么搭上伙的?雷涅那样的家伙,”他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吃饭都恨不得一个人坐到天边去。”
这叫耗子女士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她只抬了个头,就被洛多维科发现了,松鼠朝她挤了挤眼睛,招手示意她过去坐着一起听:“别急,休息会儿,等我这包做完了一起搬。”
独眼猎人正坐在屋子另一头小心翼翼地熬煮着什么东西,屋子里飘着一股隐约的甜味,想来锅里煮着他们说的白糖,回答说:“就是……那么样呗,我帮过他,他也帮过我,不知不觉就经常一起行动了。”
洛多维科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继续问他:“那怎么不见他在纳塔城也有搭档!你是西南那边来的?比昂人?”
“不是,是靠海湾那里的一个小镇子,那里没有工会,猎人很少的。”
“不对啊,你这是矿上的手艺,海湾那里哪有矿区?”
“我小时候在北方那里的矿上做工,达纳那里,出铜矿的。”亚伦手上边搅拌着锅里的东西边回答他,好像正自然地说着他真实的经历一般,“后来矿上闹疫病和吸血鬼,乱得很,我又遇到了矿难,被困在矿底下,困了好多天,幸好来了猎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地面上发生了什么,最后天亮了,我获救了,就跟着当了猎人,去了南方。”
“那你可走得真远。怎么样,会想回家乡吗?”
“那么你们呢?”亚伦突然反问,“你们都是纳塔人吧?”
洛多维科和罗斯不约而同地点了头,他就接着说:“你们要炸掉自己的家乡。”
“有什么不行吗?”洛多维科轻快地说,“城市不过是一堆石头和砖头,我的家乡已经被诸位同行搬去外面的森林里了,对吧,尊敬的猎人罗斯女士?”
“我们亲自炸掉,我们亲自重建,”一直坐听着他们说话的罗斯突然挺起身子,好像一个迷你版、完全不像斯塔夫罗金医生的斯塔夫罗金医生,“就该这样。”
洛多维科点了点头,刚好配好了一包火药,包装好交给了罗斯,又不知从哪摸出了一个三指见方的小油纸包,塞到了罗斯的另一只手里。“这叫职务之便。”他故弄玄虚地说。罗斯打开小包的一侧,看到里面装了浅浅一角白糖。那洛多维科已经转过脸,又孜孜不倦地继续打探:“你说西南那里没有工会?那有没有什么生意好做?我们现在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可不能骗我……”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骗子。”G夫人仍然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在忏悔。”
她冰冷的手按在他的头顶,她说:“你杀了人,你不是被人变成吸血鬼的,是你抢了血药,是你杀了所有人。”
对不起,他说,我不想杀他们的,我流了很多血,我快要死了,那瓶药刚好在那里,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只是想活下去。”他听到G夫人的冷笑,“你只是想活下去,所以把他们都杀了,你只是想活下去,所以说谎也是可以的,做什么坏事都是可以的。”他放在地上的手被她踩在脚下,他听到骨头咯咯断裂的声音,却不再感觉疼痛了,骨头断了很快就会恢复,然后再被打断,大概时时都在疼痛中,反而就感觉不到痛。G夫人按在他头顶的手向下滑过他的右脸颊,自从他喝下西比迪亚的血、背后被打上圣痕烙印,他的右眼就看不见了,也不会再流泪了。她的手掐住他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嘴,她说:“那么向你的‘朋友’说谎又是为什么呢?假装猎人是为什么呢?也只是为了活下去吗?”
他感到背后发凉,烙印在背后的圣痕却发烫,他好像听到烙铁在背后,皮肉滋滋作响的声音。对不起,他说。
“卑鄙的骗子。”她说。
十八号的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亚伦·桑切斯即将去炸毁一座他毫不熟悉的城市。寄给纳塔城东城区玛格街二十八号诺利亚先生的信还在他的背包里,猎人们正在将湖骸往陷阱里引诱过去,火焰将会吞没这座城的东城区,吞没破坏这里的怪物,也吞没他们要守护的街道,吞没真实存在的许多人的家乡故土,自然也会吞没那条不存在的玛格街,吞没虚假和谎言。
最后天亮了。
———End———
Q:为什么盖亚女士总是被称作G夫人呢?
A:因为小编总觉得喊盖亚夫人她会突然变身。
+展开
美美吃了一顿狗饭,写的也太好了!
小狗,憨厚老实,质朴勤恳,满嘴谎话,小狗总是用无辜小脸做出这许多坏事儿来的。【疯狂赞赏
三个小动物组合也太香了我扒拉饭到满嘴流油,太可爱了,满嘴扯淡看透世事间或透出温情的里奇,寡言可靠老实巴交的撒谎骗子小狗,还有致命女人危险炮仗耗子女士!这个完美三角拍档组合我吃昏过去。
那封信,昨天刚看了小狗的漫画,那封信一出来顿时我整个人醍醐灌顶,很难形容这个感觉,但是一个激灵人就上下通透了,太喜欢这种前后铺垫到了位贯通的信息感,狗饭真香,狗饭真香。
G夫人【大喇叭表白】【激烈措辞】【赞美之意溢于言表】
狗啊,狗啊,你和雷涅,真的好有那股子微妙的劲儿,多么鲜香,从克制的文字里透出些特殊化来,多么鲜香【抠糖
好喜欢小罗的开场——小罗加入的故事都能展现出一股令人十分温暖的人性面。
用谎言为现实和过去相互切换的处理好绝妙,谎言谎言,甚至变成了小狗的一道抹不去的疤痕。
G夫人真的好有魅力,好严格……这样的女性真的好有魅力
回忆中的绝境求生的描写好痛……真的很能理解,可人只是在求生怎么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我想之后可能松鼠和小罗也会有知道的那天到来吧,大概他们也会有自己方式去接纳小狗的——
没关系!纳塔城是你们炸的,小狗参与到建设中,也与这座城市产生了联系以后就是你的第二个家乡了!而且这里还有同伴等你回来呢!(远程搓揉小狗)
(盖亚夫人变身真的笑死了,合理联想某个四层)
要不是心里揣满对兹米亚医生的敬意,猎人罗斯·劳尔肯定会从先前那场混战里溜走,离吸血鬼、湖骇和死都远远儿的,而不是做那四分之一比率的幸存者,卷进这场雪地急行军。
天早就黑透了。雪从平原一路追着马队,把疲惫的猎人撵进林子,风在灰萎的针松林间呜咽,攻击罗斯冻僵的膝盖和指头。牝马的汗在粗毛上凝成冰晶,她不停打响鼻、呼出白雾,缠苇草的四蹄在冻雪上打滑;人比马更难熬,棉衣足够厚实,但冷风从鼻子灌进肺和小腹,在缺了内脏的空腔乱转。老鼠罗斯斯斯哈哈地从喉咙吐出冷气,视野里全是肆虐的风雪。医生骑着那匹“凯丽小姐”跑在前面,身影被雪幕模糊成阴沉的灰黑色。矮马猛地趔趄,仅剩的血罐在她身前哆嗦,老鼠压低瘦巴巴的胸膛,把女人和她鼓囊的肚子挤在马鞍上。咕咚,咕咚,抢来的血在里面晃荡。
“忍忍!你——你叫什么?”罗斯大喊,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就继续喊道:“没多久了,也许再小一会儿——”
小一会儿是多久?没人能给出答案。十分钟,半小时,几个钟头。
等到老鼠罗斯颠得找不到鞍子上的屁股,眼见的景色也糊成茫茫一片,领头的队长——阿比西奥那条老狗终于大喝一声,拉住了坐骑的缰绳。
雪已经停了。这儿是块平整又荒凉的林地,矮小的灌木全挤在一边。一棵参天老树霸占了所有天光,树底下只有成片的矮草,在冬天枯萎灰黄,压在厚实的雪毯下面。 积雪覆盖了枝杈上没落的枯叶,一起风,砾石似的雪粒就簌簌往下掉。
“在这儿扎营。马都栓结实 了,小子们!”老狗扶正被风吹歪的宽沿皮帽,“七个小时,天亮前上路。”
骂人的脏词儿在罗斯弯弯绕绕的肠子里转了一路,可这时脑子里蹦出的字眼是:谢天谢地。
篝火,帐篷,吃饭睡觉。谢天谢地。
大伙儿都被风吹透了,帕弗一头从马上栽下来,脑袋像个椰子似的砸进雪里,没听到惊叫,只有一声沉闷的“咚”。阿比西奥拎起他,发现那孩子是冻得傻了,呜咽声也发不出,只用晶亮的眼睛湿润地盯着他瞧,于是呸了口唾沫,草草给他抹在肿包上。
“干活,没摔死就他娘的去利索儿干活,别吃你老子的闲饭。”老猎人把凝在脸鬓胡须上的雪块揪掉,顺手揩了一把帕弗脸上冻硬的鼻涕,拎着年轻人走向驼辎重的驮马。
洛多维科的毛领子遮不住脸,跳下马就赶忙抬手去拽鼻子。他有一头温暖的红发,琥珀色眼睛,这会儿确认了鼻子还在,冻僵的五官立刻囫囵挤出个笑容来。“说啥来着,您就是命不该绝,吸血鬼的刀子拿您没辙,也没给北风老爷吹掉在半路上。”他摸着鼻子嘟囔了半天,这才快活地张罗去点篝火。
罗斯早瞅见兹米亚·斯塔夫罗金医生下了马,可等她用冻僵的指头栓牢“黑炮仗”,再把血罐安顿在篝火边,医生却还站在刚落脚的雪地上。那人拿后背对着营地的篝火堆,脸上戴着没皮也没肉的鸟头骨,戳出锥子一般锋利的喙。罗斯顶喜欢医生平静的绿眼睛,可它们被骨头遮住了,只剩下骷髅的空眼窝,直勾勾瞅进黑暗里。
“您在看什么?”老鼠忍不住问,“那儿什么都没有,医生,可别被夜猫儿把眼珠子给吞了。”
“夜猫儿。谁讲给你的故事?”苍白的鸟喙转过来,火光照亮了半张骨头脸。
“艾德蒙大爷说的。”
“好夜莺。他怎么讲?”
“说它躲在死过人的林子里,爪子有炉钩那么长,只吃活的人眼珠。”
“病灶和黄脓才会只吞掉眼睛,亲爱的罗斯。”兹米亚医生柔声说,“《眼疾:光明复兴》,你没读到二十页。”他把星斑马栓好,挨着罗斯的‘黑炮仗’。马儿饿坏了,抻着脖子啃医生的领子毛。
“回纳塔以后记得把书读完。”
罗斯心虚地挠耳朵,“哎,这本好像在——”
“二楼,红色矮书柜第三层。我的朵拉帮你收好了,夹了花签,她自己做的。”医生转回身,火的光亮又只能照见那背影了。
“能看见纳塔城了。”鸟骷髅向着黑黢黢的枯林说。
可这儿离纳塔城还远着呢,连插旧旌旗的塔楼尖儿也瞧不见!——这话罗斯并没说出口。可怜的医生一定累坏了!他有多久没摘过面具了?从帕斯玛街区,和阿比西奥大吵一架之后?他这一路救的人远比砍碎的多,可他们一个也没活下来。到头来承诺都是许给死人的,尸体用血和碎肉把他浸透,猎人们冻硬在他的衣摆上。
罗斯帮忙喂了马,又跟着椰子脑袋帕弗去林子里捡柴。她看到阿比西奥把兹米亚医生拉坐在篝火边,于是满怀希望地想:暖和起来,人就会好过些。没错,摘掉面具,然后煮一锅他拿手的汤!
可等他们抱着枯枝回到宿营地,那好医生却只静静坐着,是鼻头泛红的洛多维科·里奇正掰碎冻肉干,随手丢进一锅黏糊糊的汤。帕弗一屁股坐在她左边,两人把血罐夹到中间。五分钟后汤糊被舀进木碗里,每人一大勺,里奇管它叫得意之作,除了肉还埋着碎块茎和野菜的尸体,胡搅蛮缠在一起。老鼠耸着鼻子去嗅味道——好吧,它至少是热的。
罗斯端起碗,连吞带咽,热乎乎的汤糊填下肚,身体马上透出暖意来。
后来想想,这大概是她此程最正确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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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没有多久,克劳伦斯·奥斯顿就从嗜血血族带他走的路线上觉出些异样来。
乌云压在头顶上,把天空闷成一种肮脏的红。厚雪埋葬了北风吹折的树,枝杈刺穿雪冢,向他们伸出枯黑多节的手。给他带路的血族在枯枝、老树、杂草和堆雪的硬石头之间乱蹿,不像找人,倒像只追刺猬的狗。
“够了,停下。”奥斯顿说。他穿了件极精致的毛领子外套,层叠地绣着郁金香纹饰,衣料华贵但不算厚。保暖并不重要。
“我不认为你在走一条正确的路,托马。”
托马。昵称过于亲近,可那嗜血认不得姓氏也记不出名,只给得出个“托马”让他叫。
“文森特·罗兰,古老血族,我尊贵的同胞。你说——”
“在来的路上见过他,当然,当然,我亲爱的奥斯顿。”托马热情地说,羊羔皮长靴转着花样踩在新雪上,七扭八歪的足迹像群闹哄哄的动物,紧追在他屁股后面。
奥斯顿挑高半边眉毛。“你遇到文森,但没见我的使役蝠。”
“是的,就只有他一个;是的,没坐马车,靴子陷在雪淖里;是的—— ”托马打了个夸张的嗝儿,一口气说下去:“他脑子还在,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话太多了。”
“啊,荣幸之至,我亲爱的。”
“闭嘴。”
“瞧您,难道不觉得路途无聊吗?帕斯玛有个老笑话,讲三条腿的猪吃人——”
“闭嘴,托马。”
这一次他真的闭嘴了。
奥斯顿微微诧异,但他的视力远比托马好,立刻跟着注意到远处燃起了一小丛火苗。穿过莽莽荒雪原,变质的血——焦木,马鬃,以及鲜活的人臭味,争先恐后地顺着北风散过来。
“那是——是什么?”托马盯着火焰梦呓似地说。
“不是文森特。”
“三条腿的猪,或许是被嚼碎的人,”嗜血血族像梦游那样划动双手,“我得去看看——”然而步子只迈开一半就停顿了。托马咈哧咈哧地笑起来:有东西水蛇似地蜿蜒在他血管里,勒紧了心脏。
“再说一次:那不是文森特。”奥斯顿冷冷地说,绝命之线绕在他微颤的小指上。“第二课:记住你的承诺。”
上一次惩罚够足了,疯狗没胆再忤逆他:骨头填不满食肉兽的胃,但很少有狗敢咬执棍者的手。
城下町舞会的愚弄惹恼了奥斯顿,他把托马丢进庄园地下的旧牢房,锁链穿透胸腹肋,铁钩子剜住锁骨吊在顶棚上,花上大把时间在地牢里一寸寸精细雕琢那作品,绝命之线缓慢地切开软肉再割脏器,刺探着沿血管粗暴生长;从脚心到指尖,血从细小的伤口喷出来,滑落,漫过绽开的皮肉。
疯狗始终在笑。
“血,血!可真不错!咈咈咈哧,闻闻这味道!”
他在流血时尖笑、割肉时大笑, 拧断手脚简直笑得他喘不过气;好像所有苦和疼都能随狂笑给抹消掉。和着冷血坠地的滴答声,他笑得高亢又刺耳,管家说母牛吓得不产奶,仆人也抱怨睡不着觉。奥斯顿于是不给他喝饱,失血和昏厥总算带来些清静。
不到两周,古老血族感觉到腻味,就把狗链交到管家手心里,嘱咐喂血、清理和鞭笞,事无巨细。然而又经过两个朔月夜,奥斯顿从一本长诗里分出神,在下午茶的间隙记起牢房里那只聒噪的动物,却得知他早就逃走了。
“是的,加了最粗的铁链,三条,如您所见。”老管家推开地牢门,仔细拂走攀上肩膀的蜘蛛网,递给他一杯加了肉桂的茶。
“很好。但不是免责的理由。”
“您完全是迁怒——下人们容易死,也都怕残废。托马先生浑身都像长着牙。没人敢拦他。”
“我雇血族护卫不是在做慈善。”
“他们,”老人平静地说,“都还记得鲁道夫少爷的脸。”
管家的茶甘甜、温和,口感一直很好,但那天却像焦油似的在他心里点燃了火。
鲁道夫——他的鲁道夫率直、坦诚,从不曾逃避犯过的错;而托马——这嗜血的东西白白长着鲁道夫那样精致的脸。
奥斯顿挑剔的目光落在雪地里。托马本来比鲁道夫瘦削些,但此时披了件不知哪儿摸来的狼毛斗篷,差别便被模糊了;更别提额前微翘的红头发——他这会儿还耸着鼻子往火的方向蹭,光亮闪烁,全落在鲁道夫一样翠绿泛金的瞳仁上。奥斯顿的血链在他胸膛里绷得死紧,随着动作紧缚住血肉,切割冰冷的心脏。
奥斯顿想起摊在掌中的粗铁链,三条里弄断了两条半,还挂着碎掉的半颗牙。血倒是被嘬得干净,托马很可能舔过脚下的糙石板,跪着用舌头舔走每一滴来不及干涸的血——吞咽那一丁点力量,就为了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这不挑食的杂种、血蛭,嗜血的疯狗。
鲁道夫绝不会——
你怎么知道?脑子里有人轻蔑地反问道,你惩罚过那孩子?
他是我的子嗣。他不需要惩罚。他很好。
可是他逃走啦,逃走啦;某些部分再回不来,只好装进硬木匣,像个观用标本似的锁在城堡里。你没机会了解他。你这傻瓜,奥斯顿。
搅着托马心脏的血链突然松懈了,那嗜血没耽搁一刻,立刻手脚并用、嗷嗷叫着往火的方向奔过去,灰毛皮拖在脚后面,把雪扫花了一大片。
奥斯顿直等到他跑得够远了,才扯紧血链,迈着优雅的步子,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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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觉察到危险的是马。
七匹马本来安稳地嚼着干草料,突然嘶鸣着人立而起, 一匹接一匹撂蹄子。老鼠罗斯放下冒热气的空木碗,和红毛里奇对视了一眼,转手摸上腰后的枪。
椰子脑袋帕弗的盾没敢离身,这会儿赶忙抓牢。他不看四周围黑漆漆的雪野地,倒紧张兮兮地往老狗阿比西奥脸上瞧,老狗耐心全给瞧没了,伸手就掰男孩的头。
“脑子和眼睛你得给老子长一样,”老猎人绷紧腮帮子,“别把赏金全叫庸医赚走了!”
火的影子在冻雪上张牙舞爪,那访客不请自来,贴老树站着,短上衣和额发都是暗红色,像抹稠得擦不净的血。“快瞧快瞧,谁在这儿?”血族撑开滚满雪粒子的毛斗篷,炸着嗓子直嚷嚷:“新鲜的血和硬骨头!得祝他们寒风夜-快-乐!快乐!”
来了。又来了。罗斯忙不迭给枪上膛,铁器在手里冷得发烫。这一趟怕是中了什么邪,怪物和血族跟山笋似的往外冒。戴鸟骨面具的医生呆愣地端着木汤碗,罗斯只好也转头盯着队长瞧,正看到老狗提溜起皮酒壶,啪一声撂在木墩上。“老子吃了饭正饱得慌,不乐意动。你小子运气好,有屁快放,没屁滚蛋。”
几句话掷地有声,被罗斯当定心丸吞下去,手也把枪筒焐热了,她才瞥见血族发钝的耳朵尖。他或许年纪还没老狗大,要不是没油水可捞,五个人揍他准赢,三个打一个也不亏。
“您倒是落了个温饱,”那嗜血没脾气,只管嬉皮笑脸地往前凑,“我呢?只能灌风,只能嚼雪,前胸贴着脊梁骨——”
不值得出手。罗斯想:没得赚,走空就是白干。她腰杆挺得笔直,背绷得死紧,干瘪的影子投下去,把血罐遮住一半。
老狗呸一口啐进篝火堆,“干我屁事,你管我叫老子吗?”
“哈——,那你猜我的名字叫什么?开头是托——”
“托马。"又一个声音从光亮摇曳的边沿传过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玩太久,我耐心有限。”
风变冷了。
北风呼啸着穿过宿营地,枝子上大块大块的雪砸进火堆里。老鼠舔着冻裂的嘴唇,想看清融在夜色里的人:火光勾勒出新访客晦暗的轮廓线,绒帽外竖着突兀的长耳尖。他紧身的黑毛领外套缀了花纹样,金绣线晃得人眼晕。
干柴在火中陡地爆裂,噼啪。阿比西奥把最后一口浊酒吞下肚。“嘿,庸医!我就说你给的眼药不得劲儿,连个人都能瞅漏,你说诊费咋办?”他咂着嘴数落那医生,醉熏熏勾住他肩膀往下摁,兹米亚没答腔,像个旧塔楼似的塌下去,鸟头骨搁在膝盖上。老狗拄着他后背打喷嚏,枪斧撂在手边,刃光发寒。“照理说来的都是客,可咱锅空了,不巧酒也喝干了。操他妈的冷雪夜。”
远处的血族如果没聋到听不见老狗的大嗓门,就是压根没想要搭话。他兀自端详着指头尖,叹气,三四只蝙蝠飞落在手边,无声无息地扇动皮翼。眼见着所有注意力全被古老血族吸走了,托马跳着脚嚷起来:“答案给公布了,不能算数!“
猎人们事后都同意:是轻敌让人低估了这疯子。他速度快的惊人,一爪子搡在罗斯肩膀上,还没等她踉跄着站稳,又被捏住耳朵提起头。托马贴着她下颌,吐息冷冰冰吹进耳孔里:”你猜那名字怎么拼?”
罗斯一脚蹬着血族逃窜开,帕弗重盾抡高了,只擦着托马头顶的蜷毛捋过去。血罐嘴张得老大,被嗜血一把摁进雪地里。
“猜啊,第一个字母是T!”
老鼠来不及思考,本能驱使着扣动扳机,火器在手里炸响,枪托猛撞到胃上。子弹紧追着托马,第一颗击碎了树皮,第二颗擦过那疯子颈侧,直向古老血族冲去,一路呼啸着撕裂空气。
天哪,罗斯想。别招惹瘟神。天哪。
但子弹从古老血族身前掠过去了,那家伙只优雅地欠身,胸前小坠子一闪,金发轻摇,头颈微偏,架势像古老的宫廷躬身礼。
疯子跳开了,血罐没碎。那姑娘躺在雪地上,晚半拍才尖叫出声,捂住黑头发底下流血的脸,面皮上被指甲硬割出四个血淋漓的字。
T。O。M。A。
“对啦!托-马——!”嗜血欢笑道,"就这么拼,忘不掉了!”
黑发女人脸上那伤口发疼,血流下来,食物跟着就从胃袋里往外涌,喉咙口吐得发腥,泛苦,胆汁都给呕出来。罗斯伸手扶她,血罐肩膀一歪,短指头抠住老鼠的瘦胳膊。
“薇娜、薇娜、薇娜!”她尖叫,腥的血和酸胃液全搅在脸上,绝望和着眼泪顺割花的脸蛋往下淌。“我叫薇娜,文泽莱村的薇娜!……您救我,救救我!”
“帕弗!”
椰子脑袋正发懵,被阿比西奥吼得一激灵,盾抬起半人高,后者一拳敲上去,把铁盾砸回雪地里。阿比西奥努努嘴:“动动腿脚,小子。送她回帐篷睡觉。”
黑发的血罐完全被恐惧擒住了,帕弗把她强按住,倒着扣在肩膀上。尖叫声被小猎人一路护在盾后面,直到隐匿在帐篷里。
她原来叫薇娜。
罗斯重新给枪上膛,胁迫地指向血族的心脏。但铅弹力道不够,她转而瞄住眼睛。枪口往斜向歪,突然看到里奇在嗜血背后勾手指:嘿,瞧!
那红毛左手握的空拳,拇指朝上,弹开俩指头,攥紧。
壶,罗斯想,腰上。她眼睛一转,在托马腰间盯住了那只“壶”。
你,松鼠。可能。老鼠左右手交替着比回去:瞎。
两根直梁铸个十字,横竖缀着五只铃铛。没有壶嘴,只有乌秃的把手,发黑,可能是银子。咬过才能估价。罗斯在唱诗班见过类似的小玩意——一个旧祭坛钟,歪歪斜斜,随意挂在血族的腰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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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写完了,先打个卡再补文。。
感谢 夜莺艾德蒙同志友情客串!
希望所有人都能 感受到东北人心中的冷【】
+展开
我大声尖叫狂喜乱跑跳来跳去,阿西太太写我了!!!!!
开头就给我咚一拳捶回了大东北冰天雪地零下二十度野林子里,捶的我意识模糊连环摸鼻子摸眼睛看冻掉了没。你也太会写了,怎么把人都写的这么活……!!!阿西太太我的皇粮供应商……啊我狂吃……我狂吃……!
医生那种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行的感觉被你写的好棒……是的,他只想回家,脑子都已经木了,甚至出现幻觉,真的万分感谢耗子女士把他从幻觉里拉出来一点,耗子女士,医生联系现实的那根蜘蛛丝。我好喜欢谈到朵拉的时候医生把头拧了回去那里,女儿,他吊着命的一口子气,但是却是他疯癫的原因……你处理的好好…!!!!!
阿西太太,金字招牌御厨……!!!!
好喜欢五人小队这种感觉,每个人各有各的心思,放在一起一棍子炝了,里奇嘚吧嘚吧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能找到事情做,并且对自己使用精神鼓舞大法,罗斯对血罐多余的同情和同理心……好喜欢这种细枝末节透露的感情,就是这种东西塑造了人物特征啊,阿西太太我的皇粮……
这个老狗好辣好娴熟,跟着他听他安排能够从最艰难的情况下生还一样,从骨子里透出娴熟,还有跟医生的互动让我抠出来点儿温情来……我,同人女,磕学家,拼命扒拉糖。
椰子的形象妈妈我十分满意!小金毛,小笨蛋,小蠢货,但是没什么坏心思,全拿老狗马首是瞻,真不错,真不错。
后半段父母爱情我磕昏了谢谢请用这种东西用力砸我!!!!!多来点!我爱吃!!!!!
有没有鲁道夫托马奥斯顿夹心饼干吃,请章鱼奥斯顿叭啾大魔当夹心这样的(比划,颠碗)
我也大声尖叫跑来跑去,伊凡太太太会夸!!
小队大家角色都太有趣,我努力表现他们的好!!
我真的好期待耗子和医生,不管是那种发展,感觉都会有非常棒的故事等在前面!我拼命买进亲情股!
医生真棒,我开心地把这个医生敲碎掉,再囫囵错乱的粘回去,疯子太好了,太好了。。
老狗我努力试着写出那么点袒护的小情绪,你吃到了,我超开心!椰子和老狗我觉得有点虎父犬子的感觉哈哈哈哈,致力于给小男孩脸抢地式的写秃噜去。
松鼠其实卖点在后半场,希望后面也能顺产。。!
我认真努力好好谈恋爱!但是夹心估计没有的,因为我 不会写恋爱戏!!【严肃】
顺便,我好想念东北的冷啊
是谁前一天还在焦虑自己手生啊!!!明明这么会写!!!完整的故事精彩太多了好吧!!!!太喜欢了我夸爆阿西!!!!!
真的是每个人都好有特点,傻傻椰子可爱死我了给椰子擦鼻涕哈哈哈哈哈哈,医生脑子坏坏的好色哦!!老狗也好辣!!!
所以等一个地牢play hshshshs父母爱情hshshshs
终于把下篇搞出来了……【心虚
比较短,后面应该还有个间章不过也可能直接并进下一章到时候再说吧【你
那么关于本次搞事【。】的主要剧情请务必走医生这边的大作!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09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094/
几位只说了一两句话的猎人同事我就不响应了!
如有ooc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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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作为纳塔城兴起的重要支柱,猎人工会自然得以在城里占了极佳的地角。
可惜此刻那座热闹的建筑也在混乱中变了样子,不仅外墙变得伤痕累累,两扇对开的木门有一边都已经摇摇欲坠了。
不过至少工会总部还保持着建筑物应有的作用,因此这里现在被用来收治那些在战斗中负伤的人员了。
尤莱亚跟在雷涅后面,穿过围绕工会点燃的一圈篝火,走进了曾经用来接洽任务、交换情报的大厅。
曾经摆在大厅里的柜台都被草草堆在了角落里,空出来的地面上全是简单铺就的被褥。伤得不算重的猎人坐在地上低声交谈,那些已经爬不起来的则只能无力地呻吟着,甚至有几个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只能从胸膛微弱的起伏判断出他们还活着。
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男人就在这些伤员中来回穿梭,利落地给每一个人的伤口做出正确的处理。
那个人应该就是斯塔夫罗金医生吧?
尤莱亚有点心不在焉地想。
虽然他也来过纳塔城几次,但并未实际见过这位小有名气的医生。
听说斯塔夫罗金医生不光治病疗伤,还能为猎人调整储血器……不过尤莱亚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就是了。
雷涅在伤员间小心穿行,打着招呼向医生走去。
斯塔夫罗金医生抬起头来,见是雷涅就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也算是老熟人了。
雷涅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医生便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个子交代了几句,跟着雷涅走了过来。
“你就是尤莱亚吗?”
稍微靠近些,斯塔夫罗金医生就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有些疲惫的脸庞。
不过那看似温和的双眼瞬间扫过自己流血的侧腹时,一瞬间还是让尤莱亚背脊一紧。
“这出血量,亏您还能站住。”医生的语气柔和,但尤莱亚却总觉得有点心神难安,“您有哪里感到不适吗?比如头晕或是呼吸困难?”
“我好得很……”
“问题就在这,医生,这小子确实一直活蹦乱跳的。”
没等尤莱亚说完,雷涅就插了进来。
我怎么也算是你师兄吧。尤莱亚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雷涅,接下来就轮到您了。在那之前您能别出声吗?”
还是那温和的语调,但雷涅立刻安静了下来。上次见他这么老实还是挨他们师父的训的时候呢。
他们移动到角落里,尤莱亚老实地按照斯塔夫罗金医生的吩咐脱了外衣,给他看自己侧腹的伤口。
医生皱了皱眉,没再多问他的感觉,只是表示要把伤口缝合起来。
“这可能会有点痛。”
“放心吧,医生。我很擅长忍耐的。”
没错,那时我不也一声没吭……
咦?那时是……?
总觉得最近好像常常这样,仿佛快要想起什么的时候,只要一细想,那些模糊的场景就会突然消散。
尤莱亚还在疑惑地思索,侧腹突然一阵剧痛传来,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好歹没有叫出声来。
“看来您确实很擅长忍耐。”
医生的声音像是要安抚他一样传来,但他并未抬头,手上的动作也一刻不停。
没多久,斯塔夫罗金医生就直起了腰。
“今晚就不要随意活动了,以免伤口再裂开……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尤莱亚本来确实想反驳两句,不过看到医生微笑的样子,又把那些话吞了回去。
“没……”
“好的,如果您不介意,我能也看看您的储血器吗?”
尤莱亚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就老实点了点头。
但是斯塔夫罗金医生并不只是检查了他的储血器,还顺带着把他身上几处要害部位也都连摸带看地确认了一遍。
说真的,从小到大尤莱亚还没接受过这么细致的诊察,着实有些不习惯。
而且在端详了他的储血器很长一段时间后,医生仍然一言不发。
“那个……医生?”最后还是尤莱亚自己忍不住,先出声打破了这沉默,“我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斯塔夫罗金医生沉吟片刻,“不好意思,现阶段我还说不准……不,您不必担心,您的伤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今晚请您务必好好休息,想必您也很久没有合眼了吧?”
尤莱亚的直觉告诉他,医生还隐藏了什么。
不过看医生暂时不打算明说的样子,他也不想追问。
毕竟现在确实顾不上这些“小事”。
02
斯塔夫罗金医生接下来要给雷涅调整储血器,尤莱亚不准备在一边观摩,就独自走了出来。
有篝火的保护,工会周围还算太平,于是没受伤的猎人们就在外面的空地上休息。有些人为了打破压抑的气氛,轻声哼唱着熟悉或不熟悉的旋律。
刚才跟着斯塔夫罗金医生的那个瘦弱的小个子走了过来,邀请尤莱亚加入他们在角落里的一圈。
因为总在到处跑来跑去,尤莱亚在工会内并没有几个熟人,所以看到亚伦和艾德蒙也在时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的。
火边传来了食物的香味,没等尤莱亚反应过来,他的肚子已经很不争气地叫了出来。
艾德蒙第一个笑了出来:“不错,看来你还精神得很。”
尤莱亚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老猎人递过来的晚餐,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空地坐了下来。
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正经吃过一顿饭了,尤莱亚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不知不觉中,雷涅和斯塔夫罗金医生的身影也加入了进来。
大家边吃边聊,大部分都是在对纳塔城的现状发牢骚。
毕竟到了现在,他们也没有想出能彻底解决掉那些湖骸的办法。
“唉……”那个名叫罗斯的瘦小猎人叹了口气,“都这样了,不如把那些湖骸连它们侵入的区域一起炸了得了。”
她似乎只是无心说了这么一句,却没发现在场的人几乎都停止了交谈,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怎、怎么了?!”
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罗斯吓了一跳。
“说的好啊!罗斯!”
壮硕的阿比西奥第一个笑了出来。
“嗯,这确实算得上最有效的手段了。”医生沉吟着,“洛多维科,这应该是你的专长吧。”
被点名的猎人迅速竖起大拇指:“放心吧,给我一点时间,我立刻把最佳引爆地点给你们算出来!”
“啊……既然如此,我在火药的使用上也算有些心得。”
亚伦举起了手,“毕竟我以前是个矿工”的低语被风声盖了过去。
“嗯……如果这是最后的手段了……”
雷涅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思考一番后也点了点头。
“那么……”眼看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尤莱亚适时加入进去,“为了确保能把湖骸一网打尽,也该有人去诱导它们进入爆破的区域吧?”
他对火药什么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如果说有什么自己能做到的,那也就是出出力了。
“确实,我这把老骨头也还能派上用场,你们就尽情使唤吧!”
“受了伤的老头子还是歇着吧!”
艾德蒙的表态被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驳了回去。
不知不觉被所有人围在了中间的斯塔夫罗金医生将大家的意见统一了起来,然后开始给每个人分配任务。
负责准备火药和计算引爆地点的,负责搬运炸药的,负责引导和堵截湖骸的,还有负责在计划正式实施前将伤员运出纳塔城的……
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多的猎人加入了他们的计划,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可以负责什么工作,然后迅速展开了行动。
虽然这些猎人平时可能会为了一桩生意大打出手,此刻却毫无顾忌地迅速团结在了一起。
尤莱亚在休息了一晚后,也立刻就开始了新的奔走。
只是这次,他心里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他确实知道,有的时候人心比起怪物或是天灾还要可怕。
但是一路走来,他也很清楚,人心是可以相信的。
毕竟他也曾无数次遇到怀着善意伸出的援手,也曾无数次看到心怀勇气挺身而出的身影。
所以,我才选择了这条路。
这条保护他人的路。
而现在自己和猎人们……不,和同伴们正在做的事,正是为了“保护”。
只要是为了这个目的,尤莱亚还从未犹豫过。
03
尽管讨论的时候听大家七嘴八舌的似乎很容易,实际操作起来还是花了不少时间。
等一切准备停当,已经是两天后的深夜了。
“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
斯塔夫罗金医生站在工会门口,看了看还留在城里的最后几张面孔。
“医生,你确定要亲自动手吗?”
“这是我的城市,罗斯。”面对助手的询问,医生淡然一笑,“就算要毁灭他,也要我亲自来。”
见医生心意已决,别人也就不再多嘴,开始为最后的撤离做准备……毕竟他们没有和湖骸同归于尽的打算。
尤莱亚正在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身后突然有人招呼他。
“医生?”
一回头,他就看到斯塔夫罗金医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尤莱亚,您还记得之前我替您诊察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尤莱亚点了点头。
“那么,等我们平安撤离纳塔城,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请您再来找我吧。我有必须要告诉您的事。”
斯塔夫罗金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尤莱亚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思考。
他有些期待,总觉得这次应该能找回一些自己不知何时遗落的碎片了。
可他又忍不住有些害怕……
尤莱亚抬头看了看天边,漆黑的夜色正在褪去,一线光明即将冲破黑暗。
黎明,到来了。
+展开到了晚饭时间,雷涅再回来时身后拖着个子小巧的恩斯特神父,他已累得能一头栽倒在桌子旁,精神疲惫到了极点而不自知,脑子飘在九霄云外,身体还机器似的动弹。事已至此,工会里的抵抗者们已清楚明白知道,即使竭尽全力仍难以战胜湖骸,那怪物不断从水道涌入纳塔城。
每个取水井,每个下水口,每个格栅的孔里面都直往外溢这些黑色粘液。七八双手,五六条腿,十二三四只眼睛,又是兽类又是人骨,挪动着,歌唱着,无差别地缢死所有活物。
湖骸似乎无穷无尽,而猎人们却只是血肉之躯,他们像与整个河湖战斗,随时会被卷入死者波涛。
好消息是,目前他们还没有放弃,坏消息是,他们不知道明天睁开眼睛时,自己是否还拥有拿起武器的勇气。
纳塔城,这亲爱的城市受了重伤,正向外溢流着羊水,它的孩子们纷纷爬出母亲肚腹,各自去寻能活命的场所。工会是他们的安全屋,庇护所,直到了此刻仍在行使自己的职责。换句话说,这庇护所倒塌的时候,便也是最后秩序崩溃的时刻。
支撑纳塔城这枯木的藤蔓将离去,于是已死去二十多年,叫腐蚀洞穿彻底的老树终将倒下。
亚伦四下里张望,是没想到自己靠着捡来的徽章能这么轻松混进猎人工会的。他正好赶上了晚饭时候,天已完全黑下来,人类的视力在夜色中并不占优势,猎人们分批轮换撤回来,吃一口东西,围在火盆旁喘一口气。
空地上加吊着汤锅,里面炖着块根和豆类混合的汤,连难啃的圆白菜根都拿来煮了,肉只有冻肉干,动物油脂直接扔进去,在锅中不停地炖着,大块面包叠起来摆在木托盘上,冻得冷硬,锯下来只能蘸着汤吃。
黄油在冬天总是需要大量供应,寒风把猎人们从里到外给吹透,安装储血器的位置尤其冷的令人难过。很多猎人选择在温暖季节尽可能多地狩猎,当气温长时间降到零度以下后,在外奔波的风险就得掂量。
对人体血罐来说,冬季亦是最难熬的季节,每年都有大量血罐死于寒冷。因此猎人聚集处会尽可能点燃炭火,提供滋滋冒油的带骨大肉。它们整块放在碾成泥的土豆正中,和洋葱腌菜一起用宽而深的盘子呈上来,勺子一划,油脂便像小河似的沿着干涩土豆泥流淌。如果讨厌油脂,那么还有比昂港口的名产盐渍鳕鱼可以选择,鱼肉切成圆盘状,用水泡过以后放大量黄油两面来煎,色泽焦黄后和半只柠檬一起端出来,撒上大量的胡椒,加满满一勺炖豆子,也很受欢迎。
好在湖骸进入城市之前,工会刚刚补充一批取暖物资可供猎人们聚集,但食物补给大量分发给城外安置点,吃的差强人意。这猎人工会半拉瘫痪地在城里挣扎着,还可继续发挥安全屋的作用已实属不易。
多姆神父缝线的眼皮由于浸过眼泪而肿着,不过叫绷带好好扎在下面,此时正十分认真地用大勺在锅里搅拌,给过来的人都满满盛上一碗大杂烩汤。
罗斯·劳尔第二次把盘子递过去时,多姆神父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你十分钟前刚端走一份。”
“哦,这一盘替我老板盛的。”
只剩个独眼的神父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医生这会儿唐突静止下来,正与恩斯特神父交谈,把工会的伤员和医疗区的布置指给对方看。
上次多姆看他时,对方还一刻都难得空闲,面具戴的严严实实,不停地缝补,修缮,把分离的肉重新连接,腐坏位置挖掘干净,缠裹,缠裹,缠裹,好一只精密严格的铁蜘蛛。
于是神父把目光落回罗斯身上,一大勺热乎乎的浓汤就落进小个子女猎人的盘子里,他小声咕哝道:“给,多盛了些肉。”
耗子女士珍而重之将这盘特殊加量的食物放在医生手边上。里面的汤羹还热乎着,直往外冒蒸汽,看去就充满希望。
工会建筑外面的空地上嘈杂起来,猎人们从城内各处撤回,烤着火交换情报,愤懑焦躁的气氛开始蔓延。罗斯抽了下鼻头,坐在靠近篝火的倒扣木桶上,拿眼睛盯着医生——好,他脱掉手套,开始解面具后面的搭扣。
于是她安心端起自己那盘东西,美美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接着她再一抬头,雷涅这么个显眼的家伙就站在了医生面前,表情阴沉,眼袋深重,胸腔起伏鼓胀,憋了很多话要讲。
哦不!罗斯想:倒也挑挑时候啊,大个子!
她又很可惜地看了一眼那盘子汤羹,再把目光转向医生,对方已接过这猎人肩上的物品——不,不对,不是物品,是个挂满白霜和污垢的人。恩斯特神父担忧地来回看着雷涅和着伤患,似乎不知道哪边更叫人揪心。刚还在边上没完没了和别人贫嘴的洛多维科静止了,走过来看倒霉蛋的脸,对方并无太多外伤,只失去了意识,可能是冻的。
“这不是约拿吗?我以为他早撤走了,您在哪儿捡到这大宝贝。”松鼠试探性问雷涅,原还笑眯眯的,但迎头撞上张冷脸,于是逐渐收敛嬉笑表情,尴尬地拿手指蹭蹭鼻梁。
持续战斗造成的压力使雷涅看不见的地方被磨损,被消耗,此时心理防线已岌岌可危,终于逮着机会将他满胸腔意见倾倒出来:“不能再守了,湖骸没完没了。刚杀掉一只,没一会儿就另外从下水道漫出来,这样杀也杀不完,白白死人!”猎人额上青筋直跳,想来已忍受到极限,再无法继续坚持,起初还尝试压低声音,但刚说了半句,嗓门就控制不住越来越大,“城东全是这怪物,河里也满了,下水道又是什么情况根本不知道,没人敢下去。应该尽量让居民撤走,守城根本不可能成功。”
罗斯掰面包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她察觉到猎人们的视线聚集过来。雷涅往平静水面撒了一点钠,只一点点,可多日来一直被众人刻意忽略,弱化,乐观化的问题就此剧烈反应,泡沫掀到明面上——纳塔城是守不住的。
没有痛觉亦不会恐惧的敌人顺河道漂流,在下水口内移动。明面上巷战持续不断,地下情况可能已不可挽回。也许就在此刻,猎人工会正下方已布满了湖骸黏糊身躯,倘若工会中的不是篝火而是水井,歌声就将盈满厅堂,所有人都只能狂笑着把枪口塞进自己嘴里,然后饮弹死去。
洛多维科·里奇笑了两声,站在雷涅和医生中间和稀泥,刻意扬起的语调在事实面前显得空泛又虚假,落不着地。医生尚且没有表态,沉默以对。沉默像一根钢钎插在松软糕饼中,致使一切逐渐滑脱的部件仍在表面上保持团结。他此时是个锁扣,是个借口,也是个安全阀门。以奇怪的方式维系整个点心不至于当场支离破碎。
洛多维科早知道这一刻会来,心里叹气叹了千八百遍,最后也偷眼瞅了罗斯,见耗子女士此时食不知味,腮帮里装满食物,全没有心情咀嚼,他便明白对方亦早看清楚事实。
是的,他们不过都在抱一丝渺茫希望,等待有某个人替他们说出心中所想。相当一部分猎人早有退意,不过是被更加激进的那股子战斗意志给架着往前跑,此时雷涅撕开了个口子,马上有人帮腔,他们也许压根不认得雷涅,只对方先提了话头,便暂时成了头羊。
可医生只温和答道:“雷涅,我要守城。”
罗斯的心随着这句话呱嗒一下掉到了底,疯病摧毁了斯塔夫罗金脑中壁障,因此医生从不说谎,既然他说要守,就会守到死为止。
她早知事情会这样,从荒野的急行军起她就明白,对这鸟儿而言,没有比巢穴更重要的东西,纳塔城是它咳着血也要抵达的栖息地。这陈旧,腐坏,徒有其表的冰冷森林被医生莫名其妙地爱着,促使他愿意为其付出牺牲,已偏执到了罗斯不能理解的程度。
耗子女士干巴巴咀嚼着食物,抬眼瞄洛多维科,刚巧撞上对方的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里读出种挺不是滋味的意思。
可还没等雷涅回答,有个愤怒的声音率先炸开,公牛一样强壮的家伙从火堆边站起来,大冷天裸着上身,只敷衍了事地披着件外套,皮肤往外一个劲冒热气。他肩膀处缠满绷带,敞着嗓门站到医生边上,笔直瞪着雷涅,眼珠就差跳出来:“凭什么把地方让给那群狗娘养的!死了这么多人说要撤?雷涅,你他妈的是个懦夫!医生可不是,他不走,我也不走!”,眼看着这猎人就打算给雷涅正脸来一拳,被医生伸手给拦在身前,公牛于是叫拽了鼻环,只好嘴上骂道:“——都干这行当了还怕不成?去他娘的!老子死也拉几个垫背!”
“说的是啊。”又有声音紧跟着从围炉边上传来,烤着火的瘦子猎人插嘴附和道,“我们身家性命都在城里,毁了以后怎么办?上大教堂乞讨去啊?”他那眼珠子一转悠,把周围沉默的人瞧了个遍,“那些成天念经的白衣服老爷们能搭理咱?好不容易攒点家底儿打算退休,一把全打水漂?到头来还是连个棺材都买不起。雷涅,你是外面来的,没什么牵挂,这时候跑的快我们也能理解。可你还想多拉上几个人,这不厚道了吧?连医生都要带走,摆明了不想给咱们留活路呗?医生撤了,这些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办?”罗斯·劳尔认出他了,这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白天她亲眼见到对方把炸药绑在冻坏的血罐身上,然后将人从屋顶推出去抛向湖骸,这么着在处理血罐人的时候顺手给怪物身子炸掉半边。这冷血东西根本没打算守城,只是好处还没捞够,舍不得走罢了,现在又不知道起了什么歪心思开始煽风点火。
罗斯瞪着他咽喉处,木勺子在手心捏的吱吱响。
瘦子猎人胳膊边上坐了个酒桶一样滚圆的同伴,手里拎着瓶子酒,背囊装的鼓鼓囊囊,里面不知是哪里顺手牵羊来的财物,话头接着句尾便紧锣密鼓地笑着附和:“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也害怕,咱也想走,可咱医生心眼儿多好哇,他肯定守着工会直到最后。咱看了以后,就觉着为了咱这么好的医生,诸位也得留下来守城不是!说退就退像什么话,湖骸不还没打到这儿来呢嘛。”几句话就把医生像个旌旗似得挑起来,顺带着将自己洗刷干净,显得人人皆是正义,兼顾逼不得已,又慷慨,又光鲜,可若是牺牲惨重,那就随时把责任一推了事。医生患有疯病着实利他,不会劳心费神在辩论上,凡结果没什么变化,那就任他编排,这当口看见杜克肩上绷带渗溢血迹,鸟嘴医生的注意力便迅速移走。
公牛杜克凭良心觉得瘦子那帮人不对劲,但他脑瓜笔直,不知道如何帮忙反驳,生怕说错话叫人抓住把柄。他从小就受过很多训练,懂得如何躲过明晃晃的拳头,能把人的脖颈折断在手心里,可对看不见的陷阱着实无能为力,只生气地喷着鼻息瞪眼,四下里乱瞪,指节攥得很紧,预备打起来第一时间出拳。
雷涅彻底丧失耐心,见劝之无用还撞上这等闹剧,顿时脸色铁青。他正打算转身离开,却看见罗斯·劳尔那小个子呼啦一下站起来,猛地扒拉了几口食物,囫囵一吞,冲过来抬手就把盘子连汤带水全一巴掌招呼到那胖桶猎人脸上,咣一声响得像敲锣。
亚伦在多姆神父锅子前多停了一会儿,来回伸鼻子嗅嗅味道,只可惜这很扎实的汤羹到底已勾不起食欲。他略有遗憾地离开,本打算把夜莺艾德蒙安全屋里的伤患放下就跑,却发现猎人们围聚在一起争吵,间或有雷涅的名字掉落出来。于是这小狗难得起了几分好奇,挤进人群里探出个脑袋,不赶巧,瞬间就被声锐利的老鼠尖叫给刺穿了耳膜,脑子里塞了马蜂一样嗡嗡直响。
“我操你妈!婊子养的东西!”雷涅眼疾手快拦腰抓住这耗子女士,对方仍不依不饶,抬腿往满头满脸都是汤水的胖桶身上招呼,连蹬带踹,嘴里一刻不闲,非常精神,“你他妈嗓子眼里长花柳舌头全烂光!真会说!啊?!”那边尤莱亚单臂拦住被盘子拍出鼻血的胖桶,否则罗斯脸上已经挨了一拳,他那拳头像个小沙包,耗子女士的身板绝经不起哪怕一记攻击。洛多维科笑眯眯地往瘦子边上站住,手指一勾就把对方的火枪顺走,使瘦子摸了个空。
罗斯仍在叫骂,伸着脖子见天响的炮似得能嚷嚷,在场诸位竟谁也插不上嘴。这耗子女士本还想打瘦子猎人耳光,但叫雷涅捞着腰往后拖,极不甘心,鞋跟在地上划拉出两条扭曲痕迹:“这么喜欢纳塔城啊?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要不要让大家伙听听你是怎么对血罐的?给人绑上炸药丢到怪物胃里了!还有脸拿别人挑大旗——真他妈正义使者,我操你妈!听见了吗?操你妈!”
尤莱亚本就有些骑士精神,听了这话便对瘦子和胖桶产生鄙夷,他认真起来,双臂成十字锁状把胖桶扼住,这满身肥油的家伙力大无穷,饶是如此还把尤莱亚整个人往前拖了两步,牙齿嘎巴作响,要把罗斯的骨头嚼了。丢了武器的瘦子却毫不在意地叉着腰冲罗斯笑道:“——我当是什么正人君子呢,这不是马尔穆特的血罐嘛?都以为你死了,好小子,看来找着新靠山啦?”他笑时脸上褶皱夸张,像耙子在地上挂出沟壑,“真威风啊,都敢对猎人动手了!血罐算什么人?冻坏了再养着横竖也是亏本,拿它换湖骸的半拉身子不很划算吗?”
尤莱亚听闻此言只觉得这人比自己腕中这团油脂更令人作呕,而令他更震惊的是这发言竟得到好些猎人赞同,血罐似乎在有些猎人们眼中确实算不得人,因此帮腔的少,看热闹的多。罗斯没挨着打,全因为她是医生的助手,猎人们把她划为斯塔夫罗金的私人财产,因此谁都给几分面子。可耗子女士为人敏锐,这些沉默眼睛中包含的戏谑被她尽数读懂,怒火挟着委屈直往脑门上冲,十根手指在雷涅胳膊上抠出十条印子,她尖叫地像被丢进火堆的老鼠:“怎么没把你连着湖骸一起炸飞了!世上瞬间少两祸害,这么好的事老娘放烟花庆祝!他妈的,雷涅!你放开我!”
雷涅被这急速发展的闹剧弄得头疼欲裂,觉得猎人工会此时是一点也呆不下去。
瘦子像只恶毒螳螂,拿罗斯当个响亮小点心,一口就咬掉了对方尊严。此时大获全胜,开心极了,还引得有些人附和他,笑声苍蝇嗡嗡似的掺合在一起,直到一记重拳不偏不倚砸在上面。
瘦子脸上那些嘲讽沟壑全平坦了,他人仰马翻摔在篝火边上,被公牛杜克拎着领子拽住,一拳接着一拳殴打。很快随拳头起落,上头迸出血迹,瘦子猎人连遭重击,一声也哼不出来。那些附和笑声不知所措,戛然而止,而又有更多猎人兴奋起来为每一拳叫好。
诸人这才发现医生已放开公牛鼻环,由着红棕色皮肤的男人行凶,一团乱的喊嚷叫闹中,他只背着手站在原地,微微偏头看着,鸟喙倾斜出个角度,像正等着倒霉蛋咽气:“劳尔女士是我的学徒,将来会成为更好的医生,这点我已强调过。太不幸了,看来湖骸害得您脑子不清醒,您忘了,好在杜克愿意帮您记起来。”他慢吞吞说完这话,伸手扶在公牛肩上,不轻不重地把对方往后扳了些,“——谢谢您,好猎人,我想他已完全清醒。”那只用来行凶的拳头鲜血淋漓,冒着热气,到底还是停在半空。于是瘦子被丢在地上,脸上已看不出褶皱,但还未失去意识,胸脯起伏,乌青眼眶里面一只充血的眼睛震动着往医生面具上落。
尤莱亚放开胖桶,这团油脂看见同伙的惨状,于是脑袋跟着清醒,现在安静乖巧的像个鸡仔,坐在一边揩掉脸上汤水,一声大气也不敢喘。
罗斯于是在雷涅臂弯里逐渐松弛,双腿耷拉着拖在地上,胳膊也耷拉着垂向地面,反倒成了雷涅臂弯里一块融化的糕饼。
半晌,她攀着高大猎人的胳膊,把自己一缩就从下面荡出去。这一下些微扯到储血器连接处,但并没有很疼,只被牵扯的感觉清晰肯定。她就这样念叨着拾起盘子,路过地上的瘦子猎人时还踢了一脚:“神经病,不用血罐也能炸湖骸啊?是没别的东西能装炸药吗?往房里塞,往路上塞,再不行往下水道里塞!把纳塔城全他妈炸咯,谁也别活!这狗东西就是找事,活该。”
亚伦全程看着,不知道这些工会猎人在玩什么把戏,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还能自己人间打上一架。但咒骂里谈到炸药使他起了些兴趣,这会儿众人都安静下来,他就张口说话:“——可有点道理。”他自言自语道,“用炸药炸湖骸挺好的?地上的房子比矿洞好炸,湖骸又比房子脆弱……”
松鼠儿洛多维科顺手把瘦子的枪拆了看,把柄倒是好料子,桃花木的,枪膛收拾的不太干净,里头烧黑了,还有磨损,看来是从谁那顺的,听到亚伦这话,他耳朵支棱起来插嘴道:“哎——这感情好啊!弄点木炭……咱这儿就有,再来点硫磺……亲爱的医生那儿还有库存吧!再来点硝石……这可难弄了,还是拆点炮弹子吧!”他把火枪咔吧一声又接合到一起,无名指从下往上挑着扳机扣在手上转了两圈,眼珠打了个转,落到刚开口的亚伦脸上,“嘿,我说,你矿上待过,炸的可都是不会动的玩意,那外头嗷嗷鬼叫的货可精神着呢。我们就是把全城的炮弹子拆咯也不够使,何况总不能把城给全炸啦,还得想点子把它们聚到一起才行。”
亚伦却只注意到对方话语里熟稔的意味,转而瞅起这娃娃脸青年:“你也擅长这把式?”
松鼠啪一声握住桃花木火枪,枪口向自己的方向摇了摇,半闭着眼睛志得意满道:“略懂!略懂!”
亚伦转而又问:“那你知道哪里能搞到炮弹?”
“嗨!”松鼠儿鼻子可要翘上天啦,“可告诉你,纳塔城没有我洛多维科·里奇大爷摸不着的地儿——南边的岗哨,西边的税房,关口那块大仓库,城郊监狱格子间,哪儿哪儿都能搞到炮弹。”他抬起一只手,挨个竖起手指,“五年的,十年的,二十年的老炮弹都能给您扒拉出来。”
“可我在城里转了,关口那边几乎没人,全是湖骸。”尤莱亚插嘴道,“大仓库恐怕没法接近,剩下几个地方倒可以想想办法。”
罗斯越听越不对劲,这几个人竟然真的考虑起如何炸了纳塔城,虽说是她起了头,但也只不过随口一提,这帮人反倒越说越像要付诸实践,什么炮弹,什么硫磺,怪得很!但在她说出什么之前,雷涅先出声呵止:“你们几个等等,光有炮弹不行,湖骸会乱跑,怎么堵住它们?怎么拦截?怎么保证之后这帮怪物不再出现?”这猎人把眉心扭得死紧,对这种异想天开的发言完全没有信心,只觉得提议者个顶个莽撞。然而松鼠洛多维科却已三两下跳到摞起的木板条箱子上,兔子似的在空落板条上用脚掌踏出鼓点,把周遭零散没有关注这边的猎人都吸引住,然后他用火枪敲着自己肩膀,放开声音说道:“——嘿!嘿!嘿!英雄好汉们!各位都看过来啊!看过来!我们罗斯·劳尔女士呢,刚刚有了个绝妙点子,各位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猎人——我请各位过来听听,赏赏脸,出出主意!”
这松鼠!
罗斯挥拳抗议,对方却先虚点了她一下——你——他接着分开中指和食指盖在自己嘴巴前头——乐着呢。
罗斯手顺着往脸上一摸,摸到自己正咧嘴笑着,怕是被医生传染了疯病,此时毫无知觉极不恰当顶着副兴高采烈表情。她心中吃惊,决定出去抽根烟冷静。洛多维科扭脸继续说道,“——这湖骸不是想来嘛!不是怎么着都不愿意回头嘛!咱们看看啊!那不如比划比划挑块地方,搞个热烈欢迎,把纳塔城给炸咯!各位英雄意下如何啊?”
雷涅完全没料到松鼠会来这一出,他震惊到表情凝固,一时间接不上话,让板条箱子上那活蹦乱跳的青年把开场白给讲完了。可转而一想,他又觉得极有道理,堵又堵不住,横竖不如干票大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果倾力布置,集中力量反抗,说不定尚有胜机。
篝火们间猎人们的影子陷入沉寂,接着像往篝火里加了一把油,他们躁动起来,窃窃私语逐渐嘈杂,渐而演变成各种口音混杂的激烈争论,这过程大概持续了有一分多钟,被两三个酒桶头尾相接咕噜滚动的声音打断,这几个酒桶被人踢过来,接二连三撞到松鼠站着的箱子上,空板条箱子登时翘起一个角来,可洛多维科毫不惊慌,灵巧地改变重心,让箱子原地转了一圈让开,接着啪一声落回去,那三只酒桶于是咚咚咚撞了墙叠在一起。倒一点也没影响他做演讲的好心情,还兴高采烈地冲踹了酒桶的那人招呼道:“嘿!嘿!嘿——您有何指教哇?阿比西奥?”
阿比西奥懒散靠在一堆临时堆砌的防御工事上,大喇喇咧着腿,手边攀着只开了口的酒桶,帕弗老实巴交待在边上,用一只白铁皮罐子勤勤恳恳给老猎人烫酒。洛多维科向他问候完,这老狗便扯起嗓子笑道,胡须震抖,胸腔共鸣:“还比划什么!傻东西,杀了一路过来还不明白?那玩意比他妈老油条吸血鬼好骗!怎么逮兔子,怎么逮鹿,就怎么逮它。找几个腿脚灵活胆儿大的前面勾引着,聚到一块炸了完事——赌不赌?我押一笔,这买卖能成。”语毕他拿拇指弹了个金光闪闪的硬币出来,抛给洛多维科,正砸在他脚下箱子上,当啷一声。既不是比亚也不是利德,是枚花纹都叫磨秃了的老金币,不知他从哪弄来的。接着阿比西奥踹了一脚帕弗大腿,那金发的椰子脑袋登时一惊,反应慢半拍撵着说道:“我跟!”
他忙着掏钱时,洛多维科已经乐不可支地把那枚金币展示给其他猎人看,立马有人唱起来反调,于是又有人跟着押炸不成。气氛叫阿比西奥和洛多维科彻底炒了起来,松鼠儿攥着一把票子,边上还有人帮他计数,最后双方持平,竟决不出高下。于是猎人们又安静下来,许多双眼睛一齐盯向医生。
他正与恩斯特神父一同将约拿搬到火堆边上暖着,莱茵神父这时被罗斯拽进来,身上乱七八糟地全是伤口,一双眼睛已杀到直了,木楞地瞪着罗斯后脑勺。
恩斯特神父马上站起来,过去搭手接住对方,扶他去篝火边坐下。医生只掰过莱茵神父下巴看了看,对方眼睑苍白,口唇苍白,肤色失了血色,他便下了诊断:“失血过多,神父,您又在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神父眼珠挪到鸟喙尖上,再抬不起来,从梦里发出声音:“湖骸在杀人,医生。”
“是的,神父,大家都知道。”医生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堪称温柔地将那混乱疲惫的头颅往后推了推,让他靠坐下去,“罗斯,拿点食物和红葡萄酒过来,恩斯特,劳烦您去看看约拿,他咳嗽的厉害就先用一点镇定剂。”恩斯特仍盯着莱茵神父的脸,医生催促道:“快去,莱茵神父并无大碍。”
当葡萄酒送到莱茵神父嘴边时,他却将其推开了:“——我还可以战斗,您不必费神关注这边,多得是人比我更值得关心——你们的讨论我已听到,若是要布局,现在就得动身。”
“不过是关口仓库有些湖骸,医生,我来持铃杀出条路。”
医生不厌其烦捉住对方的手腕,将他们挨个摁下去:“谢谢您,神父,您还可以战斗,勉为其难,强弩之末,拿自己的血做引子摇铃——但我不允许,这儿是我的诊所,您休想造次。”
“您啊,您啊。”他慢吞吞地哄骗莱茵神父喝下一点葡萄酒,又喝下一点,“您在人的地盘就要按照人的规矩办事,生命只有一次,应当珍惜,您打算为了城市将自己身上的血流干?哪怕追寻之物未见其形,倾听之音未闻其声。”
神父那对蓝到发亮的眼睛盯准了医生,不声不响,还未完全服从,仍在对峙,固执地可怕。
“医生!您快来看一下。”恩斯特神父的声音打破二人对峙,他不断为猎人约拿拍着后背,可对方只呼哧呼哧喘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个破旧嘶哑的大风箱。他拼尽全力喘着气,只几乎要把肺给咳出来。
斯塔夫罗金医生快步走过去,刚跪在这猎人身前,恩斯特神父便语速飞快地汇报道:“——发高烧,医生,这位猎人醒来后一直咳嗽,痰里有血,我照您的吩咐给他用了点镇静药品,症状没有缓解,刚刚又开始剧烈呕吐,汤剂无法吞咽。”这神父本能地感到害怕,可强行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一双手始终没有从猎人背上离开。
医生将约拿的脸掰过来看了眼——面孔已涨成猪肝色,浑浊的蜡黄眼仁斑点状充血,颈部动脉怒张,爬虫样可怖地突出表皮,像被植物根茎渗入,透出青黑色。
向下,颈部水肿,冷汗。
他抓起约拿的手,将手套扯下来看了眼——紫绀色,指甲腐白,呕吐,全身中毒症状。
气管腐蚀性损伤,血液倒溢,呛咳,窒息,可是为什么?
约拿剧烈喘着,肺部持续发出嘶声,像个破掉的皮风箱,用那只死尸样的手紧紧抓着医生,指甲下开始淤血。雷涅听到医生声音抬高起来,自他认识对方以来,从未听过医生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吼着冲他问道:“——雷涅!你在哪里找到的他?”
猎人觉得大事不妙,可实在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夜莺艾德蒙把这猎人放到他肩上时,对方看上去只是被冻僵了,甚至没有什么外伤,因此他也只当对方又累又饿冻僵在路上,于是普通地将其带回。
他还在绞尽脑汁回忆,医生已将开口器强行卡在患者牙齿上,把他上下颚掰开,拇指压住舌头检查喉部,借着篝火火光,可以看见些黑色残液附着在黏膜上。而更向深处,气管和喉管均被大面积腐蚀,黄白浊液与潮红色溃烂分布在目视不可及的更深处,紧跟着一只被黑粘液拱卫的黄色眼珠在收缩喉管间翻出来,瞪向医生。
这鸟面具医生猛地推开约拿,动作激烈让恩斯特神父吓了一跳,紧接着他就被医生一把拖到身后,刚巧没有看见咳喘不停的猎人胸脯膨胀,眼球翻白,黑色浊液从梳子状肋骨缝中开花似得破体而出,直冲面前的医护人员而来。
恩斯特神父只听到一声决绝枪响,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像道霹雳砸在他面前,毫无预兆,震得他头痛——医生抵着患者胸膛给了他一发子弹。
随后一切安静了,嗡嗡回声里,斯塔夫罗金医生摘下那只鸟面具,把它随手丢到一边。枪膛冒着青烟,他缓慢从地上站起来。恩斯特神父绕到正面去,看见刚还在抢救的患者胸膛大开,骨头间一丝鲜血也没有,胸腔中全是黑色粘液,数个黄色眼球在这些黏液中流淌,由高就低落到地上,还在神经性颤动。
他退了一步,莱茵神父捞住他,把这纤巧的手紧紧握住。
恩斯特神父听到有猎人窃窃私语,啊,不幸的约拿。
他们谈论这次死亡,像谈论路边一条狗,窃窃私语仍在继续,他呛进了湖骸残片,第一天时道尔顿·黑斯廷斯也曾咳出这类玩意。
哦不,不是残片,蠢货,那是个幼崽。
接着有人吸吸鼻子,有人脱下帽子。
雷涅倒退几步,血液从脚底倒流到脑子,他撞到亚伦,对方下意识扶住他,眼角往上一瞟,看见猎人喉结上下,极轻声念道:“……神啊。”
再往后的句子他听不清楚,亦或是雷涅将其与涌上喉头的记忆一同吞咽回去,亚伦再看向地上的尸体,罗斯抬手泼了壶酒在上面,尤莱亚丢了根燃烧的柴禾,于是火焰骤起,把医生凝视尸体的脸映得明暗不定。他几乎只麻木地挂着一种表情,火却将其捏造出各种情绪,无端里令人意识到,这人像钢铁一样劳碌不休,但终究并非钢铁。
半晌,医生绿色眼珠滚动了一下,和缓地念道:“我在此地出生,亦在此地长大。”珠子滚动着,碾过多姆,雷涅,尤莱亚,恩斯特和莱茵,“在此地成为医生,对抗疫病。”碾过亚伦,罗斯,洛多维科和阿比西奥,“在此地坠入爱河,繁衍生息。”珠子继续滚动,碾过篝火明暗中的猎人们,许多相熟或陌生的脸孔,许多口音,许多情绪,“纳塔城是人类的城邦,没有外力可以摧毁它,死腐病不能,湖骸也不能。如果有一天它必须被炸毁,也得由它的孩子们亲手点火。”
“因此,我同意猎人罗莎琳德·劳尔的提案。”
洛多维科·里奇舀了杯酒,跳上高处,扯开嗓子喊,他的声音打碎沉默,将痛苦摘取,在手心里拧成个弹丸,丢在酒杯里:“——为纳塔城干杯!为猎人工会干杯!为耗子女士干杯!为我们的老约拿干杯!让湖骸吃屁去吧!”紧接着他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痛苦的弹丸落进喉咙里,落进其他人的酒杯里。洛多维科里奇跺着箱子,拍着手,扯开嗓子唱道:
“——嘿!
打烂瓶子又烧瓶塞,
踢上靴子又摔手套,
擦亮枪膛又填火药,
给湖骸炸他妈个大烟花!”
篝火们纷纷爆发出欢呼,无数酒杯高举起来,液体在黑夜中像一盏盏月亮。猎人们合着跟唱,拍手声,跺脚声,跑飞八千里外的调子声,酒杯碰撞不停,烧开热水,修整枪膛,缠紧靴子和手套,这帮亡命徒吞咽苦酒,大笑着唱道——给湖骸炸他妈个大烟花!
火柴在冬夜里短暂闪烁,这场表面上的欢乐随即消逝,整个十六至十七号,高度紧张和疲惫笼罩着他们,诸多工作轮班进行,大量疏散伤员至城外森林临时安置点,聚拢湖骸至城东无人区,疫病物理意义上掏空了那片区域的居民,那是个很好用的场所。亚伦和洛多维科需要在短时间内制造足够分量的火药,以保证最终效果合乎预想,最终结果胜败他们一概不知,可人们仍一刻不停,直至十八号清晨。
此时斯塔夫罗金医生身边已没有患者需要他诊治,他便再没戴那密不透风的面罩,只倚靠在一个街角看《大蒜日报》上的《纳塔城艳情史》连载。
他鲜少阅读这类报纸,不过在等待点火时打发时间,正读着上面没头没尾的一段,
“寡妇推开窗,看见阳台上的盆栽已开了花,鲜艳欲滴,翠色叶子上滚动着银色钻石样露珠。
‘美好的一天。’
她感慨道,雪白胳臂搁在铁艺围栏上,微风吹动她轻薄的丝质晨衣,丰满胸脯在其下若隐若现,她眯着绿眼睛,望向在阳光下逐渐铎上金色的纳塔城,早晨一如往日到来,从不缺席,纳塔城逐渐喧嚣,日日往复。
‘今天和昨天没什么区别,明天又和今天没什么区别,唉,情郎啊,只有我那心爱的情郎与众不同。’
‘他今天什么时候来呢?’”
镜子反射的小光点落在他面前报纸上,来回闪了三下,接着移走了,这是约定好的点火信号。斯塔夫罗金医生将报纸卷起,点燃了,那篇三流小说被卷在最外面,描写纳塔城美好早晨的铅字挨个燃烧,火焰吞没了寡妇,小阳台和清晨的太阳。斯塔夫罗金将其掷到引线上,看着火苗嗤一声蹿走。
他再抬起头,纳塔城冬日惨淡,冰冷,无情又苍白的太阳挂在天边,虚弱无力地在尖顶建筑间缓慢爬升。
+展开
完了,你这么一说我也出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而且还挺合适!!我发现医生真的很擅长写气氛中的味道,人的味道,空气的味道,里面是每个不同的人的灵魂的味道,夸爆!!!!
好了我缓过来了继续来写豆瓣影评(?)猎人们的冲突张力十足……!!!数个角色不同的信念的剧烈碰撞,小罗暴怒的那一段真的……多好多善良勇敢的小老鼠啊……让我们一起守护她……(捧在手心)
猎人炸开然后被医生一枪崩掉那一幕真的非常震撼………仿佛在工会大厅里炸响的死亡烟花……猎人们在这漫长的一周早就见惯了死亡,但还是有人为了一个悲惨死去的猎人落泪脱帽,好喜欢你写出来的这一群有血有肉的猎人
全篇看完感觉这篇节奏真的太好了,起承转合好完整……疲惫,冲突,愤怒,剧变,死亡,寂静,团结,歌声和欢呼,到结局的点火,感情一路变化螺旋向上爬到顶点,实在是太厉害了
我们猎人就是喜欢走极端并且不可预测.jpg 你真的太伟大了把你狮子王举起拱了起来,辛苦了辛苦了好好休息啊!!
值得让人花两个小时来好好读【拍板】品味着每一句话,沉浸在剧情里面,气氛和角色完美地融合了,到猎人集体决定炸城突然就变成舞台剧,真是惊艳!不愧是工猎啊,炸个大烟花!
这个老狗说着要走要走,结果还是来强出头啊!鼻子一酸继续买股!
约拿可怜的老背景板,壮阳药也拿不到还给湖骸填了馅儿了,他老婆可咋整唉。不过大夫的一枪真是帅
罗斯像个小火药桶,我太喜欢她和医生彼此依存的这种感觉了,呜呜呜父女股再来一打!松鼠和老狗一唱一和炒气氛那里好棒,安排的太巧妙了,开赌这个方法真是绝!!
医生拿眼珠子碾人那里太爱人了,把医生的精神状态合着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太带感了!那台词感觉是把你心窝子都掏出来了,真是看到你听说纳塔城要炸悲愤欲绝的那几天哈哈
最后的张力真棒,小寡妇医生啊清晨也没啦花儿也没啦,就剩下冷冰冰的太阳,啥时候砸窗(*ˉ︶ˉ*)
缓过来继续下篇……整体和上篇完全不一样,这篇更像是被湖骸强推入剧情的高潮。盛大的高潮当然要配得上盛大的落幕!
医生的猎人饭看着实在是叫人垂涎三尺,虽然是临时的物资炖一锅但是这在难熬的季节与战乱的时点来说是难得的美味了。由吃饭牵扯出的一个个故事就像混杂在汤中的材料一样,猎人们因为故事因为香味,因为人与人的联系相互凑拢在小小的篝火周围,温暖的食物也温暖着人心,依着最后升华的提案填料加味,变成了纳塔城大乱炖。(比昂港口的风味鳕鱼罐头我真的好想试试复刻!(面包人大喊)
那一段将血罐人炸湖骸的剧情在灾难中真是充满了人性的醍醐味,但不论是怎样自私自利,或是大公无私的人,聚集起来的猎人们不论是从着何等的目地,他们最终都是不许有别的东西在地盘上胡来的,这种一盘散沙的人群在最终感情都交汇到了同一处,这才是淳朴的猎人风格。
好喜欢医生描写的莱茵加入那段,精神状态拿捏得太好了。医生双手碰住莱茵的脸的时候,我已经环视碰住了伯恩山的头的画面,然后伯恩山的眼睛和耳朵都耷拉了下来,但眼神却依旧不肯认输。好医生,又承蒙你的照顾了——
眼珠子碾过一个个猎人,医生的精神也决心也在一步步升华。如此热爱这座城市的医生都这么说了,那猎人们还会有什么退路还能想有什么退路。我们猎人冷静地走向极端选择不可预测的未来这点,是真正的人类赞歌!!在篝火前宣誓决心的夜晚我实在是在看几遍都没办法好好组织语言表达出来,我的语言实在是太苍白了,就让所有的话语都被火焰给烧尽给猎人们的狂欢添上一笔柴火罢。
我的好鸟儿,你对纳塔城的爱已经透过每一行字渗出来了。啊我真的好喜欢工会是最后庇护所这个概念……工会倒塌的时候是秩序崩溃的时候,但换句话说只要工会的篝火没有熄灭,就还有最后的希望。
储血器连接处是这么涩的地方吗,按下去好涩冻起来(?)也好涩,零度以下就狩猎困难的话开工时间也太短了吧不如用活人的体温来暖和一下鬼血的冰冷……啊猎人们吃得可真不错啊,油脂,人间美味,可惜城里只能吃点杂烩汤,可得多给医生盛点,可恶他怎么又没吃上到底是谁……哦是我……啊怎么是我啊?!?!?!!
雷师傅的trigger被扳了这么多下终于炸得连松鼠都碰一鼻子灰,啊你怎么能把这段争吵写得这么……比我一开始想的都要锋芒毕露而且精彩啊!意图和稀泥未果的松鼠和默默(而担忧)关注的耗子,表现不一样但心里都装着一样的完蛋.jpg,医生啊,守巢的鸟儿啊!你看看旁边爱着你的耗子,她在吃纳塔城的醋啊!
这个鸟真的太会写群戏了,我嫉妒得眼发绿光.jpg 守城和撤退明明也就两方,愣能给整出同阵营里各怀心思的不同模样……鸟医生不说话,但鸟医生被当成旗子挑出去这点让耗子炸裂,好耗子(爱怜抚摸),这一盘子砸得漂亮,让我先大磕二十口师徒。
当然耗子炸裂除了师徒好磕,我觉得这种血罐人的共鸣也很让人疼痛……呜呜呜我的耗子啊!这什么破烂不拿血罐当人看的混蛋也能在工会混下去我觉得是时候给工会来一场整风运动了(?)……看完这部分之后医生语气郑重给耗子上“猎人罗莎琳德·劳尔”的title的时候我整个哭成了傻子,啊好温柔的医生,好温柔的耗子,好温柔的师徒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老狗这个使唤(?)椰子烫酒的样子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一些,纸醉金迷的苏丹后宫(你够。)莱茵神父杀到恍惚的样子涩死我了,不声不响但倔强的神父和温柔哄骗的医生,妈耶我想磕一下这支邪教股(?)
约拿,可怜的约拿,我希望日后有人把他的名字刻在猎人的慰灵碑上。医生开枪之前还记得把小恩神父挡在背后这事儿其实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想了想之前为了人们的期待硬着头皮也要上的少年小鸟,鸟儿啊你到底是有多爱人类(in general)啊…………
掏心窝子台词已经被夸过了,那我来夸夸松鼠唱歌,啊松鼠真的好适合这种哪怕在极致的绝望里也能发自内心高唱欢歌的角色,我这就封松鼠为我们工会精神最健康的猎人……
点火的部分和前面高潮部分的对比
谢谢喜欢!!!实不相瞒写地时候很威,发的时候也很威,但是完发文出来后我就只剩下非常忐忑地在奥斯顿老爷聊天框里背着手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生怕自己搞砸了事情【闭眼】你和阿尔文都给了评论后我真的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太高兴了!【躺平
这里真的感谢雷涅亲妈列老师的慷慨,让我随意造作了雷涅,雷涅,很色!
这种大家一起为了一个目的努力创作的感觉真的很好,超级燃的,也是因为企划基底打得好,剧情又很炸裂所以我们这帮人,完全的上头了(连场外都在全力滑铲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就是这么一个,有点儿好,同时又很坏的阵营,真的好爱人类,猎人们把这种特质非常极端的放大了,没法不喜欢。
我是守序人,全力在企划约定好的框架下布置了,用开放式结局就不会和后面企划第一章内容公布产生矛盾了,所以真的是守序人哦只是在守序的同时有那么一点点【比划】一点点逆反心。
我的朋友您比楼上那位莱茵神父还夸张……【震撼】我给您跪下了,您是我再生父母。
工会的火焰就是长夜里最后的火焰,要竭尽全力燃烧到最后一刻,无论成败。
这个储血器位置怕冷的设定是阿比西奥亲妈提出来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用了,仔细想想也确实,那种半明装【?】的液体管道零度以下被冻裂也是很可能的事,金属水管会裂开,那么储血器连接处被冻炸也是很合理的,这很危险,还很色,我喜欢。
狂笑,对不起,我又抓雷师傅来做不讲风情的人了。
原来耗子吃纳塔城醋这个谣言是从你这儿流出来的,啧啧啧,列老师啊列老师,这就是自由的同人女吗,我很欣赏这种精神!【拍板
之前跟你谈设定的时候你提到的雷涅和医生理念冲突我觉得是很好的点,只可惜用这种形式表现出来,其实稍微有点没顶到头的味道,不过我已经尽力了,所以就这样吧【摆烂【你
快来买我师徒亲情股!我官方推!这是保收债券!快来买!【你
我思考罗斯曾当过血罐,是会产生这些共鸣的,而且这点在我们这帮人里,估计只有罗斯和费女士可以涉及【但费女士太强了会把人打死所以落选了【不是
纸醉金迷的苏丹后宫我笑得死去活来,您这是西方凝视!哪里会有苏丹后宫长胡子的!【不是
你磕,你磕,都可以磕都可以磕,磕是自由的。
我也希望约拿会出现在慰灵碑上,至此,这个背景板的故事就完整了,谢谢约拿。
人类,真的很好。【点头】又很好,又很坏,但就是因为这点,所以更好了。
不过松鼠的精神真的最健康吗……嗯,嗯嗯嗯,以工会标准来说确实非常健康……嗯……嗯嗯嗯
最后,非常热情地回了二十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