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厄三十年前的前日谈,老头和嬷嬷还不是很熟的时候的故事。
我们大部分熟悉的角色都还没出生。
这样也ok吗?
↓ok的话请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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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蒙此刻站在树上,视野极好。他原本视力就是猎人中的前列,现在站在有两人高的高处,更是看得又清又远。
他的老搭档,罗素在树下休整,把装备摊了一地。他们得定期把每一样都仔细擦拭上油,以求救命吃饭的家伙在危难关头能派上用场——在和吸血鬼那种体能五感远超普通人类的怪物对战,多一份依傍总是好事。
树林此刻很安静,天气很好,没有风,只有小动物细细簌簌移动的声音,夹着几声鸟鸣。艾德蒙似乎也没有怎么移动,几乎要让人忘掉还有这么一个大活人蹲在树上。罗素把一把短弩别回腰上,抬头对艾德蒙喊了一声:“喂!艾德!你在上面看见什么了?”
树上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回答。茂密绿叶掩去他们的身影的同时也阻挡了声音的传播,他听不清艾德的话,于是罗素提高声线,又喊了一声。
树顶扔下来一个果子,有点青,还远远不是能吃的时候。罗素恼了,站起来抬头望向树顶。
“混蛋,你小心摔下来把血罐摔成渣渣。”他嘟囔了一句,把果子扔了回去。
果然人只会在被说坏话的时候听到别人的声音。艾德蒙的脑袋从枝叶之间冒出来,仿佛一个被挂在树上的人头灯笼。
他对树下的罗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树。
“我不,”罗素说,“你像只猴子,而我比较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说完,他指指身上披挂的一堆装备,重点敲了敲腹腔的血罐:“何况我还有这个。”
玻璃罐子发出一阵空洞的回声。往常说到这里,艾德蒙也就算了。但是今天他却难得坚持,拍拍脚下粗壮的枝桠,说:“上来,给你看点没见过的。”
罗素又嘟囔几句,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把地上的篝火弄熄以后才慢吞吞爬上树。他的技术其实相当不错,但是在艾德蒙眼中可能谁也没有他在树林中敏捷——他在浓密树林中穿梭跳跃的时候,有如游鱼回到养育它的江河,而其他人充其量算是搞了条船下水。
于是,等到罗素终于爬到艾德蒙身边时,他的脸上略有一种不耐烦,但是老好搭档隐忍不发,只是指着树林以外开阔的某处。
春天已经接近尾声,青草铺满了这片起伏温柔的平原。虽然花都早已凋谢,但是草绿色依然在蓝天下映着绝对无法阻挡的,生命的气息。罗素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刺眼,他已经习惯在黑夜中作战,在白日里歇息,几乎要忘掉青草绿地在阳光之下应该是这副模样,而不会只有惨白月色下幽幽的蓝绿色。
天色极蓝而草色极绿,还有几块嶙峋大石透着的灰,令天地中间那几朵红更为鲜艳。罗素瑟缩一下,他听见艾德蒙在身边低笑,说:“没见过,对吧。”
那是几匹马。即使是他们也能看出来,这些都是上佳的好马。这样的马在这里并不常见,只有更远的东方,那些人能在家乡的土地上抓着这些骏马,把它们驯服。那是齐马蒂的马。
罗素几乎要被那些美丽矫健的生灵迷住了。说是几乎,是因为他实在很难忽略马背上站着的人。也对,罗素心想,有好马自然就得有好骑手,否则马被驯服来作什么呢,只是拉磨和拖犁么?
齐马蒂的骑手穿着富有民族特色的长袍,白色为主调的袍子上铺满了艳红色的绣线,或曲或直,弯弯扭扭地勾勒出游牧民族的吉祥图案。这里的确是个好牧场,离乡别井的异乡人带着几匹离群的马在草场上奔驰。让人听不懂的歌词随着风送到森林的边缘。
齐马蒂的马不同,服装不同,歌声也不大一样。艾德很快就从风中撷取来几句曲调,轻轻哼了起来。听起来既不像酒馆里酒过三巡,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吼的祝酒歌,也不像他们在工会用风笛吹出来的曲调。齐马蒂的歌有着风的味道。
歌随着骑手的接近越来越清晰嘹亮,艾德蒙没唱几句就停了下来,像是要听清骑手接下来的调子。即使是罗素都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说话,就像他不应该关上窗子,让清风带走房间沉郁的空气。
这时候,像是被呼唤来一样,风犹如无形的手掀走骑手的头巾,歌停下了。
罗素轻呼一声。
怪不得他觉得歌声有几分耳熟,这里从来没有多少来自东方的旅人。
这些齐马蒂的马,齐马蒂的歌,自然会跟着来自齐马蒂的人。
露西娅一头像是蒙尘金块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回头看着被风吹走的白色头巾,哈哈大笑,又骂了一句她新学会的纳塔脏话。
她说得极为流畅自然,除了腔调不像纳塔人的短促,几乎就像在纳塔黑巷长大的姑娘。
但是纳塔的姑娘不会那样骑马,马匹在纳塔城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它们只会被绑在马车上,让年老驼背的马夫带领去接送养尊处优的贵族。罗素看着露西娅扯扯缰绳,落回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骏马就像离弦弓箭一样窜出去。马很快就追上被吹走的头巾,她又把长长的缰绳缠在腰上,左脚离开马镫,几乎像从马掉下去一样,弯腰从草地上捞起自己被抢走的头巾。
“走吧,”在露西娅回到马背的时候,艾德蒙突然开口,几乎要把罗素吓得从树上掉下去。他抓紧了树干,怨怼地看向艾德蒙。对方拍拍他的肩膀,又像游鱼一样,从树上高耸的枝条滑了下去,融入树枝的阴影之中。
罗素跟着慢慢落到地面。 在到地面前,他又看向林木外的草地。风,马,还有歌声都留在了那边。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呢?”罗素对艾德蒙唤了一句,“我们该去跟露西娅打声招呼,她明天晚上还得一起来呢。”
“明天晚上是明天晚上的事情。” 艾德蒙回头,对罗素挥挥手,“留给女士一点私人空间,是绅士的美德。”
“说得像你是绅士似的——”
“我就是。”
+展开
蓟草注意到,修道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隐秘的符号。
花园本来就颇有野趣,现在杂草蓬生,就更显得疏于打理。这个角落平常被几株长得异常高大的蒲公英挡着,加上夜幕低垂,如果蓟草不是拥有过人视力又实在百无聊赖,她是不会看到这里还有一个被人用刀刻下的痕迹的。
墙脚上是一个显得有点歪扭的圆形,圆心上是一个稍微刻偏了的指南针,指向东方的横臂上有一颗小小的星。
“这是什么玩意?”蓟草低声咕哝,往标志前的蒲公英踢了一脚,把那个奇怪的符号抹了。
“哎呀,”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呼声,蓟草转过身,看见露西娅嬷嬷远远走来。身材圆润的年长女人半抱半捧着一个大藤篮,烘焙食品温润的香气透过包裹布料传到蓟草鼻前。蓟草侧侧头,对嬷嬷打了声招呼。
嬷嬷走到墙前站定,低头仔细端详被蓟草好一番蹂躏的墙角。大部分的蒲公英都已经被踩倒,压在墙角渗出一点汁液。还有几棵屹立不倒,就是迎着秋风略有几分外强中干,看着马上就要倒下。
“看到奇怪的东西了,我觉得还是遮住比较好,”蓟草抿抿嘴,说道。
“原来如此,好孩子,”嬷嬷笑了,撩起裙摆半跪在图案的左边。毫不犹豫就伸手挖下陷入刻痕的草泥。
“我不是孩子了,人类。”蓟草也一股脑蹲在嬷嬷身边,盯着她的动作,“我也没有太用力,你看,刻印还在呢。”
嬷嬷哈哈大笑,回了一句,“也对,你们的身体停留在很久以前了,但是你的灵魂一直在往前走。是我忘了。”
蓟草不想和她争辩这个问题,只是暗暗决定,在嬷嬷死了以后要喝点她的血。眼见嬷嬷一边和她讲话,一边手下不停,很快就把刻痕清理出来,显出本来面目。然后她左右张望,又在刻痕附近发现排列整齐的四块石头。看到石头之后嬷嬷点点头,才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提起放到大石上的藤篮。
蓟草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想想就明白,这恐怕是给嬷嬷的记号。
一时之间,蓟草有点着急——是勾结外敌吗?嬷嬷几乎是最接近圣女日常生活的人之一,如果她是敌人的话,恐怕所有圣女都会有危险。一阵电流似的颤栗从她的脊椎闪过,蓟草浑身一激灵,猫一样拱起腰背,下一秒就掐着嬷嬷的喉咙,把她掐死。
露西娅嬷嬷在被杀前及时开口,说:“有个害羞的老家伙来这边了,和我打招呼呢。”
蓟草狐疑地看着她,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解释,丝毫不能解释她的疑虑——“害羞的老家伙”不算是什么正经的身份,老实说又害羞又老的人反而惹人怀疑。 老人见识太多了,已经没有害羞的纤细神经。羞涩属于年轻人还会迎风微颤的心弦。
蓟草有自信杀死叛徒,所以她也好奇地继续问下去:“打招呼?”
嬷嬷点点头回答:“我们猎人,”她忍俊不禁,又大笑了几声才继续说,“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会跟吸血鬼说这个。”
蓟草扁扁嘴,有一点点的不高兴。但是她也说不好不高兴从哪里来,只能别扭地皱皱眉头。
“我们猎人不是每个人都识字,我就是个文盲。也有很多人缺眼睛缺耳朵,少个胳膊腿的,这种符号就是最方便的沟通方法。”嬷嬷一边说一边比划,示意猎人身体缺斤少两的程度。
她指了指墙角的符号和那四块石头,又说:“像这里,就是一种。我的老朋友回来这个城市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就在这个角落跟我说话。”
“雷涅也会这个,我们用的是同一套符号。”
蓟草想起那个高大沉默,每次看见她都会有一刻呼吸粗重的身影,点点头:“是你的那个徒弟吗?就像已经燃尽了的炭一样的家伙。”
“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工会猎人了,我们现在更像是朋友。”露西娅嬷嬷回答,没有回应蓟草的评价。
“嗯,你们挺像,”蓟草点点头,“都是看起来已经熄灭,但是会突然爆燃的东西。”
如果不是感觉到露西娅嬷嬷突然一顿,蓟草还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放松下来,几乎已经靠到对方的身边。她抬起头,又继续问:“那么那个害羞的老家伙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呀,他大概一直没有熄灭过,”露西娅笑笑,拍拍蓟草的肩膀,手上有一点泥草的香气,也有一点面包的香氛,混杂起来……居然也不算难闻。
+展开
恩斯特逆着人群的方向在城市里走着。说是城市,也只空留一些建筑物的形状。记忆中昔日的繁华好像是某种错误的记忆,让他没办法把一切对上号。逃难的群众和正在对抗怪物的猎人和他擦身而过,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他渴望遇到什么认识的人,好告诉自己这一切是现实,而不是什么怪异的噩梦。当然,这并不是噩梦,这是他已经预见过的景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当想象中的担心化为现实时的恍惚感,让他难以区分终究是想象让现实成了真,还是书中的末日预言正好在此刻降临。
命运,他想到了这个词。所读即命运,所想即命运,所见即命运。他正沿着命运向前走着。命运超越所有现实或梦幻,书本或经验,信仰或疯狂,它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恩斯特感觉自己的脚步上浮,身体中的力量被抽走,自己的身体也像周遭的建筑变成一副躯壳。人们的尖叫声不再刺耳,漂浮在空气中的异味不再刺鼻,灰暗的天和笼罩在四处的阴影也不再可怕,甚至气温也都不再那么冷了。他感觉命运擭住了他的心脏,顺着血管流淌到他的脚掌与指尖,也流向他的大脑。一阵强烈的风吹来,他闭上眼,屏住了呼吸。
梦里有食物的香气,温暖的火光和欢笑声。一切都那么舒适,洋溢着欢快,让他希望这不是梦而是真的。然而肩上的寒冷让他醒了过来。他睁开眼,身上盖的衣服经滑落到了胸口。站起来时,他感觉这几日的疲劳一齐向自己袭来,浑身像被揍过一样僵硬而酸痛,没有喝酒却有一种宿醉般的不适。篝火已经灭了,天还没有全亮,偌大的工会大厅被黑暗和寒冷笼罩着,只零零散散亮着几个油灯和火盆。黑暗中,听到远远近近的呼吸声,鼾声,翻身时的布料摩擦声,和一些未能压抑住的痛苦的呻吟声。他拿起一根蜡烛,借着光找到些还没用上的助燃的松针和枯草,花了点时间重新把篝火给点上了。望向四周,除了密密麻麻躺着的养病的伤员,整个工会大厅空空荡荡。昨晚聚会留下了不少东西——餐盘和汤碗,酒杯和瓶子,一些残留的食物和垃圾。他收拾了会儿,拿着垃圾打算扔到工会外。走出工会大门,刺骨的寒意包裹住裸露的皮肤,清晨的光斜斜地照在纳塔城和他的身上,地面上有积雪,大部分是脏的,也不知道是人踩脏的还是湖骸的残渣。
他绕到建筑背面,想把垃圾扔在不起眼的地方。走到了之后,他发现那里早已经有了别的不希望被看到的东西——难以计数的尸体被堆叠在一起,被布或草席随意包裹着,像物品一样被摆放在墙边。虽然温度较低,没有散发出什么腐臭味,但各种液体还是渗透了包裹物流了出来,恩斯特差点踩到。他往后退了一步,看到了脚边草席间露出的脸正是昨晚死去的约拿。一切并不是梦。恩斯特闭上眼,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他把垃圾扔到了街对面的杂草间。也许这里很快就会化为灰烬。
回到工会,短暂地进行了晨祷后,救治的工作开始了。虽说是临危受命,但他上手得很快,一半算得上天分,一半可能是小时候在病房见得多了。
“静脉注射,”斯塔夫罗金医生对他说,“二十毫升。”
他按照要求用注射器抽取瓶中的液体:“二十毫升够吗?我觉得这位患者的体型可能需要更大的剂量……”
“更多会保险一些,但是如果我们速度快一点,也许就能省下这些麻醉剂。毕竟这状况下什么都缺。”
他点点头,找到了躺在临时手术台上的人手臂上青紫色的动脉。注射完后,等待麻醉生效那段时间里,手术台上的猎人始终望着医生和恩斯特,但是一句话也没说。他的眼神里透着没有感情的淡淡的绝望。
确认好麻醉剂生效之后,他突然开口了:“不砍下来不行吗?”
“抱歉,你的左手已经坏死了。”医生冷酷地回答,“趁着这坏玩意还没顺着动脉爬进你的心脏和大脑,得砍下来。”
猎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哝声,便不再说话了。恩斯特想安慰他,但大脑也转不太起来:“至少不是右手,先生。”恩斯特说完便感觉这更像是句冷笑话。猎人听到后,把头扭向了一边,不再看他。
手术在这简陋的手术室里开始了。即便点了不少灯,这里也显得昏暗。四周的间隔也是模板临时搭的,门口只用半截布帘子罩起来。明明并不封闭,冬季室内特有的闭塞感却在这里加重了。紧张让恩斯特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医生沉着冷静地操作着,同时对恩斯特传达指令——传递工具,帮助按压病人,最后帮助止血,缝合残肢,这场漫长的截肢手术终于完成了。恩斯特在这严冬下出了一身的汗。
他把断掉手的猎人扶出了手术室,带到了空着的床位——地板上铺了一层干草的地方。猎人非常虚弱,面部因为失血而极度苍白,疼痛让他看起来好像神智不清。安置好他躺下后,恩斯特听见他轻声说了句“谢谢你”。恩斯特感到了一种遥远的痛苦。虽然救了人,但仍然为对方失去的手和感受到的疼痛而痛苦。或许他应该坚持增加麻醉药的剂量。想到这里他摇摇头:“没事,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叫我。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对方微弱地点点头,就皱起了眉头。恩斯特想要留下,但是接下来他还有别的工作,只多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回到那简易的手术室,他看到医生正在研究截下来的断肢——一只乌黑的,仿佛是某种动物肢体的肿胀到变形的手掌。他凑过去看,发现断肢的截面也已经是乌黑一片,好像是已经被氧化,又像是被腌制过。很难想象在这只手上发生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简直像是一种世上不存在的毒素引起的病症。医生似乎已经观察够了,把断肢包起来递给恩斯特:“找人把这个拿去烧掉,在室外烧。”
“好。”恩斯特接过那只手时,有些心惊胆战。
“汉克是左撇子。”医生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可怜了他那身射箭手艺。”
恩斯特听见了,但他已经转过身了,只好沉默着离开了手术室。
其他的猎人看起来忙碌,恩斯特也不认识他们,而这里最熟悉的人只有多姆神父,便叫上了他。两个人在外面生了火,把断肢连着包裹着的布一起扔了进去。燃烧的断肢散发出诡异的焦味,让两个神父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多姆没有多言,也没对烧的东西是什么过问。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火焰跳动,以及其间的残肢不断地变黑,收缩……
“你的眼睛……还好吗?”恩斯特趁机问。
“没事,只是眼皮受伤,没有大碍。”
恩斯特想到上次这么和多姆聊天,还是在秋天,他因为舞会和演武来大教堂帮忙。那个时候人人都想着秋日的庆典,和之后的快活日子,谁也没想到冬天就变成了这样。这真是无妄之灾。
“纳塔城炸毁的时候,火焰也会这样把城市和湖骸一起吞灭吧。”多姆突然开口说。
“嗯,是的。”
“就当是一次预演。”
“预演?”
“预演看着重要的东西被烧毁。”
恩斯特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笑了起来。
多姆用他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望向恩斯特,“我好像没在开玩笑。”
“我知道……只是……”恩斯特仍然笑着,但是叹了口气,“要是一切都可以预演,或者按计划来该多好。所有事情都发生得那么突然。”
“……嗯。”
“你说,纳塔城炸掉之后,一切就会好起来吗?万一付出了这么多,换来的只是徒劳怎么办?”恩斯特小声地问。
“那至少也做过了努力。”多姆用低沉的嗓音回答,“人类的优点就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难道不是向神祈祷吗?”
多姆又疑惑地看了恩斯特一眼。
恩斯特笑着说:“抱歉,这是我在开玩笑。如果向神祈祷真的有用,那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用努力了。”
“祈祷……其实是一种因果。诚心总得靠实践去证明,光在心里想当然是没用的。”
“但做了就一定有用吗?这个世界上没有回报的事情还不够多吗?神总是那么任性,命运也喜欢捉弄人……”
“恩斯特兄弟……”多姆转过身,面向恩斯特,“你是不是累了?”
“嗯,也许……有点吧。”被提醒后,恩斯特闭上眼,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抱歉,好像说了些丧气话。”
“没事,你只是累了。”他又继续看像火焰,“你也是因为放不下心才来到这里的吧。既然选择了行动,就只能相信行动会带来相应的结果……作为教会的一员,更要这样相信才是。”
“你说得对。留在大教堂也会担心,来到纳塔城也是在担心,但还是过来亲眼看看好,沉溺在传言和想象里岂不是更差劲了。”恩斯特舒了口气,“不过虽然没有根据,但我隐隐觉得一切总该有什么理由。不知道理由这件事让我不安,我看不清前方的路。”
“即使看不清,也可以往前走。”
“你真让人感到安心。”恩斯特笑了笑,“烧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预演,这一切到底是针对什么的预演?恩斯特回到了工作中,但仍然想着刚才和多姆的谈话。他想起一些书里,特别是旧圣典里看到过的,预言与征兆。他继续照顾着病人,给病人们换药注射,并做记录,但他依然忍不住想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他想起那些关于七的启示,恶魔,四骑士,天使的号角……既然是被废弃的经典,那必定会有它的谬误。只是极为不祥的预感,让他在脑海里回忆书中那些末日光景。
而如今纳塔城的光景,和书中的描写差异并不大。死尸满地,伤员不能都得到救治,活着的人流离失所,无数房屋化为废墟,恶魔在城市中肆意妄为,猎人们为了家园负隅顽抗……而他能够活着在这里,已经是一种奇迹。在这样的混乱下,任何一个小小的意外都能够夺走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为什么?他看着一个没能挺过去的人又被抬出了工会。他感觉自己像是处在平静的风暴眼中,四周的一切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混乱下运转着。
“这台手术做完了,该休息了。”
恩斯特回过神来:“是的,医生该休息了……”
斯塔夫罗金医生取下他的面具:“我是说你。”
“哦,我,没事的……”
“你魂不守舍半天了,手也在抖。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面具下的医生脸上是一副憔悴的面容,显得他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不止,但那绿色的眼睛仍散发着令人惊异的亮光。由于伤员过多,而且还要确认炸药准备的计划,他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
“没事,我精神还不错。刚刚截肢那位好像疼得厉害,我去补一针镇痛剂。”
“好的,你千万不要勉强。”
恩斯特也想把这句话对医生说一遍,但他不知道医生现在的状况是否其实是一种常态,只好默默离开了手术室。离开时他遇上了罗斯——医生真正的助手。她更熟悉工会和这里的猎人,判断哪些人需要救治而哪些人可以送走,还能抽空在恩斯特的名册上划上几笔(可能因为太急了,她写的字可真难认)。她忙得团团转,在工会里外进进出出,这时恩斯特也没有跟她搭上话。
“老板,又空了大概五个床位!”她个头很小,嗓门却很大。
“很好。把刚刚那个腿摔断的带来看看吧……”
恩斯特去取针筒和自己带来的镇痛剂。由于受重伤的人太多,已经消耗了几瓶。在恩斯特的记忆里,病房里一瓶药剂要好久才能用完,消耗速度远超他的想象,也让他有了药品耗尽的危机感。之后受伤的人如果没有这些镇痛剂,严重的恐怕会活活痛死。痛死,又是一种死法。恩斯特开始用针筒抽出镇痛剂。
门口突然一阵动静,恩斯特去看,发现是雷涅回来了,怀里抱着人。恩斯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怀里的是谁——因为他后面跟着的是艾德蒙,手里拿着那柄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银色长枪。
医生诊断完后,费恩被抬出了手术室。“没有外伤,应该只是累坏了。”
“那就是没事的意思吗?”一旁的艾德蒙问?
“昏迷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医生坦诚地说,“罗斯,刚才的病人带进来吧。”
雷涅把费恩安置在刚空出来的床位上,正好在一个窗边的位置。恩斯特拿起册子,记录新来的病人——“A29,费恩,16 日上午,昏迷”。
恩斯特想一步不离地守在费恩身边,但他没有那么做。他按照指令给骨折的患者用木板固定好了胫骨,顺便确认了雷涅的伤势,才空下来走到费恩身边。艾德蒙正坐在她旁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脸。恩斯特要来了点珍贵的净水,拿布打湿了,跪下来去擦她被染黑的头发和脸。湖骸的成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物质,粘稠又厚重,他擦了好久才把她的脸大致擦干净,而头发上的则花了更多时间。至少这样她才像是平静地睡着了一样,恩斯特想。可看着费恩紧闭着眼的样子,恩斯特又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究竟是什么让这样一位强大的猎人倒下了?在他的记忆里,她永远都是那样的冷静强大,无坚不摧……哪怕恩斯特担心她,来到纳塔城也只是为了见见她,他不相信费恩会出事,更别说这样倒下……
费恩纹丝不动,雪白的面庞和头发让她看起来如同雕像一样静谧,没有对恩斯特内心的呼喊做出任何的回应。“艾德蒙先生……”恩斯特在恍惚中叫了旁边那位猎人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话。
“你去忙吧,我看着她。”艾德蒙平静地说。但恩斯特知道这已经不是艾德蒙平时的语气。
恩斯特起身时,攥紧了那块已经被染成黑色的布。
正午,恩斯特检查了一遍所有病人的情况,然后和多姆神父一起分发了午餐。恩斯特拿着一碗汤,递给了费恩身边的艾德蒙:“费恩吃不了,照顾她的您要多吃一些。”
“有劳了。”艾德蒙接过了汤,但是起身的姿势不太自然。恩斯特这才想起来这位老猎人是瘸着腿的——他本身也算是伤员。意识到这一点,恩斯特感到一阵刺痛,但也继续分发其他人的食物了。一切结束后,他端着一碗汤,来到了艾德蒙的身边。他看到那碗递过去的汤没喝几口就摆在了一边,而老猎人的眼睛还是盯着他的徒弟。
“天气冷,不快点喝就凉了。”恩斯特说。
“好,好。”艾德蒙拿起他的汤碗,向前举了举,“小伙子,干杯。”
恩斯特有些疑惑,但还是跟着说了句“干杯”。喝了口汤,他问:“为什么干杯?”
“为接下来的好事啊。要炸纳塔城,你昨天不也听到了?”
“是的……”
“医生的决策,准没错的。”艾德蒙喝了口汤,“再说这汤味道也不赖,我还以为跟白水差不多呢。为美味的肉汤干杯。”
恩斯特沉默地喝着汤。其实为了分给更多人,这汤已经算得上十分寡淡了。不过至少汤还能暖身子,外出的猎人只能吃凉掉的面包做干粮,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话说你怎么跑到纳塔城来了?是教会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担心,过来看看。”
“你一个人来的?”
“嗯,一个人。”
艾德蒙把碗搁在自己身侧:“半年前你可是费恩辛辛苦苦带来的啊。”
“是……我记住了路。”
“还是有长进的。费恩没白教你啊。”艾德蒙笑着,眼角挤出几道皱纹。
然而此刻恩斯特丝毫笑不出来,勉强也做不到。他只觉得在昏迷的费恩身边谈论这些事,好像是在欺骗自己她没事一样,可他根本无法逃离这个现实,哪怕一分一秒。
“上次在工会喝酒,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当时我们也在窗边的座位。那天我喝多了,好多事都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窗外的星星特别亮……”
恩斯特很想打断他,但还是忍住了。从踏入纳塔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开始不断接受着事实的冲击——记忆中纳塔城的繁华与工会的欢快那么的生动,清晰得就像是昨日,然而现实像一块遮罩物挡在了他与记忆之间——他曾经路过的小巷,逛过的店铺,居住的旅馆,只能通过一些建筑的残存部分来判断是那些地方,而那些生活在这儿的人又哪儿去了,更不得而知。来到工会,严格的门卫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几道掩体筑成的防线,一切就像战时那样,而猎人工会这栋简洁牢固的建筑也变得破漏不堪,靠着几处修补才堵住了凛冬的风。很难想到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最近数天内,而更难想象的是这居然是和记忆的纳塔城是同一个城市,和猎人工会是同一个建筑。他更宁愿相信这是一个自己从未来过的地方。
然而在艾德蒙的提醒下,那些记忆又涌了上来——夏夜,啤酒,欢谈,都市的夜与漫天繁星。他希望那段美好的记忆永恒,就好像每年的夏季都会来临,而事与愿违,这些记忆如今只让他痛苦。这不是真的,他默默在心里说,可是究竟哪边不是真的?是记忆里的快乐,还是眼前的痛苦?
“天气冷,不快点喝就凉了。”艾德蒙重复了一次。
恩斯特回过神来时,发现手里的半碗汤已经凉了。
他咽下了冰凉的汤水,起身前确认了费恩的呼吸与脉搏——一切正常,但是醒来的迹象又那么渺茫。艾德蒙又说了几句话打发恩斯特,恩斯特才离开回到了工作中。还没做好之后的安排,一个动脉破裂的猎人就被抬了进来……
结束了手术后,恩斯特满手都是血,为了卫生他又不得不找来宝贵的净水清洗。洗手时,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个猎人——他的名字叫琼斯,因为医生一直说“琼斯,打起精神来”,让他不要昏过去,可他最后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好在还没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这些受伤的猎人,可都是医生的伙伴,几乎都是像家人一样的存在。恐怕斯塔夫罗金医生在工会工作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如此密集地看到接连不断地有熟悉的人被搬上手术台吧。新的伤者和死者不断产生,连续的噩耗就好像不会醒来的噩梦。恩斯特忍不住也洗了把脸,把溅在脸上的血也洗掉,顺便让自己清醒点。洗完后,他重新戴上了眼镜。
“阿洛伊斯。”
恩斯特回头——他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自己。曾经是神父的高大的猎人站在自己的身前,面色凝重:“我知道你很忙……但我们得谈谈。”
“帕拉帝索……”
“你为什么在这里?”
恩斯特沉默了。帕拉帝索不是第一个这么问的人,昨天雷涅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他擦干了手上的水才回答:“我是来帮忙的。”
“你留在教会一样能帮忙,来这里没遇到事情只能算你走运。”帕拉帝索指向地上躺着的伤员,“他们!多少人都是身怀绝技的猎人,杀起吸血鬼不在话下,也就都成了这副模样。你亲自照顾他们,比我更清楚。除了感谢神保佑你,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恩斯特继续沉默,不知道还能如何应答。对此他不能做任何的反驳——他已清楚,自己只是幸运罢了。而在这疯狂的混乱中,不幸才是常态——连费恩都会倒下。
“我知道你也许很担心这里的人,但你也得考量一下你自己。”帕拉帝索沉声说道,“之后你不要随便离开工会,我每次回来都要看在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我知道了。”
帕拉帝索还是有些激动,但他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望向了一边。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抱歉,我刚才说得有些太过了……你确实帮了很多忙,作为猎人得感谢你冒这么大的险过来。”
“没事……我明白。”恩斯特小声应答到。
“……可这不是书里的故事,冒险只会是‘冒险’。就算你能帮到大家,我也不希望你要冒那么大的险……”帕拉帝索皱着眉头看着恩斯特,“你自己也明白,你的身体情况是特殊的,这不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但我……我在大教堂时,每天都睡不着。好多难民们说他们是从纳塔城来的,说猎人也挡不住湖骸,工会也变成了废墟……我一直想,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们都怎么样了……”
帕拉帝索笑了笑:“傻孩子。纳塔城被袭击原因之一是因为猎人都还在外面,缺少防护。现在回来了,不就有办法了。别太看扁猎人们。”
“但来之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总之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一切都在好转。放心吧。”
“可是我……担心费恩小姐,她还没醒。”
“她那么强,你总得也相信她吧?还是那句话,别太看扁猎人们。”帕拉帝索敲了一下恩斯特的脑门。
“哦……”恩斯特捂住自己的额头,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接下来有空吗?”
“什么?”
“医生叫我搬走一些可以移动的病人,但是罗斯小姐不在,我也不认识其他工会的人……”
就这样,恩斯特和帕拉帝索一起运走了一批伤员。在缓和的气氛下,他们忙着手里的,却完成了之前没有达成的叙旧。恩斯特知道了帕拉帝索离开教会的理由——和自己的心态出奇的相似,还有他未曾知道的秘密——远在斯奎尔农场的对教会的控诉。尽管帕拉帝索只是平静地叙述,但还是在恩斯特心中掀起了波澜。这里没有过多的教会成员,他们几乎可以畅所欲言,但交谈中的言辞还是谨慎的——帕拉帝索只是劝他小心。
“你觉得斯奎尔小姐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有所图谋?”恩斯特问。
“她似乎也想让血族和人类共存,但没有说明办法。”帕拉帝索冷静地回答,“我认为她的立场有些矛盾。她以血族的名义自居,过着人类的生活,讨伐教会更像是关心女王的安危。有些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我觉得也许是一种借口。”
“确实……作为残月血族,只能保证自己的族群不去残害人类,但其他血族呢?人类和血族不可调和的关系难道不是在圣女制度和疫病之前就存在了吗……”
帕拉帝索点点头:“教会近二十年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在那里生活过,自然都心知肚明。这世上少的便是非黑即白,谁对谁错,多的倒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人类想和血族对抗,必然需要一定的筹码。能达到这种平衡,必定是教会采取了某些手段换来的……”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一直觉得……圣女制度是错的。”
“我当然明白,阿洛伊斯。我们都如此接近地看到了一切——用无辜少女生命换来的和平,真的是合理的吗?但我也说了,这对错的判断可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有一天,哪位圣女的鲜血救了你的命,你便不能再说这是错的。更何况如今一切都在迷雾中,教会的底牌到底是什么,谁也不清楚。如果他们在做的事真的能拯救人类——作为人类,也只能感激了。”
“如果真的是能拯救人类的好事的话,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
“‘情报战’的意思你明白吗?”帕拉帝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教会瞒住我们的理由大概不是为了欺骗我们,而是为了不让敌方知道,只好瞒住所有人。”
帕拉帝索帮完忙后参与了护送,离开了工会,而恩斯特还在消化着那些信息。他来到工会的目的之一便是确认帕拉帝索的安危,看见人无事自然安心下来,可这些信息反而是他没想到的。这么一想,换了身衣服出门也正好避免了也许产生的冲突——教会的身份不再是一张安全牌。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继续去找多姆分配晚餐了。
晚餐的时间,恩斯特还是在艾德蒙身边度过。不用开口问,只需要远远看一眼艾德蒙的神情,就知道费恩还是没有醒来。费恩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恩斯特在查看她的体温和脉搏时接触到她的皮肤,才能确认她还活着,没有真的变成一尊雕像。有一瞬间,他想起了工会后那些潦草堆起来的尸体,心中一颤,便开始祈祷费恩不要变成那样——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然而事实又和他允许或不允许有什么关系呢?若是她没有醒来,又或者再也不会醒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恩斯特胡思乱想的时候,艾德蒙把面包蘸在汤里,吃了起来。恩斯特看了一眼,再次拿起了碗,却又放了下去。明明知道不吃饭是不行的,不吃饭费恩也不会马上醒来,但是他确实吃不下东西。在担心之余,挫败感又接连袭来。
艾德蒙的状态似乎比中午时好些了。他吃完了晚餐,把空碗递给恩斯特:“能麻烦你稍过去吗?”
“可以。”恩斯特接过空碗时,看着自己一口未动的晚餐。最终,他还是问了那个他自己也知道不该问的问题:“你说费恩小姐会醒来吗?难道艾德蒙先生不担心吗?”
艾德蒙笑了一下:“人最终都是会死的。”
没错,没有人不懂这个道理。死亡就是人生的终点。“嗯,你说得对。”恩斯特回答后,站了起来。
“小伙子,你去哪,不吃饭吗?”
“我去外面透透气。”
恩斯特逃一般地离开了工会,逃离了那个温暖明亮、还有食物的地方,进入了寒冷的冬夜里。如果知道每个人都会死,就能接受眼前的人死去吗?恩斯特忍受不了,清楚一切道理也忍受不了。
跌跌撞撞,他又走到了工会后那堆尸体前。虽然很暗,但他看得出尸体的数量增加了。但他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对于尚且能够治愈的病人他可以提供帮助,但对于命数已尽的人无论是他或是医生都无力回天。“人最终都是会死的。”艾德蒙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真正在耳边响起的是另一个声音,同时恩斯特感觉自己被粗鲁地拉向一边。
恩斯特仰着头去看身前的人:“……雷涅先生。”接着他又低着头看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臂。
“……你不该看这些。”
“我知道……”恩斯特低下头,擦了擦眼泪,“我只是……只是……”他越说越忍不住,越是擦眼泪就更多地流下来。他原本只是有些忍不住,想找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哭一场,可见到雷涅的那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雷涅自然不知道恩斯特哭的原因,只是看着他抽泣着,颤抖着,从喉咙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看着那些无法压抑的心情喷涌而出。一会儿后,雷涅似乎没忍住,伸手拍了拍恩斯特的背:“别哭了,孩子。”
恩斯特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哭得更厉害了。他把头抵在雷涅的胸口:“雷涅先生……”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组织不出来任何合适的语言,一切只能化作泪水表达。他对一切感到沮丧,对一切感到不满,对一切感到无力,头脑里乱糟糟的一片。自己还是个孩子,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切。无论是医生、艾德蒙还是雷涅,都经历过不少生离死别的场景,而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一切——又或者是选择了逃避。说到底人只能选择接受或逃避,不然只会走向绝望或疯狂。
——但真的这样就好么?对于那些见过面孔,知道名字,了解生平,甚至是共同度过时光,缔结深厚感情的人,任他们的身影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像流水一样毫无痕迹地奔向远处……啊,或许这才是人生真正的样子,不断地和人分离,失去重要的东西。恩斯特靠自己的思考想到了这句话,但此时他心里空空的。
他将自己的头从雷涅的胸前移开。“我没事了。”他感觉自己能开口说话了,但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
“好些了就行。”雷涅望向一边,“不必勉强。”
“嗯。”恩斯特口头答应着,心里想,这样说服自己,何尝不是一种勉强。
“那就回去吧,外面太冷了。”说完,雷涅又抓住了恩斯特的手臂,好像不抓紧他就会消失一样。
恩斯特感觉雷涅的声音很轻,拉他的力度也变轻了。他顺从地跟着雷涅的引导,回到了工会中。他回到了那有着光亮,同伴,食物香气的地方。不断有人来找他——多姆给他递了块面包,帕拉帝索说有病人需要注射,斯塔夫罗金医生问夜里的值班安排。恩斯特一一应对时,感受到了这些活着的人身体里的光芒,异常温暖,就好像是书里面经常看到的“灵魂”。
忙活了一阵之后,他又按照惯例去检查了一下雷涅的伤势。检查完之后,恩斯特补了句:“谢谢你,雷涅先生。”
“……我什么也没做。”雷涅闷声说。
“我知道你关心我。”即使雷涅什么也不说,恩斯特也能感觉到,他拥有的那些不需要言语表达的美好品质,与背后深沉的爱。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又有人被送进来救治,又有人没能熬过去被抬走,而费恩还是没有醒来。但同时,下水道爆破的准备进行得顺利,大部分伤患都被转移了。恩斯特在忙碌中又度过了一日,一直忙碌到到深夜。整个工会都陷入在一种特殊的气氛里,一半是即将实施计划的兴奋,一半是离开家园的不舍。很多人离开时都不住回头望几眼,似乎想把工会及这座城市爆炸前最后的样子尽收眼底,铭刻在心。大家都清楚,城可以再建,回忆可以再制造,但人必须要活着。
艾德蒙和费恩基本上是最后一批转移的,恩斯特也跟在他们身后。借着清晨朦胧的微光,他们踏上了离开的旅程,步入了弥漫着晨雾的森林。恩斯特看着眼前艾德蒙背着费恩,有些颠簸地往前走着,担心他会摔倒,但艾德蒙坚持自己来背她。走着走着,森林中越来越明亮,太阳升起,雾气散去,针叶上凝结出露珠,每个人的身后出现了长长的影子。恩斯特知道这是点火的信号。
为了死去的约拿,为了昏迷的琼斯,为了失去左手的汉克。
为了那些无名的猎人,为了那些未寒的尸骨。
为了还活着的人类,为了纳塔城本身。
他仿佛听到了引信被点燃,以及倒数的声音。随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森林中的群鸟飞起,烈焰映红了天空,硝烟顺着火光爬到黎明的上空。眼前的画面比恩斯特记忆中任何一次的焰火都要宏大、壮丽,而他又想起了晚会上的篝火,想起了“预演”时燃烧的火堆。他从没有想过火是这么令人安心的东西。有很多情绪堵在他的胸口,让他说不出话。
“这是……怎么回事?”
恩斯特惊讶地回过头,发现艾德蒙背上的费恩已经醒了——就当她是被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吵醒的吧——正仰着头,疑惑地看向远处的火光。
艾德蒙嘿嘿地笑了一声,说:“说来话长。”
费恩又望向恩斯特这边:“恩……斯特?”
“是我。”恩斯特也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这也……说来话长。”
人群不再停留,继续在寒冷的森林中朝着目的地前进。恩斯特走在后面,听见前面费恩时不时问出一些问题,艾德蒙耐心地向她解释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
“那能自己下来走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下水道的爆破工作结束后,大家回到城内检查状况,恩斯特也随同猎人们参与了。废墟与焦土中,只有怪物的残骸,不再有任何活动的迹象。猎人们的计划成功了。湖骸以一半纳塔城的爆破为代价,被彻底消灭在城内,一切迎来了真正的黎明。意识到这是人类的胜利后,恩斯特第一次能在这段时间内好好地呼吸。那些可怕的想法不再那样沉重地压迫着他,让他失去自我。不过仍有一抹不安留在他的心头——猎人的胜利也是命运的话,那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看着一动不动的湖骸,他蹲下身去,触摸那些残骸。在触碰到的那一瞬,被湖骸袭击的时刻,第一次看到湖骸的时刻,赦罪演武的会场,教堂中的圣母像——一切在他脑中回放。他收回了手,僵住了身体。过去没有人见过神,也没有人证明神能存在,因为神具有超验性。可他在恍惚中感受到了命运的指引,万事万物的联结,宇宙间的因果,人类的局限……
——一切都指向神的存在。
+展开
一路看下来有种刚培训完的实习生男护士碰上突发情况硬着头皮上岗的画面,因为所见情况全然超过了书中或是导师所叙述的模样,在面对末日逐渐感受到作为人类的无力感不受控制地印刻下生命脆弱的证明。
在恩斯特透气回来的时候,那一段被需要的画面和灵魂的描述让人格外觉得温暖贴心。成为了这里的一员,成为了被需要的存在,成为了同样有“力量”之人。小恩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疼爱一下的孩子,不论是熟悉的学长还是只是一路之缘的雷师傅,饭桌上一起畅谈的艾德蒙与费恩,在危机应对之下提醒他的医生……他们对恩斯特的话语就像是牵着他,为他引路为他指向一样。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命运的引导,而命运又能由人改变,因此才会在这里看到无限的可能性吧。
就像莱茵说的相信他们吧,相信你周围的人相信你自己的选择。
p.s.我好喜欢莱茵着急的时候时候说的那种危险的话语,好像那种乙游里面会出现的禁断BE选项。
雷师傅好多饭,费雷一口恩雷一口我吃得好满足,好多股票蹭蹭涨!!
让我看看是谁三章了才终于刚写完二章开头……原来是我啊那没事了。
全是铺垫。不知道企划关闭前还有没有机会回收其中的至少一条铺垫……(望着天边。
关联剧情:
· 费老师的八天八夜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57750/
· 小情侣们的春天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43126/ +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4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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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以损毁了小半座纳塔城作为代价的大爆炸,似乎确然阻止了湖骸前进的脚步。猎人们冒着尚未散去的浓重硝烟进入南城和东城查看过,除了被爆炸的气浪掀翻的路面和难以避免引发的小范围火灾,废墟上只有遍地漆黑粘稠的污迹伴随着散落的破碎残肢。不再有尖细、高亢的神秘歌声在四周响起,城市里只有一片寂静。令人心安的寂静。
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庆祝胜利——大部分人实在太过疲惫,在听见计划奏效了的那一刻几乎像是昏迷般地立即沉入睡眠。剩余一些还能维持清醒的也好不到哪去,雷涅花了点力气才把自己从温暖舒适的营火旁边拔起来,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件不知被谁丢在那里的外套,走过去披在恩斯特身上。年轻的神父倚靠在医药箱旁,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卷理到一半的绷带。两天前他还在雷涅面前为了那些他甚至并不认识的死难者们哭得泣不成声,而现在,感谢神明,他终于能够像个无知无觉的婴儿一样安然入睡,享受这稀有而短暂的恬静。
费恩正在和莱茵说话。她在跟诸多重伤员一起从猎人工会迁移到城外森林的临时营地路上醒了过来,依然有些虚弱,但至少从外表看来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这会儿她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旧毯子,坐在伤员们聚集的火堆边,手里端着的汤碗散发着热气,搅动木勺的纤细手指苍白,但稳定。
莱茵似乎很快就结束了这段谈话,他朝她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起身离开。在她临时的“病床”边横着个树桩,明显是为了搭建这片临时的营地而新砍伐下来的,然而在这个场景里,恰好成了一张替探病的访客准备的天然小板凳。雷涅坐下来的时候上面还留有余温。
“你该庆幸自己还活着。”
费恩挑起眉毛看他,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那你呢?你该为自己没死成而觉得倒霉吗?”
“你什么意思?”雷涅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是那个只用六天时间就从斯奎尔农场赶到纳塔城,中途几乎不眠不休,到了之后还杀了一整夜湖骸,最后因为脱力而昏迷了整整两天的人。”
“……莱茵是这么告诉你的?”费恩皱着眉,把勺子送进嘴里。她需要补充过度流失的体力,斯塔夫罗金医生说,但不能吃得太多,她沉寂了太久的胃受不住暴饮暴食。所以多姆神父给她盛了一碗在营火上炖煮的肉汤,味道差强人意,但足以安抚她冰冷的指尖和干瘪的食道。
“莱茵至少现在还站着。”雷涅客观地指出来。随后他停顿了片刻,转向另一个话题:“——艾德蒙很担心你。”
费恩轻轻哼了一声,用勺背压碎一块炖得很烂的芜菁:“他担心?凭什么,凭他一把年纪还成天用那条不大灵光的腿爬上翻下的壮举?”
雷涅一时语塞。
“……不,他担心你有什么外表看不出来的损伤。有的人会在长时间的昏迷之后体质大不如前,他害怕你也会那样。”最后他还是选择把被打断的话题继续下去,到底没忍住在话尾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但我同意你的评价。”
“我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费恩刮干净碗底,腾出一只手在眼前握紧成拳,缓慢松开,顺便再转动了一下手腕,“你可以这样转告他,或者让他下次有疑问的时候自己来找我。或者找医生。都来也行。”
“我可不是替他来……”雷涅摇了摇头,“行吧。你没事就好。”
他伸手给费恩,自然地接过那个空了的汤碗,打算起身走开,冷不丁听见费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兀地问他:“那天你没认出我来,对吧。”
雷涅诧异地回过头,费恩的蓝眼睛审视般地盯着他,见他露出迷惑的神色,很是恰到好处地补上提示:“上个秋天。在圣伯拉,我还给你徽章的时候。”
她刚好完整地捕捉到雷涅的表情从恍然大悟转入略有几分尴尬的过程。
“……没有。”他不大自然地承认,“呃,但也不完全是……”
“不完全是?”这话好像引起了费恩的兴趣,她抬了抬眉毛。
“我知道‘银枪’在很早之前了。”
“但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他说,然后张了张嘴,又闭上,欲盖弥彰地把视线移到远处。
或许因为身处在开阔通风的环境里,也可能是因为连轴转之后体力无法再支撑哪怕一丁点额外的重量,斯塔夫罗金医生摘掉了他的鸟嘴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苍白而疲惫,看起来并不比他照料的病人好上多少,但他还是低下头,耐心地听他的助手罗斯向他汇报着什么。小耗子用来辅助讲解的手势挥舞得着实有些夸张,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见站在医生身后的洛多维科抬起手,干脆利落地在他脖颈后面敲了一手刀。可怜的医生毫无知觉地应声倒在他伸出来的手臂上,被七手八脚地拖到营火边预先铺好的软和铺位,掖紧了毛毯的被角。
“所以你知道我的名字,但却认不出我?”费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怎么可能。”
雷涅没有看她,语气里带点罕见的局促:“我以为‘银枪’是个男人。”
费恩沉默了两秒。
“……你以为‘银枪’是个男人??”然后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上去仿佛比雷涅头一次听说猎人们真的打算炸掉纳塔城还要匪夷所思。
“对不起,我……”
他意图进行的道歉被突然爆发的笑声打断。雷涅愕然地转过脸来,看着费恩——总是不苟言笑的,被那些嫉妒她的同行蔑称为冷酷、残忍和没有女人味的“银枪”——笑得止不住弯下腰,捂着肚子,耸动肩膀,仿佛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雷涅一开始确实被她笑得有些恼火。但费恩笑得实在太过开心,那一点点受到冒犯的自尊心,便逐渐无可奈何地融化成“算了算了”。他瞪着眼睛看着那个女人放肆地笑得停不下来,甚至抽出手去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最终只能挫败地叹了口气。
雷涅试图发出不满的警告。然而为着一些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原因,那张用于维持警告严肃程度的脸,在她大笑的表情面前,怎么也绷不住太长时间。
“……有那么好笑吗?”他不情不愿地咕哝。
最后他放弃了努力的尝试,纵容这传染力极强的笑堂而皇之地从自己的嘴角爬上脸庞。雷涅不确定上一次自己像这样笑出声是什么时候的事,希望自己脸上的肌肉还都记得它们正确的位置。但这感觉并不算太坏。
费恩还在笑,颜色极浅的蓝眼睛里盛着太多的快乐,她只要眨一眨眼睛就能抖落下来些许。雷涅也在笑,他抿住嘴角,伸出拳头去撞一下她的肩膀。轻轻地,像那些从她眼睫毛上被抖落下来、飞散开的笑意。
“差不多得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费恩说,她似乎终于笑够了,揉着眼角,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他,“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说话算话。”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
爆炸过后的第四天就是冬至节。这个象征着“寒冬即将过去”的传统节日素来被当做是冬天里最重要的一个节日,倘若不是因为突然入侵的湖骸,这会儿的纳塔城应当早就已经张灯结彩,充满了喜气洋洋的过节气氛。可如今,点亮长夜的只有墓园里夜莺猎人蓝色的长明提灯,取代市集的只有随处可见的坍圮的瓦砾。
但过节就应该有过节的样儿,洛多维科是这么说的——在指挥和主导了那场壮丽的爆破之后,他说出来的话可比之前有分量了不少。当然,多数猎人也热烈地赞同了他的意见。毕竟在经历过这样一场艰难的胜利之后,人们迫切地需要一些庆祝,一些能够证明他们活了下来、而且将会活得很好的狂欢。
准备活动几乎是全然自发进行起来的。工会大厅的建筑在湖骸最后的疯狂进攻以及爆炸的余波影响中坍塌了一部分,然而梁柱坚强地支撑着残余的半个穹顶,从破碎的砖石堆中温柔地为他们围出一片尚能遮风挡雪的角落。为了免于爆炸波及而转移到城外森林避难的伤员在这几天里陆续迁回,有一部分也被安置在这里。不过在今天晚上,这里将会被临时征用。被褥卷起,灰尘和杂物清扫一空,腾出来的场地中心摆上了一口不知从哪找出来的巨大铁锅,大小足够装进一整只羊——如果他们真的有一整只羊的话。
不过他们尽力准备了一些别的。一帮闲不住的年轻猎人打算去受爆炸影响相对没有这么严重的城北“搜罗”点吃的,对这座城市更加熟悉的洛多维科自告奋勇地做了向导。于是当他们回来的时候,扛着整袋没开封的面粉、切开和没切开的大块干酪、装在草木灰箱子里完好无损的鸡蛋、洋葱、大蒜、风干兔肉、猪油、盘得很长的整条香肠、熏鲱鱼、大量的土豆和胡萝卜、许多还很新鲜的苹果、一小坛蜜渍李子、一条细心包裹着干稻草的高级火腿,甚至还有几只连着木桶被一路滚回来的艾尔酒。
“你该不会打算让我相信这些东西只是你‘碰巧’在路上捡到的吧。”罗斯叉着腰,一脸狐疑地盯着洛多维科,后者从她打开的门扉——原来是工会的侧门,门框略微有点变形,但姑且还能维持着它本来的作用——里钻进来,指挥那些满载而归的猎人们把战利品在今天冬至“晚宴”的会场里挨个儿放下。
“你?不,不会。”洛多维科断然地说,抽空瞥了她一眼,表情就好像在说她问了个傻问题,随后扭过头去,大呼小叫地要搬运土豆的人把他的肥屁股从鸡蛋箱子上挪开。“但我会对医生说我留了点钱。”他忙里偷闲地把头歪过来,凑在罗斯耳朵边说,身高的差距几乎让他把腰打了个对折。
罗斯感觉自己松垮裹着的外套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只方方正正的锡盒子,錾刻着精致的花样,单看盒子本身就价格不菲,但罗斯认得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
“雪茄?”她小声问,眼睛亮了起来,下意识地抽抽鼻子,似乎能隔着衬了丝绒的盒盖,闻到整整齐齐码在里面的烟卷的味道。这种昂贵的进口奢侈品,在帕斯玛街区,哪怕你手头阔绰,都不见得随时能买到现货。纳塔城可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嗯哼。”洛多维科得意地把手肘支在她肩膀上,享受难得地不被她一脸不耐烦挥开的时刻,压低嗓子念叨,“我还弄来了点好白兰地,陈年的,跟之前工会里卖的那些兑水货可不是一回事。留给那些木头脑袋们喝就太浪费了,晚点我们把它分了:你,我,咱们再带上亚伦。”
“我不喝酒。”罗斯随口答他,把手指顺着外套伸进去拨弄那个烟盒,满心里都是痒丝丝、想立刻躲进角落里试一试的想法。
“你不喝酒?”洛多维科郑重其事地冲她摆动手指,“罗斯·劳尔女士,那你可能失去了一项极大的乐趣……”
冬至的欢宴在傍晚时分正式开始。环绕着工会的篝火被再次点燃——四天前,这里的篝火象征着防御、抵抗和最后的壁垒,在那场决绝的爆炸之前,它是整座纳塔城最后被熄灭的火焰;而如今敌人已经被消灭殆尽,重新点燃的篝火不再有那样悲壮的含义,现在它只代表着欢乐、喜悦,和慷慨的邀请:猎人们欢迎所有为了保卫这座城市付出过血汗的人加入这场毫不文雅的、七拼八凑的,然而却足够热闹的宴会。所有人。哪怕是平日里他们狩猎的对象,只要愿意(或者说敢于)迈过那道门槛。
在这个特殊的冬至节里,劫后余生的气氛给这份欢快带来了一种特别的默契,使得人类与血族可以就这么乱糟糟却又分外和谐地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一锅热乎乎的好汤、几杯香醇的艾尔酒。或者只是简单地,分享节日的快乐。
亚伦在屋外找到了雷涅,他坐在那面倒塌的记名墙边上。
那面墙原本是工会供应酒水的柜台背后的一堵红砖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被猎人们当做了登记簿,新入会的猎人会将自己的名字刻写在上面,向发出任务的委托人做出展示。如果他们不幸倒在了狩猎的路上,这些名字便会被他们的朋友或者搭档默默地划去,作为猎人们平凡而又无声的哀悼。在纳塔城的浩劫里,这面墙也随着与它相连的部分工会建筑一道,坍圮在了地上。然而一些记忆并没有完全被灾难击溃。不知名的人在这里刻下了死去的朋友和亲人的名字,再接着,有人在破碎的砖石边系上颜色鲜艳的缎带,有人在避风的角落里点燃珍贵的蜡烛……短短几日间,这里似乎成为了幸存者们约定俗成的悼念的角落,新添的名字还在增加,有谁在墙角下摆上了一束用撕破的布料剪成的、勉强可以辨认的布花。
“有你熟悉的名字吗?”亚伦问,递给雷涅一小块蜂蜜蛋糕。天知道斯塔夫罗金医生是怎么在这个缺斤少两的临时“厨房”里捣鼓出来这玩意儿的。虽然长得更像是块厚松饼,但因为加了足够多带着酸甜李子味的蜂蜜,吃起来味道还挺不错。
雷涅接过那块蛋糕,摇了摇头。“只是里面的空气不太好。”他低沉地说,亚伦知道他意有所指。篝火燃起之后,被吸引进来的不仅有仍然留在这里的猎人和急着返回家园的居民,还有一些平日里小心翼翼掩藏起自己身份的残月血族、从教会赶来协助的教会猎人,甚至连某些身份很值得怀疑的尖耳朵也大摇大摆地混了进来。
“哦。”亚伦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在雷涅的身边和他并排坐下,看着被紧紧缠在砖块缝隙之间的一只画像吊坠,吊坠上画着个年轻的黑发女孩,被冬季的朔风吹得反复撞击残余的砖墙,发出细小的叮叮声。隔着一面墙的建筑内部猎人和他们的客人在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拍手的声音、欢笑的声音、轰然碰杯祝酒的声音从未停歇,篝火在阵阵风声里安静地哔剥作响,仿佛可以并且将会一直这样平静地燃烧下去。
“我明天清晨就离开纳塔城。”亚伦突然说。没有开场白,雷涅并不需要这个。
他的搭档瞥他一眼,平常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你还有需要我帮你念的信吗?”亚伦问。
“没有。”雷涅简单地回答。
沉默在两人中间轻轻地铺开,就像他们每次并肩战斗时无需多言的默契。直到亚伦扭过脸去看他,完好的那只蓝眼睛反射着不远处跃动的篝火,熠熠地发光。
“你呢?你会在纳塔城待得长吗?”他问,语气中透着一丝罕见的犹豫意味,引得雷涅又看了他一眼。
“不会。”雷涅说,“为什么问这个?”
“哦,我在想,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就回来,所以……”亚伦突然停下来,眨了眨眼睛,然后说,“不。我在想,我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雷涅眯起眼睛看他。亚伦坦然地回视,雷涅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亚伦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站得起来吗?”,然后向他伸出右手,拿在另一只手上的铁锤头部沾着新鲜的血族脑浆,身上溅了血,但那只蓝眼睛看起来平静而单纯,像是个还有很多未来的少年。
“我过一两天也会走。”最后他回答,“答应了恩斯特神父,送他回圣伯拉大教堂。”
“这很好。”亚伦点点头,“你会亲自去向露缇娅报平安的,对吧?这比写信好。——然后呢?然后你有什么别的计划吗?”
“是湖骸还在影响你的脑子吗?”雷涅皱起眉头,怀疑地看着他,“你之前来告别的时候从来不说这么多废话。”
亚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要是你觉得这不太合适的话……”
雷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简单地耸耸肩。
“我没有计划。”他说,“老生计,只是现在得跑得更远一些。如果你需要找我的话——帕斯玛街区,也许。但开春之前我会回一趟纳塔城。你听他们说了吗?教会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小教堂,取代被毁掉的那一座。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它建起来的样子。”
不过后来他们并没有在帕斯玛街区遇见对方,也没有在纳塔城——那是以后的故事了。雷涅听说的那座小教堂倒是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提上了日程:冬至节次日,多姆神父就带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教会猎人安纳托,正式向纳塔城的猎人公会提出了这个请求。
彼时雷涅只打算去问问恩斯特神父是否已经收拾好行装,不曾想脚刚迈出门,就被眼尖的罗斯扯着手腕一路拖到了谈判现场,说是去“撑撑场面”。到了现场才知道撑场面的远不止自己,在用绷带遮着半边受伤眼睛的多姆神父面前,或站或坐的猎人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二十来个。熟人颇有不少,除了泰然自若坐在木箱上的斯塔夫罗金医生之外,他还瞥见了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洛多维科,勾着旁人肩膀朗声大笑的阿比西奥,表情略显严肃的莱茵站得离多姆很近,正低声和他说着什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发现艾德蒙也在,不起眼地靠在墙边,见他走进来,把烟卷从嘴边拿下来,冲他笑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猎人工会并不是个结构严谨的组织,他们不像教会或是教会猎人那样有着某个明确的领导者。因此当多姆神父走进残余的工会建筑,要求与纳塔工会的“负责人”进行正式谈话的时候,一时竟然没人能答得上来应该找谁。还是罗斯跳起来,说,我来给你们找几个说得上话的代表。
于是这就是他们现在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到的样子。罗斯确实尽量完整地找来了在不同意义上可以算得上“代表”某种小团体的猎人:斯塔夫罗金医生在纳塔城的医疗界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洛多维科,在经历过那场“大烟花”之后,可以完全不谦虚地称呼自己为舆论领袖;阿比西奥或许是在场的猎人中资历最老的一个;而莱茵身为曾经的教会一员,天然地适合做一个穿针引线的调停人;艾德蒙会作为“夜莺猎人”的代表出席,或许更多的是因为复发的腿伤让他暂时不能像其它“夜莺”那样利索地投入工作。还有一些曾经负责悬赏布告与赏金的管理人,掌握血液交易渠道的生意人,长期为猎人们打造和修补武器的铁匠和铜匠铺老板。纳塔的城关崩溃之后,那些在关防上捞过不少油水的大家伙们还没来得及觍着脸赶回来指手画脚,不过罗斯找来了一个拖着伤腿从关卡回来报信的老猎人,在纳塔城攻防战的后半段他一直待在工会临时的战地医院里,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雷涅没弄明白自己是怎么被算进这个浩浩荡荡的代表团里的,直到罗斯拍打着他的手肘(因为拍不着他肩膀),用尖细但自豪的声音介绍,说他是“我们当中单打独斗的猎人里最出色的一个”。众人的眼光齐刷刷投到他身上,多姆神父身后那个平素不大声响的教会猎人抬起赤红色的眼睛,以一种说得上是好奇的神情,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不悦地瞪了回去。
谈判本身给雷涅留下的印象不是太深,他对双方来回拉锯的那些琐碎条件不感兴趣,甚至一半都没能理解。罗斯承担了大部分说话的部分,她跳上空掉的苹果箱子,用一种和她平日的语气大不相同的浮夸口吻描绘着不幸被夷为平地的、纳塔城原有的小教堂对于市民们多么重要,教会想起它需要重建是一件多么崇高的功德,因此合该大操大办、大整大治、越华丽越好。而这一切,自然,肯定得由仁慈而伟大的教会本着悲悯和宣善的大义,义不容辞地负担起全部费用。
可怜的多姆神父被她这一席演说堵得脸都涨红起来,不过究竟还是拿住了脚跟,没像上个秋天那场叫人啼笑皆非的赦罪演武一样,在她面前再次败下阵去。一开始多少有些结结巴巴,后来他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温声细语却又不卑不亢地,应对二十来个胳膊有他大腿粗的猎人扯着嗓子挨个儿讨价还价。站在多姆身后的教会猎人全程都没主动开过口,姿态摆得谦卑,仿佛真像是他雇来的保镖,然而身量不算出挑的血族杵在那里站得笔直,一双人类不会拥有的眼睛专注凝视每一个在多姆面前出言不逊的人,甚至在多姆被呛住的时候,他轻轻把手搭在了神父的肩膀上。在座的猎人几乎都是从和血族的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对于这种收敛的、无声的威慑力可以说得上熟门熟路,但能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猎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绝不会被区区一个教会猎人给吓回去。斯塔夫罗金医生对他的小学徒说过的每一句话庄重而认真地点头,莱茵不时会为他的前同事讲几句公道话。没完没了的谈判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斜才勉强算是达成了一些基础共识:教会将会资助那座教堂本身以及“一部分”的附属建筑,作为交换条件,这些附属建筑在建成后,需要承诺收容“一部分”因为湖骸而流离失所的附近村落难民。
雷涅没有足够的耐心留下来参与关于这两个“一部分”具体定义的进一步磋商,第二天他就跟恩斯特神父一道启程,护送他返回圣伯拉大教堂。尤莱亚说着顺路一块儿走,也加入了他们。可这位往常爱说爱笑的年轻猎人不知为何在返程的路上安静得有些反常,雷涅有两次见他独自坐在火边,把手按在心口上,怔怔地望着火焰出神,喊他的名字却又被拙劣的借口转开了话头。恩斯特神父自从守城的战斗结束之后一直有些郁郁不乐,雷涅又素来不喜多话,三个人这一路的旅程着实沉闷得叫人有些难受。
从纳塔城到圣伯拉的道路由于湖骸入侵而遭受了一些破坏,中断的桥梁让他们不得不多绕了不少远路,抵达大教堂的时候已经很接近新年。镇上被烛光和彩带雅致地装点着,纳塔城如果没有遭遇湖骸,现在大概也会是这个样子。
雷涅把恩斯特神父一路送到了教会的侧门,没有等多久,露西娅嬷嬷就被喊了出来,在围裙上抹着手,把她的两个徒弟从上到下抖搂个遍,然后才笑眯眯不紧不慢地打听起纳塔城的情形。雷涅能说的不多——这很平常。后来他当面见到露缇娅,小姑娘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漂亮的安慰话。嬷嬷帮他把露缇亚写在本子上的问候依次念出来。他就算不识字也能拼凑着认出尤莱亚的名字被她写下,又用笔来回划掉的痕迹。
雷涅回想起露缇娅伸长脖子向他身后张望之后露出的一瞬间失望,尤莱亚编着拙劣的借口逃避参与今天会面时闪躲的眼神,后知后觉地连缀起那些在翠绿色眼睛里传递的笑意、尤莱亚放在膝盖上写的信件、他们提到彼此时仿佛在发光的面庞。他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些什么。那是件很好的事情,他想,就像冬天即将过去,新的一年眼看即将来临,像春天怯生生躲藏在枯萎的树桩缝隙里迟疑地向外张望。他们还正年轻。露缇亚也到了这样的年岁。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
他的师父轻轻敲了敲他的手臂,把他从飘向远方的思绪里拉出来。你们俩都得留下来过新年,她和颜悦色、却不由分说地命令着,除夕弥撒就在明天,你会想去望一望的,圣女们会在弥撒上唱诗。
他说,好。
+展开
好列……!!真的好大一锅香喷喷的饭啊!太好吃了……你就是我们猎人工会的超人……!!实在是太喜欢这一群猎人们……所有人都被你写得好鲜活,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美好和可爱……医生被敲晕笑死我了,啮齿动物们才是站在工会食物链顶端的动物
雷涅和费那段,我真的,太喜欢了…(语无伦次)他俩斗嘴也太好笑了吧银枪女士好能说……两人一起笑成一团真的太可爱了,看得我也快乐地来回翻阅N次。平时紧绷着不苟言笑的两个猎人凑在一起变得轻松自然,流露出人类该有的感情的样子……真好(*´ー`*)
雷涅的诚实和可靠,默默照顾别人的样子还有直男特有的笨拙……这个不断散发魅力的男人……!我RUA!
你写的费也好可爱,写出了那种…她作为人类的温度,真的好厉害啊。有好几个镜头摄像机转的方式也好有趣
狗雷!!猛吃一大口!舌战群儒那段(?),按理说是人超多的混乱场景但被你写得好有意思好流畅,你们个个都是群像大师!
看到最后开始姨母笑然后看到雷涅内心的痛苦又想到露露小猪的结局,心脏骤停……
是谁已经企划终章了还在第一章,是我(神志不清)
终于画完了真的……好漫长……谢谢全程提供情感支持的阿千老师和列老师,没有你们我绝对爬不到这里…………(感激)
插入曲:
Grau sind die Schwingen
【https://music.163.com/song?id=3797230&userid;=1520248549】
上接
野火【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20955/】
关联投稿
纳塔城没有新鲜事情【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861/】
冰雪消融于热带夜【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6744/】
篝火、牺牲与纳塔的黎明【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289/】
比尔哈珀的第二话【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30259/】
有一些对话框没有字,是因为费恩受到了湖骸影响暂时失去了听力
居然有字数限制……!!!
Q:马尔穆特这个名字有点眼熟
A:请看罗斯的投稿:
马尔穆特本人【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49423/】
鼠与狼【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2716/】
(都去再读一次你们一定会有新发现!!)
Q:雷涅的装备怎么比人设纸上少了这么多??
A:……太难画了我让他脱了!(强硬
有什么别的想到了再补!
你炖出来了!巨饭!!!!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天啊……!
开头这段我好惊喜……和之前写的文合上了,太舒适了我的天……感动万分地举起这位费女士!!!
特别喜欢歌词随着故事进展一点点往下的感觉,费恩暂时失去听力,精神极度疲惫,脑中/幻觉中/回忆中只记得母亲歌唱的声音……伴她一生,绕梁不绝……
费恩,一款疯女人,对力量的向往和追求,把自己整个人削尖成长枪,她就是武器,武器就是她,感觉也是一款在走极端回避痛苦的行为,一旦发生了像湖骸入侵这样的情况,在混沌的意识深处,费恩依旧会回到那个小女孩状态……太好吃了……我昏了。
马尔穆特啊!区区马尔穆特怎么这么帅!前面这些乌七八糟的紧接着DUANG一下出现一张艾德蒙的圣洁单人特写,我直接脑子被荷尔蒙冲上天去了,谢谢你,费恩女士,感同身受的,切骨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我的美丽老父亲。灯盏啊,辉火啊,金子做的夜莺啊,小小的个子,在那儿唱着,羽毛上流泻灯火,真想狠狠用手掐住他,把突突跳的鸟儿心脏捏在手心里……我的脑子被荷尔蒙冲到天上去了,谢谢你,费女士。
雷涅费恩也太好磕了,太好磕了我昏厥!这个雷师傅抱到了费恩!!!!!我再次嫉妒地酸成一团!我也想!我也想!
深吸一口气,好好平复一下颤抖的手指………………这也太帅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帅的女人啊!!!!!!当初看到费恩的姓氏时,就在想这得是吸了多少天地灵气才诞生于天地间的人物啊!!!!!!!
你看吧————果真是!!!!!!!!
一首歌谣贯穿始末,回忆衔接恰到好处,在看的过程中我张开的嘴就没能合上,卧槽卧槽什么叫做用图画表达出来的叙事诗啊??卧槽眼前的这就是啊啊啊啊啊!!!!!!
什么叫做神仙太太笔下的神仙姐姐!!!淦,真是帅得让人合不拢腿【躺平的同时,戴上了护心镜嗯……
人枪合一的生存理念和生存意志,是让人心疼也是让人佩服的地方。一名底层女性要在这样的时代和环境下成长,已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但费恩能走到今天这样的猎人之路,除了天分,还有不屈的意志和外人看不见的拼命努力
对,神仙太太,说的就是你——
精美的画作和会说故事的画作都很厉害,但其实算是不同的表达方向吧,可能由于自己是写手的缘故,向来更偏爱故事型的图画创作。如何利用分镜叙事和抒情,真的是一门越研究越有的学问,不得不说这确实需要天分,用镜头讲故事的天分,用镜头写剧本的天分,用镜头向读者展示古典乐和摇滚乐、现代诗和四言绝句之间区别的天分,然后就是耐得住寂寞,被无尽疲劳消耗后依然存在的热情,掩盖在作品背后似乎可以不值一提的努力过程……
讲真,致敬每一位不言放弃的创作者!
致敬画出如此精彩作品、塑造如此令人心动的“银枪”的神仙太太~~~~~
我个人很喜欢称呼费恩为“银枪”,并不是觉得她只是一把武器,而是喜欢从这个名称里能感受到的灵巧又坚强的灵魂,尖锐犀利,不屈不挠,性格直率,却也能像飞出的枪头那样,审时度势,峰回路转,杀出独属于自己的路。
血和雪,都是动人心魄的东西。
而晨雪,是神灵留给世间的礼物。
天父诞生于马厩
正如晨雪覆盖在泥泞之上
愿恩典降临于你
就如月光洒在山脊上一样
——致我最喜欢的银枪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