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塔进医院以来还没有跟别人说过话。
她的目光并不呆滞,而是柔和地注视着手中一小盆薄荷。薄荷的叶片上被她淋了些水滴,碧绿得跟她格格不入。
她就那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父母把她像垃圾一样丢在了这里,匆匆办好手续,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克里斯塔甚至连行李都没怎么准备,只是几套换洗衣服和手里这一小盆薄荷。
她呆呆地等待着医院对她作出安排,反正自己已经像鱼肉一样任人宰割了。
走廊传来响动,她从薄荷上移开视线。
看样子只是发生了一起撞击事件而已。
“……唔,好疼……莫希尔德酱,没事吧?”
“我……还好啦……”
金发的看起来很温柔的医生捂着刚刚碰撞的地方,抱歉一笑,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文件,被称作莫希尔德的医生也开始帮忙。
几张纸飘到克里斯塔脚边。
是那个金发的医生带着笑容的证件照,还有她并不怎么能理解的医学研究报告。
克里斯塔的眼神瞄向上面的黑体字。
“爱丝琳·斯图尔特”
大概这就是金发医生的名字了。她判断着,然后将薄荷放在旁边的座位上,顺手将地上的文件捡起来整理了一下,递给她,当然在这过程中并没有说话。
“谢谢你……好漂亮的头发和眼睛。”爱丝琳看着她笑着接过文件。
克里斯塔并不习惯与人对视,稍稍扭头移开了视线,还是没有出声。
“是在候诊么?看样子并没有安排到医生呢。我这里还没有接到病人,来我的办公室坐坐吧。”
爱丝琳小心地移开了那盆薄荷坐在她的身边。
“作为谢礼,请你吃奶油蛋糕吧。”
半晌。
“真是的……捡了几张纸而已,不用这么客气吧。”
话语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从来没有人夸过克里斯塔的头发和眼睛漂亮。
白发和红瞳是她天生的,却被所有人误解为恶魔的象征。
加上缠着绷带的左眼,让她从小就没有朋友也没有得到过家庭的温暖。
此刻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好感。
十五分钟后。
克里斯塔和她珍贵的薄荷已经转移到了六楼爱丝琳的办公室,她摇晃着双腿观察四周,不断地往嘴里送奶油蛋糕。
墙上贴着一些看起来相当可爱的简笔画。
克里斯塔端详着它们陷入沉思。
“抱歉久等了……在看画么?莫希尔德医生画的。”
“她很会做饭哦,也很会画简笔画,是很可爱的一个人,我们有空去找她吧。”
“对了,我已经跟上面申请过了,今后我就是你的主治医师啦。”
克里斯塔默默地听着,蹦出一句话。
“……好吃。”
“是吗?好吃就好。”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没再说话,但是克里斯塔的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跟爱丝琳在一起,感到……安心。
情绪似乎都变得可以控制了起来。
阿尔忒弥斯之月||“否则就坐在这幽冥里梦想空虚的帝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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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袭击医生,贝雷特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里只有简单的桌椅,没有窗,把灯暗下来就是漆黑一片。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
黑暗到足以让情绪沉淀下来。
虚无到足以让人无法保持清醒。
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睡在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安稳,却反而因而没有梦。
“啧……”
然而即便醒来他能看到的也只有与梦境相同的漆黑,血液在血管中躁动,他捏了捏拳,仿佛能够听见心跳的声响。
“……哈。”
无趣的心跳声。
反正它迟早会停止,他想起子弹贯穿过心脏时溅出的血液,他每一次回想总能想起额外的细节。
令人——生厌——
一如眼前这狭小的空降。
贝雷特在黑暗中起身,房间里的陈设他早在一进来时就已经记清——反正也没有多少东西,一如他此时此刻能够看到世界的样貌。
门在椅子背后四步的地方。
他走了三步半。
抬腿。
正蹬。
——他的双脚是以杀人为目的训练的。
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黑暗中带出了回声,颤抖着将空气振动。
足底发麻。
但他没有停下。
金属门的震动让耳朵里满是某种嗡鸣,幸好四楼的病人并不多,办公室里看样子也没有医生。
“哐当”。
门与门框发出了分裂的声响。
关住的门锁无法承受撞击的力量,锁与墙体分离,门向外打开,外头的光线瞬间溢满房间。
“……什么啊。”
原来今天、是满月吗?
“哼……”他勾起唇角发出轻笑,庇佑这月色的女神是一位猎手,弯起的弓从来没有射不中的时刻,“猎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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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杀死的和应该杀死的,是什么?
.
“还以为是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原来是你啊?”
声音自一侧传来。
他似乎曾听过那声音,但却在微妙的细节处有所不同。
紧接着,传来了脚步声。
“……?”
从走廊一侧走来的人穿着绿色的洛丽塔风短裙,亚麻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似曾相识。
出口的话语无意属于少年的嗓音。
“……橘和也?”
但是不对。
少年的面容上凝结着张扬的笑容,并不像小动物,反而——
如同捕食中的幼兽。
“哟,又碰面了——可惜,猜错了!”
“铛”,护网传来巨大的震颤,少年猛地砸向铁丝网,沿着走廊向他冲来。
裙摆飞舞着。
——反光。
刀子?
他下意识做出反应,比起退后更进一步向前,膝盖向上撞击,与刀柄相互撞击带出疼痛。
但刀子仍然划过了大腿,撕裂的疼痛伴随着血色,他“啧”了一声飞身退开,压低重心警惕地看向对方。
“你、是谁?”
月光洒落。
“和也……不对。”站在月光下的蓝眼少年扯开嘴角,尖锐如刀,“我叫做和介。”
橘和介。
刀光在不大的走廊上划动。
对方拥有武器,压倒性的不利。
——然而比起这些他有更在意的事。
“这家伙……”扫腿,“是亡灵吗……?!”
“亡灵?不对——”蓝色的眼镜反射着月光,“都说了我是和介。”
穿着女装的蓝眸少年一个箭步追逼到他的身侧,小刀将将掠过他的肩头。
“……喂,不许接近和也!”
“哈……!”
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他无意反驳,并非没有意义,只是从骨子里带出了一股执拗什么都不想说。
……反正、只要战斗就好了。
足背撞上对方的手肘,方才破门而出的双脚一片疼痛,然而疼痛不足以使他清醒,他在那里,血液仿佛随着月光而烧灼。
走廊上的月光格外明亮。
——和介有自己的好憎,那么、他呢?
思绪就在这样的月光下逐渐弥散。
他在这里做些什么?
这里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道路被封死在医院的高墙之中,陷落在幽冥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如果、他不做些什么的话。
外头的月光一片皎白,明月之下,看不到星光。
然后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即便半月之后的他未必能够理解此时此刻的自己。
贝雷特盯着自称“和介”的少年,扬起微笑。
——无论你是不是那些亡者。
“去死好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