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jump人气漫画《BLEACH》为世界观延伸出来的阵营战斗型互动企划,文手画手都欢迎踊跃参加,没看过原作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一起玩耍!官博:http://weibo.com/u/3423822014
一
我不喜歡夏季。
對於兒時的我來說,神社旁的樹木就好像在外玩耍時的避難所一樣,其樹蔭可供人躲避盛夏時的暑熱和毒辣的日光。在那個時節,站在樹木的繁枝下,會聞到泥土和植物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香氣,還有萬物被炙烤的辛辣味道。
我——那時候大概是剛剛開始學漢字的年齡吧,時常和姐姐一起在神社附近探險。雖然據我父母說兒時的我並不是個好動的孩子,但探索高大的建築是每個小孩的必修。我時常挽著姐姐的手,或者更具體一點,我被姐姐拉著到處走。姐姐比我大七歲左右,在小孩子來看,那真的是巨大的年齡差,在我看來,姐姐幾乎跟成年人一樣。
雖然已經記不清楚她那時的樣子了,但在當時,我模糊地認識到她很漂亮。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小孩子的認知會把喜歡和美貌所混淆,不過,她應當是個好看的孩子。因為我記得,在她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廟會的時候,經常會有不認識的大叔走上前來要和她握手,儘管那可能是因為百日紅家的威望也說不定——誰知道呢。不論如何,幼時的我是非常黏這位姐姐的,只要在家裡,就會“姐姐”的說個不停。
姐姐是個很開朗的人,笑起來很好看,微微勾起唇角時,能看到淺淺的酒窩。她從不厭煩我,即使一個小孩子會不停重複說同一件事無數次。
時間隔得過遠,使我已然記不清一些事了——但我依稀能憶起我們倆並排站著,她拉著我的手,在神社有蔭蔽的走廊上行走,小心地繞過那些漆成紅色的頂樑柱,然後溜到建築物的內部去,不過那是少數時間。童年夏日的大多數時間,是在神社四周的樹林中度過的。當樹葉繁茂而在泥路上投射出陰影時,我便知道夏日到了。
那天我如往常一樣躲在榕樹的陰影下,在樹的根部上做著,倚著樹聞嗅樹香。手上拿著一冊漫畫,但根本無心去讀,我將臉貼著樹皮。似乎是意識到我的無聊,姐姐把我從樹根上拉了起來,硬是拉著我走向別處。
“千海,”她叫我,“快過來,快過來呀。來,爬上來。”她鼓舞我爬上一棵樹,可那棵樹對小孩子來說太高大了些。我試了好幾次,直至手臂被粗糙的樹皮摩破,便放棄了,坐在樹底下,有些迷茫地盯著她看。千織姐見我沒跟她一起爬上去,便急了,即刻跳了下來。她讓我抱緊樹,然後憑藉臂力上去,這種事情讓一個五歲的小女孩自然是做不到,她只好背著我,讓我再憑自己的力氣上去,費了好一會兒功夫吧——我們總算是坐在樹上了。她無言地倚在樹幹上,我好奇地盯著她看,半晌,她說話了:
“你看,在高處,景色不一樣吧。”
我於是順著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實際上,我沒看到什麼,只有森林的樹冠,重重疊疊地,雖說確實和平日所見有些許不同吧,不過真的說不上什麼特別的。對於看慣了森林的我來說,也說不上什麼別緻的景色。
“唔……沒什麼特別的感覺。”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她,卻得來對方一臉驚訝的表情。千織姐看著我,歎了口氣,然後伸出食指——
彈了彈我的額頭。
我痛得立刻用手捂住了頭,越覺奇怪地盯著她看,她沒作罷,又捏了捏我的臉。
“明明是非常好的景色呀,千海,你一定沒在這麼高的地方見過天空。”她說,然後底下身來注視我的眼,我困惑,她卻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吶……原來是這樣。”她一邊喃喃著,一邊抱起了我,一時間失去平衡的我嚇了一跳,險些因為反射性動作而掉下去,姐姐也嚇了一跳,動作明顯滯住了,不知道是因為她自己也感覺到了不平衡,還是因為害怕我掉下去。
“……唔。”
“別,別哭呀千海!你看,沒有掉下去呀!來——給你看看,在高處能看到的天空。”她說著,把我舉了起來,我不禁害怕地閉上了眼。當我再度張開雙眼時,看到的是——
樹冠上方的青色天空。
我還是第一次從這麼“近”的地方看天。以前的話,最多只是在平地上仰起頭來看天罷了。察覺到我的吃驚,姐姐輕輕笑了起來:“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
不止是很厲害這種話可以一語概括的。天空——該怎麼說呢,好像觸手可及,又如同相隔甚遠的幕布一般,時值夏日,天空正是最清爽的淡藍色,給人一種與炎熱時節相違的印象。往下看,則是巨大的鳥居。人造的景色並沒有帶給人格格不入的印象,相反,非常自然且壯觀。
我不禁對著那天空入了迷。
姐姐有些得意地問道:“感覺不錯吧?”我只能用匆促的點頭來回應,除此之外找不到更好的回答。然後在點頭的同時,樹發出了一聲呻吟。
“……呀,糟糕了。”“……嚇?”
在一聲奇特的木材斷裂聲裡,我們從樹上掉了下來。幸而柔軟的樹葉和泥土做了承受衝擊的軟墊。姐姐抱怨了一聲“好痛——”然後帶著不安的眼神看向了我,似乎在害怕我哭出來。說實在的,確實很疼,所以原本我的眼眶裡都淚水打轉了,可是看到她那副表情,我只好把裝作沒什麼大礙的樣子,衝著她笑。千織姐看到我笑起來,卻僵硬了,隨即哭了出來。我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只好輕輕撫摸她的背,拙劣地安慰起她來。
回家以後,管家小姐立刻就意識到我們闖了些禍,在她的三言兩語下,我們便“招供”了出來。她也只好讓我們比平日更早些沐浴更衣,等我們換好衣服之後,她卻皺了皺眉頭。“今天是千織小姐的十三歲生日,這一天是非常重要的呀,今天必須要穿得更好些才是。”她說著,讓姐姐脫下已換好的衣服,再換上一套禮服。禮服的顏色樸素,花紋卻很高雅。管家小姐幫姐姐換上衣服後,又為我換了一件。她綁腰帶綁得過緊了,我便以一張哭喪的臉看她,她卻不理我,只轉向姐姐,說:“千織小姐今晚要注意言辭,宴席上不僅有本地的名門,純血滅卻師的名族們也會來訪,至於千海小姐,則要和我們同席了。”
“千海不能和我坐在一起嗎?”
“那萬萬不行。”官家小姐嚴肅地說,我很少見她用這種表情說話,“您應當知道,千海小姐是混血滅卻師。”
姐姐沒再說答話了,她牽起我的手,拉開紙門,熟悉的走廊莫名在此刻變得寬大又陰暗了起來。我有種“姐姐,”我叫她,“生日快樂。”
“這句話要留到待會兒說,千海。”姐姐好像有點生氣地說,不過她馬上又摸了摸我的頭,“沒關係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唔?”我有些沒懂她的意思,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庭院裡的丁香樹的影落在地板上,巧如點綴,花已被廚師摘了拿去釀酒,或者做丁香油。稍遠的杏樹倒是能看到青澀的果子掛在上面,不過我和姐姐嘗過幾次,難吃得很。
家中四處都是客人。
用來做會客廳的和室自然是擠滿了人。往日的話,大宅中不可能每天每個地方都會有人拜訪,母親的身體不好,平日是不出臥室的,弟弟慎一才剛剛開始學走路,父親則晚歸。傭人也並非每天都要將每個屋子打掃一遍,有些客房是隔幾個星期,或是幾個月才去查看一次的。家裡突然變得這麼熱鬧,讓我覺得有點討厭。
有人看到了姐姐,便向我們打招呼。有些人我曾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大多數都沒見過。孩子沒幾個,大多強撐著顏面,做出一副端莊的樣子,也有較早熟的,挽著父母的手,和大人對話。姐姐因為要和訪客談話,便鬆開了我的手。管家小姐拉著我去了廚房,給我一碗蕎麥麵,蛋羹做配菜。我坐在廚房的桌子旁,慢慢吃了起來。管家小姐歎了口氣,不過沒說什麼,廚師很喜歡我,所以又給了我一個糕點,小小的,花瓣一般的形狀,裡面是紅豆,嚼起來很甜。
我安靜地吃著蕎麥麵,能聽到紙門後廚娘阿花在啜泣,她說:“千海小姐和千織小姐太過可憐了,明明都是那個人的孩子,為什麼……哎……”我聽見官家小姐低聲安慰了她幾句,似乎說了什麼神社、巫女、還有純血。我那時尚年幼,未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只覺得阿花哭得莫名其妙而已。
“千織小姐今晚過後便會入神社。”管家小姐輕聲說,“千海小姐呀,只能作為百日紅家的混血滅卻師活動,從今天開始,她就要接受訓練了……哎,這都是因為那個人。”
我越發地不解,不過沒詢問什麼,吃完晚飯後,我覺得無聊,便四處走動。餐室自然是不會再去了,官家小姐不讓我去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在。我是這麼覺得的。大概是到了宴席的時間吧,走廊和客廳裡都沒人了,餐室發出暖橙色的燈光,想必客人們正在用餐吧。我於是決定去以前和姐姐發現的秘密房間玩。
秘密房間是個閒置的倉庫,暗且小,官家小姐並不特別留意這裡,因為秘密房間要住人的話,大小有些寒酸了,不適合做客房,鋪上被褥後餘留空閒的位置很小,因此用來做倉庫更合適吧。我如往常一般,躺在秘密房間的榻榻米上,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好。姐姐和我一般來這裡說些悄悄話,或者在這裡悄悄做手工。做出來的盡是些沒用或是沒法用的東西,不過在過程中兩個人都很開心就是了。我們有一次還仿照探險小說裡的情節在地上設了陷阱,防止大人們進來,不過因為用的繩子——或說棉線太細,一點實際的效果都沒有。那些東西理所當然的由傭人們收拾走了。
我踡縮在地上,思考著要做什麼好。榻榻米的味道滲著久未打掃的灰塵味,不過意外的讓人感到安心。我從櫃子裡翻出來了一本被當做“聯絡志”的舊雜誌。那其實是模仿偵探小說裡的諜報情節做的,有留資訊的紙被小心地剪掉了三毫米,用我們特製的亂序五十音寫上了密碼,其餘的部分都是普通的訊息。雜誌原本是本面向小學生的科普讀物,上面的內容早就爛熟於心了。我無聊地翻動著,查看每一個被我們特別標記過的地方。
雜誌增添了新的記號。
我翻開那頁,讀了讀上面的字。
“我要去進神社內了。”
唔,看字跡是姐姐的字,只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的,也不知道有什麼含義——“進神社”對我們倆來說是件普通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我繼續看了下去。
“再見了,千海。”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家裡最大的孩子了。”
我盯著那幾行字,只感到疑惑罷了。我翻過身,躺在榻榻米上。秘密房間裡的燈比別處要暗些,大概是因為不常用的緣故,散發著黯淡的光線。燈的開關也與別處不同,要更老久。燈光暗的連天花板上都有影子,但仍然照耀著房間,寂寞的,盡責的,待在最高處。
永遠孤身的。
我闔上了眼,然後不知怎麼地,就感到困倦了,頭好像變得很沉。我蜷起身體,在秘密房間裡睡著了。再度醒來後,餐室那的光已暗,雖然還能聽見談話聲,但明顯比之前要小些。我躡手躡腳的走在走廊上,想看看餐室裡還有多少人。卻一頭撞上了一個影子。
“唔……”我揉了揉頭,看向對方的臉,比我高處兩頭的姐姐一把抱住了我。她無言地拍了拍我的背,我悄悄抬起頭來看她的臉,只見淚水決堤般溢下。
“千織姐,生日快樂。”我小聲說道。她眨了眨眼,看著我。
“謝謝,再見了,千海。”
我那時還不懂她的意思。
我那時還不懂那句再見的含義。
她十三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了。
二
明明已經是橘子熟透的季節了,那名為殘暑的燥熱卻還在盤踞著,遲遲不肯鬆手。我擦拭起額角的汗珠,瞇眼看著庭院裡的箭靶,靶子想必也被灼陽燒的火辣吧,要是一箭射上去,不知會不會像電影裡那般起火……我胡思亂想著,管家小姐察覺到我在走神,便瞪了我一眼。我於是又將注意力投入進弓術中了。
深呼吸,將意識擊中在一點,然後拉動弓弦。和弓對我來說過高了些,使用起來頗為勉強,舉起弓便已是使足了力氣,因此為我準備的似乎是比平常的大小要更小些的西洋弓。
拉弓的力道會決定箭射出的速度,可是,就算將弓拉到極限,準度不足也是功虧一簣。比起刀劍相爭,弓更追求使用者的計算能力,力量平衡,以及——心態。
我鬆開弓弦,箭尖劃破空氣,呼嘯著向箭靶的中心而去——
我轉過頭去看管家小姐的臉色,對方有片刻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卻馬上又恢復成冰冷的樣子。我知道她是在讚許我,便放心地繼續了下去。
當箭靶上射滿了劍,弓箭的練習也就結束了,剩下要學的則是吸收和控制外界的靈子。我比起初學時要更進步了,已能自由地進行靈子武裝,不過要長時間保持靈子所鑄之弓的外形還是有些困難,飛鐮腳則是學得吃力。
每日放學歸來後就是學習這些東西,我仍不太懂做這種事情的意義。管家小姐說是為了消滅在現世活動的虛,卻又說消滅虛是死神的責任,不需要滅卻師過多插手,更不用去援助死神。
我不懂。我不懂這樣有什麼意義。
管家小姐遂又說道:“死神在一千年前與滅卻師們一戰,因我一族與他們的殺死虛方式不同,不過,我並不覺得當時的死神有做錯什麼——畢竟放任滅卻師不停地消滅虛,確實會引起兩界的平衡崩塌,死神的做法是正確的。”
我不懂,因為那樣的理由就要殺死那麼多滅卻師嗎?
我也不懂,為什麼明明只需要普通的妥協就好了,卻仍然推動其成為戰爭。
我靜靜地看著管家小姐,想聽對方接下來要說什麼,但管家小姐卻只歎了口氣。她平靜地看著我,再度開口了:“像你我這樣的混血滅卻師,生來就是為了保護純血的滅卻師們存在的,就這一點上,你我並無太大差異,你總有一天會為了你的姐姐而戰,她是純粹的,血裝的天賦刻在血管裡,甚至不需要後天的練習,而我們需要。是的,這就是——天賦的差距,血統的差距,從出生起就被定下來的距離,使人無法前進的桎梏。一個你無法逾越的——大山。”
“這世界上有努力無法到達的地方嗎?”
“是的,有的。儘管很殘酷,但我必須要現在就告訴你。即使你現在無法理解也沒關係,你會慢慢瞭解的,因為這是你我都會經歷的事。”
“那麼我該怎麼做呢?”我問。
“拼搏、努力、磨礪,知道達到那個極限時的感覺,然後,祝福那些超越極限的人。”
“那麼——誰是錯的?”
“沒有人,沒有人是錯的,一切都是註定好了的東西,這就叫命運。但是,你不能痛恨你的命運。哎……我是不該向你這樣的孩子說這些的。”管家小姐道。
“那麼我又為什麼要努力?”
“——你要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是需要努力的,連努力都不付出,又談何極限?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瞭解自己是個凡人,而非天才,是必要的。可你真的付出努力後,才能明白什麼是天賦決定一切。”
我聽著這句話,思琢其背後的意義。然後拉動武裝靈子的弓,將其射向箭靶。管家小姐一如既往的沒有過多的神色表現在外,但我卻隱約讀懂了她的意思,沒再走神。閉上眼,試圖吸收萬事萬物中的靈子——靈子就好像空氣一般,即使刻意認識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操縱。而滅卻師卻好像充氣筒一般,吸收,再施放——我是這麼理解的。我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始進行靈子武裝。
“堅持一小時,待會兒開始練飛鐮腳。”管家小姐淡淡地說道,我以點頭來回答她。靈子組成的箭矢劃破空氣,擊中靶心。
三
自從姐姐走後,我很少再去神社旁探險了,更多時間是安靜地坐在森林的某處,看書,或者練習。神社平日很少有人拜訪,因此我也會在樹林中練習滅卻師的技巧。鳥居如同也確實是一個結界,將神社和山下的其他地方一分為二。天氣漸冷,象徵秋季的紅葉已然漫山皆是了,我撿了幾片夾在書裡。被我夾在書中的紅葉雖然勉強保留了形狀,卻失去了艷麗的顏色。
這是為何?
是因為紅葉原本就應死去,只是勉強被人類保留,已書籤的形式夾在書中嗎?雖然就人類的眼光來看,紅葉可謂美不勝收,不過實際上,綠葉轉紅應當已是葉子步入老年的象徵了吧。即使夾在書中,免去化為泥土的命運,卻也始終缺少了點什麼——那東西或許該叫做靈魂吧。紅葉即使製成標本,也始終是死了。從這個角度來看,任其腐朽化作泥土中的養分說不定要更好些。讓其成為來年春天泥土中的養分,應當是紅葉的命運才對。
那就是它的命運。將其製成標本,是一種強制打破命運循環的行為吧。
留不住的東西,怎麼也留不住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曾經觸手可及的東西,也會慢慢變成留不住的東西吧。
我想是這樣的。
我將書本闔上,收回自己的書袋中。秋日的陽光穿過稀稀落落的樹枝與樹葉,落在地上,將山染成金黃。我無言地走向山頂的神社,久違地拜訪了神社。從鳥居走到神社的距離並不遠,像往常一樣,神社裡並沒有什麼人,大多數人只在節日時拜訪此處而已。看守神社的巫女看見了我,便打了聲招呼,並不管我要做些什麼,神社原本就是百日紅家時代守護的東西,一如滅卻師之名。神社的墻上掛著破魔矢和弓,被漆成紅色的頂樑柱則處在昏暗的地方,我拿起鈴搖了搖,形式性地進行祈禱。
神社一如往常。
我走向神社的內部。神社如同無限延長一般看不到盡頭,實際上,恐怕只是因為室內過於昏暗罷了,古老的建築方式讓陽光只能從最上方的窗棱中滲入。
神社與信仰的功用不符,看起來怪陰森的。
好像在暗處,吞噬著什麼東西,給人以一種脊樑發毛的感覺。我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什麼東西吞噬著。
——百日紅家的神社不同於一般的神社。
那神社不光是用來祈求豐收、或是籠絡神明的,同時,神社也壓制這座山裡的什麼“東西”,管家小姐這麼說過。
一直以來都是管家小姐教育我,並與我一同玩耍。母親與我交談的時間倒是少之甚少。慢慢地,我也能理解到母親看我時那種仇恨又醜陋的目光是什麼意思了。她一定很恨我的存在吧,儘管我們在名義上是母女,實質卻並沒有血緣的關係,姐姐是個純血滅卻師,而我卻不同,單從這一點上就已經能夠看出了。
對於這一點我也很抱歉,但是,事實是,我無能為力。
神社的內部越發的昏暗了,大概和太陽開始下墜有些關係吧,我想。百日紅的神社似乎是較大的,內部的結構頗為複雜,儘管我和姐姐曾在這裡進行過不少探險,但時至今日仍未將其全部構造勘察清楚。
我在黑暗中依稀分辨著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道結構看來頗為複雜的門,能夠看見門內似乎用紅燭擺動,透過鏤空的檀香木,綽綽人影與房間內靜坐著。
我從未見過這個房間。
房間的構造猶如巨大的鳥籠,似乎是為束縛住什麼而存在的——能依稀地看到有尊雕像擺放在其中,然後是與雕像對坐的……“某人”。我輕輕推開房間的門來,房間的門上做了些修飾,還掛了幾張符紙——
靜坐在房間中央的,是個留著黑色長髮的身影。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我暮地感到恐懼,神社似是吞噬了人類的巨獸。是的,神社就是那樣的東西,他將姐姐吞掉了呀——姐姐,我的姐姐,千織姐。那門窗即是怪物的巨齒,而房間則是其喉舌,姐姐就在那裡,與那怪物的象徵對視著——
我感到恐懼,又感到悲傷,眼淚早已止不住地流了下來,似乎是意識到了我的存在,姐姐轉過頭來,看向我,那雙眼裡早已無了活力與光彩,只剩下孔洞,還有黑暗。“千海?”她略吃驚地問道,我點點頭,不知該怎麼回應,卻見她發怒了。
“快離開啊,千海,快離開啊。”她有些氣惱地說道。
“姐姐,你為什麼不回來了?”我問她,她並未作答,我卻見到她臉上蒙了一層傷感,“姐姐,快出來啊,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行,我要在這裡看守山神大人遺留下來的東西。”
“為什麼?”
“這就是我的宿命,千海,”她說,“百日紅家本家每代的長女都要看守這神像,我們的姑奶奶曾看守過這裡,姑姑也曾經在這裡,我不能,我不能讓她們的努力在這裡斷掉呀,快出去吧,快出去吧千海,我愛你。“
我看向那神像,神像有張扭曲的笑臉,富足的胖臉上帶著紅暈,我仿佛聽見它在嘲笑我,那神廟最深處的神像在嘲笑我,扭曲的笑臉變得更加扭曲。它在告訴我,姐姐也是那些留不住的事情,就像紅葉的色彩。她已被這神社給吞吃了。與其說是看守神像,不如說是她作為祭品,被獻給了神社。
我哭了出來。她見我哭了,更加惱怒了,卻不斥責我,只是盯著那個神像看。
我感到了恐懼。我的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恐懼,我卻不知道那恐懼是源自何處。我害怕看到刀,我害怕看到血,我害怕看到傷口,那是因為我怕別人疼,也怕別人死。但是唯獨這次,我卻為我自己哭了出來。
我跑出了仿佛鳥籠的房間。
腳下的是黝黯又無盡頭的走廊,我奔跑著,好像它在無限延長,我知道它在無限延長。奔跑讓我勞累,但我的頭腦卻在不停地告訴我:不要停!不要停!若是你停下來,你也會被那東西吞噬殆盡,就像你的姐姐一樣。
昏暗的走廊。
終於,我看到了神社的門。我將其推開,沖了出去,外頭是幾近垂下地平線的落日,秋日的晚風輕拂著我的臉。滾燙的霞雲飄過透頂,深藍色的幕布則已籠罩了天空。我一時間說不清楚天空究竟是藍色,還是橙色,還是紫色了。我在那晚風中,搖搖晃晃地走下山去,腦袋裡只有姐姐那張發怒的臉,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可我已經沒有再次像她道歉的機會。
她呀,會一直在那裡,看守著那籠中的神像,直到死去,直到化為骨灰,就像落入塵土的紅葉,會慢慢腐朽,然後消失在人眼看不見的地方。而我無能為力。
我無法像製作紅葉標本一樣,帶她脫離那命運,我甚至不清楚,那行徑是否是對的。若是她不願意呢,若是她仍要固守那家族的使命呢——更不要提那之後會如何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眼淚已乾涸得差不多了。太陽在持續下沉,天空中,黑色的部分越發多了,能憑著眼角的餘光勉強看到黑色天鵝絨上的星辰,其雖黯淡,卻仍在閃爍著光輝。我一步一步遠離那個吞噬了姐姐的神社,將其拋棄在背後。
可那神社中似乎有什麼在哀嚎著,哀求我帶走它。
我無力而為。
四
新年伊始。
我窩在暖爐旁,一邊吃雜煮年糕,一邊看夏目漱石的小說。女傭田村小姐為我端來了一杯滾燙的熱茶,還有紅豆丸子。庭院裏,落雪越發多了起來。傭人們從昨天下午初下雪時便開始忙碌,但仍抵不住如同鵝毛般的大雪堆砌在庭院裡。杏樹猶如生了新花般,在雪中婀娜地搖擺著枝頭。
母親自然不會在新年的時候在家宴上缺席,所以我便留在房間裡和田村一起度過新年了。對於這一點,我並不覺得討厭,我原本就不擅長應付人多的地方,加上分家的親戚似乎很期待宗家的私生女出糗,我對新年的聚會原本就不帶有什麼期待,反倒是一個人在房間裡吃著年糕喝著熱茶要自在些。
即使是新年,姐姐也沒有回來。
她一定——還在那神社裡,獨自一人面對著滲人的神像吧。想到這裡,我感到心臟一陣疼痛。但是,那已經是既定的事實了。
田村是個很好的女傭。她不會僭越,問些不該問的事情,也沒有一般女僕的大嘴巴,我和她相當合得來,雖說我們並不常談話,但我喜歡她。
將年糕的湯底喝完,我窩在被窩裡,繼續讀起小說。那隻三花貓最後墜入水缸裡,死了。實際上,我對這本小說並無過多的喜愛之情,只是覺得書中的角色可愛罷了。嗎,對於孩子來說,這本書的意義就好像在飽腹時吃一張無味又幹扁的餅,既不知道意義何在,也不會喜歡吃這種東西就是了。
將小說合上,我端起熱茶,有模有樣地學著大人喝了起來。我那時雖未完全懂事,對茶水卻情有獨鐘。所謂在嚴寒冬日裡喝上一杯暖茶的幸福感,也可以體會得到。母親因為這一點更不喜歡我,她覺得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樣子。像姐姐和慎一那樣天真可愛的孩童,更得大人歡心,而我似乎懦弱又過於安靜了。
田村跪坐在榻榻米上,看著我喝完茶水,她像往日一樣面無表情。
“唔,我想養貓。”我心血來潮地對她說道,當然,那是任性話,又帶著半分戲言的色彩。田村看著我,烏黑又無光的眼球打著轉,她收起我面前的空碗和綠茶,說道:“夫人有肺病,家中是不能養寵物的。”
“沒關係吧,宅邸大得很,讓貓在別的房間裡就好了……啊,我想要只三花貓,一定很軟吧……冬天的時候抱著它,就像抱著玩偶一樣。”
“千海小姐,您是認真的嗎。”
“唔……只是想要啦。”我倒在榻榻米上,臉貼著榻榻米的紋路,在冬天裡,榻榻米使用的特性一下子就體現出來了。一點都不冷,我想。女僕田村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的無理取鬧。“千海小姐,養個寵物會需要您用更多的時間呀,”少間,她又問道,“您是想要三花貓是嗎。”
“嗯,不過母親大人不會同意的吧,我想。”
“夫人一定會反對的,不過,悄悄養起來倒也沒關係。”
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她似乎是心軟了,有了些打算。
過了幾日,雪開始消融,天氣比新年時更冷了。因為不少分家的人回到本家,家中的客房盡數滿了,倒也有同年齡的孩子,不過都不怎麼待見我就是了,約莫是從父母那裡聽了些閒言碎語的緣故吧。
我自己一個人倒也玩的痛快,雖說一個人打不起來雪仗,但做雪人沒人打擾,完全不怕別人毀掉自己的傑作。田村一直提醒我戴手套,但即使戴了,手指也被冰雪凍得發麻發燙,雖說比起不戴要好上許多。我身體還不錯,不至於因為玩雪就病倒,田村也會為我準備洗澡水。
我就是在這方面喜歡她。
泡完澡後,我裹上鬆軟的毛巾,因為水溫的關係,皮膚被泡得通紅,但在雪地中的寒氣與疲憊一掃而光,身體一旦暖和起來,意識也開始放鬆了。我又看起一本書來,書名是憤怒的葡萄,故事的一開始文筆便冗長無味,情節則痛苦不堪。我看了幾章,覺得難受,就沒再看下去了。此時睏意襲上,我鑽進被褥,早早睡了。
我做了個夢。
夢中,有片潔白的雪地。我模糊地認識到,那是神社前的空地。
似曾相識的情景。
姐姐還在的時候,經常帶我去那裡玩。姐姐的手很溫暖,似乎只要抓著她的手,冬日的寒冷便一掃而光。我們會在神社前打雪仗,不過更多的是做雪人。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呢。
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也不想再記清楚了。
我走進神社中,神社如往常一樣,陰暗,散發著讓人心生敬意的氣味。在供桌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著。
不能看。
不能看那個東西,有什麼聲音如此對我說道。
不要看,不要聽,不要和那東西談話。
——然後,去找姐姐吧。
我走向神社的內部,黑暗的長廊裡,有什麼東西在悄無聲息地爬過。
背後有聲音響起了。
千海。
千海,我們來玩吧。快來呀,我做好了雪人呢。
回頭看看呀。我在等你回頭呢。快點,快點啦。
是姐姐的聲音,可我卻不知為何,感到恐懼,聲音不停地響起,從懇求到幾近哀求的悲慘。好可憐,我想,然後順著聲音回過頭去。
眼前只是個神像罷了。
我從噩夢中驚醒,胸口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壓著我,那毛茸茸的傢夥踩著我的胸脯,蹬上我的臉。噩夢元兇用那雙琥珀色的貓眼盯著我看。田村急忙跑了過來,為我拉開那隻貓。貓似乎並不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愧疚,反而悠閒地舔著前爪。
田村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她看向我,說道:“這是魚店的阿妙給我的,他們家的母貓一年前生了貓仔,喏,雖然作為養的貓大了點,但是這傢夥似乎很粘人。”她輕輕搔動貓的毛絨絨的後頸,貓咪發出了滿足的嗚咽聲,斜著眼看我。
“啊,謝謝你。”我趕忙謝過田村的好意,田村不好意思地笑笑。
“小姐想為它取什麼名字呢?”
“啊……年糕好了。”我說,抱起眼前的三花貓來,貓對我的抱法很不滿,略帶嫌棄地看著我,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不屑。
五
小學四年級的暑假,我在神社旁的森林中度過了。夏日的悶熱與聒噪吵人的蟬鳴讓人失去練習的興趣,只想在樹下的餘蔭中乘涼讀書。管家小姐一如往常的嚴厲,每天都佈置下作業,於是,每天下午跑到山頂的神社成了一項樂趣。山腳下的城鎮和山腰上的村莊,從高處看就好像樂高積木堆砌出的模型似的,那裡比家裡的氣氛要好,大家只當我是個普通的孩子,最多是“百日紅家”的孩子罷了。
城鎮上的人很友好,就算是去買普通的作業本,書屋的老闆娘也會悄悄地塞給我點心,不認識的孩子會對著我笑,魚店的老闆會問我年糕還好不好啊,諸如此類——真的是個很普通又很可愛的小鎮。
神社中的“她”,我則不打算再拜訪了。從那時起到現在已經有三年了,管家小姐也不再提起她,母親成天圍著慎一打轉,似乎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傷痛吧。父親還是老樣子,不怎麼關心家裡的事。慎一則絲毫不記得與她有關的事,畢竟那時他還是個剛剛開始學走路的孩子。
她曾經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也漸漸淡了,我們的秘密房間隨著時間積塵,她的臥室也被搬空。她在那個房間裡的味道,她拉門時的力道弄壞的門框,她用的掉了漆的彩色鉛筆……這些東西的存在漸漸消失了,被取代,被替補,被換置一新。除了偶爾,來家裡的親戚會偶爾用“正巫女大人”這個名字提起她,平日是沒人會刻意說起的。
我甚至有些搞不清楚,“她”的存在是不是我的幻想了。但是,當我走進神社參拜時,卻好像還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她仍在神社的深處,一人面對著雕像,守護百日紅的神社、信仰,以及強大。她一定很寂寞吧,一定會有很想哭的晚上吧,一定會想去走走看,看看外面的世界,再看一次樹冠上的天空,再穿一次禮服,去讀小說,去看電影,去認識不一樣的人,每天都享受著不停變化又一成不變的世界……那些東西,她都沒有權力再去享受了。
“千海小姐,集中注意力。五架縛可並非等閒,只是做做樣子是學不會的。”管家小姐說道,我頷首,想像薄薄的靈子束縛住他人的樣子。
管家小姐見我已無心再練習,便生氣了。她再說了一次五架縛的訣竅,我點頭以示理解。等到太陽開始下沉,練習便結束了。管家小姐和其他混血滅卻師每晚會出去巡視,並非為了協助死神,只是為了一族的責任罷了。死神與滅卻師之間經過時間的磨礪,雖說仇恨仍在,但也不復往昔。百日紅家中認為死神當時做的事情十分正確的,也大有人在。
畢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最後的滅卻師們,已經將那時的傷痕遺忘。
百日紅家作為最後的滅卻師家族之一,被死神們控制著。這一點,我慢慢開始瞭解到了——有時在家裡會有身著黑袍的人與父親會面,也有死神和管家小姐還有其他混血滅卻師們一起外出。
我大概不久後也會變成他們中的一員吧。
夕陽西下,茜色的天空在頭頂浮動著,黑暗逐而襲上,卻仍見太陽如同一個紅彤彤的大球伏在山崗上。我換了身便於行動的打扮,年糕從我腳邊躥過,蹭了蹭我的腳裸,我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它的頭,它滿足地蹭起我的手掌來。
“我去神社了,年糕,晚餐的話去找田村吧,對不起啦。”我走到門關,拿起鞋拔,換上雙運動鞋,“我會回來的。”
貓似懂非懂地看著我,我小心地推開了家門。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的消失。
我像往常一樣踩著山路,台階崎嶇,多數缺了角,走起來並不穩,但我早已習慣。道路旁的樹木在微風中搖曳,沙沙作響,一如往日。在陰影下生長的不知名花朵則靜靜地綻開,為夏季平添了幾分趣味。如果沒有植株,我恐怕會更討厭夏季了。
鳥居已近在眼前,我走上前,似乎是有孩子惡作劇,在鳥居上刻了些什麼東西,但所幸並不顯眼。夜色將近,也看不太清楚。
看管神社的巫女小島看見我來了,便過來迎接。她悄悄塞給我一包點心,然後帶我進了神社。天色漸晚,神社的內部比平日還要更加黑暗,檯子上擺了蠟燭,點點火光照亮著神社。小島是個很熱情的人,大概是因為平日見人見得太少,見到我便說個不停。內容包括過來參拜的信眾的趣聞啊,貢品會悄悄消失的神奇事件啊,還有偶爾會有捐贈大手筆的來客啊諸如此類。我和她交談甚歡,管家小姐並不愛聊天,田村則少話,於是小島便成了我最常說話的大人之一。
“哎呀,我們前些日子才換上貢品,最近又不見了——不知道是不是神社裡惹了老鼠。要是有,那可太討厭了。至於正巫女大人,老樣子,還是在守著那神像,不過比以前好多啦,我給她送飯的時候,她還蠻高興的。哎,雖說她有點可憐,但是像山神獻上一位純血滅卻師,是咱家這邊的傳統呀……”她不停地說著。我靜靜地聽,有時對她的嘮叨報以微笑,偶爾插上一兩句話。
“‘她’想必也已經適應了吧,啊,要是惹了老鼠,那最好還是清楚一下……畢竟是神社,有老鼠實在不太像話。不過,並不是什麼大事,以後注意就好了。”
“千海小姐說得對,咱家也是這麼想的。”小島換上一副嚴肅的臉孔,向我點頭道,“咱家也該努力了。”
“辛苦你了。”我說道。小島為我端了一杯水,因為已經晚了,就不再喝茶。
小島搖頭,擺了擺手:“這倒是沒什麼,咱家原本也不覺得看管神社的任務繁重,百日紅老爺也說了,千海小姐會與咱家分憂,倒是咱家從以前開始就覺得,千海小姐很老成呢。”
“咦?謝謝。”
“不用向咱家道謝!”小島有些緊張了起來,不過她用茶杯掩住了自己的表情,等喝完以後,她歎了口氣,“哎,咱家真是高興千海小姐過來與咱家說話。不過,也不早了,待會兒我便送你下山吧。”
“沒事,我自己再在這裡看看就回去了。”我說,“別離開神社。”
小島有些憮然,不過還是答應了。我便走向神社的內部,神社的長廊上帶著一股讓人安心的木頭香,走廊的盡頭,燭影晃動,想必在最深處的那個房間裡,“她”正如往常,默默地守護著那神像。
一聲不和諧的聲音在腳下響起,我看向地板,發現自己似乎踩上了片塑膠紙。
是小島弄的嗎?到不至於,她雖然粗心,但還不至於忘了打掃,沒有她和百日紅家的允許,任何人也無法深入神社的內部。我知道小島會在每日太陽落山前打掃神社,即是說,這東西是在那之後所留下的。
我四處張望著,走廊空寂,除我和看管神社的小島,應該不會有其他人才是。難不成這便是小島所說的“老鼠”嗎——老鼠又怎麼會把玻璃紙落在走廊上呢。我推開小島所住的房間,那其中並無異常,只是和神社的最外層不同,疏於打掃。地上留著幾個腳印,淩亂至極。
那並非是小島的腳印,小島在神社中,是只穿木屐的。
“是誰?”我問,四周靜悄悄地,並沒有答話,我躡手躡腳地查看起小島房間裡的擺設——樸素至極的神職人員所需的物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衣櫃裡想必沒什麼衣物,而桌上的擺設也勉強可以說是能維持體面。我走出小島的房間,神社的走廊盡頭,有什麼人踩在木製地板上的聲音在嘎吱作響。一個黑影矗立在走廊上。
“你是誰?”我問。
黑影向後退了幾步,我跑向前去,想看看對方的面孔,卻一不小心絆倒了。對方見我跌倒在走廊上,便不再逃,反而走過來,扶起我。我疑惑地看向她,憑著遠處的燭火,勉強能看到她的五官輪廓,還有身形。
那是個比我大上幾歲的女孩,對我來說,稍稍有些高大。打扮得並不得體,衣著骯髒,但頭髮很柔順。燭火下,能看見她那雙栗色的溫柔眼睛,在注視著我。可她似乎又為自己的舉措感到惱怒,大概是為自己不應該這麼現身在我面前而後悔吧。
“你沒事吧。”她問,聲音很年輕,但不尖細,是那種給人以溫柔感覺的柔軟聲線。我愣住了,盯著她的臉看。
“你是誰?”少閑,我問她,她不發話,只是查看我的傷口。我的膝蓋擦傷了,但並沒流出多少血,很快,血便止住了。一時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我是百日紅千海……”我小聲自我介紹道,比我稍大些的少女看著我的眼,大概是出於禮節,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藤野緋十裡……吶,請不要告訴別人我住在神社裡的事情,好嗎?”
“啊……”我有點愣住了,“您……為什麼要住在神社呢。”
雖說夜色讓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過,她似乎有些難堪,但還是回答了:“我以前住的地方被火燒了,所以……哎,我就只好住在這裡了,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她垂下頭來,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只好點點頭。
“那麼,我便當做是沒遇見你了。”
“哎……?……謝謝!”藤野小姐有些意外地看著我,“沒問題嗎……?”
“唔……在人少時可以喲,新年的時候就沒辦法了……不過,我不會說出去的啦,請放心……藤野小姐?”我說。
“不用用敬語……可以叫我緋十裡。”她有點害羞地看著我,我點點頭,站起身來,她看著我,問道,“千……海的腿,沒事嗎?”
“沒問題呢……吶,這包點心給你好了。”我摸索出方才小島交給我的食物,緋十裡似乎有些開心,但沒說什麼,“那個,沒有去神社最深處的房間看吧……”
“沒有。”藤野緋十裡說。
“那便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呢,改日再見哦。”我說。
無頭無尾的相遇,這就是我和緋十裡姐的第一次見面。自認識她後,我去神社的次數又頻繁了起來,夏季,就飛快地在神社和訓練間度過了。
“嗯,今天的便當是蝦皮飯糰哦,緋十裡姐,”我打開便當盒,將飯糰遞給緋十裡姐。她面露難處地接過了,快速地吃了起來,眉毛擰成了一團。
“唔……怎麼了,很難吃嗎?”
“稍稍有點呢……唔,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她吃了起來,我將盛著熱茶水的保溫壺地給她。熱茶的溫度剛好,不會讓人覺得燙口。
“茶水很美味呢……謝謝你,小千。”她輕輕說道,我臉紅了起來。等她吃完以後,我收起餐具,坐在神社的走廊上讀書給她聽。她一言不發地聽著,偶爾糾正我的漢字讀音。
我開始慢慢地喜歡起夏天了。
在樹蔭下,在神社中,和緋十裡姐待在一起的時光,我很快樂。
我開始慢慢地喜歡起夏天了。
在庭院裡和管家小姐練習滅卻師的技巧,聽她講滅卻師的戰鬥,還有讚頌滅卻師之王的歌。
我開始慢慢地喜歡起夏天了,不是一個人的夏天,而是柔軟的、讓人感到舒心的夏天。微涼的晚風會拂動樹林,陽光則充沛明媚。屬於我的夏天,還有我和別人的秘密,都在那年建立起來。
我想我是喜歡夏天的。
六
慎一漸漸長大了,上了小學,開始識字,我則進了本地的中學。學校裡的氛圍很好,儘管大家埋頭於讀書,但各自間的關係非常不錯。我在那裡有了朋友,也經常會有人會和我聊天,講講日常的瑣事,抱怨父母的決策,或是向我訴說對考試的不安。一言概之,並不是什麼非常有特色的學校,但平凡得讓人舒服。
上了中學後,我去拜訪神社的次數日漸少了。與此同時,管家小姐的滅卻師訓練卻逐日增加,我在學校的課業和滅卻師的訓練兩邊中間尋找著一個平衡點,通常每每洗完澡後便倒頭就睡。年糕不如小時候那麼粘人了,變成了一隻冷淡的貓,田村和我還在照顧它。似乎能勾起它熱情的只有魚。
母親又大病了一場,不過,近日好了些,不怎麼咳嗽了。她照樣不願意看見我,我也刻意避著她。慎一不知道這回事,經常拉著我往母親那邊跑。
一切開始歸於平淡。然後就像往年一樣,夏天又來了,帶著從南方來的暑熱。
初二那年的暑假,我的滅卻師技巧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
天早黑了,四處的路燈亮了起來,太陽降下地平線後,酷暑的燥熱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管家小姐帶著我,在黑夜中跑動著。
“就在這附近有虛的靈壓。”她說,我感受到一種討厭的感覺,好像世界上憑空多了個骯髒的異物。她快步走向前,我緊跟著她的腳步。
在眼前出現的是一隻龐然大物,灰白色,很難將它和人類的靈魂聯想在一起。那怪物空洞的胸口和面具上的可怕臉孔,讓我覺得可怕又可憐。
“一般這種情況下,由我們來進行暫時的壓制,隨後,死神會趕到,那時我們只要退出戰場便可以了,不能打擾他們進行魂葬——明白了嗎?”
我點點頭,開始吸收空氣中的靈子,瞄準眼前的怪物。
“身為滅卻師千萬要注意的是,不能被虛所傷,我們對虛的抗力,比起一般人類還要弱些,一旦被侵蝕,就只能在痛苦中死去,若是同伴被虛所傷,取他的性命才是仁義——能明白嗎?”
“瞭解。”
白銀色的弓矢一擊射向巨大的怪物,怪物在被擊中後發出了一聲嘶吼。管家小姐點了點頭,示意我做的很好,她取出一把靈子凝聚而成的刀,砍向眼前的怪物。
“這些都還只是普通的虛,真正的大虛很少會出現在現世。除了吉裡安外,虛是有痛感的,並且,他們有思維——畢竟原本還是人類。至於我手中的這把武器,則是切割靈魂之物,儘管可以作為刀劍使用,本質卻還是弓箭。”
“咦?為什麼?”
“滅卻師不會用弓箭以外的武器。”管家小姐說道。
虛那雙孔洞的眼睛看著我們,發出咯咯的笑聲,然後其再度沖向前。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眼前出現了身著黑色和服的年輕女孩,看起來,不過比我大幾歲罷了。她拔出腰間的日本刀,砍向憤怒的怪物。接著是肉體被斬斷和刀劍叮啷的聲響,虛的身體被一分為二,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其屍體迅速地分解,消失在空氣中。
“我們混血滅卻師只要起到暫時壓制的作用便好了,死神會像現在這樣斬殺他們。儘管我們將其稱作共同管轄,但實際是我們協助死神。這種做法並非所有滅卻師都同意,僅僅是百日紅家這麼做而已。”
“……嗯。”我點頭。
“死神比起我們要更強大,這件事無可厚非,畢竟,他們有上百上千年的時間可以修煉,而我們滅卻師,實際上仍然是人類,肉體會隨著時間腐朽。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有些規律是無法避免的。”她腳步輕快地向前走去,少了之前的沉重,“那麼今天的課程就到此為止。”
我追上她,點了點頭:“好,明白了。”她笑著回應了我,我原本以為她是不會笑的。
回到百日紅的宅邸後,我倒頭便睡,田村拎起我來,硬要讓我去泡個澡再睡。年糕聽到我的聲音,便跑過來討吃的。我給它的淺碗裡放了貓食,便去洗澡。
田村扶著我出了浴室,回到臥室後,我在床鋪上快速地睡著了。
第二日清晨,我帶著書本還有便當去了神社。清晨的神社一片寧靜,小島還沒起來。緋十裡姐在神社前的空地上等著我,我遞給她裝了食物和小說的包。
“最近真熱啊。”她說,開始吃起放在便當盒裡的飯糰,我聽見她的話,便點頭附和道:“嗯。”她無言地吃著,我則將視線轉向其他景色。夏日的清晨,空氣清新微涼,毫無正午時那種讓人發狂的熱度。
“我可能要離開這裡了。”她兀然說道,我睜大了眼,她將最後一口飯糰吞入腹中,然後拍了拍手,“一直麻煩小千,不太好……所以我去打工了。”
我感到大腦一片空白,我過去從未想過,藤野緋十裡總有一天會走出神社的。可是她總會出去,她的命運未曾在此處也開始,也永遠不會在此處斷結,她原本就只是神社的訪客。我問:“哎……?你要離開這裡嗎。”
緋十裡姐似乎有些羞愧,她垂下頭,說道:“……也……是的,我要離開了,因為一直麻煩著小千你,有點不太好。”
“唔……老是住在神社裡,也確實有點不方便……吶,工作的地點找到了嗎?”我問她。
“是的,我們還是可以保持聯絡哦……這是我工作的地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她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名片,我接過,略有些呆滯地看了看名片。名片畫得很可愛,在上面的似乎是家孤兒院的名字。
“不用在這種地方工作也沒關係,我可以讓我父親給你一個工作啊……”我輕聲說道,緋十裡姐卻搖了搖頭,望向遠方的森林。空寂的山中,有鳥叫聲響起,在此刻變得格外刺耳。頃刻,緋十裡開口道:“我在來神社之前,一直住在孤兒院裡。雖然那一年……孤兒院著火了,我在走投無路間走進了這間神社。”
“啊……”
那是屬於她的過去,我從未知道的屬於她的過去。我這才如夢初醒,我意識到我原本就並不熟悉“藤野緋十裡”這個人,她會因為怎樣的理由離開這裡,又……與我何干?就像兩條原本互不幹預,直到在一點上相交,但那又如何?只要不斷地向前走,直線又會離開了。
“我啊,我一直很嚮往能夠做一名孤兒院裡的老師……能夠改變和我一樣的孩子們的命運,我覺得很了不起,所以我想去那裡。小千,一直以來麻煩你實在是很抱歉。我啊,我其實……真的很喜歡你。”
我感到自己的心臟變得空空如也。我抬起頭,看向緋十裡姐的側臉,她的眼神像平日一般溫柔,卻包含著堅強在內。“嗯,我也很喜歡緋十裡姐哦……”我有些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了,甚至不太確定,“喜歡”的含義究竟是什麼。這時,惹人煩躁的鳥叫聲再度響起,“緋十裡姐,加油哦。”
“當然啦!小千也要常常和我聯繫哦。”她說著抱了抱我,發育良好的柔軟胸部揉蹭我的胸前,隔著布料我感受到了她的體溫。過了良久,她鬆開了抱著我的手臂,走下了神社前的台階,向我揮手道別。
我木然地舉起手來,向她揮舞著,直到她的身形化作石階上的一個小黑點時,我才意識到我流了淚。
她走了。
我回到神社,走進神社的深處,唯獨此刻,我想和“她”談話。令人熟悉的陰晦的長廊裡,帶著一股熟悉又可怕的感覺,我才意識到那是“她”的靈壓。我拖著自己的身體,不停地向前走去,長廊如同無盡般長得可怕,直到我停在屬於“她”的,那放置著神像的房間的紙門前。
“吶,姐姐?”隔著薄而堅實得可怕的紙門,我向門那頭的正巫女問道。
半刻,“她”說話了:“千海?是千海嗎?”
“嗯,是我哦。”我說,門那頭的她沉默了,頃刻,她又說話了:“我一直在等妳再次來到這裡,千海,謝謝妳,妳還是來了……不過我很開心。”
“姐姐……我想和你講件事情,我有一個朋友,我和她非常要好,可是她現在,離開我了呢……我有些不太清楚,該怎麼辦……唔。”
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組織語言,然後,她回答了:“千海的朋友是個怎樣的人呢?”
“是非常……溫柔的人。”我說,“嗯……很怕熱,很可愛,有暖褐色的頭髮……說起話來感覺非常溫柔,很害怕麻煩我,不喜歡吃我做的飯糰……”
門那頭的她只是平靜地聽著我的話。沒有回答,沒有打岔,只是平靜地聽著,我在此刻反而更需要這樣的傾聽。等我說完後,她在沉默中發話了。
“我覺得,他那麼倉促地離開千海,只是因為害怕千海會覺得寂寞,又不想麻煩千海哦……吶,千海?”
“……哎?”
“你的心中應該早就有答案了,對吧?因為你知道那個人是怎樣的人,在心裡。”她輕輕說道,我感到自己的心臟終於回復了平靜,淚水則早已乾涸。
“是……的。”我回答,擦了擦自己的臉,紙門後的她笑了出來。
“怎麼了,現在感覺還好嗎?”
“好多了。”我說道,她似乎很高興,但又有些捨不得,她問我:“要走了嗎?千海。”
“嗯……要在管家小姐發現我偷偷溜出來之前回去呢……”
“那個人還是像往常一樣嚴厲呢。”她像預料到了一般說道。我點了點頭,但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想問問她,那時的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吶……姐姐,你在進神社的時候,不會覺得討厭嗎?不會覺得孤獨嗎?”我問道,她遲疑了一會兒,歎了口氣。
“我啊,我其實很討厭孤獨,不,我害怕孤獨,害怕的都要哭出來了……我其實……”
並不想守護這個神社。她說。
想在外面的世界活著,想和別人一同分享愉快的時光,想在學校裡認識新的朋友,在城鎮裡看電影,買書,享受午後的陽光。這種心情與旁人別無二致。
“只是,這是百日紅家的長女的宿命,僅此而已罷了。”她說道。
我再次開始感到難受了起來,匆促地向她道了別,山上,聒噪的蟬鳴再度響起了,太陽一點一點地跳出地平線。我狂奔著,絲毫不在意自己可能會跌倒,不停地向前,向下,向著山下的百日紅宅邸跑去。我恐懼,恐懼身後的神社,但更恐懼的是被冠以百日紅之姓的自己,如果是我而不是姐姐進入神社,會怎麼樣?如果我能有更多的力量,會怎麼樣?
為什麼我總是沒有足夠的力量,留住身邊的人呢?
我在山下的宅邸前,停了下來,田村焦急地站在宅邸前面,直到看到我。她慌忙跑過來,對我說道:“管家小姐她,被虛侵蝕了。”
“……?!”我還未理解耳中所聽到的資訊,她便拉著我的手,快步走進宅邸內,拉開一扇紙門,那房間內,有數人圍著地上躺著的一個女性打轉。
“不行,已經無以回天了……”有人說道。我感到恐懼,更無法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管家小姐在我眼中是強大且完美的存在。那人怎麼會被虛所傷?
“我們在外面遇到了一個以前從沒見過的虛……她被傷到了,你看,她的傷口還在泛著黑色啊……”有個混血滅卻師說。
我不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我伏在管家小姐身邊,似乎是意識到我來了,她張開乾燥的嘴唇問道:“是千海小姐嗎?您來了啊……讓您看到我這幅樣子,真是不好意思。”
“你的傷口……”我喃喃道,她微弱地點了點頭,然後露出了笑。
“還記得我在那天說的話吧,這種時候,取了我的性命……便可。”
紙門被猛地拉開,突然闖入的男人拿著切割靈魂之物走了過來,我認識那男人,他正是我許久不曾見的父親。
“您來了啊。”管家小姐注視著父親的眼睛,說道,她好像終於放下心了似的,閉上了眼。剎那間,被靈子所包裹的武器刺穿了她的身體。她四肢癱軟在地上,死了。
父親像往日一樣,並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管家小姐的屍體。
“安心走吧。”他平靜地說。我怒不可遏,對他會那麼麻木地殺死管家小姐而感到悲傷,田村拉住了我的手,低下頭來向父親請安。等父親走出和室,才將緊緊握著我的手鬆開。我無法自控地大聲哭了出來,她將我攙扶到了臥室,等我哭得漸漸無聲時,遞了杯熱茶給我。
“為什麼,為什麼啊……”我重複著這疑惑,田村只是搖了搖頭,半刻,她說:“那個人是老爺的表妹。
他一定是不希望她離去得太痛苦吧。”
我再度失聲痛哭了起來,田村冷靜地看著我,拍了拍我的肩。
我的力量不夠,所有那些曾經在我身邊的人都離我而去了,去了遠遠的、遠遠的地方,再也無法追趕他們的腳步。而我無力而為。
我想,我大概還是討厭夏天的。
七
升入高中後,我開始在神社裡幫忙。說是幫忙,其實小島一人足矣勝任,不過是過去神社打掃打掃,和信眾說說話罷了。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經常會有人向我傾訴煩惱,我時常在傾聽完後,安慰他們。來神社的人原本不多,卻開始逐漸增加了起來。有人說,原本以為百日紅家的大小姐要更加內斂,沒想到說起話來是個很好的對象。
我並不善於說話,只是擅長傾聽罷了,就像神社深處的“她”一樣。
管家小姐死後,家中的混血滅卻師不復以往的力量,不少原本為了百日紅家的名聲而來的人散去,分支則盡力向本家引薦其他混血滅卻師,進行戰鬥。
我不懂。
我不懂明明是有力量與天賦的純血滅卻師,卻還需要龜縮在宅邸,讓其他人守護他們的姓名。
我不懂。
我不懂那時死神為何沒有出現,若是他們去了,管家小姐或許不至喪命。
我不懂。
我不懂,百日紅家究竟強大在何處,若是它真如那些人口中所說的那般了不起,又為何要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一人獨守在神社中呢。
我不懂,我真的什麼都不懂。
——漸漸地,我也明白過來,管家小姐所說的所謂“力量的極限”為何物了,純血滅卻師通過天賦能得來的事物,我則僅僅只能靠後天的親分鍛煉,而死神,他們有漫長的時間可以去練習——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不公吧。
每天從神社歸來後與其他混血滅卻師圍捕虛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慎一似乎很憧憬我的樣子,總是說著,有朝一日,也要練成像千海姐姐一樣強大的力量,加入圍捕虛的隊伍。事實上,我並不強大,而他在母親的阻礙下,也不可能與虛有接觸。畢竟對滅卻師來說,血統的純粹與潔淨要高於一切,這就是千年以來仍能倖存的原因。
我不停地錘煉自己的力量,但越是盡力,便越瞭解,自己的極限已近。不屬於我的天賦,又該從哪得到呢?哪裡都沒有。我無力,我弱小,我什麼都抓不住,但我同時害怕孤獨,害怕的要死,害怕我所愛的人逐一離我而去。
“千海小姐是個溫柔的人。”田村總是這麼說,“因為溫柔,所以誰都不想放棄。這是不行的,因為一個人所能承受的東西就只有一點點,很少一點點,比茶杯裡能裝的熱水還要少,所以,有的時候必須要學會放棄。”
我靜靜聽著,給自己盛了一杯熱茶,聽她講話,庭院裡的杏樹再度隨著季節死去,光禿禿的樹枝上什麼都不留了,有誰會相信那棵樹曾在盛夏時結出甘美的果實,在春季時開出白色的花呢?誰都不會吧。庭院裡盡是落葉,只剩下些未能及時除掉的野草還頑強地生長著,而幾日前的落雪,則昭示著冬天已經來臨。
年糕踏著細碎的步子走了過來,時間流逝,它已經成了只老貓,總是一副看破紅塵的眼神,遠遠地躲著人,只跟我和田村還親近些。我抱起它,摸了摸它的脖子。年糕無甚反應,只瞇著眼和我一同看庭院中的事物。這時,有個分家的孩子拿著封信跑進了庭院,急切地說道:“有人送了這封信來,是封邀請函。”
“並非大事吧。”我有些困惑地說道,那孩子卻搖了搖頭。
“信上似乎有靈壓的痕跡……哎,我想讓本家的人來打開比較好。”他說著,遞來了信封。信由華麗的信封裝著,信封上沒有署名,也沒有發件人的地址和相關訊息,並沒有郵戳。這封信是由對方親自送來的嗎?我暗想,交予田村,讓她拿給母親看看。
半個小時過後,母親神色凝重地從臥房中走了出來,她帶著怨恨的神色看了我一眼,又讓田村把慎一叫來。過了一會兒,父親也回來了。
此事非比尋常,尚年幼的慎一似乎也感覺到了,在父親面前正襟危坐著。母親不停地小聲重複著“這不應該啊,這不應該……”父親對母親的行為感到煩躁,便瞪了她一眼,母親立刻收聲了。我納悶地看著父親,父親思琢了片刻,開口道:“來信人自稱是滅卻師之王。”
“滅卻師有王嗎?”慎一納悶地問,但父親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手中的信件。半晌,他發話了:“我們百日紅一族,原本以為滅卻師大勢已去,便依附於死神……這下倒是好了。”他歎了口氣,將手中的信函撕掉,隨即看向我。
“死神那邊自然是不可能脫了關係,只是眼下這情勢,恐怕也得和無形帝國建立起聯繫……”他喃喃著,我打了個寒顫。那雙眼裡的感情好像凍結了一般,只是在計算如何將百日紅一族的利益最大化罷了。我意識到,我沒見過幾次面的父親,是個可怕至極的人,“千海,恐怕得讓你去一趟無形帝國了。”
我默默點頭。他歎了口氣,卻沒再說什麼,只讓田村幫我收拾行李。又讓我回到臥室去,接著,這小小的家庭會議便結束了。
我呆呆地看向毫無生氣的庭院,思索個不停。
我突然意識到,我憎恨身為滅卻師的自己,更恨無力的自己。我不只恨我自己,我更恨滅卻師的存在——若是沒有這樣的存在就好了。什麼純血,什麼虛,什麼家族,什麼責任使命——若是那力量與我無關便好了。可我需要那力量,我需要那力量去守護我所愛的人,與我所愛的世界——正因我無力,所以我對那力量渴求。
我意識到我是個很貪心的人。我並不因無力而想放棄,反而想,若是能力不夠負起那些東西,那便需要變得更加堅強,直到足以負起。
我拾起行李,走出百日紅家的庭院,冬日的寒冷讓我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幾日後,我到了無形帝國。
與其名“帝國”無異,全部滅卻師盡數身著白色的軍裝,單是遠遠地看著,便給人一種威壓感。我被騎士團團長領至御前,覲見無形帝國之王。初見到王時,我只覺得驚異。
從外表上來看,王不過是兩個孩子罷了。然而,她們卻帶有一種可怕的威壓感,單單是盯著你看時的眼神,便想讓人低下頭。我行了禮,便退下了。等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一身冷汗。
我匆忙地走出王的宮殿,身為騎士團團長的瀨文小姐將地圖畫給我看。我連忙道謝,開始尋找自己的房間。等到了房間,便開始整理行李。洗漱完畢之後,我躺了下來,開始思考並整理近日所經歷的一切。我打開行李箱,田村將滅卻十字放在了最上層。我將其合在手心間,冰冷的金屬莫名的讓人冷靜了下來。
那是“最後的滅卻師”的憑證,管家小姐所留下的遺物。我看著那五星狀的標誌,意識到管家小姐和之前數代滅卻師,都曾用這個標示,進行戰鬥。
“啊……?”
眼淚不止地溢出,我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水。為什麼要哭呢?我問自己,答案卻很明顯了。
那是因為自己的無力。
若是我變得更強,那時候管家小姐說不定就不會死。
若是我變得更強,興許姐姐就不需要為了那無聊的家族責任而一輩子待在神社中。
若是我變得更強,也許誰都不會離去。
……都是因為我太過弱小了。
我將眼淚擦乾,試圖冷靜下來,這時,門被叩響。我有些疑惑會是什麼人在此時拜訪我。
“請進,門並沒有鎖,”我說道,隨著門被打開,一黑一白的滅卻師之王走了進來,我為自己的失禮而臉紅,連忙走上前去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是您。”
“沒關係哦,”黑衣的滅卻王擺了擺手指,走上前來。
“啊……那個,我去泡茶!”我慌亂地說道,想從行李箱裡找出來茶具,等找到以後才意識到,房間裡根本沒有熱水,我便更不好意思了。
半晌。
我不好意思地將盛著熱茶的杯子獻了上去,滅卻王似乎不為茶水的香氣所動,而是看向我的雙眼。那種仿佛要被看透一般的可怕壓力又回來了,我卻不知道該不該將視線移開。
白髮的滅卻王緩緩端起茶杯,喝了下去:“百日紅,你想得到些什麼呢?”
“哎……?”我有些沒理解她的意思,“什麼……都……”
什麼都無所謂。我嚥下去了後半句話。我並沒有什麼想得到的,也沒有那樣的勇氣和力量。我只是……害怕孤獨而已。
內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真的嗎?”
是真的……
不,不是真的。我其實……我想讓原本該離去的人,留在我身邊。
這就是我的慾望,僅此而已。以此為契機,我……
“……我想得到,能夠讓所有人幸福的力量。”我說道,不禁垂下頭去。仿佛看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似的,黑色的王者輕輕笑出了聲,不止如此,白衣的女孩也露出了微笑。
“不想再讓人……離開我了,然而我卻毫無能夠抓住機會的力量,我……該怎麼辦呢。”
我為自己能說出來這樣的話嚇了一跳,但淚水卻已淌下臉頰,“哎……?抱歉,失禮了,請讓我擦一下……”
“沒關係的喲。”“沒關係。”
“哎……可是……”
“有那樣的想法,非常好呢,我覺得啊,百日紅是個溫柔的人呢!”黑衣的王點點頭,露出一副開心的表情,白衣的王則點點頭,似乎是為了肯定,她淡淡地說道:“不用這麼勉強自己也沒關係哦。”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樣才好,只是感到些許暖意,從心臟那處開始迸發,我低下頭,向滅卻師之王行了禮數,拼命斟酌自己的詞句:
“謝謝您,王……請您……給我力量。”
猶如雙子般卻並非雙子的王露出了微笑。
*
“吶,白,總覺得百日紅那孩子終於變得有趣起來了。”身著黑色和服的女孩用略帶抱怨的口氣說道,她的語氣與外表年齡一致,能感覺到是個非常活潑的孩子,“之前還真是無聊啊,只是因為身負家族之命這種理由呢,果然維持了太久的禁錮,即使是血液也會枯竭腐朽啊。不過百日紅一族也真是的,竟然認為可以兩手抓呢——”
“百日紅只是雖然稍有起色,但還是不夠有趣啊,黑。”與她並排站著的白衣女孩則相反,冷靜地說道,若是此時有人在旁,大概會驚異于女孩的語氣于成人無異,甚至更為老成。
“說的也是呢,果然還是花音比較美味!”
“當然,那畢竟是我們,不,我……”
“所期待的甜美的果實啊。”滅卻師之王異口同聲地說道,接著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微笑。
“一切,都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加有趣——”
正在寢室裡寫作業時,身後傳來火焰燃燒的聲音,在我的注意從作業中轉到燃燒聲之前、意識已漸漸模糊。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天花板。
「藤野同學妳醒了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床邊傳來。「太好了! 快、快叫醫生! 」
意識還有點模糊之下我吃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邊圍繞著幾個比較要好的同學和班主任,病房角落的櫃子擺著一大束茉莉花。
「緋十里,你昏迷有一個禮拜了!大家都很擔心你。」
「還好你恢復意識了、也沒什麼外傷,能從火災中存活真的是萬幸。」
「對了,你必須知道。之前秋山老師啊…」
醫生站在病房門與老師溝通的時候,同學們都興奮地來和我敘述我和學校的“近況”。
無心於同學無聊的家常,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老師與醫生的對話上。
「雖然病人已經恢復意識了,還是要多住院觀察幾天,確保身體機能有正常運作。」
「然後啊,小崛老師就…」
僅僅一天的留院觀察、醫生就判定我的健康情況可以出院生活。
拿著老師從孤兒院院長交託的我的財產(一個裝有三件上衣、兩件褲子、兩套內衣褲的後背包和一個裝有課本、作業簿、盥洗用具的紙箱)走出醫院,我開始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
由於天色已晚,我憑著記憶走到以前和孤兒院的居民一起來參拜過的神社,想把這裡作為暫時落腳點。
「大姐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
剛安置好睡覺的設備不久,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四處張望,發現大樹邊站著一位大約八、九歲的小女孩。
「啊.. 我是… 」看著女孩純真的雙眼,我感到十分堂皇,像是被抓了現行。「...我住在這裡。」
「住在這裡? 」小女孩一臉疑惑的望著我。「可這裡是我家的神社啊。」
完蛋,又被抓包了。似乎只能說實話了。
「...我現在沒有地方可以去,能讓我暫時住在這裡嗎?」小女孩眨了眨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只要找到可以住的地方,我馬上就會離開這裡的,我保證。」小女孩再度眨了眨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
「我叫千海,百日紅 千海。」沉默了許久,小女孩突然開口道。「大姐姐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緋十里, 藤野 緋十里。」
「緋十里姐姐,我以後可以來找你玩嗎?」
「好啊。不過,不可以告訴別人哦。就當作我們之間的秘密,…」
「叫我小千就行了。」
「請多指教,小千。」
如果是为了正义即使双手沾满鲜血也无所谓。
三岐曾经坚信不疑。
>>>
温热又粘稠的液体,明明应该是侵入骨髓的冰冷,却仿佛火热的灼伤皮肤。黑暗浸染视线,耳膜的鼓动愈发沉重尖锐,本应该撕裂心脏一样的痛觉渐渐远离了神经中枢。熟悉的如同呼吸一样的感官减退*1,三岐只觉得手中的武器越来越轻,即使是在收割着被无数死神恐惧的生命。
直到感觉不到任何存活的气息,手中的利刃嗡嗡的震动提醒着自己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反手将已经回归大太刀原型的斩魄刀精准的插在还在蠕动的尸体上消除了它最后生存的可能,源源不断倾泻而出的灵压才缓慢的收敛。感官的回归携带刺鼻的腥气和猎猎的风声,沙哑的悲鸣如同幻觉一样的回响在战场上。
>>>
三岐怕血,从小的时候就这样。那时候平川大哥还在。还有香子。那时候平川大哥还在伊佐木家族做武术教官。平川大哥被龙太郎略带灵压的一击划破了手臂,三岐小小的瞳孔里映入了血刺目的鲜红,紧接着从胃里传来的不适确实让作为哥哥的平川慌了手脚。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三岐并不记得。战斗或者说是屠杀结束后片刻的安宁总是能让过去的片段在脑中打着转的回放。
第一次感受到灵压的时候,平川大哥死去的时候,第一次收割生命的时候,拿到斩魄刀的时候……香子死的时候。本觉得已经被藏在最深处的记忆,一段段的映像,声音,触感,随着感官回归而一遍遍的被重温,如同提醒着三岐他自己的人生轨迹。三岐在等待,习惯的等待着那一个能把自己从回忆中唤醒的声音。
>>>
“做的很好(已经够了),三岐(吾主)。”幻觉一般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白沙与永恒的黑夜中回荡。
三岐向声音的方向转头,蒙住眼睛的的绷带顺从的被解开滑下脸颊。朦胧之间三岐想起唤醒他不可能是故时的好友,所在的场景也不再是尸魂界绿蓝之间并不鼎沸的繁华。模糊而清冷的黑白世界中只有自己和大虚由灵子构成的尸体散去之后插在白沙之中的斩魄刀。
纯白的月光将石化的树木枝桠的影子投在沙丘之上,寒冷的空气,一片死寂。虚圈独有的荒凉中对现在的三岐来说却是平抚心神的安静。
“……武神,”三岐失神的跪坐在斩魄刀旁边,略显狼狈的衣衫凌乱的缠在身上,冷绿色的瞳孔望着纯黑的天空还未完全聚焦,渺然一身的凄凉,“我觉得我真的错了。”
“……”高大武士灵体只是站在刀体旁边缄默着,微微低头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主人。
不告而辞的离开了在伊佐木手里已经逐渐成型的尸魂界统治体系,三岐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忽然的想要逃开让他无法呼吸的世界。三岐知道的只是他这样下去只会让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方向,他甚至感知到因为自己心神的动摇连斩魄刀自身的状态都处于一个危险的状态。自从亲手,是的,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之后斩魄刀忽然的变异,三岐恐惧着自己越来越麻木的感官,却又沉浸在感受不到痛苦病态的幻觉之中。麻痹着自己的意识强迫自己不去质疑伊佐木的决定。以至于毫不反抗的听从伊佐木的命令一次次的反复于战场之间,感受着手中锋利却越来越脆弱的刀刃,也渐渐开始习惯不管不顾的收割生命。
“三岐,吾恐怕已无法陪伴汝些许日子”沉默的武灵终于开口,“想必汝也已知晓,吾之大限将至。”
“抱歉,是我……我……已经无法……”三岐转过头苦涩的开口,看着自己沧桑的刀灵瞬间丧失了言语。
“这并非汝之过错,乃是吾之特性所致”武灵缓慢的低下身,将粗糙的手心覆上三岐的眼睛,“短暂的迷失是武士必经之旅,汝只需找回汝拔刀之理由”
“……恩”
“能护你一时吾已满足”武神将自己的额头轻抵在三岐额头处,松开了遮盖的手。翠色的眼眸中映入武神眼中绯红的血色,无所畏惧的坚定,锋利却并不尖锐“汝无需恐惧,汝心之所向即为吾刃之所向,即使此身就此凋零吾亦不悔。”
“武神……我……” 三岐只能任由温暖的液体不受控制的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愿从那片温润的红色中移开视线。
“来吧,吾之主,呼唤吾之真名,然后拔刀,这将是最后一次,下次将是汝身处引导者的时候,”逐渐透明的武神豪放的笑着,起身伸手拉住自己认定的主人。三岐任由自己的斩魄刀控制着自己的灵压四散而出,刀,剑,戟,轮……空旷的沙岭之上以二人为中心蔓延凭空出现无数形态各异的武器*2。武神顺手拔起手边的武器,“让吾见识下汝能前进到什么地步,在吾等再次相遇之前。”
“卍解!武神千薙!”
>>>
那是属于你的大义,并不是我的。
*1斩魄刀-武神(变异时)
卍解 四种能力之一,一骑当千
卍解产生的武器每造成一次伤害,斩魄刀拥有者自身破坏力,速度加倍。(同时自身感官随机一项,不包括战斗意识,减半)
*2斩魄刀-武神
卍解 四种能力之二,千锤武练。
以自身为圆心出现各种武器,可以为自身使用,也可以为他人所用
『誰?』
站立於無妄細沙中,頭頂蒼白又虛假的圓月。
『是誰?』
倒映在鋒銳刀刃上,溢滿冷色與空洞的眼眸。
『是我。』
在廣袤的白沙漠中,向著未知的宮殿前行著。
『斯卡勒特。』
猩紅的,無溫度的液體從裂開的皮肉中滑出。
『德斯佩亞。』
絕望的,陷入流沙留下印痕吸納與吐出空氣。
這樣漫無目的前進,到底持續了多少白日黑夜,連如何計算方法都未曾知曉,只知邁步、邁步、邁步,向著那壯麗的雪白宮殿邁動步子。
為什麼要去,這個問題都不曾在腦中逗留過,任何阻礙都無法讓他的步伐停止。
也許是因為,能夠遇見吧,某一天斯卡勒特在幾道白色閃光過後,才終於察覺一直以來在腦海中盤踞的念頭,在這一刻通達起來。
他的慾望隨著被白色虛閃掀起的沙在體內橫衝直撞,最終湧向了四肢百骸,絲絲的顫慄在擴散。
一下又一下,那不是心跳,而是由戰意帶動的鼓動。
戰心不止,趨步不停。
眼中倒映出的,是成雙的敵意與佔滿整個視界的漆黑得發亮的光,漸沉的深紫如海般翻湧肆虐著戰意,醞釀著驚濤駭浪。
斯卡勒特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渴求,於是他的手按上了懸於腰際的長刀的刀柄。
哪怕刀刃相向,也不願一人執刀。
紫色的閃光在他的手心凝聚,閃耀著令人懼怕的光,揮手之間已成實質的光線劃破了脆弱的空間,呼嘯著迎向黑與白交織,聯合形成的虛閃。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幾道能量相互衝撞而形成的衝擊波掀起一地的沙,如鋸子版鋒利尖銳的風劃過臉頰,那輕微的疼痛更是將燃燒的戰意變得更為熾熱。
他看向進行偷襲的兩人,端詳著如出一轍的面容,一左一右生長著的對稱的鹿角,這些都在昭示著一個事實。
雙生。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詞彙,他感到陌生,漠然的紫眸中頭一次出現了迷茫,為何會感到痛,後背上被剜下一大塊皮肉的痛都及不上它分毫,他伸手隔著圍巾按上了空虛的洞,那是一切的源頭。
源頭?那是什麼,記憶的最深處只有虛無。
根本容不得斯卡勒特多做思考,R與Я的左右夾擊悄然而至,令人歎服的默契揮刀,才從那紛亂的念頭中脫身的他只來得及拔刀擋住一道鋒刃,而另一把刀刃則是暢通無阻地,與他的手骨碰撞。
皮肉翻出,殷紅的血液順著傷口留下,將白沙染上赤色。
斯卡勒特突然咧開了嘴,低沉而狂狷地大笑自胸腔爆發。
果然向著那白色的建築群前進,就會有有趣的事情發生。
任憑刀刃深陷白骨,他翻過手掌,令人感到牙酸的摩擦聲不出意料地響起,伴隨著將裂口撕扯得更大的劇痛,斯卡勒特神色未變地扣住纖細的手腕,把只有右邊有角的破面重重地砸向另一隻。
「沒想到這次的獵物這麼棘手。」R接住了被甩過來地Я,卻還是被衝擊力震得後退了一步,金色的眸中不見退縮,只有滾燙的戰意與食慾,他笑著舔了舔唇,「還不錯嘛。」
純粹被當成盤中餐了嗎,那赤裸裸的慾望讓斯卡勒特有點想笑,不過他並不在意,稍微轉了轉已經開始愈合的手腕,順著刀鋒激射而出的依舊是紫紅色的虛閃。
利用名為響轉的技巧,斯卡勒特突兀地出現在兩人的身後,嘴中低念著晦澀地語句。
「守眠鬼泣,於此甦醒吧,吾友、羊王。」
暴增的靈壓碾過空間,暴虐又絕望的情緒從斯卡勒特的身上蔓延開來,本就超過兩米地個子更是拔高了幾分,化為羊蹄的雙腳深陷沙中,卻仍舊能看得出其中蘊含的爆發力。
特立獨行的髮型披散下來,卻只能讓他顯得更加冷漠,手中的刀刃早已化為無弦的弓,並且與普通的弓不同的是,在弓的兩端有著延伸而出的刀刃,猙獰而富有美感。
披風在獵獵作響,驚異于斯卡勒特的變化,R與Я有些愣神,從他身上傳遞出的氣息壓得兩人有些透不過氣,那也只是一瞬,不論是金眼還是漆黑的修羅瞳中全都出現了壓抑不住的瘋癲,沒有交流甚至沒有對視,兩人同時抽出了腿鞭。
強而有力的腿不分先後地撞在弓身上,弓應聲從中間斷成兩半。
太過順利的攻擊,望著砸在沙地里的弓的一部分,兩人悚然一驚,出色的戰鬥直覺拯救了兩人,當用響轉退出一段距離后,便是發覺那部分的弓帶著尖銳的風劃過他們先前所站的地方。
而斯卡勒特只是握著他手中的另一半,這時的Я才發現斷開的弓儼然成為了兩把戰刀,從斷口處將戰刀連接起來的是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包裹著靈力的絲線,斯卡勒特便是靠著這根線如臂使指般操控著戰刀進行凌空的襲擊。
完全看不出這個傻大個能夠使用這麼需要精密操作的武器,R撇著嘴腹誹著,Я則是絲毫不懷疑如果被那根看起來就很堅韌的絲線勒住,自己的腦袋會立刻離家出走,與脖頸say goodbye。
斯卡勒特手一挑,弓重新合二為一,渾然一體的弓看不出任何裂痕,他擺正了弓,以靈力構築的弓弦被拉滿,正凝聚成型的紫中泛紅的弓箭正是屬於他的獨特的虛閃。
快速地撥動兩下弦,緊繃的弓弦發出沉悶的鳴叫,兩支箭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撞向擺出防禦姿態的兩人。
箭將兩人釘在沙里。
又是一個響轉,出現在R與Я面前的斯卡勒特,一手掐住一人的脖子,打斷了如同兩重唱似的吟唱,毫不費力地將兩人提起。
接著他與他們對視。
戰意迅速地如退潮般從紫眼中褪去。
斯卡勒特解除了歸刃。
他知道他現在可以輕易地殺死視他為食物的兩人,弱肉強食這並沒有錯,但他并不願將這個想法付諸實行。
因為,是第一個。
下意識地就將兩人看為了一個整體,不知為何他能感受到R與Я之間的緊密聯繫,他們是不可分離的,斯卡勒特如此確信。
曾經他也這麼相信過一回。
結果如何,他卻找不到答案,不堪回首的過去埋葬在悠遠的時間長廊中。
但他仍舊願意相信,因為他們是第一個遇見的同類,將他從那無止盡的、機械的殺戮中硬生生拖出來的人,雖然他們的方式是帶著血的。
「告訴我。」這是正真意義上,斯卡勒特的第一次開口,他的眼中只剩下一片平靜,「如何才能去到那個地方。」
斯卡勒特轉了個身,出現在R視線里的是白色的建築群。
「哈?那是虛夜宮。」
在剛發現斯卡勒特時,R就注意到他是在向著虛夜宮前進,反正要去的目的地是一樣的,那就順便來場狩獵,以這種完全沒有邏輯關係的理由,他們發動了襲擊。
現在再問如何去,也太讓人摸不著頭腦,就連Я的眼中都出現了疑惑。
隨後他們的腳接觸到了沙面,斯卡勒特鬆開了鉗制,將他們放到了地上。
「帶路。」不容置疑的口吻。
R現在非常的不情願,但迫於斯卡勒特的武力脅迫,他只能故意用著極慢的步子前行,Я倒是對目前的狀況沒有什麼不滿,畢竟虛圈就是這種地方。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會就此妥協,這一路兩人極盡所能地發動著攻擊,卻都被恢復成懶洋洋的狀態,讓人擔心下一秒會不會就閉上眼昏睡過去的斯卡勒特輕描淡寫的接下。
這種情勢,在斯卡勒特身上的傷口完全愈合后,更加的明朗。
只是,R與Я始終想不通,這傢伙到底是為什麼需要帶路。
這個答案,也很快地揭曉,以令人哭笑不得的方式。
最先注意到情況不對的是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他伸手拉住R的大長袖,對如今現狀一無所知的R不滿地停了下來。
Я僅僅是做了一個動作,抬手指向已經偏離前進方向的斯卡勒特。
「……他到底在幹嘛。」R的問話當然得不到回答。
心生一計的R與知曉他心思的Я一同響轉,惡作劇般地擋在斯卡勒特前進的必經之路上。
斯卡勒特像是無知無覺一般,不閃不讓,直直地撞上了兩個障礙物,兩人理所當然地被撞翻在地。
坐在沙地上的兩人發現了一個事實,雖然斯卡勒特是在走著,但他確確實實是在睡覺。
先不論他為何會在行進中睡著,光是睡著后還能繼續邁動步子,這種夢遊的境界著實令人大跌眼鏡。
也怪不得他需要人帶路,照他這樣下去一輩子都別想抵達虛夜宮。
這可是幾乎相反的方向。
不需要提前知會,R與Я在同一時間再次追上斯卡勒特,這次出現的地方是他的身側,接著同時抓住白色的衣襬,用力地一扯。
「睡覺的時候,就給我乖乖躺下!」
這一下砸得沙塵飛揚,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的夢中人愜意地翻了個身,毫無征兆地伸了伸手臂,準確無誤地將準備拍拍屁股走人的R與Я攬進了懷裡。
「……」
破面身上本該沒有體溫,他們卻從冰涼的觸感中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斯卡勒特的手臂壓在R與Я的身上,緊緊地壓制,以至於無法掙脫。
兩人直直地盯著棱角分明的臉,也許那絲本不該存在的暖意,便是從那微微上揚的嘴角,那道弧度上傳遞而來的。
R握住Я的手,往斯卡勒特的懷裡蹭了幾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也沉沉睡去。
也許今日,會有個好夢。
第五刃,斯卡勒特喜歡沒事就到處閒逛,這個奇妙的愛好在虛圈算是眾所皆知的,所以眾人對經常就不見蹤影的斯卡勒特習以為常,哪怕是知道他是不靠譜的路癡也絲毫不懷疑他會不會回不來。
只要零刃還在,五刃便一定能找到歸路。
這一天,斯卡勒特依舊在虛夜宮外的某一處迷路著,與以前不同的是,他的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沒有敵意,不是敵人,在黑髮的破面跟上他的那一瞬,他便得出了結論,既然如此那就隨他去,對身後的破面抱持著無所謂態度的斯卡勒特繼續他的迷路之旅。
黑髮破面給他的感覺像是迷途的羔羊,以至於果不其然地引來了窺視者。
被包圍了,斯卡勒特敏銳的感知這麼告訴他,躺在沙地的身體都懶得動彈一下,連眼睛都不曾張開的他甚至有閒心數著逐漸靠近過來的靈壓數量。
弱者,都喜歡成群結隊。
按在刀柄上的手突然停止了出鞘的動作,有一片陰影落在斯卡勒特的身上。
明明如此弱小。
饒有興趣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可以稱得上是瘦弱的少年的背影,無畏無懼地獨自面對向他、向斯卡勒特露出獠牙的亞丘卡斯。
向新生的破面顯露出惡意,不錯的膽量,斯卡勒特扯開了嘴角。
但那可是……我的同類,豈能容你們肆意狩獵。
更何況,黑髮的少年此刻會站在他的身前,也是為了要保護看似毫無防備的自己,斯卡勒特不懂保護的意義,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但他並不介意保護自己的同類。
只因為,一時興起,他想這麼做罷了。
「讓開。」
被身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黑髮破面的身子僵住了,「但是……」
懶得再多做解釋的斯卡勒特站起身,將他掃向一邊,這次換成高大的身影擋在黑髮破面的身前,斯卡勒特的手再次按住了刀柄。
站在他身後的少年突然感覺到,從斯卡勒特身上乍現的熾熱的戰意,僅僅是短短的一瞬而已,亞丘卡斯太不堪一擊。
數道虛閃自刀刃上發出,虛刃紫電的威力依舊。
斯卡勒特轉過身,直視著黑髮破面。
「既然你這麼喜歡跟著我。」周身的戾氣還未散去,被斯卡勒特的兇戾震到的少年抖了抖身子,「那就當我的從屬官,讓你跟個夠。」
少年並不理解從屬官的意義,但他還是握住了那雙手,斯卡勒特伸向他的手。
「名字。」
「……德拉坎。」
右眼上有著數字17的少年如是回答。
「斯卡勒特。」五刃將自己的名字作為回禮。
「怎麼?」斯卡勒特挑起眉,本又要閉起的眼因為德拉坎的欲言又止,而暫時停了下來。
德拉坎躊躇了一會兒,終是一閉眼,伸出手指著斯卡勒特,「那是什麼……顏色?」
斯卡勒特順著德拉坎的手低頭看去,那是他的圍巾,從這怪異的問題中他似乎了解到了什麼,那是德拉坎對世界的好奇。
有光世界的好奇。
顏色對他來說毫無意義,但對德拉坎來說並不是如此。
「白色。」斯卡勒特爽快地回答,接著他停頓了一秒,伸手指了指德拉坎,又指著自己,「我們的顏色。」
他撩起自己的長髮,並且輕輕用指尖觸碰少年的扎起來的辮子。
「紫色和黑色,我和你的顏色。記住了么?」
「黑色是我,紫色是老爺,白色是我們。」德拉坎語氣輕快地重複了一遍。
這種俗套稱呼是怎麼來的,斯卡勒特沒有興趣知道,也無意去糾正他人的叫法。
「能告訴你的就這麼多,剩下的一種,你可要記住了。」
磁性的聲線中暗藏著瘋狂,不知他要做什麼的德拉坎疑惑地望向斯卡勒特,然後震驚地睜大了眼。
斯卡勒特揚起刀,乾脆利落地將利刃送入自己的皮膚中。
血順著刀鋒滑下,從掌心淌下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沙地上,不深的傷口很快在強大的恢復力下愈合,不留下一絲痕跡。
「紅色,是血的顏色。」斯卡勒特舔去還殘留在手掌上的鮮血,「也就是我,斯卡勒特。」
也不知在外面亂逛了多久,斯卡勒特終於帶著德拉坎回到了虛夜宮,迎接他的是一道直撲他的殘影,落點是在他的頭頂。
熟悉的重量壓得斯卡勒特頭一沉,磨牙聲毫不意外地從頭頂傳來,羊角再次落入了恐龍口中。
「113。」僅是叫了聲頭頂上破面的編號,斯卡勒特也沒有將他拉下來的意思。
「KUA——」113的回應一如既往的意義不明。
斯卡勒特制止了身後德拉坎抽刀的動作。
「德拉坎,無需動手。」斯卡勒特伸手摸了摸小恐龍的頭,任由113將他的角當做是磨牙道具,「他和你是一樣的,也許。」
斯卡勒特早就記不清113是何時出現,又為何對自己的羊角情有獨鐘的,時間流逝中他也逐漸習慣了時不時會竄上他頭頂的113,甚至會為了他而放棄睡眠去狩獵,僅僅是為了填飽他如同無底洞一般的肚子。
「你又出去了一趟撿回一只小動物了嗎,斯卡勒特。」路過的墨杜瞟了眼看起來十分和樂融融,但構成又十分怪異的家庭組合。
「差不多。」斯卡勒特看了眼德拉坎,表示認同。
「不是挺好的嘛。唔,這回是17刃啊。」
「嗯。」
五刃尤為順手地揉了揉二刃的發頂。
「……斯卡勒特!」有點惱羞成怒的墨杜狠狠地一腳踩上斯卡勒特的腳背。
許久都等不來斯卡勒特的反應,只有磨牙還在持續著。
「倒是把我的話聽完再睡啊!」墨杜咬牙切齒。
她也知道這時候,除了零刃能夠得到些許回應以外,沒人能夠成功引起睡神的注意。
「算了算了。」墨杜走到了一直沉默著的破面身邊,「哎,你是叫德拉坎對吧。我們別管這傢伙了,天曉得什麼時候才會醒,我帶你參觀下虛夜宮吧。」
「勒特?在想什麼。」
被斯卡勒特圈在懷裡睡覺的R醒來時,發現沉睡中的人揚著嘴角,露出極為難得的笑顏,不知為何他覺得有些不爽。
於是R伸出手,捏住斯卡勒特臉頰的肉用力地扯了起來。
向來無夢的斯卡勒特被記憶的片段所侵擾,但他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不如說那都是他所珍視的記憶。
不願再次遺失的記憶。
疼痛讓他醒來,看著近在咫尺的人,他輕輕地笑了起來。
「想你。」
短短幾個音節被吞沒在彼此的唇齒間。
不管會發生什麼,失去什麼,已經成為過去的記憶不會被磨滅。
絕不會。
然後,屬於他們的時間開始流動。
笹木并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所有一切的温和都是假象,就像是覆在水面的泡沫。只是笹木的这层泡沫维持的时间有些太长久,是的很多人都觉得那就是真实。
他们看见了平滑如镜的海绵,温暖柔和的阳光容灾空气中、浓郁厚重的海蓝色融进灿烂的金黄之中。一切平和得像是在柔软的糖果在口中一点点融化,甘美而甜蜜。所以他们忘记了,这深海之下尚有时刻不不停的暗涌——强大得足以摧毁任何涉及此处的生物。
“你是没见过他小时候。”伊佐木盘腿坐在床边悠闲地看着被屋檐遮住了半边的天空,天气晴好,天空蓝得像是将湖水倒悬在了空中,“小时候的橘柑,怎么说呢……啧啧。”
伊佐木摸了摸胡渣,仿佛又了这粗糙的手感就能加快他思索的速度一样。
“虚伪。”
很快他就找到了形容的词语,嘴角稍稍勾起了一些笑容:“从小就是个很会骗人的家伙。”
齐木在一旁将上交上来的文件重新分类,等到明天再将这些分发下去——这位尸魂界的总队长在工作这方面绝对不能算做榜样来学习。她留下了那么必须要伊佐木签署的文件,剩下的那些他可不愿意多瞧上一眼——这使得齐木有些不解,既然不乐意批改,那为什么当初他还要制定这样的制度呢?
当然,即便是有所疑惑,她还是认命地整理着文件。因为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橘柑?那是谁?”一边整理着,齐木还要一边分神听着伊佐木的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对别人的奇怪别称,于是反问道。
“啊,就是七番队队长。”伊佐木这才意识到别人并不这样称呼笹木,尤其是当他当上了七番队的总队长之后。之前或许还能在一些学生的口中听见有人叫他悠生,现在却只有人恭恭敬敬地叫他笹木队长了。只是每次看到别人尊敬地称呼笹木并换来了笹木温和的笑脸的时候,伊佐木还是觉得好笑极了。
无论是生前或是死后,人类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知人知面却难知心,所以大部分的认知都只是浮于表面。伊佐木哼笑一声,掏了掏耳朵随口提了一句:“就是那个整天笑呵呵的小鬼。”
齐木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没有看向伊佐木却还是点了点头:“笹木队长。”她的笔头微顿,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所知不深……但是听口碑可比您靠谱多了,是位认真负责的队长呢。”
伊佐木轻哼:“肤浅。”虽然轻斥了一句,但是他并没有生气,因为齐木说的本就是事实,这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只是这让他更觉得有趣,笹木那张笑脸带了这么久,当真是骗过了许多的人。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也不知是不是在和齐木说,轻笑道:“管中窥豹而已。”
* * *
伊佐木实在八十区捡到的笹木。期初只是觉得这小鬼头看着愚蠢到好笑,不管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就算是在被两个家伙围着恶语相向也还是笑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当然实际上都是一些恶言恶语。伊佐木见他在小心翼翼地笑着劝说他们不要打架,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们抢劫的。
当然了,一个才刚刚到他们腰际的小鬼说的话怎么会有人听呢?一言不合,自然就要大打出手。
伊佐木看着,本以为不过又是普通的欺凌事件而已,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人根本没能伤到那小鬼半分,甚至被他刷得团团转。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容,看见两个年长的家伙被自己耍得东倒西歪,他甚至还露出了更灿烂的笑容。
有趣。
伊佐木笑了。
他立时放出了灵压将三人都放倒在地。
“是自己滚,还是我帮你们?”伊佐木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人这么说道。理所当然地换来了两人惊恐之极的眼神。
“是死神!!”
“死神大人!?!”
并没有回答伊佐木抛出的问题,两人就惊呼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伊佐木并不赞赏他们的行为,但是不可否认这也一定程度上地衬托出了自己实力的强大,这倒是让他感到格外的愉悦。见两人已经没有了踪影,他便转头看向刚刚因为自己的灵压而坐倒在地,堪堪才爬起的小鬼。
此时伊佐木心情还不错,便蹲下来与他平时:“你叫什么?”
那小鬼只是傻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
伊佐木眯起了眼睛。他明显地看出这小家伙并不信任他,尽管刚刚是自己替他赶走了那两个没用的混蛋。他的笑容就和伊佐木之前想的一样,只是用来欺骗别人的外表罢了。不难想象若是别人在这时看到这小家伙柔弱地笑笑,非常容易就会相信他和他的外表一样柔弱。再加上刚刚他也确实有些被吓住了,正好顺水推舟将这个弱者的外表塑造下去就是了。
只是伊佐木早就瞧惯了别人或精巧或拙劣的伪装,他并不会被这小鬼这么见到就骗到。
他半眯着眼睛,再次释放出些许的灵压:“名字。”
这次小鬼是真的被吓到了,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性命:“笹……笹木悠、生。”他显然尚未见过有如此强大力量的人,本能地有些畏惧。他瑟缩地向后退了一步,浑身发抖,仿佛真的被吓得够呛。
伊佐木却看在眼里——
这不仅仅是恐惧。
还有艳羡、向往已经对这股力量的渴望,就被埋在那薄薄的一层恐惧之下。伊佐木所做的,只是将表层先开,就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东西。
这很好。
伊佐木收起了灵压,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笹木的脑袋:“笹木,我是静灵庭的总队长,伊佐木龙太郎。”
笹木吞了口口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而他眼睛微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伊佐木猜想他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静灵庭。”笹木轻声回答。
伊佐木却懒得去猜测他到底有什么小心思,径直问道:“想过更好的生活吗?”
这次笹木并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恩。”
于是伊佐木站了起来:“那就跟我来吧。”笹木有些不解地歪着头看着伊佐木,他看见笹木这样的眼神才继续说道,“成为我的弟子,我会教你如何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笹木似乎想到了什么,快速地眨动了两下眼睛,眼中燃气了明光。这种强烈的渴望他完全不想掩饰,而且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并没有掩饰的必要。笹木的身子稍微前倾一些,紧紧盯着伊佐木的面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拽住了伊佐木的衣摆,问道:“我想成为和您一样强大的人……您也会教我吗?”
伊佐木满意地笑了:“我会教导你。”并没有让笹木松手,反而迈开了步子,“走吧。”
而看见了伊佐木的笑容,笹木微微张了张嘴,学着伊佐木的样子似模似样地也笑了起来。他赶紧松开了拽着衣角的手,乖巧地跟随在伊佐木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仰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身影甜甜地笑了起来。
“好的,伊佐木大人!”
* * *
“队长。”齐木整理好了所有的文件,拿着仅剩的几分递过去给伊佐木,却发现他难得有些出神。于是她加重了些口气:“伊佐木队长。”
“恩?”伊佐木这才收回思绪,望向了齐木。
“这是需要您签署的文件,我就放在这里了。”齐木想了想,又表情严肃地嘱咐道,“千万别忘记了,我下午会来取的,别让我再白跑一趟。”
“是是是,啰嗦。”伊佐木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才几岁,已经像个老太婆一样了,齐木。”
齐木并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毕竟他是尸魂界的总队长,也是她的队长,对于这个已经肩负和统治了尸魂界一切的家伙,她还能怎样呢?在真央的时候就听说过了不少总队长的传闻,而一直到成为了他的副队长之后才明白那些传闻并没有半分夸大——伊佐木龙太郎如传闻一样的强大,也如传闻一样的麻烦。
齐木笑笑,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对话:“您提起笹木队长该不会是因为羡慕人家人缘好吧?”
伊佐木咧了咧嘴似乎在笑。他不再看着齐木,而是转头看向了窗外。月已近十一,窗外院中的树已落了一般的叶。他似乎想说什么,口中的话在喉咙中转了一圈。
“羡慕?不,”伊佐木道,“我只是觉得已经厌烦了罢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