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各位来到库瑞比克世界。
这个世界既丰富多彩又动荡不安,它的未来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景象将由你们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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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字数:5792
序+一字数:7535
不成熟的叙事诗,在企划全部结束前争取可以把精灵语版本弄出来吧
请各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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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阿苏诺顿烦躁地丢开手中的书,“这些东西毫无意义!”他嚷嚷道,“毫无意义!”透过玻璃照进屋子里的明媚阳光对这个孩子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在这种天气里就应该出去玩——比如去探索花园,或是游荡左城,就是坐在穹顶之下发一天的呆也胜过在书房里和一堆比老师还要老不知多少倍的书籍作伴好。
“孩子,冷静。”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师推开了书房的门,一脸关切。阿苏诺顿突然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确实,他周围都是散乱的各种书籍,合着的、翻开的,还有皱起来的羊皮卷交叠起来,成了乱糟糟的几堆。而他正坐在那堆书的中间,头发凌乱,衣服也不整洁,看上去活像人类口中说的“乞丐”,“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很有趣吗?探索你所不知道的历史、神话和文明……”
“我看一遍就都——记住了!这根本没意思,我想学更多有意思的东西!”阿苏诺顿中断老师的讲话,不满地喊道:“你上次不信我能一遍全记住,我还特地背了一整首长诗给你!”
诗人耸耸肩,不去理会他。鲁诺莱亚弯腰整理起散乱的书堆,“‘记住’——这是历史学家干的事情,可我们是诗人……” 他和善地说道。
“我还不是呢,”阿苏诺顿有些丧气,“我连自己的琴都没有。”
“……会有的,孩子,我向你保证。”鲁诺莱亚一愣,笑起来,“听我讲完好吗?我们是诗人,而不是历史学家。我们不仅铭记,我们还会悼念。这是我们与历史学家最大的不同。”
阿苏诺顿抬起头,费劲思考着老师的话。
“不懂。”他又摇了摇头,“我现在纯粹是把这些当成故事看,但是既然已经全部记住了,那我也就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也就很无趣了呀。”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了?”
“还没有,不过那是迟早的事情吧。”阿苏诺顿学着那些大人们的样子耸了耸肩。
鲁诺莱亚似乎是被逗笑了,发出几声笑声。他走到阿苏诺顿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年轻人要学会谦逊。”他说:“我们的寿命比别的种族都要长,因为我们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去学习。保持谦逊和求知之心,用你的心去体会这些故事,把你代入故事里面去。”
“……不懂。”少年继续摇头,抓来一本书,翻了两页就丢在一旁。他丧气地垂下头,两臂瘫着,“好无聊,我想学新的东西。”
诗人沉思片刻。“其实,不断阅读旧的东西,也会有新的感悟。”他说:“但是学习必须靠着兴趣去驱动……我来给你讲个新故事吧,你在任何书里都不会读到这个故事。”
“故事?”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的意思,少年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彩,“你是指写诗?”此刻他看到的不再是书房和老师略显苍老的面孔,而是无数史诗中勾勒出来的故事和英雄——瓦利安特的赎罪之旅、诗人爱伦萨的冒险、骑士与娼妓之间的爱情,还有荡气回肠的菲薇艾诺保卫战、神祇之间的战役……“如果我能写出那些故事,我倒不会觉得无聊了。”
“你会的。”鲁诺莱亚微笑道:“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孩子,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首先,我们需要从最基础的开始——叙事。你要会用诗体叙事,否则你和那些普通的讲故事的人也就没什么差别了。”他顿了顿,走出书房,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柄里拉琴。
少年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是阿苏诺顿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里拉琴,七根精细的弦稍显紧密地排开,日光将其镀成了柔和的暖金色;琴身因为木制而呈现淡棕色,上面有着海浪般的纹样。他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老师,此刻他是听众,而老师——他本就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吟游诗人。
鲁诺莱亚拨了两下弦,琴弦便蹦出悦耳的音符。“这个故事非常简单。”他说,然后低声唱起来:
“无知的旅者 在泛黄的书中
读到了无尽的大海
在虚幻的梦中 看见了无边的汪洋
从此 他便心驰神往
他发誓 要寻到那一处仙境
于是他四处旅行 四处探寻
‘你可曾见过海洋?’
他向人们如此发问 却得不到回答”
伴随着悦耳的琴声,鲁诺莱亚轻声吟唱着古老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最简单的、几乎连诗都称不上的“诗体”——押韵很少,抑扬也不够明显,更不用说平铺直叙的叙事风格。但他的歌声确实有一种魔力,能够牢牢地吸引住听众。阿苏诺顿一边评判着这首诗的粗陋,一边又迫切地想听下去。
‘你可曾见过海洋?’
无知的旅者 他依然在四处问询
‘我不曾见过 年轻的旅人。’
终于 有一位老者如此回答他:
‘年轻的旅者 道阻且长
更不用说 您尚且如同白纸 空白一张
笔记未写 歌未吟唱
真正的传奇与美 要用自己的眼欣赏
您为何不自己 去满足愿望?’
无知的旅者发出嘲笑:
‘若我能够自行寻到
也不必与人相求 大费周章
我早已游遍诸城 寻遍密林
我与智者相逢 勇者作伴
我们披荆斩棘 排除万难
尊敬的先生 我并非白纸一张
只是我所见到的 都不如梦中佳人的面庞。’
老者露出微笑,他问:
‘恕我冒昧 年轻的旅人
我称您年轻 因为我确实有资格
不知您的梦境描述的 是怎样的海洋?’”
“他疯了!”阿苏诺顿嚷嚷道,不断敲着地板,“那个主角是人类还是精灵?他应该知道满足!”
诗人停止了拨弦。他向阿苏诺顿走来,然后越过他。少年听到诗人敲了敲窗户,阳光似乎也随之微微颤动,似是舞蹈,“你觉得绿林故都美吗?”
绿林故都菲薇艾诺美得不可方物,尽管那场野蛮的战争用血把它粗暴地抹成红色,但它还是重生了。三座弧顶与月光的庇护之下的纯白之城,大片大片的翠绿色是她引以为傲的长裙,流淌在身旁的月河宛然是高贵的绸缎。她是生而圣洁的少女,但她的眼中同时刻着不屈和沧桑。无数旅者见到了这座城都会停下脚步,在这里度过余生。
“您这是在——恕我不敬,老师——您这是在说废话。”
“那你会满足于绿林故都的美吗?”鲁诺莱亚微笑着问他。
菲薇艾诺的美是毋庸置疑的,“不会。”阿苏诺顿干脆地答道:“菲薇艾诺是一种美,但绝不是唯一的美。”
“这就是我们吟游诗人和一般人的区别。我们对美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鲁诺莱亚再一次拨动琴弦,七根弦在他的指尖下开始有序地合唱起来,“我们的主角是一名年轻、高傲且不知天高地厚的精灵诗人,他梦中的海洋……
‘我梦中的海洋 广阔无涯
湛蓝的海水 是天空的描画
与风一同吹拂 它翻滚着浅白的浪花
远方星星点点的船帆 是她花冠上微不足道的点缀
可这并非这位美人吸引我的地方。’
旅者陶醉在自己的描述中 一言一语宛如歌唱:
‘她会歌唱 没错 她会歌唱
她会在黑暗中低吟浅唱 迎接破晓的第一束光
她会在夕阳中哀声歌唱 送走白日中最后的光
她的高音充满激情 如热情的少女于火中舞蹈
她的低音悠远哀伤 如悲痛的少妇于深渊恸哭
水之女神瑞图宁一定赋予了她所有的宠爱
正如珂宁赋予精灵那样——
不! 她就是瑞图宁的化身!’
无知的旅者 高声赞美他梦中的美景
而那位老者再次开口 声音很轻:
‘在这片大陆的尽头 我见过您所述的美景
那名为瑞汀妮尔 瑞图宁眷顾之地
在那里 您能见到最伟大的乐手 他名为海风
在那里 您能邂逅最柔美的歌喉 她名为大海
那是世界极美之地 就连菲薇艾诺也不可企及
然而前路布满荆棘 探寻者的鲜血汇成河流
他们的墓碑开拓出通向那里的小径
年轻的旅者 若要让您赌上性命 您又是否愿意
即使那美丽 是您生命最后的光景?’
年轻的旅人 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的 我愿意 因为见证了无上之美
这微不足道的生命 也可回归珂宁的乐土。’
见到旅人心意已决 老人便说:
‘我曾去过那里 长路漫漫 前途凶险
我出发时尚且年轻 几乎与您相同
而当我归来 我已须发灰白 老态龙钟
这是伴随我历险的七弦琴 它的名字非常美丽
其名为浪歌 因它曾为风浪奏鸣。’”
“然后年轻的旅人踏上了旅程,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瑞汀妮尔’,最后满足地死在那里?”阿苏诺顿撇撇嘴,“这不是和许多冒险一样吗?没意思。”
琴弦停止发出鸣响。鲁诺莱亚和善地回应道:“套路当然一样,孩子,但这恰恰又是吟游诗人与普通人的区别。”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有一种让人能够静心倾听的魔力:“我们从不在意‘套路’,因为‘套路’并非‘灵魂’。故事的灵魂是人物。”
少年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嗯。”他一边应了一声,一边注视着一支卫兵小队走过。路上所有人都避到一边,他们都不解地瞪着全副武装的卫兵们。
他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便发现卫兵们的神情都十分严肃。不重的甲胄互相碰撞,阿苏诺顿能想象出那清脆的“咣咣”声。屋外正在有什么事情发生,少年的直觉这么告诉他。可屋内依然琴声不绝,优雅的精灵语叙述着古老的故事。
这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过去,一个现时。
“无畏的旅者 踏上了旅途
得到了老者的指引 他的意志更为坚定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本应在流逝的历史中作古
而他选择这样的路 因他相信不付出鲜血
则无以勾勒梦到的图
启程之时 无人与他共往
于是 旅者与自然为友 取材于万物
他从鸟儿婉转的啼鸣中得到乐谱
以风与叶窃窃的私语作成诗歌 伴着悦耳的音符
从琴弦中流淌而出
他用奔狼咆哮展现激情 将悲伤融入啜泣的雨露
他因见证了雏鸟的破壳而欢欣鼓舞 又驻足不前为垂垂老矣的朽木恸哭
年轻的旅者 他吟游的技艺愈发纯熟
天地万物真当是创作者的宝库!
而一帆风顺的并非朝见美的旅途
失去生命的危险仍会伴随左右
譬如有狡猾的蛇 它嘶嘶着接近
温柔的啮咬 把毒素送进了骨
多亏珂宁对他子民的护佑 旅者才得以寻到人烟
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他曾无意间触怒棕熊的怒火 亡命于
任何地理志中都不曾指明的小路
他渡过急水湍流 俯瞰深渊峡谷
他奔走密林深丛 仰望无尽苍空
他浑身伤口 但希望仍留在他的双眸。”
窗内是午后静谧的书房,悠扬的琴声与低沉的叙述把时间倒推回了许久之前;窗外则正在发生什么。
自阿苏诺顿记事起,他就从未见过菲薇艾诺的卫兵们以如此整齐的队列巡逻过;这般程度的武装似乎也前所未有,似乎正戒备着某些不知名的威胁。他注视窗外,看到那队卫兵挨家挨户地敲门,在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神情肃穆。听者的表情则从刚开始的困惑,逐渐化为与卫兵同样的严肃,在之后便是淡淡的惊慌。卫兵又说了几句话,尽管阿苏诺顿不知道其具体内容,但那一定是一些安慰和保证——因为他看到居民的表情又转为安心。
之后,卫兵队伍便朝着这边走来。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阿苏诺顿回过头,发觉老师依然沉浸在故事之中——他确实是一名吟游诗人,阿苏诺顿想道。“对不起,老师。”他踌躇片刻,礼貌地中断了鲁诺莱亚的吟唱——不过,他知道老师从不会因为这些事而责怪他,“我想……我们似乎要准备一下,有客人要来。”
话音刚落,敲门声便响了起来,“那我们就必须去接待他们,孩子。”鲁诺莱亚停止演奏,将琴放在一旁,“你倒是有些未卜先知?或许你可以去做个预言家。”他打趣道,并且认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邻居来访。
“刚才我有些分神了。”阿苏诺顿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在您吟唱的时候我向外看了看,结果发现有卫兵在巡逻,并且在向每家每户告知什么……”
“卫兵?”鲁诺莱亚突然严肃起来。一定有什么发生了吧,阿苏诺顿如此推测道。
他们走到家门口,而后打开门。在那一瞬间,鲁诺莱亚的脸像是紧绷了一下。阿苏诺顿未能从老师的面孔上读到任何疑惑的神情,正相反,诗人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面孔上印着的是清晰的不安。
门外站着的是一队卫兵,他们看上去年龄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把身上的盔甲擦得锃亮。队伍最前方的是个看上去有些衰老的精灵,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好似林中参天的古树;岁月在他的面庞上刻下皱纹,如同阿苏诺顿在一些书籍中读到的古怪而又含义鲜明的符号。他的腰间挎着一柄精美的长剑,但血腥味之浓重令他不禁退后了两步。他一定久经沙场,阿苏诺顿想着,开始在心中构思一首讲述战士一生的诗歌,大致取材于雇佣兵莱杰的传奇以及面前的这位老战士。
“您好,这一次出巡给各位带来不便,请谅解。”老人的语调抑扬顿挫,就像一个军人对自己的下属说话,“近日里‘血脉之理’重新开始活动了,希望各位注意安全。尽量少去左城。如果看到穿着为这样的精灵的行迹,请告知卫兵。”他打了个手势,身居右侧的精灵便递给鲁诺莱亚一张画像,“辛苦各位,不过请放心,我们会尽力保卫住民的安全。菲薇艾诺绝不会因为愚蠢的‘种族主义’而失去珍贵的和平。”
说罢,他们在老卫兵的指挥下齐刷刷转过身,打算离开。阿苏诺顿偷偷瞥了眼老师,发现他绷紧身子,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沉默片刻,他面色铁青地叫住了那名卫兵:“请问……”诗人抬起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们是怎么被发现活动的?”
老者回过头,复杂地看了眼鲁诺莱亚。阿苏诺顿发觉那名卫兵的眼中透着怀疑,好像老师是那群罪犯的帮凶一样。
“嗯……请不要怀疑。”看来老师自己也发现了这点,连忙解释道:“一般这种激进分子的行动都会异常低调……毕竟考虑一下就知道,他们不会希望自己被发现……所以我仅仅是好奇,如果他们真的蠢到这种地步,那我们大概也不需要去提防他们了。”
尽管这一连串的说辞都非常合理,但老师依然显得很紧张。他眨了眨眼,长袍之下的手紧紧攥住,伴随着轻颤。
“他们在苏罗发动了一次袭击,险些导致港口的瘫痪。”老卫兵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略显沉重地说道:“死了很多人,有同胞也有外族。最后暴徒都自杀了,因为这样我们就不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消息……王上认为这是对拉-凯法的挑衅和宣战,责令我们要在下一次事件爆发前阻止这群疯子。”
“……我想获知您的姓名。”鲁诺莱亚轻声说,语调中尽是悲哀:“或许我会作一首诗歌,为它谱上曲子,以此表达对诸位卫兵的敬意。”
老卫兵一愣,“一首诗?难道您是一位吟游诗人?”
“我名叫鲁诺莱亚·泰德弥斯,过去常在左城的酒馆里唱些曲子,讲讲故事。”阿苏诺顿重新看到了老师身上所拥有的优点——温和、谦卑和对所有人、所有种族都抱有的尊重。可他的背驼了下来,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罗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知您是否听说过我。”
“洛赫奇亚·苏提拉。”老卫兵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将成为我的荣幸。”然后他转过身,“再见,希望您平安。”
卫兵离去后,鲁诺莱亚关上了门,并随手把画像递给身边的阿苏诺顿。少年从他手中接过那张画像,细细看着。
画像上是一个普通的精灵,身披鲜红的皮甲。其上有大大小小不同的符号组合,互相勾连,像一把匕首插在漩涡中心。显得十分奇诡。
“老师,这个……”
鲁诺莱亚没有理会阿苏诺顿,他两眼迷茫,瞬间失去了焦点,像是在那一瞬间老了有一百岁。孩子只听到他不断低语,“我们以族血起誓,在这把剑折断,在我们的心脏粉碎之前,我们将誓死奋战。……我们血脉相连,血液高贵,因而当齐心协力,行净化之职责……愿这革命之风能引得枝叶高歌,海浪咆哮,……愿这纯净之血浸润拉-凯法的大地,月色之花将因此破土而出……”
“老师?”他不由得拍了拍鲁诺莱亚的背,然后扶住他,“老师,这是……?”他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血脉之理”这个名字。可大家明显都知道,因为他刚才看到那些卫兵对居民进行解释的时候没有任何节外生枝的样子,难道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血脉之理……是什么?”
阿苏诺顿觉得,大约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鲁诺莱亚终于重新挺直了背。他似乎不复之前那般的快乐和无忧了。
“很抱歉,孩子。”他说:“我不能把那个故事讲完了……现在已经不允许我这么做了。我本想安度余生,讲述快乐或者伟大的冒险故事。”他蹒跚着,走到壁炉之前的长桌旁。他抚摩那有些古老的木头桌面,倚在那旁边,“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愚蠢、高傲自大,并且自认为有着超越常人的正义感的年轻精灵,和一群与他同样愚蠢的朋友,抛弃了自己的本名,组建了一个可笑的组织。他们妄想可以与破坏和平的‘坏人们’斗智斗勇,并且取得胜利……他们确实,暂时做到了。可是他们……我或许应该写一首诗来纪念他们的。”他絮絮叨叨地说道:“孩子,今天的课暂时就到这里吧。忘掉那个可怕的名字,你去……看会儿书吧。”
把这个月修道院的账目算清后,迪赛鲁使劲闭上双眼,双手大拇指不住地在太阳穴上揉着,才接手的收支这块的工作总让他焦头烂额,这不由地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看上去十分精明的小商人似乎从未为算账的事情发愁过,但他的算术天赋似乎并未传承给自己,不知道作为父亲继承人的哥哥又是否得到了父亲的真传?提到父兄,迪赛鲁突然想起,他已经有好久没和家里联系了,而家里也是在很久之前就没有主动给他寄过信了,不过这并未让迪赛鲁感到难过,反而让他觉得更加轻松,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父母与兄长。
迪赛鲁是家里的次子,他的父母是做木桶生意的小商人,从早忙到晚的他们鲜有时间来照顾、关心两个孩子,作为家庭继承人的哥哥有时还能得到父亲的一些指点,而迪赛鲁有的却只有像个学徒般的无尽的箍桶时间。迪赛鲁明白,并非父母不爱自己,只不过像他们家这样的小作坊,只能这样才能生存下去,但是迪赛鲁依然为此感到难过。于是,当父亲把传统的次子进修道院的出路摆在他面前时,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修道院的日子是清苦而充实的,在这里,他学到了书写,阅读,计算,信仰,从而在20岁顺利的成为了一名艾瑞克的见习牧师。到25岁时,因为修道院之前的管账修士失明,总是难以拒绝他人的迪赛鲁又把这份工作承担下来。
趴在桌子上看着豆大的烛火的迪赛鲁任凭记忆淹没着自己,作为“多余的人”的自己似乎在修道院里得到了他人的认可和需要,但他自己却依然感到莫名的焦虑和不安,依然渴望着更多的认可,不是对记账年轻修士的认可,而是对他本人的认可。然而焦虑是没有用的,当蜡烛燃尽后,迪赛鲁只能抛开烦恼,摸索着回到自己的房间,“睡吧,明天还得跟着院长去参加阿尔文伯爵的宴会呢。”
迪赛鲁抱着头蹲在地上,他觉得有点迷糊,拯救世界?自己?作为牧师,迪赛鲁不会去质疑神明行为的真伪,但他仍然怀疑着自己的能力,自己能在这样的伟大任务中尽到一份绵力吗?他纠结着。
“喂,嘿你!挡到我们的路了。”一个矮人战士对着迪赛鲁耳边喊道,终于把他从纠结中拉回现实世界。
“呃,对不起,我没看到你们,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新来的?你是干什么的?”一个有着毛茸茸耳朵的女孩问他,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
“摸耳朵…啊不,我是一名艾瑞克的牧师,见习牧师。”一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迪赛鲁尴尬不已。
“牧师?看你的打扮我还以为是个公子哥儿呢。”短发女孩抓着毛茸茸,伸出头说。
迪赛鲁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这套衣服不是我的,被传过来之前我和院长在参加阿尔文伯爵的宴会,院长要和伯爵商量下今年的捐助,像我这样的见习牧师哪有参加正式场合的法衣,只有找伯爵府的人借的一套普通礼服啦。”
“阿尔文伯爵?你是德莫拉来的?”短发女孩凑上来问道,迪赛鲁用力点了点头。
突然,这几个姑娘拉着矮人到一旁叽叽喳喳,
“队长,牧师耶,拉进来吧……”
“唔,是我家乡的人,应该没关系……”
“奥诺觉得这是个好人……”
“嗯……”女矮人沉思了一会,来到迪赛鲁面前,“新来的,我们队里需要一个牧师,你也应该需要一个队伍,呐,跟我混怎么样?”
“好啊!”面对突如其来的邀请,迪赛鲁条件反射地先答应,然后转过身向大家微微一鞠躬,“你们好,迪赛鲁·贝鲁尼亚,艾瑞克的见习牧师愿意为你们效劳”
*改了十遍,从正常人变成深井冰【哭唧唧
*蓝从76岁变成16岁因为他的妈没搞清楚设定【哭唧唧
*论幸运E和幸运EX只有一墙之隔
*求蓝的心理阴影面积和蓝的妈的心理阴影面积
*为啥wps跟word的字数计算不一样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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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
------前篇------
遗都入了夜。今晚的天空中没有星,只是泛着不祥的黑灰色,泛红的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摇摇欲坠。
蓝本来喜欢夜晚,然而现在他宁愿让那炙人的火球快点从地平线下面滚出来。
过去,在夜晚深蓝色的苍穹下,他可以脱掉那副恼人的斗篷和面具,面对着雄鹿星座和漫天闪烁的小小世界,用他唯一可以称道的那副甜美的嗓子唱出父亲教他的巡林歌。
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经常唱歌,那种浑厚悠扬的歌声总是引来无数的动物。那些小小的生灵不像森林外这些所谓的文明生命,它们会攀在蓝的肩头,坐在他的头顶,他可以轻轻抚摸它们的额头,它们的眼睛水润而明亮。那时的蓝喜欢白天,他喜欢阳光在树叶间隙洒下的斑驳,喜欢干草被晒过的清香,喜欢那条叫做帕妮的老猎犬依然柔软的皮毛,也喜欢她的儿子塔拉潮湿温暖的舌头——他总是在蓝抱起他来时不停地舔舐蓝的脸,尤其喜欢蓝的眼睑。
蓝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自有记忆起他就跟随着父亲,父亲说他是瑞图宁女神赐给他的宝物,是森林为了答谢他的保护而送给他的礼物,还说他很漂亮,蓝色的皮肤就像蓝色的天空一样。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他也许一生都不会离开那片森林。
然而森林消失了。
那是个极为缓慢的过程。从父亲的祖辈开始,森林的边缘慢慢被黄沙侵蚀,到了他这一代,所谓的森林已经只是一片长满了树的土地。
父亲说,巡林客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他们背起属于巡林客的硬弓,穿上轻捷的衣甲,为经过森林的商队做守卫,以换取从森林旅行到遗都的路费。
出发时蓝被父亲用斗篷从头到脚的裹了起来,还在他的脸上罩了一个白桦木的面具,他问父亲这是何用意,父亲只是长叹了口气。
进入这片新天地的那天,蓝十六岁。
那一天也是蓝生命中的灾难之日,十六岁的半卓尔少年那天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的恶和残酷,还有无可形容的不公。
多亏了那面具,他才能完好无损的站在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酒馆里,而不是与他的父亲一样,死在这混乱之城的帮派混战中。
在那场灾难之后,他挣扎着在帮派的夹缝间生存了下来。他按照父亲过去的嘱咐去学习了龙语,两年间那艰涩的语言几乎令他呕吐,现在的他却能够与来自龙裔的情报贩子几乎无障碍地交流。
然而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怀念他的父亲。遗都虽然是个历史悠久的城市,这酒馆的名字也似乎有些许品味,其中却也是一如其城市的嘈杂和混乱,充斥着矮人的吵闹和侏儒的尖叫,吟游诗人的琴声微不可闻,空气里飘荡着仙人掌酒和玛丽华纳烟的味道。
他看了看周围,外面传来街头流氓粗野的吆喝,其间夹杂着鼠化人和半蛇人刺耳难听的通用语,还有铁棍长刀相互撞击的声音;怀抱孩子的妓女正和一个看起来像奴隶贩子的人交谈,似乎是想把那影响她生意的小东西处理掉;面色灰暗表情悲戚的男人正在用劣质的酒将自己灌翻,虽然低酒精的麦酒显然做不到这一点;醉到已经无法站立的女人嘿嘿笑着用胸部磨蹭酒保的手臂,想要一杯免费的Bonus;墙边的小孩两只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盯着每一个人的钱袋,显然是想从谁的身上捞到明天的饭钱;皱着眉头的高等精灵向他投来厌恶的目光,他紧了紧斗篷,以确定不让任何一寸皮肤露在外面。
他打量着告示牌上的赏金任务,这一段遗都的状况过于动荡,不敢出去接悬赏的他身上已经不剩多少钱了,他需要在钱用光之前拿到之后几个月的生活费,然后想办法彻底离开这个他待了三年的鬼地方。
“杀死攻击驼队的沙漠狼群。赏金:500金币,找到狼窝并捣毁酌情增加。”
他轻轻抚摸背后父亲留给他的那张被磨得发亮的硬弓。那弓用沙加树的树心制成,两头雕刻着白桦的叶子——他的弓在他十六岁的那场飞来横祸中被击折,他用这把沾着父亲鲜血的弓,与蛇人战斗至只剩最后一根箭矢。
然后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遗传自卓尔血统的天赋魔法。
他摇摇头,将那些并不多愉快的回忆从大脑里赶走,准备伸手去拿告示,然而右边一只粗壮的手伸来揭下了这个报酬不错的任务。
“兄弟们!明天有好酒喝了!”足有两米高的男人哈哈大笑着走出酒馆,门外等着的人们看起来已经整装待发。
蓝深吸一口气,重新把告示栏从头看到尾。
“请帮忙找到‘漆黑之月’……”
——拜托了,救救……
“……的碎片并交与主人,赏金:300000金币,酌情增加。”
——“……这个世界。”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触碰到那张告示,世界瞬间安静了。
身体在往下沉,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在璀璨的群星中。
一望无尽的,森林。
身体仿佛悬浮在空中,无力而轻软,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弱小的感觉了。
斑驳的阳光闪了他的眼睛,他把脸扭向一边。
草很高,他只能从草叶间窥视外面的景色。
他看到了父亲。
父亲在砍树——他挥动斧头,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的声音和着歌吟般的号子回荡在林间。
他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快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和晶亮的汗珠。
“爸!”
蓝喊出声音。
男人转头看向他,表情由微笑转变为惊愕,扔下斧头,双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向他跑来。
他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只能侧过身去向父亲张开双手。
粗糙的大手将他轻轻抱起,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变回了婴儿时代的样子。
“半卓尔的孩子……真是可怜啊。”大手抚着他的额头,想要擦掉上面的灰尘。
他笑起来,原来自己还是被人接受的,至少在他的父亲这里。
“蓝,一切的生命都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即使是那些为害乡邻的恶狼和吃掉植物的蝗虫。”
“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这个世界的人们生活得更加快乐,这就是巡林客存在的意义。”
“蓝,要善良,对于任何事情都要用宽恕的心去对待。”
“蓝,人总是要去到瑞图宁神那里的,你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爸,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尽我的可能对其他人好,但他们为什么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着我?难道我这一生只能生活在斗篷和面具下么?你回答我啊,爸!
蓝,成为半卓尔不是你的错误,你只需要做一个好人,就不会……
蓝睁开眼睛。
天空那么蓝,白色的光芒刺进他的瞳仁,灼得生痛。
“请你拯救这个崩溃在即的世界。”
神在虚空中悬浮,一双哀伤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后篇-----
灰白色的城市渺无人烟。
蓝不怎么喜欢喧嚣混乱的遗都,对于这种无声的死寂却更是心生胆怯。
街道宽阔干净,足以并行四五辆马车,此刻却只有他鞋跟上的铁片敲打地面的清脆声音在无声的建筑物间回荡。路边的商店里橱窗干净,货架上空空如也,仿佛这座城市的时间永远的停滞在了它诞生的那一刻。
并没有走了多远,蓝就被生理上的原因打败了——他不敢将以防万一的保险金花掉,来到这里之前已经三天水米未进,现在不仅喉咙干渴得冒烟,腹内空空也让他眼冒金星,然而口袋里的几个铜板又不能拿来当饭吃,他只得靠着墙壁坐下阖眼,尽可能的保存自己的体力,希望这座城里还有人能够找到他,救他一命。
……然而谁又会救一个被视作罪孽的半卓尔年轻人呢?
爸,我说不定能早点去见你呢……如果你所信仰的瑞图宁女神能够接受我这样一个肮脏的半卓尔的话。
有嘈杂的声音近了。蓝听到很多人在说话。
他们在欢笑还是在哭泣?他们是欢欣的还是悲伤的?他们是冒险者还是居民?又或者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想象?
“呜哇!这个人戴着好奇怪的面具啊!还裹着斗篷!和我一样戴斗篷的人诶!”
“队长你安静点,我已经被吵得头大了……”
“……你们看到他的面具了吗!看那神秘的微笑!那一定是什么艺术品啊!”
“不,我觉得那只是个普通的挡脸用的东西而已……”
“还有他的弓!看起来那么旧了还可以用么?还有雕刻!不会减少它的强度么?木头不会腐朽么?”
“所以队长你安静……”
这些人似乎越走越远了。只要他还作为一个半卓尔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人对自己伸出援手的,蓝躲在面具之后苦笑出声。
如果那个自称“第五季”的神把自己弄过来,是为了让自己死在这里,那么自己似乎也应该遵从神的旨意。
喉咙痛得仿佛龟裂,他却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想歌唱。
——这是所谓精灵的本性么。
他张开嘴,干裂的嘴角伴着疼痛被撕开了,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流下。
——我的血是黑色的。我本就不应是生活在大地上的人。
他唱起巡林歌,父亲教给他的悠远厚重的调子被他唱得仿佛拌着血泪的哀恸。
“森林是世界的王
我是森林的护卫
我的身体来自瑞图宁的恩赐
我的生命来自优泽的笑容
树木花草是我的兄弟
飞鸟走兽是我的姐妹
严冬的风肢解了我
春日的光又给予我新生
……”
歌声渐渐微弱下去,直至细不可闻。
奥列格罕有的静了下来,支着耳朵听风中传来的歌声,队伍也早已配合地停下脚步等待着这个麻烦的队长。
歌声随风消失的一刻,他拔腿向来路跑去,灵巧的侏儒在石板路上颠簸着,仿佛敏捷的兔子。
“队长你去干什么!”
“我去接戴面具的人!”
“刚才那个人吗!”
“我可不能让戴着那么有趣面具的人被寒冬的风肢解!”
“原来是因为面具吗!”
“戴着有趣面具的人也是有趣的人!”
蓝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再次接近,他睁开眼睛看向天空,那里泛着炫目的白色,神再次经过他的头顶,却不再向他投来任何的目光。
“戴面具的人!”
侏儒棕色的皮肤突然在他眼前出现,吓得他向后一靠,脑袋磕在墙壁上疼得一阵恍惚。
“你的面具很有趣,所以加入我们吧!”
蓝被这话问愣了。
“……啊?”
面具很有趣?就因为一个面具就让一个半卓尔加入队伍?最终还是会厌恶我赶走我吧,和以前的队伍一样。
他慢慢站起来,将跟在这侏儒身后的人们打量了一遍。
美貌魅惑却散发着杀气的高等精灵,从眼神里就透露着一股傲慢的小少爷,穿着礼服衬衫的短发女孩子,眼睛水亮亮像只小鹿的小姑娘……
这样的队伍,能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么……尤其这里面还有一个高傲的高等精灵。
“让我加入?”
他慢慢取下面具,露出自己蓝色的皮肤——他毫不惊讶地在那个高等精灵的眼里看到了本能的厌恶和怜悯。
“即使这样,还要让我加入吗?”
侏儒挺直了腰板,抬头看着蓝灰色的眼睛:“因为你的面具很有趣,所以你也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为了满足我对于你的好奇心,我邀请你加入瓦尔哈拉小队!”
蓝再次戴上了面具,用斗篷将身体裹得更紧,逃避开侏儒好奇的视线。
“……总有一天,你们会赶我走的。”
一步迈出,他脚下便软了——
“哇戴面具的人要摔倒了!”
“他是太热了吗……”
“不我觉得他大概单纯是太饿了,刚才我听到他肚子叫了……”
“还是……”
他眼前的苍穹渐渐变得模糊,黑色的甜梦里似乎还有绿色的森林和父亲的歌声。
我卡诗了所以只能先把序发上来……
序中的鲁诺莱亚是前代,也就是这个企划中角色的老师。
字数: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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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去左城的酒馆里点一杯酒,坐在火炉旁弹奏里拉琴,为人们讲述古老神秘的故事——这已经成为了鲁诺莱亚·泰德弥斯生活的一部分。
在鲁诺莱亚的认知里,那群“非精灵”的家伙非常有趣。实话说,他对他们抱有无比的好感——因为他们是不同文化的代表,本身便是一座座值得去探寻的故事宝库。诗人乐意与他们分享自己的见闻,也乐意在和他们交谈的时候顺道“采风”。而且,他也喜欢那群妖精、人类和其他种族与周围的“精灵风格”的装饰产生的对比,这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世界不只有精灵存在。
这是一个丰富的世界,吟游诗人的存在因此获得了意义,他满意地想着,而自己也因此能够从“过去”解脱出来。他突然回忆起自己对于精灵来说不算漫长、对别的种族来说不算短暂的复杂过去——他想要否决掉这一切。但我确实已经切断了所有与过去的联系——鲁诺莱亚摇了摇头,把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剪影驱逐出脑海——他可以安宁地在绿林故都中度过余生。
他回到了自己位于右城的居所。这是间不大的屋子,可足够他独自生活。他也经常邀请友人来此聚餐,交换着彼此的见闻。作为一个吟游诗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享受了。他会在这里度过余生,并且不断丰富自己的学识。
推想着今后的生活,鲁诺莱亚打开了门。准备好迎接黑暗的他被淡色的烛光吓了一跳——他记得自己这一天中都不曾回到过家中。他发现长桌上摆放着数盏烛台,烛火轻轻摇曳着,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他打量了一下房间,把目光移向角落。火炉中一片漆黑,暗中可见散落的炉灰与未燃的木柴——他从来不用火炉,何来的木柴与炉灰?
“你是谁?”他试探着出声,把七弦琴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的柜子上,“只有你一个人吗?”他继续发问,一步一顿地靠近桌子。烛台一共有七盏,在桌子上摆成一圈。平日里用来招待客人的长桌此刻俨然成了神秘的祭坛。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为什么要使用火炉?
“我是谁——这不重要,卡勒斯。”桌后的人影开口了。他的嗓音嘶哑粗糙,令鲁诺莱亚不寒而栗。而令他更加不安的是那人影说出的名字,“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他们都走了。他们刚走。”
诗人拉出那人影对面的椅子,坐了上去。借着烛光,他看到坐自己面前的是个枯瘦的人类。他须发苍白,两眼无神,行将就木;双颊深深下凹,眼中充满了血丝;他身上披挂着破烂的布条,那东西或许可以称之为“衣服”。
可鲁诺莱亚很快就无视了这些。他震惊于人类流利的精灵语——那可是能够让人误以为那是母语的流利,“听着,卡勒斯……”人类咳嗽起来,“这是她的孩子。”
顺着人类所知的方向,鲁诺莱亚朝火炉旁看去,他这才注意到那里有一个婴儿正在沉睡。破旧的布条包裹住身体,似乎是想为那婴儿保暖。鲁诺莱亚似乎知道火炉燃起的原因了,“‘她’是谁?”可他依然对目前发生的一切都不理解,于是他把视线挪回面前的人类身上,“你……又是谁?”
烛火不断摇摆,孱弱无比却又倔强地发光。“我们互相不知晓真名,我们有共同的名字。”人类用唱歌般的语调说道:“而在那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却仍未揭开彼此真正的面纱。但我们为了抗击共同的敌人而把过去的自己埋葬于阴影,血之花从污秽中破土而出,向着遥远的阳光生长。”
“你究竟是谁?你的名字是……?”
他笑了,露出残缺泛黄的牙齿,“他们都已离开,我也即将启程。……我已经准备好了,卡勒斯。”他再一次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似乎都要把鲜血咳出来,“我的名字是克利亚,‘战士’。”
沉默再一次将屋子拥入怀中。鲁诺莱亚觉得这大概一个世纪那么久,“与你分别时,我还年轻。”人类突然发出难听的笑声,有如指甲划过玻璃,“而现在……你仅仅步入中年,而我已经老去。”
回忆是无法被埋葬的。鲁诺莱亚从人类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他是多么悲伤啊,“他们呢?”他轻声说道。
“都走了。”人类低语着,语无伦次,“我说了,他们刚走,蜡烛是他们最后的遗物。我马上也要走了。那是她的孩子,你应该记得她,你曾经为她疯狂……我们的敌人回来了,我要走了。”
“埃勒瑞娜……还活着吗?”
沉默了半晌,人类没有给出回答,而是作出了举杯的动作,尽管他的手中空无一物,“敬朋友。”
“……敬朋友。”
当人类离开的时候,鲁诺莱亚走到那个婴儿的旁边。他睡得很香——新生儿只是一张白纸,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鲁诺莱亚知道,这个婴儿是这世界上仅存的,联系他与过去的纽带了。
0.
“感受你的心灵!”
“不要让你的习惯限制你!无所不用才是我们的道路!”
教官如此严厉道。
库勒看着教官,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铁棍,怒吼着打了过去。
终于,他击中了教官。
“好!白痴182号,不,库勒•耶索德,你从渣滓洞里面毕业了!现在,该滚哪滚哪去吧!”
这么说着把他踢出了收留了他八年的地方。
“就算是叫我去哪,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
腹中已经是难忍了,然后他看见了一艘船。
“不如就上去蹭一下伙食吧……”
这样想着,他就偷渡了上去。
1.
“欢迎来到温斯蒂的水之城,德莫拉。”
这是库勒踏上这片土地之后,第一个遇到的人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你是外乡人吗?”
那家伙是个女人长着一张还算漂亮的脸,一口得体的库瑞比克语让绝大多数初次见面的人对她产生些许好感,不过态度方面嘛,按照一般人的评论来说,就是热情得让人厌烦。她嘴里还唠叨个不停,就这样一直带着库勒在德莫拉转来转去。但库勒没有抱怨什么,他陪着这个女人把德莫拉整整走了一圈。
“你左臂上的伤痕真特别呢,是自己纹上去的吗?”
“肯定不是啊,谁会无聊到往自己的身上去划什么伤痕啊,神经病么真是的,我这个伤痕的来历啊,可是要从我爸爸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那一辈说起……啊,说到我的爷爷,我又不得不提夏之主了,夏之主可是……”
原因是库勒自己也是个话唠,就算没有人给他说话,也能自己做一台相声的那种。不,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人和他说话,才会让他变成这样子的吧。
“……兀烈卡卡的牧师啊一共分作两派……”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兀烈卡卡的教派,然后想起了过去。
2.
“感受无时不刻萦绕在你身边的神恩。”老牧师一手捧着教典,一手指着库勒,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
库勒紧闭眼睛,双手紧握,面对神像不停地祈祷着,而冷汗早已打湿了他的内衣。
“唤起你内心对于神明的向往,向神祈求,让神恩化作你的臂膀……”
“神啊……赐予我奇迹……”库勒小声地祈祷着,双手青筋突出,眉头紧蹙。他尽自己的全力不让身体发颤,但是无济于事。
老牧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冷漠的眼神不曾变化。他开始绕着库勒转圈,落下的脚步声让这个幼小的孩子心里的恐慌更甚,然后是老牧师毫无征兆地斥责,“你在害怕什么!”
祈祷声戛然而止,然后迎来了第二声责骂:“继续你的祈祷!”
“是……是!”于是库勒只能照着老牧师的指示,继续他的祈祷。
就这么过去了三四分钟。
“够了!”老牧师厉喝一声,把库勒的声音吓得没了影,“你这种流于形式的祈祷又有什么效用!你没能领会夏之主那伟大的意志!要从心灵的深处,唤起你与夏之主共同的本质!”
“是、是的爷爷……”库勒畏畏缩缩地应道,“我这就做……”
老牧师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居高临下地宣布着他的结论。
“我本以为立下誓言之后,你的心灵就能和夏之主浩瀚的神魂更贴近一些,然而无论做了什么努力,你还是连神恩都无法展现。在起初,我认为是因为你年幼的原因,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心灵和夏之主是不和的!”
“不,不,爷爷,我……”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你的心灵没有夏之主的正义,这就是你无法展现神恩的原因,现在,我安德鲁森将你逐出这个家庭,我们容不下心中毫无正义的人。”
“不,爷爷,你听我解释,我……”
3.
“呼,是这样来着?”那个女人提着长裙,一步步地走上台阶,生怕一不小心被绊到了脚,而库勒紧随在其后,扶着城墙往德莫拉看去。
“对,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不由自主地,库勒这样回答了她。
“啊?”她一脸不解地回头,看起来相当困惑我的回答。
“抱歉抱歉,我随口说说,千万不要介意。”
此时已经渐进黄昏,城中有一半的土地被阴影埋没,袅袅炊烟懒洋洋地升起,街上小如虫蚁的人们渐渐变得稀少,高高的灯塔上似乎有人影出没,远处的教会敲响了大钟,悠远的钟声在空中反复回旋。
“哟咻,到了。”女人放下一直提着的裙子,优雅地转了个身。
裙摆在风中飞舞,她对库勒做了一个V字的手势,一脸自满地比划着:“看!很棒对吧!”
“噢!太棒了,狄安娜你说的一点也不错!简直就是棒极了!哟嚯!大海!啊!我发现了向这里驶来的船!喂,听得到吗……”
从城墙上往下俯视,夕日下的海洋流淌着赤金的色彩,远处驶来几艘大船,悠哉悠哉。黑羽鸥划过天际,渐渐模糊了踪影。
她看着满脸兴奋、东张西望的库勒,不由得掩面嗤笑了一声:“像个笨蛋一样。”
“喂!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笨蛋,狄安娜你怎么能这样凭空辱人清白,我告你你信不信!”狄安娜的细语不知怎么被库勒听到了,他猛地转身,用奇怪又费解的姿势指着这位暗地放箭的“小人”振振有词,“要知道我可是研究过德莫拉的城市运作的!德莫拉是一座民主的城市,你这么诋毁我小心把你的言辞送上议会,让世人知道你这个家伙就是个卑鄙小人。”
狄安娜听着库勒那长篇大论、毫无逻辑的辩词,冷冷地对他翻了个白眼:“那只会让你的白痴被更多的人知道吧……”
4.
等到他们下了城墙,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但是德莫拉这座城市还没有陷入沉寂,正相反,街道是灯火辉煌,遍地都是商贾们的小摊位。无论是天族还是海族,亦或人类,都并肩走在一起,享受着德莫拉的夜晚。
“哦哦哦哦!好棒啊这里!到处都是人!那家店看起好像很好吃!啊,这边好多人,在干什么呢……”
被狄安娜领着的库勒嘴里不停地发出赞叹,就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对此,她只能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息,一边好意地奉劝道:“我姑且提醒你一句好了,你还是先看看附近哪家旅馆比较好,然后再来感叹……人呢?”
当狄安娜回过头来,库勒已经失去了踪影。她四处环顾,却被人山人海阻绝了视线,根本无法辨认出库勒的身影。“这个白痴……!”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骂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突然从狄安娜的背后含糊地传来这句话,把她吓了一跳,“这玩意有点香,我吃起来听不大清楚你说的话。”
受惊的她回首望去,一条还冒着丝缕热气的烤鱼横栏在她的面前,在那之后则是库勒那张看上去就像是装出来的无辜脸,而他的嘴角还残留着鱼肉的残渣。
“不。没什么……”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捂着额头,狄安娜说完这句话后就一言不发地往街道的前方走去。身后的库勒困惑地问了几声,然后见狄安娜没有理会自己,就开始对她说起了在街上的见闻,情况仿佛是一个因为来过德莫拉几次而沾沾自喜的蠢货在和一个完全没来过水之城的人介绍他的旅程一样。
人群渐稀,狄安娜突然拐入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库勒也没有任何疑惑,就这样跟着进去了。但他一踏进小巷里面,看到的却是狄安娜一脸的火气。
“闭嘴啊你这个白痴!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停过嘴,你累不累啊!你不累我累啊!到底你是导游还是我是导游?”
突然被骂了一顿的库勒挠了挠脑袋,肯定地回答她:“你是导游。所以我跟着你走。”
“所以前面的话你全部都无视掉了啊……”狄安娜捂着双耳望向天空,声音有气无力,“你这家伙就不能精明一点吗……”
“不能。”
他沉思一会,下定了结论。
“为什么我连在休假的时候好心为人当个导游还得受这样的气啊!够了呀……”狄安娜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旅客是个白痴,“好了,够了,我不想跟你争这些了,我问你,你今晚想住哪里?”
“街上。”
“哈?”
她瞪着眼前这个战士,瞬间感到了一种自己的好意被人践踏了的错觉。
“不,这个,因为钱已经在刚才用完了呀……所以只好睡街上了吧。”库勒解下腰包,打开往下抖动,结果是什么也没有掉出来,“真是头疼啊……”
狄安娜的嘴唇抽动两下,用一种哭笑不得的语气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当初来德莫拉的时候什么都没计划,连自己住哪里都没考虑……”
“嗯。”
一片诡异的寂静在小巷中回荡。
“哎……”良久,狄安娜的长叹打破了沉默,她注视着这个从远方漂泊来的战士,眼中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情,“你今晚就住我家吧……”
5.
德莫拉最不缺的就是人们的喧闹。喜新厌旧的旅客们穿行在城市的每一处,嘴里满是对这座海洋环抱的城市的赞美;而商贾们想尽一切方法去从无知的外地人身上敲诈出油水,吆喝声在街道上流淌;海族栖居在港口与那水塔矗立的淡水区,悠闲自在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天族们忙着升起降落,携着游人来往在地面与城墙之间。
而酒馆,这个冒险者聚集的场所自然也少不了吵闹这种东西。胡闹的家伙端起木桶杯大声喧哗,看戏的家伙不时地拆穿前者吹上天了的牛,然后两群人又闹出了更大的动静,他们是如此地有周期性以至于老板出面制止的时间都暗合了水钟滴落的次数。
酒吧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看上去要死不活的瘦弱青年走进来。他瞥了一眼酒鬼们打闹撒泼的样子,也懒得去理会了,径直走向自己往常的位置,等待这次老板出来平事的时机去看一两眼布告板。
不过当他来到自己平日里一直都占据着的角落时,却发现这里早已坐着一位少女。他有些诧异,就在此时,那位少女好像也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抬头看向迎面走来的库勒。
“呃,你好。”库勒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向她打声招呼。
“你好。”对面看起来十分礼貌,这让库勒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莫名的尴尬使他的眼神游离不定,然后注意到了她身旁的那把老式的鲁特琴。
他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的场景,那时也是在酒馆,一个初来不久的吟游诗人给大家弹奏曲子,用的就是这把鲁特琴,打量几眼少女的模样,和记忆中几天前的诗人没什么差别。库勒回首望了眼酒馆的另一个角落——在那个地方,数日以来都是那位旅客的专属位置——而现在已经被好几个酒鬼占了地,再看看周围,好像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给自己歇息了。
“嗯……请问我能和你凑一桌吗?噢,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麻烦的,我保证,毕竟我这个人……”库勒对诗人作了个无奈的姿势,表明自己的处境还有自己没有刻意打扰她的意向,然后就自认为理所当然地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话。
当然,这些话被适时地打断了,少女对这位战士点了点头,礼貌而慎重地说:“请便。”
“……啊,哦,谢谢。”成吨的废话被卡在喉咙中的库勒戛然止声,最后只能从肺里挤出这三个词。从她对面的位置坐下,他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环视了一圈酒馆,最终把目光落定在身前的桌子上。
诗人方向的桌面摆着几张羊皮纸,上面的字迹就算是坐在这里也能清晰看见,那分行的格式瞅着像吟游诗人口中的歌谣或教堂里祈神的赞诗:旁边是黑亮的墨水瓶,插着有点老旧的鹅毛笔,看起来使用的年头并不短。
自刚才应允库勒的请求之后,少女便一直沉默不语,安静得像个木头般,除了偶尔眨两下眼睛外什么动作也没有。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拿起瓶中的鹅毛笔,在泛黄的纸上迅速写下了几段华美的文字后,又重新把它放回了原处。
正当他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想趁她停笔的挑起一些话题时,似曾相识的女人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客官久等了,这是您点的麦酒两杯~”带着一点轻佻和嘲弄的意味,她把托盘上的酒杯轻轻放在库勒和诗人的面前。
当木桶杯轻触木桌的声音响起时,他就知道是谁来了。他无奈地看向那个侍应生,满脸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苦大仇深:“狄安娜……”
“是,请问还需要什么?”把脸侧向这边,她对库勒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右手扶着粗糙的桌边,细白的手指轻敲桌台,“我会好好记下的,23次。”
库勒举起双手,表情怪异,语气诚恳而又深切地回应着她的问题:“不,我已经什么也不需要,哪怕是宝石和黄金,只要它需要我掏钱包的我都不要,真的。所以你已经可以离开了,我不想耽误你宝贵的工作时间,非常感谢你真挚的服务,稍后的时间里我会去做的,请务必放心,要知道‘海市蜃楼’可是德莫拉的……。”
“是吗?那我就先走了。”看见他此刻的姿态,狄安娜微笑的弧度更大了。她扫了一眼库勒还有同桌的旅行者,鼻尖的气音哼唱着库勒所不知晓的旋律,优雅地离开了这一桌。
正好这时候,酒鬼们把事情闹得有点大,老板走出里间,狠狠地把在场的所有人痛斥一顿,嘈杂的乱摊子马上小声不少,堵在走道上乱舞的家伙老老实实回到了座位上喝起闷酒,一边小声咒骂着刚刚自己惹到或者惹到自己的狗东西。
“咕……”这是把酒灌入口中的声音,库勒看向对桌的少女,只见她端起了狄安娜方才送来的麦酒,流水似的倒入喉中。“……嗯,你和那位酒馆老板的长女很熟识么?”放下手中的木桶杯,吟游诗人饶有兴致地问。
“咳,这个嘛,是有那么一点缘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顶多也就是鸡皮蒜毛的小事,就是在……哈,哈哈哈……唔。”听到少女的疑问,库勒只好作出记不大清楚的模样来应付她,然而在那目光下,他却不知不觉犯了话唠的毛病。
还好他察觉到自己快说漏嘴时,机智地拎起面前的麦酒,一把它灌进口中。
“就是在什么?”
“我……我也不记得了。”
将麦酒一饮而尽的库勒拨弄几下糟乱的头发,好像在沉思什么,语气深沉。但那侧的少女看破了库勒这种浮夸的伪装,摇头微笑着:“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斯林特尔,一个无所定居的吟游诗人。”
“噢,我叫库勒•耶索德,一个借此维生的战士。”指向不远处贴满纸条的公布板后,库勒用那只手拍打了下自己的破皮甲。他的说辞只赢得了斯林特尔质疑的眼神。诚然,他是个战士,但任何人见到库勒以后都不大相信,因为他连一件像样的铠甲都没有。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以向德莫拉议会投诉你么?”
“不,这是你的错觉。”在下一秒,斯林特尔就把表情重置成了冷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有,绝对。”不理会吟游诗人的假正经,库勒正襟危坐,直视对方的模样——
然后笑场了。“哈哈哈哈……”
“这并不好笑。”斯林特尔冷淡的面容也随之变得无奈,耸肩摊手。
“哈,哈,对了,你那是在写新诗吗?”止住自己莫名其妙的笑,他比划起桌台上写了好几行的羊皮纸,看起来兴趣盎然得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做一会听众吗?我对这首新诗很好奇。我从小就听着音乐长大,所以我……”
“是的。”见库勒那口若悬河的架势,斯林特尔觉得自己是时候打断一下他了。沉吟片刻,她得出了比较适宜的回答。为了不引起库勒的反感,她换了一种听上去更斯文有礼的语气,“听一下……也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可以的话,酒馆里的诗人一般都不喜欢空手而归。”
“给。”话音刚落,库勒就从腰带上取下了小布袋,然后倒出……呃,一块小铜板,“再多就没有了。”
拾起那枚铜币,斯林特尔哭笑不得地望着库勒:“被人用全部财产来买一首未完成的歌曲……我是应该倍感荣幸呢?还是应该自觉悲哀呢?”
“这可不关我的事。”库勒这次倒是没有在后面加上一大堆废话。
吟游诗人泄气低叹,拿起自己放在身旁的旧鲁特琴,一手拨拉着琴弦,一手跳转着旋钮。渐渐地,她的眼睛失去焦点,从心底飘上来的感情模糊了一切。撩拨丝弦的手也慢了下来,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不可名状的悲恸中,变得麻木、迟钝。
终于,她调整好了状态,开始弹唱她的第一句诗。
♫
“塞壬的骨,苍穹的血,”
♬
音乐中,仿佛灌注了某种神奇的魔力。淡淡的,但却不可抹去的悲伤像涟漪般荡漾开去,融化在酒馆稍显闷热的空气中,方才有点起色的喧闹氛围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酒客们不再大声谈论,用小声窃语给这位吟游诗人的歌咏让开了道路。
琴弦的颤动听起来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心灵的共鸣,情感流入了诗歌的海洋,但也不是沉浸其中,而是半离半合的姿态游离在边缘,在感受它的包容的同时,也在感受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她唱出了第二句。
♫
“年幼的羔羊踏着星岩。”
低语构成了和声,托举着诗歌。
♬
“他用剑击打火与灰烬,”
这里,万动的声响筑起了舞台,让诗歌飞驰。
♫
“使诞临之物再次受洗。”
窗外是适宜的蝉声,鸟鸣和嘈杂。
♬
“死亡的枝条开始舒展,
老区的魂灵发出喟叹:
‘我应去往何方,永不复焉。’”
♫
终曲。琴音在酒吧中萦绕了片刻,最终消逝殆尽。咏歌的少女缓缓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于是她眼中的视界不再模糊。
“怎么样?”她望向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库勒,挥了挥手。
“……哦哦,很棒,只是我感觉它好像还有一点后续?”恍若从梦中惊醒,库勒不由自主地搓揉自己的前额,或许是试图缓解些脑中的回忆,又或许是思考着作品的优劣。
“没有了。”少女一字一顿答道,她摇手否定了他的猜测,但又转而点点头,“或许不是没有后续了,只是现在的我还想不到。”
右手支起头颅,库勒望着阳光明媚的窗外,若有所思。“或许……啊!”他猛地一拍大脑,想起了自己来到酒馆想要做的事情,“我还有工作要做!”
连忙收拾好拿出来的布袋,他急匆匆地站起,向斯林特尔致歉:“抱歉,和你聊天不知不觉就耽误了时间,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布告牌上有什么今日能完成的任务,不然我就得去喝海水了,唉,真是抱歉。”
他边说着,边迈离了座位,大步向酒馆里的布告板走去。
“那改天见。”吟游诗人向他作别。
奔走到布告板前,库勒开始认真地筛选自己在今天之内肯定能完成的任务:“啊,护卫商船?不行,这个虽然管饱但是鬼知道要到哪里去还能不能回来。和渔船出航,保卫渔民生命,讨伐海中怪物?这个怎么说也得是到明天才能完成。帮格兰斯大婶看管,这个不错……咦,这是什么鬼,拯救世界?真是奇怪的任务。”
正当他挑选到了一个合适的任务,却发现旁边有一张奇怪的任务纸。他认真地打量这张纸,却突然听到了轻微的耳语。
“请你们拯救世界。”
“谁。”库勒低语,触上腰间的剑柄,迅速地回首张望。只是那里什么也没有,离他最远的一个酒客有半米还多,而且是个肥胖的男人,正在哈哈大笑,那音色不像是耳语的声源。
“祷念么……”库勒松开了持剑的手,但是没有放松警惕,“这玩意很麻烦啊……不过,拯救世界这种东西……”
“好像不需要理由吧。”他默默地摸了下鼻梁,伸手去点那张任务纸。
所以从那张纸开始,所有的东西都开裂了,化作了点点光尘,消散在空气中。
眼前的景象也换了个模样,他从酒馆来到了街道上,有房屋,草木,泥土……
但是没有人,或者,没有智慧生命。
“这是……什么情况……”
另一边,斯林特尔偶尔转了个身去看布告牌,然而一个人也没找到。
“走得真快呀。”
*睡pee了,本来来得及好好写完的现在写不完了
*ry
女孩儿将柔软的淡色短发束成一把,在即将熄灭的篝火边拨弄着她的鲁特琴。她将日间在田野中所见的成熟浆果、干草与亚麻编织成含混不清的词句,填塞到轻柔得如同蛛网一般的旋律之中。
比起吟咏英雄及其功绩,她显然更加偏好乡野志怪和梦境般的传说。当她对着琴声倾诉着稻草中的温暖时,一个故事从月亮低垂的光中钻进了她的耳朵。
灰发的小吟游诗人忙不迭的坐直了身子,在闷燃的碳火前烘暖了手指。她开始编织一个关于能够带来土地富饶的魂灵的故事,它从人类文明的边缘沿着河流而来,穿过人类的田野、乡村和城市,寻找安身之所。
当女孩儿终于唱到这个从世界边缘而来的匆匆过客最终消失在世界边缘的之后,诗歌的尾声悄悄的从指缝间溜走了。吟游诗人将鲁特琴放在身边,用树枝挑拨起篝火。在火上架着的罐子已经烘的发黑,她用小勺子捅了捅那些烂呼呼的豆子,注视着那些懒洋洋、又不烦恼自己生活的食物。
“只要被吃掉就好了。”她想着,挖了一勺豆子填入口中。
其实生活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变得更加漫无目的、寂寥和荒诞。说实在的,又有几个吟游诗人会被暂时的伙伴忘在旅店呢?
斯林特尔在决定横跨这片荒野的时候,并没有料到这段旅途是如此的漫长。她一开始只是为了报丧女妖的传闻而来,结果却收获了一堆关于磨坊主女儿的闲言碎语。同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吸血妖、溺死鬼灵和灰色皮肤的小魔鬼上:人们的讨论总会不自觉的绕到女人、烟草和酒精上去,他们讨论着湖边游荡着的美艳水鬼,据说个个都有着苍白姣好的面容和柔软的胸脯。
而她只是把或真或假的故事收集起来,像能乘风的种子一样,从世界的此处游荡到彼处,在有钱的时候登上第一眼所看到的交通工具,在没钱的时候就像这样徒步行走,直到有好心的农夫或者旅人将吟游诗人捡走,拯救她塞着浆果和草籽的可怜胃囊。
这一场穿越田野的徒步旅行像极了离开家乡的那一段路途。诗人想到此处、不由的绷紧了背脊。仿佛回头再走上那么几个小时,就能回到那个安逸平静的村庄,回到麻质的宽松衣服里去,回到常年嬉闹的溪流和干草中去。
但她也很清楚。
可能是终日所见太过强烈的日光和单调的颜色让诗人本就不佳的视力罢工了,就连篝火的余烬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水藏了起来。世界上所有的黑色都像是蝙蝠的翅膀在黄昏时的鼓动一般闪烁不定,连带着某种悲伤愁苦的心绪明明灭灭。诗人受其所困,像是被装进衣袋里的鸟儿一般苦闷的呼吸着。
现在是离开的第三年,身处没有名字的亚麻田间。
据说麻类的植物具有相当强烈的灵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屏蔽一些不太礼貌的窥探。诗人现在急需要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地方,无论是谁都无法让她从温暖的篝火旁离开。
诗人本就是一种可悲的生物。他们遍说着别人的故事,口里却说不出自己的悲苦,最终只得把梦里的回忆吞吃,嚼碎了让它随风而散。
当然诗人也不是树上结出的果子,在斯林特尔还不叫做斯林特尔的时候,她也还是有着一般人所说的家,一般人所说的朋友。
诗人的料理水平只够应付豆子和甜椒,从那条溪里捕上的鱼还要拜托她的朋友阿梓来料理。阿梓同时也会指责她把鱼的内脏溅的到处都是,歪歪扭扭的用拿着刀的那只手指着诗人的鼻子。
“你这个笨蛋,■■■■。”
对于阿梓来说那把刀还是太重了,没撑上几秒就不得不放了下来。她只好转而拿她那棕色的眼睛瞪着诗人,手底下剁着鱼如同剁着某个不会做饭只会捣乱的人。
“■■■■,差不多该让阿母准备吃饭了。”阿梓一边把鱼块和刚摘下来的香草倒进锅里炖着,一边支使着诗人,“顺便带把薄荷回来。”
阿母其实是诗人的母亲,总之烦劳着阿梓来照看。阿母总是愿意去溪水另一边的森林边缘呆着,将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朝渐渐浓密的绿荫里张望。她很干净,只是不说话,终日像是在等着什么再也不会出现的人出现。阿爸在诗人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座村庄,据说是出去做生意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大抵是不会回来了。
阿爸离开没多久之后阿母就疯了,给她吃她便吃,带她回家她便回家,只是没过多久就又去了森林的边缘,好似永远有根线从里面牵着她。
诗人这次也在森林外的那方黑石上找到了阿母,阿母从来不敢进入森林,但她的魂就好像丢在了里面似的。女孩轻轻的一捏她的肩膀,就像令个偶人站起来了一般。阿梓交代的植物在来的路上就找到了,攥在手里也不是,只好放在帽兜里。
阿母的手上也攥着东西,她把那小把浆果和白色的花扎在一起,用铜扣别在诗人的胸口。像是完成任务似的,每次都不忘攒着这把小小的胸花,诗人也顺意戴着,只在睡觉的时候取下。
只要牵着阿母的手,她就会跟着诗人或是阿梓走,在遇上其他人的时候,就和林口那块黑石似的半点不肯挪动。
诗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没人要的荒地上辟出块地,东倒西歪的种着麦菜和莳萝;比村里最野的男孩子花在溪里的时间还多,大部分时候捉着那些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小鱼腌起来吃。
反正她有个会做菜的阿梓。
后来诗人认识了那个粉红发尾的吟游诗人诺言。在这个保守而平静的村庄里,那样招摇的存在是不受成年人待见的。他看上去好像也有那么点故意的疯疯癫癫,常常在溪流上游的小湖泊边给村里的小孩将一些关于在雨夜长出翅膀的青蛙和脚跟长在土里的熊之类荒谬的故事。
一切都平淡美好的像是雨后田里安静的水畦,但水畦总有一天会蒸发殆尽,或是被路过的动物踩踏破碎。
或许阿母早就是察觉到了什么,阿爸也就是因为这事儿背井离乡。不知道是谁开始传言诗人是个妖精换来的孩子,原本就相当排外的传统村庄一下子就像是怪兽一样挤压着女孩。谈论这个生物的与众不同和怪异,能让普通人更加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在他们杀死家畜,在家中争吵殴打或是辱骂女性之余,只要想起村尾那家被妖精换来的孩子,就会觉得自己不那么怪异和不得体
那可是给家庭带来不幸的妖精的孩子啊,谁会比她更怪异、更不得体呢?
所有人消费着这个怪异的故事,在茶余饭后不吝粗言鄙语的谈论那个灰发的小怪物和疯疯癫癫的女怪人。
诗人失去了会给她做饭的阿梓。
事实上也就是一夜之间,似乎所有人都远离着诗人。她那块本就歪歪扭扭的菜地化为一片狼藉,用烂糟糟的泥土涂抹了吓人的痕迹。阿梓似乎被她的父母禁了足,似乎是害怕她也被妖精的孩子带走。
阿母似乎更加疯了。她终日望着林子里,连诗人去牵她的手都不再有反应。灰毛的小怪物会乘着小湖边没人的时候去找诺言,小心翼翼的避开窥探的眼神。男人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她来,便讲故事,她走,便目送离开。后来诗人向他学了鲁特琴,诺言居然也愿意让女孩儿碰他应该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的琴。
诗人原本有一头半长的齐背灰发,介于亚麻色和烟灰之间,虽然看上去总给人一种脏兮兮的错觉,但胜在整洁柔软。在它们真的脏兮兮了一段时间后,诗人在她的头发里找到了一些不太安分的小动物,最终她只得用打理院子里那株矮灌木的剪刀贴着耳根将它们全部剪掉,灰色的头发像是炉灰一般存在感消失殆尽。从那以后那些头发再也没有长齐过,被像树枝一样粗鲁对待的头发从此进入了青春期,反叛的卷曲和杂乱着,颜色如营养不良似的,与诗人本就稀少的血色一同褪去了。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发色,不同于阿母和阿爸,也不同于任何可以追溯到的血亲。
当有一天诗人满身泥土的回到森林边的时候,那块阿母常在的黑色岩石上只有一小把红色的浆果和花朵束成的胸花。当她在朝着森林里张望的时候,只见到白色的鹿在低垂的枝桠和丛生的灌木间展开了她的角。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理所当然,甚至没给生活带来任何改变。只是少了个人的食物需要操心,诗人也越来越习惯于饿着肚子,背着克死母亲的骂名。
一切都没有变化。
诗人一个人静静的照看着自己,就如同现在一个人静静的生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就好像早就已经写好的剧本,循序渐进的发展着,甚至没有观众的喟叹和嘲笑。
斯林特尔原本以为会有无声的哭泣和随之而来的自杀念头,或者难以纾解的悲苦和撕心裂肺,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的脑中也什么都没有,心绪也什么都没有,像是在雨夜里爬上泥路的蜗牛,在一夜全然无用的努力之后,第二天的正午被晒成一个发白的空壳。
她眼睑发热却流不出泪来。
阿梓偷偷来过,用那把曾经用来拾掇鱼肉的小刃削着苹果。
“■■■■■■■,■■■■。”果皮被保留了一小部分,切成了兔耳的形状。金属的光泽一下一下的在鲜色的皮与肉之间滑动着,抵着女孩的手指。阿梓虽然做菜好吃,但其实刀工差的可以,沉重的双刃刀似乎是从某种猎刀演化过来的,拿在女孩儿的手上就像是鹿首上异常锋利的角。
诗人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了。那些歪歪扭扭的苹果兔子一直放到变成褐色都无人问津,还好天气不算是闷热,那些可怜的水果的表面只是变得有些干燥。
至少现在诗人还并不担心自己的食物,也好久没有过那么难熬的饥饿与寂寞。斯林特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些干了的苹果,用那把从家里带出来的小刀把它杀成一堆苹果兔子。女孩儿就着暗红余烬的微光,拈着鲜色的果皮耳朵将它们吃了下去。
她拉过自己灰蒙蒙的斗篷盖在身上,蜷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诗人枕着温暖的稻草和行囊,在空旷黑暗的田野间独自入眠。
昏暗黎明(二)
废墟之城与欲望的信徒
天上的月亮好亮,星星好亮。
生活变得糟糕的时候,妈妈总是说,最黑暗的夜里也会有星星的光芒,那是天空之神留给受苦受难的人们的礼物,只要虔诚的祈求,就会得到神赐的幸福。
妈妈那么说的时候,总是露出宽慰的笑容,让我十分安心,十分地相信妈妈的话。
……但是妈妈说谎了。
我想要对着妈妈发脾气,对着妈妈大吼大叫,把妈妈给我的护身符摔在地上,狠狠地说:“妈妈你这个大骗子!”
……虽然妈妈就在面前,可是这些都没法做到了。
没有手和脚,赤裸着被染成红色的身体,眼睛张得大大的妈妈。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干哑着喉咙。
脑袋里,满满地都是这样的画面,臌胀着要冲破眼睛,倾泻在地上。。
啪嚓。
脸撞到了什么粗糙的东西,带着熟悉的温热和苦涩。
身体使不上力,视野充斥着黑暗。
可是,却能够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温暖…
————————————
黑暗中裂开一条缝,微弱的光芒从缝里一点点地溢出,充满了整个视野,粘稠而模糊。
身体能够感觉到多日积累的饥饿感,还有说不清来自哪里的疼痛。只是觉得,仿佛整个身体都被疼痛包裹着。
与此同时,肌肤却感觉到某种柔软而温暖的触感。
有点像…妈妈的手。
“哼嗯~?”
耳边响起了陌生的声音,似乎是女孩子的声音。
很好听。
模糊的光渐渐褪去了,眼中出现了布满星星的天空,还有一张同样陌生却可爱的脸庞。
是位带着和善的微笑的少女…
“呜……?”
“呀,醒了呢,你叫什么名字?”
“唔……凯利斯…呃!?”
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全然忘了某些一直记在心里的必须遵守的事情。
在这座城市里,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陌生人,都必须保持警惕。
尽管意识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反射性地行动了。
当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与面前的陌生人拉开了距离,那股温暖的触感也从肌肤上消退,只剩下越来越强烈的疼痛在身体各处流窜着。
“好痛…”
现在的身体状况似乎没法承受这样突然而快速的动作,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不得已地将身体蜷缩起来。
这样的身体对现状完全无能为力了,如果是带有恶意的人的话,说不定自己马上就会死掉了。
勉强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
初看之下,只是一位比我大几岁的少女,留着一头很长的黑发,穿着在这里十分常见的黑色风衣…正在不停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看着我。
…究竟想做什么呢?
“你不要紧吧?很痛吗?”
不是担心而是好奇的语气…但是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那,弗蕾亚来帮你一下吧。”
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感觉像是很没有警惕心的家伙。
“帮我?”
自称弗蕾亚的少女笑着点头,口中低吟着什么,飞速舞动的手指像是在空气中描绘着某种图案,进而一道略显暗淡的光芒浮现在她的手上。
感觉很危险…
明明想要远离她,可是身体的剧痛让我没法挪动自己的脚步,只能看着她一步步地靠近,然后把闪烁着光芒的手掌轻轻地按在我的背上,那道光芒从接触点开始向身体各处蔓延开。
并没有发生糟糕的事情,疼痛反倒缓解了许多…被触摸的地方,十分温柔而且温暖的触感,非常的熟悉…
“那道光…是什么?”
“菲诺大人的恩赐喔。”
“菲诺…?”
并不熟悉的名字,但说是“恩赐”的话,是哪位神明吗?是天空之神吗?妈妈说的那个…?
“哼嗯~你不知道吗?”
“没听说过…是天空之神的名字吗?”
“不是啦,真没办法呢~说起来,凯利斯,你为什么倒在那边呀?”
弗蕾亚好像并不打算解释,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
可以看到,暗红色的血迹从小巷里蔓延出来。
我似乎,忘掉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啊,想起来了。
妈妈死掉了,死的很惨,尸体就在那里。
一时间,那幅画面又挤满了视野,一股恶心感和憎恨感从心头冒出来。
转动着头,想要把目光从那个地方移开,却注意到了,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就立在弗蕾亚的身后。光芒,可以清晰的看到刀刃在月光映照下散发的光芒。
那个,可以把妈妈弄成那副样子吧,绝对可以吧?
“…!是你做的吗!?”
“啊?弗蕾亚做了什么?”
弗蕾亚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说着像是在辩解的话。
但是我已经认定了,就是她…对妈妈做了那种事。那样的想法驱使着身体,我伸出双手向她扑了过去。
如果只是这样的女孩子,这个距离的话,是躲不开的…我可以把那个东西抢下来,让面前这个把妈妈弄成那副样子的家伙,也尝尝那种痛苦…!
“你杀了妈妈!”
“咦!?等一下啦,凯利斯,干嘛突然这么火大的啊,好好冷静一下喔?”
最初的惊讶过后,弗蕾亚的语调反而显得很平静。
就像,对我突然的袭击毫不在乎一样。
脑袋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已经来不及收手了,双手径直向前,却只是扑到了空气。弗蕾亚以一个轻盈的侧身动作一下子就避开了——我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是不是走神了,但我感觉我的眼睛,没有捕捉到她的动作——然后顺势抓住了我的手臂。
下一刻,一股我拼尽全身的力量也抵挡不住的拉力把我猛地向前扯去,脚下一个踉跄,整个身体的平衡完全崩溃了,不一会大概我的脸就会狠狠地砸在地上吧——但是实际情况并不像我预想的那样。
施加在手臂上的力量突然转换了方向,我的身体也就顺着那个方向转了一圈,背部似乎贴在了某处柔软的地方。头顺势后仰,目光朝上,正对上弗蕾亚的黑瞳。
和之前一样满是好奇的眼神…
“呃?”
想要甩动手臂挣扎,可是被弗蕾亚的双臂勾住的手臂却丝毫动弹不得。
什么啊…这力量差距,骗人的吧?明明只是个大不了我多少的女孩…
“凯利斯和弗蕾亚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哦,不要试图挣扎了,好好冷静一下~”
“唔…可恶!放开我!”
“哼嗯,难道说凯利斯比较喜欢被抱着的感觉吗?”
“什…什么啊!?”
弗蕾亚的双臂忽然放下,接着把我紧紧地抱在她的怀里。
脖子的两侧传来一股绵软的触感。
…不愿意去想那是什么,但是脸上还是像发烧一样烫,刚才还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混乱的大脑一下子就被一种同样纯粹的情感给冲垮了。
“…你…你干嘛?”
“抱着你呀?哼嗯,凯利斯的表情告诉弗蕾亚,凯利斯对那方面很不在行哦?”
“别说好像你很在行一样…!”
“弗蕾亚当然很在行,嗅着气味就能知道男人对于那方面的癖好喔~嘛,虽然之前出了点小意外啦。”
“……”
“怎么啦,凯利斯?要是对弗蕾亚有兴趣的话,就在这里也没关系喔~?”
弗蕾亚凑到我的脸旁,带着那种十分吸引人的笑容…就像是在哪里的酒吧见过的一样。
“才不要!”
“好啦好啦,知道啦。”
抱着我的双臂忽然放松了力道,让我得以一下子从弗蕾亚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转过身,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的弗蕾亚提着风衣下面那几乎短得没必要存在的裙摆…!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让你冷静啊,你看,现在不是冷静下了嘛。”
“你确定我很冷静吗!?”
“当然啦~比起之前…那副要杀人的表情…不是冷静很多了吗?”
弗蕾亚那像是唱歌一样的语调,在提到“杀”这个词的时候,忽然变得平静而毫无感情了。
被弗蕾亚的挑弄起来的躁动暂时淹没的那幅画面,又回来了。
经受过数次冲击的大脑,现在终于能够顶着恐惧和憎恨的压力,缓缓地思考了。
“…所以,那不是你做的?”
“不是。”
弗蕾亚的目光转向那边的巷子,看起来她已经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她回答的时候的语调,比起之前那种活泼的感觉…冰冷得吓人,让人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然后,彼此都陷入了沉默,只听见热风穿过建筑的呼呼声。
短暂的沉默里,我似乎思考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片空白。
思维被迫回到当下,眼前还是静静地站着的弗蕾亚,一副好像是在等着什么的表情…
“…我知道了,对不起。”
“弗蕾亚不介意~“
又变回那种欢脱的语调了。
好难懂的人…以后再碰到一定要敬而远之。
…以后?
以后该怎么做呢?
妈妈死掉了,这是眼前的事实,是现在。
可是以后又是什么?
没有妈妈的话,还会有以后吗…?
平时只是依靠着妈妈才能活下去的我,听着妈妈的话才有信心活下去的我,还会有以后吗?
说不定,很快就会死掉,再也没有什么以后了吧。
“再见。“
下意识地向着眼前的谁道别了。
脚迈了出去,只是本能地这么做。
首先要走,走去哪里呢?不知道。
只是身体这么说着:“迈出步子就有以后的事情了。“
一步一步地,迈着步子,向着反方向,朝着不知道有什么的黑漆漆的地方走过去…
“凯利斯,走之前,不问问自己,想做什么吗?”
是弗蕾亚的声音。
心脏好像被勾住了一样,疼痛着,鼓动着,某种“欲望”像是被钩子扯住了,要从心里狠狠地跳出来…
“我想…我想…”
“想让那些用这种方式对待妈妈的人也尝尝同样的痛苦,折磨他们,处决他们,让玷污别人幸福的黑暗,尝尝比黑暗还要黑暗的绝望…”
弗蕾亚的声音,还有我的声音。
顺从着某种奇妙的引导,异口同声地说出来了。
“菲诺大人会祝福你,而弗蕾亚,也会帮助你哟,凯利斯~”
————————————
“你是怎么知道,是那些人做的?”
“之前弗蕾亚接待的客人,是他们的同伴。大概是专门找妓女下手,然后满足自己异常性欲的犯罪者吧。毕竟比起找正常的女人,妓女更加容易下手,而且在这里,也很难追究责任。会找上你妈妈,是因为她正好看见了整个过程吧。”
和弗蕾亚在那条巷子里搜寻,果然又发现了一具和妈妈遭受同样命运的女人的尸体…
“…可是你完全没事的样子?”
“所以弗蕾亚和凯利斯的差距不是一点两点呢~”
“不是说这个…你说‘菲诺大人庇护那些追逐欲望的人’,那这些人不也是…”
“‘不要畏惧因为欲望而伤害他人’,对双方可是都适用的哟。他们现在就挡在凯利斯和弗蕾亚的路上,这么做当然没问题~再说了,那些家伙真的又恶心又讨厌,不配侍奉菲诺大人~”
“…我明白了。”
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反曲刀,心里默念着弗蕾亚教给我的动作。
潜藏在暗处,把精神集中在刀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向那个部位刺去…刺去…刺去。
只要是走在那条路上的话,就会得到菲诺大人的赐福。
“罪恶之花”菲诺…弗蕾亚就是依靠着她的庇护才能在这座城市里生存下去。
妈妈,果然说谎了呢。
一味的祈祷,什么都做不到…要真正地踏出追逐欲望的路,才能触及我们所希望的幸福啊…
不过,没关系,妈妈一定已经明白了吧。
现在,我也明白了哦…
“来了,凯利斯。”
听到了脚步声,就像弗蕾亚说的那样,清脆而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十分明显。
一二三四…四个人,四个人…真的没问题吗?我只能对付一个人,而弗蕾亚必须面对剩下三个…
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弗蕾亚,弗蕾亚带着和之前一样的和善的笑容,点了点头。
“想着你想做的事,去做吧,凯利斯,‘追逐汝心所欲’。”
弗蕾亚说话的间隙,脚步声渐渐逼近了…
远方,太阳正在渐渐地升起来,原来已经等了这么久,快要到黎明了吗?…
可是,在这里终年难得一见的云朵,此刻却大量地聚集在太阳的周围,吸收着四散的阳光。一切都变得昏暗起来,微弱的光芒仅仅只能映照出那四人的身影,而我,则完全地隐藏在黑暗之中。
是时候了。
脚下一动,身体如蛇般弹出,眼中忽然闪动着某种幻影,似乎预示着我所要命中的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这就是菲诺大人的赐福吗,我明白了。
手中的刀子戳刺到了那人的脊柱,他正要转过身来,一脸地诧异。
可惜,这个伤口,足以让全身的肌肉都完全瘫痪下来了。
于是他就这样倒下去,四肢抽搐着,目光里满是惊异。
随着那人的倒下,我看到了站立着的弗蕾亚。
在她的脚边,三个人脸面朝下抽搐着,背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痕。
那平时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时没有任何表情。
“可以了哦,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凯利斯~”
忽然间,那笑容又回到了弗蕾亚的脸上。
真诚的,毫无欺骗的笑容。
————————————
“天好暗啊。”
“现在是雨季哦,一年中也难得下雨的遗都,只有现在能够感受到雨水的滋润呢~顺带一提,弗蕾亚很喜欢雨天喔,猜猜为什么?”
“不想猜,肯定是色情的原因。”
“为什么会知道啊!?”
“和你说过话的人,不知道才奇怪吧…”
和弗蕾亚说着这样那样的话,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老实话,我都快忘了整个过程了…
我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就像那些人对妈妈做的那样。可是,现在的心里,只有一种舒适地慰藉感,还有一种奇妙的满足。
当然,老实说我并不想做第二次。不过…这就是欲望得到满足的感觉吗,哪怕只是一时冲动的欲望…
“哼嗯~在回味那种感觉吗?”
“…算是吧。”
“以后可不能常做哦,你知道后果吧?”
“谁会想做第二次…不过,谢谢你,弗蕾亚。”
“谢谢什么的~弗蕾亚不需要啊。你要是真想谢谢的话,记得照顾弗蕾亚的生意哦。”
“你开的是天价,而且我才没兴趣呢!…话说回来,你准备去哪里?”
“啊?不知道。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正在到处找事做~…不过,稍微有点想离开遗都呢。”
“…你才告诉我怎样在这里活下去,你就说你要离开?”
“因为你最需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啊。而弗蕾亚需要的事情,是‘为什么活下去’哦。”
“‘为什么活下去’…不是因为有活着的欲望吗?”
“之前才被教训过,那种欲望太过强烈的话,反而活不下去呢。”
“妈妈曾经说,如果死亡在面前的话,一定要再想想,不能被单纯的生的欲望所左右。“
“说的是呢…总之,弗蕾亚需要的是生的欲望以外的欲望哦。“
“…去‘沙之歌’看看吧,就在前面不远处。那家酒馆很奇怪…居然能在这里开起来,但是却有很多人聚集在里面,也许会有离开这里的理由也说不定。”
“嗯~弗蕾亚知道了,那么,凯利斯也要多保重喔。别忘记弗蕾亚教给你的东西,还有菲诺大人的教诲呀~”
弗蕾亚像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一样,一边挥着手臂,一边小跑着消失在了前面的拐角处。
“追逐汝心所欲”
“坎坷之时学会妥协”
大概…这就是她告诉我的东西。
望了望远方的天际,尽管太阳已经完全地升起,可是这里却还是如此的昏暗…
借着那一点点的昏光,我凝视着手中弗蕾亚送给我的…一朵木制的罂粟花,完全地染上了黑色。
“罪恶之花”…
就是要在这样昏暗的世界里,才能够绽放…这才是属于它的黎明呢。
谢谢你,弗蕾亚。
【一些鬆散的故事,我企圖把他們串在一起,如你所見它意味不明,4023字】
自誕生以來,Yves便以天為蓋,地為席;倒也不是因為他喜歡,只是父母那代如此,祖父母那代亦如此,自然而然的,Yves就成了森林中的住民,以林為家。Yves又將叢林之中獸類禽鳥皆類作夥伴,也就沒了孤獨感。
此刻,森精靈正拾著落枝做柴火。幾個小時前獵了鳥,正打算放在架子上吃。他席地而坐,將鳥毛一根根拔下來。
獵來的東西要物盡其用,才能對得起奪走的生命。
羽毛拿去製箭翎,肉自然是要吃,爪子也不能剩下,骨頭熬煮一番,又是一鍋湯,哪有浪費的道理。內臟也能吃,就是可惜了腸,洗不幹淨,吃不了,只好埋到地下,讓其來年滋潤一番土地。
把鳥腹剖開之後,塞進前些日子與旅行商人交易得來的香料、藥草,再架在架上,等皮烤得焦黃,自己則早已飢腸轆轆。
這是Yves的父母過去交給他的方法。精靈的一生很是漫長,高等精靈有學問可鑽,卓爾精靈有戰爭可打,森精靈和半精靈各有各的日子,只是Yves這種住在德菲卡外圍的精靈每日親密接觸大自然,沒甚麼可鑽研的,於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吃甚麼,怎麼吃,如何弄得好吃”這樣的人生三大哲學之上。
Yves上次見到人,除了商人,就是來森林巡邏的樹行者了。
怎麼跟別人交流來著?Yves大口啃著鳥肉,思考著該怎麼如父母所說保有禮儀。等他吃完,一抹嘴,把剩下的肉類包裹在寬大的樹葉裡,然後跑去溪邊洗臉,末了不忘說句“我吃飽了”。然後繼續在森林中遊蕩。
Yves的父母都是住在德菲卡外圍的森精靈,原本是樹行者,孩子們也養在德菲卡之外,除去必要的交易外,很少到森林外去。
因為森精靈不可玷污樹木的緣故,不能在森林中建設樹屋,更不能造木屋。居所與其說是居所,不如說是橫置在巨木間的吊網。
Yves就是在那裡長大,而後度過了精靈漫長的童年。最早的記憶是在森林的土地上,以泥土做著遊戲,他利用土地的柔軟性做出粗糙的泥人。然後將他就們當做自己的父母與兄長。似乎在那時候父母極少顧慮自己,唯一出現的時間是在獵到了獵物的時候。
不過,Yves打從小時候開始就不是會亂跑的孩子,因此也沒出現過幾次迷路在森林裡的情況,身為自己父母的森精靈似乎有著對自然本身特別的信任,又或者原本就對第二子不那麼感興趣,這點事到如今也已經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Yves語言的能力則是在朝夕之間累積而來的,或許是因為鮮少與外人交流的緣故,說起話來總是磕磕絆絆,儘管如此,父母還是將木族語、通用語和精靈語傳授給他。
火堆燃燼了,他向那被燃燒過的落枝表達感謝,然後再三確認其是否沒了熱度。做完這些之後,他離開了。
第一次學習升火時,Yves還處在拉不開弓的年紀。
似乎那時候,Yves的兄長第一次帶回來了獵物。四人席地而坐,母親教兄長如何處理獵物,父親則與自己撿落枝。等到萬事聚齊,唯獨只剩下火堆沒有燃起時,Yves蹲坐在柴堆旁看著父親玩弄著兩塊黑色的石頭。
大概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目光,父親問道“怎麼了,想試試嗎?來,你拿著這兩塊石頭,然後像這樣,”他比劃了一下,“多弄幾次,讓火星掉到木枝上。”
Yves拿起那兩塊石頭,孩童的手很快就被打火石弄得通紅。他即為吃力地摩擦著兩塊石頭,儘管它們開始發燙,可仍然無法擦出半點火星,更別提點燃火堆了。
Yves求助性地向他的父親看了一眼,但男人並沒有為他完成這項任務,而只是冷冷地看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親露出那樣的眼神。
他再試了數次,直到最後一次,打火石摩挲出的火星猶如螢火蟲般落到了柴堆上,他父親俯下身來吹了幾口,并叮囑他繼續添柴火。
隨後,母親和兄長拿著處理好的食材現了身。不一會兒,柴堆上的架子發出了熱騰騰的香氣,Yves的母親將雞肉分好,讓每個人拿去吃,最後,處理過的內臟給了兄長,作為他今天表現良好的獎勵。
在那之後父母便開始不停地磨礪自己與兄長在森林中存活下來的技巧,每天的訓練可以說得上是嚴苛,但是,那絕不是為了管教而管教,或是父母為了體現“愛”的下三濫手段。
以自然界的事項來比喻進行說明的話,就以母獅及其子嗣的情況來講吧:母獅會在幼獅長出爪牙之後,將其拋棄在山底,唯有能自己爬上來的獅子才會被認為有存活下去的能力。
直到今日,Yves已能理解自己的父母所做的事與母獅無異;他們明白自己終有一天會離開孩子,因而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幼獅的爪牙存活下去。那東西並非名為嚴厲的愛,而是一種要求。
要求他即使獨自一人也能在這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
*
早餐是草莓醬拌三葉草和朱槿蜜餞。
午餐是菊苣沙拉和烤熊肉。
晚餐的時候去了樹林外拿熊肉換了麵粉少許,並用高價的內臟和四肢換來了香皂,麻繩之類Yves自己難以製作的東西,因此晚飯的時候吃的比較豐盛,仿製著人類旅行商人的食譜,做了肉類混在麵團再進行烤製的麵食。
吃起來不是那麼好吃,原本就有幾分乾柴又帶著韌勁的熊肉裹在麵粉里,味道並不好。或許下次將湯汁放進去再烤製能得到更好的效果吧。
除卻這麵食外,也像人類的旅者學了醃製肉類的方法。這樣的話即使是盛夏,也能將肉類多保存一陣了。
Yves對這些傳授給自己知識的人,僅能做的便是以學到的東西製作成能夠報答大家的禮品,再送回給那些人。
如此這般的交易關係持續進行著。要說方便的話,也確實方便。畢竟捕到大獵物的時候,Yves也不可能一個人將獵物全部吃掉。原本,Yves與森林外的人就維持著一種處於微妙平衡的互惠互利關係。
另外,作為獵人,看到能有人吃掉自己捕獵來的東西,本身也是件非常幸福的事。即使是原本不認識的人,通過食物也能立刻連接成為相熟的朋友。
Yves所熟識的旅人Gilert先生最初也是這麼認識的。
因為在路上恰巧遇到了對方,便以烤兔肉作為欣賞Gilert先生美麗的辭賦詩歌的報答。於是,就這麼簡單地因為了對方的詩和兔肉連接在了一起,成為朋友。
Yves私下認為這種關係可說是非常美妙。儘管其純粹屹立於物質至上,真摯卻從未輸給過任何其他友情。以Gilert先生的話來說:“烤兔肉比這個結巴所能表達的任何一句話都更要真情實感……你別再和我說話,我怕被傳染,我還是要賣唱的。”
除卻Gilert先生外,Yves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朋友。其他的巡林客啊,住在城郊的居民啊,偶爾也能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對他來說朋友就是能夠第二次相見的人。無論來自五湖四海何方,只要能見到第二次,便是朋友。
精靈原本漫長的生命因為這種行為,無意識地被加快了。
他第一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看起來與自己相差不大,相處得十分融洽。第二次遇到Gilert先生時,不過是幾天後,他又跟對方分享了食物。Gilert唱了一曲,調子優雅卻又節奏輕快,儘管Yves聽不懂那曲子的意思,卻仍覺得高興。
第三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對方的額上已生出了第一道溝壑。男人攜帶著妻小,穿過那樹林,Yves看到那女人懷裡抱著個熟睡的孩子,小腹卻仍然鼓起,有個身材已顯現出苗條風韻的少女嬉笑著撥弄著手鼓,一邊舞蹈著向前行進。Yves挽留了他們,并為他們準備了食物;可第二天一早,他們就又出發了。少女臨別之時編織著花環,將其獻給了自己的母親,那風韻猶存的夫人笑著,與她的丈夫帶著他們的表演前往下一個城市。
第四次遇到Gilert先生的時候,他對Yves唱了首歌。歌聲婉轉,可又透著哀傷。Yves靜靜地聽著那歌聲。
“其實我……聽不大懂……你、你唱的……的意思。”Yves向著那位友人說道。
“這是通用語,只不過是方言,你聽起來就吃力了吧。”
“……是、是嗎。”Yves點了點頭,將做好的食物遞給了對方。吟遊詩人笑著接下了食物,大口吃了起來。
他們沒有第五次相遇。那之後有個吟遊詩人打扮的少女找來了森林,推說著要送給Yves一隻鳥哨,只說那是Gilert先生做的,再沒其他,隨後,她又撥弄著手鼓,一邊唱著一邊走了。
Yves在櫸樹下吹響了鳥哨。那聲音完全不像任何一種他知道的鳥,尖銳又圓滑,只需輕輕一吐氣便能聽到在林間響徹時有如鳴叫的笛聲。
唯獨這次聽懂了。
*
父母是在食物最為稀缺的冬季突然離開的。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有一天父親對自己說有冒險的必要,於是便帶著母親離開了森林。這對如今的Yves來說,倒不算特別難理解的事。
對冒險者來說,孩子勢必會成為旅途上的累贅,更何況是成長期漫長的精靈。而且,Yves也清楚父母是在明白過來孩子已經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時候才離開了森林,那時候,Yves與兄長已經可以在森林中捕獵些動物了。
Yves並不覺得那兩個人殘酷,只是對為人父母這一點太過自信,又對自己的孩子太過自豪。不是很難理解。
實際上應當說是很好的父母,孩子們需要的東西,又或者他們原本就覺得即使孩子需要的東西,也不能輕易地給出去吧。
Yves記憶中父母的臉和名字都已經模糊,只記得男人似乎有著非常壯實的手臂,女人則善於處理食物,或許是反過來吧,可都已經不重要了。那兩個人幾乎是突然間從自己的生命裡抹去了一樣,甚至有時候他會誕生出那兩個人從未出現過的錯覺。
兄長則是當他們倆都可以獨自進行打獵的時候離去的。對於那個人的離去,Yves並不感到意外。自己的哥哥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了要去尋找父母的打算,只是沒有過問自己的意思,便匆匆離開了。
那三個人都在自己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出現,而後自說自話地離開。親情並非血濃於水,一旦沒了聯繫,會忘卻得比誰都快。仿佛是要在自己周身用遺忘作為一層甲殼似的,從那以後再沒有其他情感能傷到人了。
僅僅如此而已。
Yves將摘好的果實放入口袋中,然後吹響了鳥哨。明明不似任何一種鳥的聲音,卻偶爾能聽到林間有鳥在共鳴,到底是自己對森林的學識淺陋呢,還是鳥哨確實生動呢,就不得而知了。
他再度吹動起鳥哨,林間,金秋的風飛竄著掠過樹林低處,在空曠的樹木之間撩動著奇特的樂曲,樹葉互相摩挲著,發出綿軟又清脆的聲響。他以弓弦做為樂器,小心翼翼地撥弄著,等待這這陣涼爽的風過去,好讓他聽見獵物的足音。太陽與往日無異,絲綢般的光線透過林子,輕柔地揮灑在岩石與土地上。Yves看著這一切,在高處屏住了呼吸。
又是一陣風。
他聽到遠處的溪水潺流敲擊在岩石上的聲音,鬆軟潮濕的土地上早已有了獸類踏出來的足印,生命的源頭就在此處。
他試圖將那種欣喜壓制到無,可唇角已經下意識地上翹。隨後,樹林猛地一陣搖擺,從那之中蹦出一隻鮮活的獸物,小心謹慎地張望著四周,而後,向著溪水那處奔了過去——
樹冠之中閃過一道銀光,在那之前幾秒,樹冠之中發出了弓弦清脆的聲響。隨後,那隻動物便被弓箭貫穿了身體。
Yves從樹上跳了下來,開始盤算起今天該吃什麼。
绿林故都,菲薇艾诺。
今日的左城也像平时那样有些喧闹。少女靠在窗户边,出神的望着街道上的人群。看上去有些松软的帽子正戴在她的头上,遮住了本应向别人展示的头发。
“……呼。”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呼吸声吓了她一跳,随之而来的便是头顶上那让人安心的质量消失的感觉。少女迅速转过身,把手按在自己的头上。
“……师父!”
尽管用手去遮掩,但是少女的手显然没有那么大——可以看见的是,之前被帽子遮掩住的头发,是一片本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银白色。那片银白如同群山上的雪一般,从上到下侵蚀着少女的发丝。也许在未来的一小段日子里,少女的发色就会彻底化作银白,再也没有办法用其他东西遮掩了吧。
“怎么了?”
精灵稍微笑了一下,把帽子抱在怀里。在少女有些委屈的眼神中,和她一起站在了窗边。
“雪伦,有些东西是不需要隐藏的。”
“……很奇怪的,真的。”雪伦这么说道,不自在地用手去摸了摸发梢。精灵只是微笑。
“这就像这座城市,雪伦。”精灵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她们面前的窗户,“白色的城市。”
“啊……这么一说,‘绿林故都’这个词的语感,非常……”好像是出神了一般,雪伦把手从发梢上放下来。精灵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
“那是只有雪伦才能理解的魅力吧?”
“我也很想和别人分享的。”
雪伦小声地念着,随后想起了自己的帽子。她伸手从自己的师父那里半是强迫的拿了回来,小心地戴正。
“在家里的话,不戴也没什么关系吧?”精灵笑着说,然后向着屋内走去,亚麻色的长发随着她一起轻轻摇动。她把水壶放在火上,然后对着雪伦摇了摇手指。
“如果时间够的话,回来喝下午茶吧。”
“嗯。”
雪伦笑了出来,然后向着背朝着自己的精灵摆了摆手,从家门走了出去。
精灵和少女的小屋,安在属于珂宁的造物们的城市——菲薇艾诺中。对于体型更大的人来说,木质的屋顶也许有些低矮,但是对于两位住民而言,垂下翠绿的常青藤,摆放着各种植物的家很有森林的氛围。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沉浸于某些事物的雪伦自不必说,精灵也对这样的环境非常满意。
——而屋外,就是与菲薇艾诺的静谧氛围稍有偏差的左城。不管是这座城市中最多的精灵,妖精,还是来自城外的人类,甚至叽叽喳喳的侏儒,都能从街上找到。
穿着旅行者般朴素,却有着出自精灵之手的纤细气息的上衣的少女,现在正走在街道上。她的外衣有些像披风,下摆摇到了洁白的一小截大腿边——由长过膝盖的靴子和短裤组成的空档。像这样散发着属于女孩子的活力的雪伦身上,却有着稍微有些不合常理的装饰。
那是两只枯枝。枯枝仿佛是少女的配剑一般,被好好的别在那件衣服的腰部上。尽管枯枝的颜色不容易被直接看到,但是雪伦也稍微有些难为情,尽量用上衣遮住了它们。
那很像装大人的小孩。站在月河的旁边,喊着自己发明的招式,用粗糙的树枝代替冰冷的铁剑的小孩子——由雪伦做出这些事情的话,就不免让人有些想发笑了。
名为“正午”的优雅弧顶把前方的天穹分作两半。雪伦稍微眯起眼睛,仰望着那里——也许精致的弧顶和白色的城市确实有着值得让人称赞的美,但是像是少女这般展露出像是仰望梦境一般的神态的人,恐怕是少数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雪伦再次向前走了起来。正午的弧顶慢慢地到达了她的上方,然后向后拉远,而那道“午夜”也随之接近,直到少女穿过整个商区。
精灵们的居住所如同往常一样安静而优雅。雪伦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从“黎明”的下方越过。菲薇艾诺四周的森林一样的,要将思维也浸在其中的绿色,在少女的周围蔓延了开来——这是“东花园”。
几乎穿越了整个菲薇艾诺。
雪伦在公园寻找到了能让人暂且休息的长椅,调整好腰间枯枝的位置后坐了下来。出发时还悬挂在天顶的太阳,现在已经划过了大半个天空,几乎就要坠落至地平线。因为一时兴起而来到远在城市对面的西花园,看上去是没法赶回去喝下午茶了——不如说,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少女如此想到。不过既然是自家师父,那么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也不一定吧。
东花园内的公园,有一个比其他地方稍高的平台。少女的鞋子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沿着公园内的小路向着高处走去。从那座平台,可以越过王宫区的建筑,看到坠落时的夕阳——尽管也可以直接待在西花园,但是雪伦似乎对这边的氛围情有独钟。
菲薇艾诺周围围绕着森林“奥伯”,城市内的植被覆盖也很广——位于城市两侧的“东花园”和“西花园”,甚至有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绿色占据了。拜此所赐,这里的气温一直非常温和,从左城一直走到东花园的雪伦除了稍微有些疲累外,并没有其他难受的感觉。
高台的地面和城市一样,是由白云岩建筑成的。防止游人掉落的栏杆用木质的细柱支撑,虽然非常典雅而精致,但是不免会让人产生一些“靠上去的话,说不定会跌下去”的错觉。
只是,一向没有什么人的高台,今天却被人先占了位置。
从没有见过的精灵少女正靠在栏杆上,对着手中的白色花束喃喃自语。夕阳从她束好的头发间穿过,落在白色的地面上。
雪伦就那样愣在原地,看着菲薇艾诺中平凡又平静的一幕。
“……?”
女孩侧过头来,看着雪伦。雪伦眨了眨眼,也走到高台边,和女孩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看着下方的景色。
“很抱歉,打扰到你了。”看上去有着很想说出的话——即使对初次见面的人搭话会有些怪异,但是雪伦却忍不住开口了,“刚才的氛围很棒哦。”
“……什么?”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花束。雪伦注意到,她完全没有顾虑似的,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托付在了那看上去有些脆弱的栏杆上——还真是奇怪的精灵。
“你靠在这里,在夕阳下手拿着花束,那样的气氛非常……嗯……让人感动?”雪伦眯起一只眼睛,望向白色的城市,“因为你自己看不见,所以我很想说出来……如果让你困扰了的话,抱歉。”
“……”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靠在栏杆上。稍微一会儿之后,她叹了口气。
“人类,总是有些失礼。”
这话听上去有些责备的味道,雪伦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
“啊,嗯……这个,我是雪伦•阿卡夏。”
“……很有趣的姓氏。”
女孩说道。出乎雪伦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像是一般的礼节那样,以自己的名字作为回应,反而给出了非常奇怪的回答——少女一下子觉得有些不敢再待在她旁边。
几分钟的沉默过后,远处的夕阳向着地平线坠落而下。王宫区的建筑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没有办法看见夕阳落进由森林组成的线的画面——那恐怕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精灵女孩无精打采地看着那里,手中的白色花束因为微风而轻轻摇摆。但雪伦却仿佛屏息了一般,看着被建筑遮挡了大半的夕阳散发着橙色的光。直到夕阳完全被遮住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连自己现在正把身体完全靠在栏杆上的事都没有注意到。
“……”
女孩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她偏过头,用疑惑的神态看着雪伦的侧脸。少女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的“啊”了一声之后,让身体稍微离开了一点栏杆。
“觉得很漂亮?”
女孩问道,有些小的声音中夹杂的是淡淡的好奇心。雪伦很开心的笑了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眯起一只眼睛。
“是啊……夕阳被遮挡了一半,从那里渗出的光芒,还有那样的白色建筑,被透过的云朵,以及那道弧顶……”雪伦说着,看上去有些害羞,“那是很难以言说的氛围……很难以言说,但是很美丽。”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刚才的画面。终于,从她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声叹息。
“真是无聊的感性。”她评价。
这句话的声音落下,雪伦似乎愣住了——但是片刻之后,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很可爱哦。”
雪伦点了点头,女孩则相当不满地皱眉。
“德菲卡世界在多元宇宙中,只是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已。你和我都是这世界中渺小的尘埃,有什么资格笑对方?”精灵女孩有些愤愤地念着,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雪伦对于精灵的一贯认识,让她睁大了眼睛,“至于那样的场景,只是广阔中的海洋里的一小朵浪花,到底有什么值得看的?”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一段,然后转过身,背靠在了栏杆上。雪伦有点为难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总觉得你明白很多东西呢……我,并没有想那么多。”雪伦看了看自己所依靠着的纤细的栏杆,“重要的不是‘现在’吗?现在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人类、精灵,还有所有的生命被神创造的缘故,也许就是为了不让这些景色无人知晓吧?”
“‘现在’吗。”女孩撇了撇嘴,“生命只是一种绝症而已,因为所有人都会死去,无药可医。”
她的回答让雪伦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这两人又在做什么呢?
在东花园中偶然地遇见,偶然地搭上了话题,偶然地说起了莫名其妙的思想。雪伦只好对这件事一笑置之——
“……呼。虽然现在有点迟了……不过,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没有回答。她用鞋子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带着那束白色的花转过身来——
花瓣被抖落。散落的白色在晚风中流动,如同盛开在空中的雪。雪伦因为这样的场景而屏息,没有注意到离开的精灵女孩。那女孩用属于精灵的,没有声音的脚步后退了几步,把手放到腰后——拔出了细剑。
钢铁的轻响把雪伦从沉思中惊醒,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女孩身上带着武器。雪伦下意识地把手按到腰间,却只抓住了枯枝。
“你那是什么,小孩子的玩具吗?”女孩非常认真地问道。她面对着因为这句话而脸红的雪伦,剑尖非常礼貌地指着脚前的地面,“我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因为我不希望让‘故事’开始。但是,你可以先叫我希兰。”
自称希兰的精灵女孩如是说。她稍微把剑尖提起一点。
“虽然非常失礼,但是我希望能和你交手。有一些事情,我想明白。”
女孩的身形端正,持剑的姿势也很完美——想必有和长辈学习过剑术。雪伦知道她一定看见了自己的虎口上薄薄的茧,现在找借口摆脱恐怕也没有用处了。
为什么,我要和初次认识的女孩子交手?雪伦完全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发展成这样,只能把腰间两侧的枯枝拔出来,做好战斗前的准备。
看精灵女孩的语气和神态,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拒绝。所幸即使是在东公园内,这个公园的高台也算是鲜有人至的地方,应该不会引起恐慌——这只是好的一部分而已。
“不会因为那是树枝就放水的。”希兰简单地说,稍微抬起头,以便能和雪伦的视线对上,“开始吧。”
她抬起剑。
在下一刻,雪伦的发丝被风吹起。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寒冷的剑锋从那里擦过,把她的帽子带到了地上。希兰毫不停歇地收剑回身,向少女横斩过来。
在这个时候,如果手中持的是和女孩一样的钢剑,雪伦本可以用那把剑挡住横斩,再用右手反击——只是手上拿的是没有办法挡住钢剑的枯枝,雪伦只能有些狼狈地向后躲开。只是出乎希兰意料的是,少女居然如同挥剑一般挥动了那把枯枝,狠狠地砍在了钢剑的侧面。
木质物体和金属之间传来短促的撞击声,希兰握着的剑产生了些许的偏斜。这是战斗之中,双方互交出一式的情况,应当先收剑调整位置——不过,雪伦左手上持着的枯枝却从另一边挥来,击向希兰的手臂。
精灵的敏捷起到了作用。希兰稍微有些勉强地做了个后跳的动作,避开了这一击。这之后,少女和女孩又再次对立。
“……去捡起帽子也没问题。”
看到雪伦那有些委屈的表情,就算是女孩也有点过意不去。对方的头发已经有一半化作了雪白——也许是疾病的原因。想要遮掩住,别人却让那头发暴露在视线中,想必是很难受的事吧。
“不了……”雪伦重新把枯枝举起来,“总觉得你会在那个时候攻过来……”
“……”希兰没有反驳,只是再次扬起剑,“为什么要用那种武器?”
“师父说,成年前不能拿那么危险的道具……”
希兰叹息了一声,然后平举自己的剑。她绿色的眼眸像是湖光一样闪烁,然后归于沉寂。
随后——
那寒意再次袭来,雪伦的反应并不慢,在那一刻就侧过了身——即使如此,衣领也被剑刃划破了一小段。在少女为这决死般的一剑吃惊的时候,希兰已经用力把剑挥出了大圆,让动作完美的衔接了起来——
第二剑!
剑刃如同流星一般,向着雪伦袭击而来。少女非常清楚,自己即使是拿着真正的武器,也会在和希兰的对战中落入下风,而现在的树枝,更是只能让她不断躲避,连反击的机会都找不到。
每当剑刃的破风声袭来时,少女都只能用枯枝卡住剑身,然后努力把它偏开。平心而论,希兰的剑术不是特别优秀,从稍显生涩的动作中,也可以看出她缺乏与人练习的经验。唯有一点,这一点是雪伦无法做到,也无法相信为什么对方能做到的——
希兰的每一剑,都仿佛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剑一般。
没有退路,没有保留,没有后手。连对手的反击都不去考虑的,“绝境”的剑。
这是希兰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小的地方。她挥出的每一剑都有莫大的破绽,但是在如同烈枪一般的攻势之下,即使看到破绽也没有出手反击的机会。将对手压制致死——恐怕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剑术吧。
那是,不该存在的。
无法存在的。
有谁会在悬崖边缘行走时不注意自己是否会掉落?
有谁在击打障碍物的时候不考虑自己受到的伤害?
有谁能,放弃生命来战斗?或者说,甚至连接下来的战斗都放弃了的,将一切都放弃来挥出每一剑?
雪伦苦苦地防守着,希兰只是再次挥剑,然后又是无比凌厉的一刺——这是很难用武器挡下的一击,枯枝更会被直接切断。而如同用枯枝挥击侧面,所需要的巨大力量毫无疑问会把这枝树枝给破坏。
但是,雪伦却把那只手上的枯枝放掉了。
“……?!”
少女用手掌猛地一拍拍剑身,希兰手中的剑险些脱手。女孩根本没有料到,雪伦能够这么准确的击开高速刺击的剑——那是就练习剑术的时间而言,希兰远不及雪伦的缘故。
希兰向后退去,重新站好。雪伦拍了拍发红的手,微微蹲下身捡起了枯枝。
“那样挥剑,可是不行的。”
少女认真地说,希兰不满地瞪了她一眼——真的一点也不像一位精灵,雪伦只能在内心苦笑。
“我平时,不需要和别人战斗。”
“我的意思是,那样子身体会受不了的。”
雪伦纠正道。女孩没有反应,只是像之前一样,举起手中的剑。
“再次向你道歉,我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起攻击。”希兰说,绿色的眼眸里却有着比“歉意”更加深的感情,“但是,我想确认一个问题。”
夕阳完全落入了地平线。雪伦无端地想起有关东花园的轶闻——晚上在这里行走时,可能会听见珂宁的琴声。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想早些结束这次毫无意义的交手……但是,希兰的眼神,让她有种无法对此弃之不顾的感觉。
两人挥动剑和枯枝接近。希兰的每一击依旧如同决死,风声在东花园的夜晚中作响。雪伦用两只手的枯枝和希兰的剑周旋着,好几次险些被留下伤口。
这根本——不叫练习。只因为希兰单方面的攻击,就完全不是练习的等级。但少女却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你是双巧手吗?”
希兰在挥剑的空隙中问道,雪伦知道这不是她想问的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也许这只是临时想到的,也许这只是因为希兰不愿意那么快就切入正题——
“是。”她防守的很艰难,只能简短地回答希兰,“怎么了?”
希兰没有回答。少女和精灵的女孩在夜晚中舞动,月光塔的塔顶,长明灯也渐渐亮起,在白色的城市中宛若更遥远的天穹中的耀眼星光。
“为什么会觉得那些景色很漂亮?”下一个疑问句从少女的口中吐出,雪伦用枯枝击在剑刃的侧面,向前挥动来推开希兰的攻击。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仿佛念着诗似的,希兰步步逼近般问着雪伦,剑锋如同不断坠落的星辰。“明明那些终究会在未来消失,为什么还要去看?为什么还要去感受?记住那一刻不就好了?闭上眼睛不就好了?我从不相信未来,我只相信现在,你也知道的吧?你也明白的吧?你知道最美的、最耀眼的都是现在吧?为什么还会那样看着世界,露出那种表情?”
“我从不相信未来!”
女孩近乎叫喊地说出这句话,用力挥下一剑。雪伦狼狈地侧身,左手的枯枝被削去了一截。
“也没错。”雪伦苦笑着说,“你也没错。”
她知道,自己和希兰之间有某种决定性的相似之处,也有某种致命性的不同之处。也许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想了解这一点,希兰才冒失地向她发起了交手的邀请——从希兰的剑中能知道她的想法,那么从雪伦的剑中也能看出少女的想法吧。
“不相信未来”的剑。
不会再有未来的剑。
“但是我……相信未来。”雪伦呼出一口气,无暇顾及从侧脸滑落的汗珠。尽管是一副有些弱势的样子,她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相信未来。”
希兰的剑顿了一下,于是雪伦用两只枯枝,交错地反击了起来。大概是持续挥出这样的剑消耗了体力,希兰居然只能被动地防守了起来。
“那夕阳,那些风,那些雨,那些花,那些雪,那些月光,那些城市。”少女重复着这些,枯枝又被钢剑削去一截,“正因为它们会消失,所以才会去喜欢——”
“——即使‘浪花’在‘海洋’里消失,潮水却永不停歇,不是吗?”
仿佛不甘心一般,希兰向前倾身,猛地挥出一剑。猝不及防之下,雪伦手中的枯枝被斩落一半。她收剑回身,准备再刺出剑锋时——
“雪伦。”
如同月光般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正在交手的双方不由得愣了一下,向后分开。有着亚麻色长发的精灵穿过夜晚的黑暗,慢慢进入两人的视线。她提着小包裹,背后也背着用布包住的长条物体。
“猜到你会来东花园的。”精灵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很晚了,不过下午茶的点心还在哦。”
“师、师父……?”
“今天是十五岁生日。忘了吗?”精灵忍不住弯起了嘴角,雪伦愣了一会,才发出惊呼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你只顾着看其他东西,把自己忘了。白发很好看哦。”
从左城出发,几乎穿过半个城市——
精灵把点心放到地上,然后优雅地解下布绳。她一边把布解开,一边对着雪伦和暂时沉默着的希兰说着聊天般柔和的话语。
“不用理我,先把你们的事处理好吧?我在这里等你哦。那里的小妹妹,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吗?……啊,对了。”
她终于完全解开了那层布。在希兰和雪伦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值钱,精灵把它们掷了过去,雪伦慌张地接住,差点弄掉在地上。
“这是……”
在她手上的,是一对双剑。
银色的剑鞘没有多余的装饰和雕刻,却有着优美的线条,非常有那位师父的风格。似乎是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剑鞘没有反射亮眼的光线,比起一般的银色要黯淡一些。
雪伦小心翼翼地把两把剑都拔出来,把剑鞘置于脚边。两把剑的颜色都是精致的银色,却在剑身的中心有一道鲜红色的线条,从剑尖贯穿到剑锷。
尽管两把剑的重量一致,形态上却不尽相同——左边的长剑的剑锋异常锋利,仿佛能透过钢铁看到对面。而雪伦右手上的长剑,处在其中一侧中间部分,没有应有的剑锋——代替它存在的是一小段略有厚度的钝刃,也许是用来挡住武器,或钝击物体吧……少女试着挥动两把剑,立刻传来了悦耳的破风声,连武器的重量都轻盈的不可思议。
“师父……!”
“生日礼物,生日礼物。”精灵用手指在嘴前点了点,“不要惊扰这里的景色哦。”
“……”
希兰深深叹了口气。她和刚刚听从师父的话,安静下来的雪伦对视——对方深色的眼眸中,也许栖息着比寂静更美丽的光吧……这样想着,她今晚最后一次,扬起手中的剑。
无需谁宣布,两人以微妙的默契向着对方接近。希兰最初的目的早已达到,现在只是单纯的,在最后分出胜负而已——而希兰最大的优势,就是还不熟悉自己武器的雪伦。
我没有错。
不相信未来的自己,并没有错。
希兰这么想着。她知道自己是对的,但是雪伦也没有错。有时候,对于世界的回答未必存在错解,无论是决定性的相同点也好,致命性的不同点也好,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具有自己的意义——而那对于希兰来说,对于这位精灵女孩来说——
就是,那样的意思。
“哈啊——!!”
剑锋由左上划到右下,在夜晚的风中产生了明亮的半月。雪伦右手的长剑,被这一剑简单的击飞,旋转着飞到空中——
——就这样吗?
少女轻轻侧身,雪白的长发在夜晚的月光下散开,她用脚踩了一下地面,踏着希兰这一剑的空档,旋转挥剑!
清脆的交错声。左手的剑被希兰漂亮地接住,但是当雪伦彻底转过身来的一刻,女孩就知道,这场也许能称作是“决斗”的交手,到此结束。
少女的右手上,拿着刚才被击飞的长剑。
第二声轻鸣。希兰的剑终于被从手中击落,掉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以微妙地默契微笑。雪伦转身拾起那两把剑鞘,好好地把剑收了进去——而希兰默默地走到旁边,把自己的剑重新放好。
“嗯……”雪伦回头看了看希兰,似乎犹豫了那么一瞬,“……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不必了。”
希兰只是这么说,重新站起身。
“我读过白桦树皮编成的书,也读过以浅黄色的羊皮纸写就的故事。”希兰说,有些像自言自语,“故事中最美丽,最让人记忆深刻的部分,永远是‘相遇’……一切都是败笔,一切的一切都是败笔。故事有序章就已经足够,后日谈永远不会到来也无所谓。和冒险、或者和幻想失之交臂也没有关系,就让它这么过去吧——”
仿佛舞台剧一般说完这些,希兰转过头,和少女对视。
“我,从不相信未来。永别了,雪伦•阿卡夏。遇见你很开心。”
她淡淡地说,向着代表“午夜”的弧顶走去。雪伦有些苦恼的闭上一只眼睛,看了看身上有些破损的衣服。
“我倒是,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少女喃喃地说,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的精灵笑着走过来,晃了晃手上的点心。
“虽然有点晚,不过喝下午茶吧。”她稍稍捋了一下自己亚麻色的长发,“雪伦,不打算戴那顶帽子了吗?”
雪伦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下自己的头发,她把那顶帽子抱在怀里,确实没有戴上的意思。
“也该……到此为止了吧。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精灵只是轻笑。
“那么,说到这些……你想给那两把剑,起个名字吗?”
“诶?师父没有起吗?”雪伦眨了眨眼,精灵只是稍微敲了敲她的头。
“命名权就交给你了。”
“……嗯……”雪伦有些为难的思考着,把两把剑好好的安置在原先枯枝待着的位置,“怎么说呢,我想要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一个更美丽的瞬间,那个时候,珂宁一定会把灵感赠予给我。”
这个答案,似乎在精灵的意料之内。
“真是符合你的风格呢。”她微笑着说。
属于雪伦和希兰的故事,在漫长的时间之河之中连一瞬间都没有办法占据,而且永远不会再度开始。同样因为现在而感动,却不是同样相信未来的两人,在故事的序章就宣告了终结。
也许少女给自己的双剑命名那一刻,就在不远的将来吧——那对于雪伦来说,说不定是真真正正的,属于她的物语开始的钟声。
这之后一年,黑发的精灵女孩为了前往月河而穿过了左城。来到酒馆中买些面包补充体力的精灵女孩,却看到了穿着有些像披风的外衣,膝盖和短裤之间露出一截洁白大腿的少女。她面对着公告栏,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那头已经彻底化为雪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震动,
“嗯……”
她伸手去触碰公告栏。
在喧闹的酒馆中,没有人发现一位少女的消失。曾自称为希兰的精灵女孩淡漠地扫了扫那里,从老板手中接过面包。
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只是代表着——
有一个人的故事,开始了。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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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窝是虚子=w=
希兰的名字取自托尔金的精灵语,意思是“新月”。嗯……希兰和精灵师父,都是我自家的角色w
前段时间捏完角色之后突然决定不参企,有些不愉快的我就写了雪伦的短篇……现代背景。
没想到世事变迁窝又回来了!于是这篇里雪伦和希兰的互动,框架实际上就来自那片两千多字的短篇啦。
双剑是普通的武器!只是质量好而已!
总计字数-8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