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那场为期三个月的冒险打开了跨越世界界线的“门”。
“门”连同着不同的世界与这座城市,而今,这里名为“暗月城”,人们称其为连接之城。
时隔两年,暗月城已经成为了与当初完全不同的城市,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们在此汇聚,有人在此定居,也有人成为这里的过客。
现在,这座城市的市长,米凯拉·特勒瑞恩又一次将召集冒险者的布告发向了各个世界——
字数:13335
终于写完了!!!!!!!!(肝力枯竭,萎靡不振)
最后是个HE!我还要见家长!我还要玩长期!是HE!冲破了重重阻碍与隔阂的HE!!!!!
后日谈就可以发糖了!开心到飞起!
但在那之前还请让我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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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你不可能没事。”
阿方索的声音仿佛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隐约地传来的。
失去了首领的狼人慌了阵脚,很快便被经验丰富的另外两位战斗者抓住机会一一击毙。在那些杂音消去之后,猎魔人导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堵砖墙般发闷,又仿佛是响在旷野上那样辽远,在狂风的呼啸之中有些听不真切。
直到用自己半黑下去的视线确定了娜塔莉亚的身影已经确实远离了之后,芬德尔才缓缓松开手中的弓弦。森精灵尝试着去辨别那个传进自己耳中的属于人类的声音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紧接着,他的感觉却突然被关掉了。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已跪倒在了血泊之中。
“得去为你找个牧师来。”那个属于人类的声音说。阿方索拧紧眉头、冷若冰霜的面孔已经占据了森精灵尚还完好的那一半视线。
迟滞的思维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芬德尔因此得以清楚自己的意识一定是中断了几秒。那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但也足够证明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现在他最该做的事情是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乖乖呆着,包扎伤口,并且等待那么一两个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的治愈神术——如果他还想要自己这条命的话,他当然应该这么做。
但芬德尔依然挥开了阿方索向他伸出来的手,凭借自己的力量从地面上挣扎了起来。
视线的范围比从前要狭窄了,本来平视所能见到的景物现在也要向左边微微转头才能看见,距离感似乎也与从前有些微妙的不同。什么冰冷而粘稠的东西在左侧的脸颊上蜿蜒,大概是因为伤口而流出的血吧。森精灵抬手轻轻碰了碰受伤的眼睑,原本充实在那一片薄薄的皮肤下面的圆球已经不见了。
那东西差一点就要完全被领主卢瓦的匕首刺穿,不过也确实随着芬德尔自己将凶器拔出的动作被带离了他的眼窝。
即便是奇迹恐怕也救不了他的左眼了,这在任何人看来大概都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不过当事人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乱——他在另一个问题上已经竭尽全力了。
一路走到此处,长时间的连续战斗为他带来的并不是缺失了一个眼球或者增添了许多伤口之类流于表面的描述,而是切切实实的疲惫与疼痛——疼痛尤甚,无孔不入,从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地方如同山呼海啸般向他袭来,浪潮一般不间断地折磨着他清醒而紧绷着的神经,使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地痛呼出声。
不过也是几乎。实际上在阿方索眼里,芬德尔不过是倒抽了几口冷气而已。冰寒的空气钻入他的肺腑中去,就好像要把脏器也一并冻结了那样,但很奇异的,这份冰冷倒是缓解了一点点那种撕扯皲裂着的折磨。
——站起来,你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仿佛来源于天际的那个声音对他说。
但这声音已经不能如同刚才那样支配他了。
激烈的痛感在神经上肆虐疾走,强迫他的意识活跃起来奋力地挣扎,而不是被那个声音带领着,向着某种黑暗但温暖舒适的深渊之中滑去。
“……你是不是哪里不太正常,我从刚才就这么觉得了。”阿方索抱着双臂看着摇摇欲坠的芬德尔,后者没理他,只是从自己身上不知哪个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颤抖着拔开封住瓶口的软木塞,仰起头来将里面的液体直接倒在受创的左眼上。
那是水,但又并不是单纯的水。在这样的低温之下,即便是被贴身带在小瓶中的液体也该结冻成为固液混合物了,而被芬德尔倒在自己左眼上的那些却仍然保持着完全的流动性。
——那是瑞图宁的恩赐,也是Kk的赠礼。
泉水之中蕴藏着春之女神瑞图宁的神力即便微弱,也能使他抵御已死的悲荒之神萨玛斐所造成的寒气。在它们接触到冰冷的皮肤时,芬德尔甚至恍惚地意识到那些液体仍旧带着初春时节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意。
洁净的泉水多少洗去了如泪水般流在他脸颊上的血痕,疗愈的神力使如在他神经上跳舞一般的痛觉也稍有减轻。那依然是尖锐而难以忍受的痛苦,而些微的麻痒正从伤口的深处缓缓抚慰着这一份折磨。来自重生之神的馈赠不仅仅作用于水流直接擦过的那一个伤口,神祇的恩赐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让森精灵身上几乎所有新造成的创口都止了血,这多少令他感觉好了一点。
但这样一小瓶泉水也仅能完成这样的奇迹了。或许只要他稍微动一动,那些伤口就会再次裂开。
冷风吹在他被水沾湿的面颊上,低温带来的疼痛提醒着芬德尔赶快将水痕拭去。森精灵抬起自己沾满了狼人与自己的鲜血的手,用相对干净一点的鱼际轻轻抹了抹,失去了神力的水在他脸上结成了一层薄冰,又因为他抚摸的动作裂成了碎片。
“他需要治疗。”奥莉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女骑士倒提着带血的大剑,上下打量着阿方索的学生,“不论他本人是如何想的,他都需要治疗。”
铁冰骑士的言下之意很明显:要是他再做出什么不利于自己或是他人生命的举动,就干脆把他打晕带走得了。
——快些,你还有要做的事情。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快些,阻拦你的都是敌人。
不。
芬德尔如此回应。
不,他们不是敌人。
与我并肩作战、击退了那些怪物的人不是敌人。
源自瑞图宁的微弱神力因那泉水而在森精灵的四肢百骸之中缓缓流动,这令他的思维终于能够挣脱出那盛极一时的愤怒,从而恢复了理智与冷静,甚至比往常更加清晰。
“……我还有要做的事情。”他这么对在场的其他两人说,“我正要去找一个牧师。”
但那一丁点些微的神力终将散去,而且这时刻很快便会到来。
——是的,向他复仇。
那仿佛带着梵音的话语轰鸣在他的脑海里。
芬德尔再次迈开步伐。
漆黑的夜幕之下,横亘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芜而寒冷的旷野,以及由苍白的冰雪堆积而成的高台。
寒月投下明亮但冰冷的光,这光映在雪上,纯粹的白色几乎要令观者的双眼失明。
这一片场景之中唯一的颜色只有高台上立着的王座,以及在那上面端坐着的高等精灵牧师。
此刻,披着洁白外袍、有着深蓝发色的牧师正俯视着高台之下的一角,肆意嘲笑着:
“已经无计可施了吗?你这废物。”
原本只有瑞图宁女神的侍奉者才能使用的祭器缀在他指尖下不远处,随着银白的链子一晃一晃地摇摆。
现在,那上面滴着血。
他另一位半身的血。
为已逝之神献上了自己的信仰,并且也获得了相应恩赐的牧师以自己鲜红的瞳孔投下的视线,同他尖锐的语句一起,令高台脚下的那个蜷缩着的身影瑟缩了一下。
遍体鳞伤的Kk倒在冰原之上,几乎被鲜血浸透了。
冰冷与疼痛环绕着包裹着瑞图宁的牧师,触目惊心的红色在他的身下逶迤,然而很快便会被地面上的白霜再次吞噬消灭。他的衣衫已经破烂不堪,原本白皙平滑的肌肤上也遍布着翻卷着皮肉的鲜红裂口。那些伤痕的边缘同样带着冰晶,有些是由鲜血凝结成的红色,而有些是造成了伤害之后就在伤口边上断裂残留下来的。
瑞图宁的牧师几乎已经不能动了。巨大的痛苦攫取了他的心神,消磨了他的体力,他甚至已经几乎无法发出呻吟,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颤抖啜泣,任凭泪水在他的面颊上结冻,寒意侵袭着他的身体,令他僵硬,令他凝固,甚至令他破碎。
——他几乎正在缓缓地变成一块冰。
高台之上、面容与Kk别无二致的牧师冷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不是发生在现实当中的事情,而是某人的精神世界,这样残酷的景象则源自两个不同的精神在争夺主导权的战争——显而易见的,原本长期占据主导的那一个落在明显的下风。
他几乎就要落败了。
如果瑞图宁的牧师就这样消逝破碎在雪地之中,恐怕这个“某人”的名字,便能够重新更改回原本的样子。
但仅是这样的话该多无趣啊。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库里奇想。
他们原本是一个人的,可却因为某种意外而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他们对待事物有着不同的看法,信仰着不同的神祇并同样得到了垂青,或许原本这同为一体的两人是为了更好的面对不同的情况而被这样分裂开来的,但现在——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剩下你死我活这一条而已。
“无知、软弱,有着完全没用的同情心,甚至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库里奇嘲笑着,“这样的一个废物为什么能如此长久地掌控占据着这个身体呢?你明明什么都做不到。”
冰霜的牢笼缓缓从地面上生长起来,如同植物的枝蔓一样向上挺立,最终在Kk的头顶上方形成一个圆拱,栅栏相接合拢,将瑞图宁的牧师关作其中的囚犯。
“——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停不下这场暴风雪,驱不散那些冰兽,救不了那些受难者。你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冰雪蜿蜒在Kk的四肢上,冻结成一段洁白而冰冷的锁链。
“那么至少,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看看‘你’的软弱所导致的后果吧。”
——无数的声音涌了进来。
那是冰兽的脚步声,是孩童的哭叫,是临终的哀嚎,是刀刃切断血肉或是冰霜的音响;其中还有情人之间的诀别,战友之间的鼓励;而紧随其后便是鲜血溅在地上,牙齿啮咬着气管,风暴的呼啸,冰霜的成长,以及——
——死亡。
无尽的、沉重而冰冷的死亡。
“这些全都是你造成的。”库里奇的声音从高空中坠下,狠狠砸在Kk的身上。
“如果不是你太过软弱,这一切根本都不需要发生。”
——是的,如果不是我太软弱,如果不是我让这个家伙有机可乘,我——
瑞图宁的牧师呜咽着,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什么都做不到。”库里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什么都做不到,只会令自己沉溺于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宽恕的女神真的能救得了你吗——你真的能够原谅自己吗?”
——不,请不要提那件事情——
“风光霁月了那么久,你还记得自己手上沾着的血吗?”
那是鲜血。大片大片的,温热的鲜血。生命的温度就从他的指尖流走,那些人的瞳孔渐渐放大,逐渐变成了某种浑浊的晶体。
他握着刀。
他得要这么做。用尖锐的利刃刺入他们的胸膛,用锋利的刀子割破他们的血管,用比他们更加残酷、更加灭绝人性的态度来处理这件事。
不然,等待着他的就是地狱。
——那个‘库里奇’,就是从那时开始诞生的。
比起让自己落入地狱,不如用自己的这双手创造一个出来,将其他的所有人都推落进去吧。
只有自己独善其身,从泥泞的小路上攀援而上,还能见到下一日的曙光。
——这是……不对的。
“那又该怎么做呢?等着他们给你的脖子上拴上铁链,把你当作工具使用,将你的人格与自尊踩在脚下践踏,用侮辱与摧残勉强令你苟活,最后将你干瘪的尸体弃置在阴暗小巷里堆满了垃圾的角落中吗?”
——但是,杀了这么多人……
“那么,你能接受那样的人生吗?能接受那样的痛苦吗?能接受那样的终末吗?”
——我……
“你不能。如此软弱而无力的你,当然不能。所以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
“你现在的后悔不过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顾影自怜而已。成为瑞图宁的牧师也不过是因为你想要以宽恕为借口,逃脱自己过去所犯下的恶行而已。”
——不对,那、那不是我做的——
“那又怎么能说不是你做的呢?毕竟,“我”就是你,而“你”,就是我啊。”
那个人就要崩溃了。库里奇能感觉得到。
对他来讲这或许也是不错的结局吧。至少这样,他就将会从无尽的负罪感之中解脱出来了。
把伤口藏起来,也只是会让它继续化脓溃烂,最后腐蚀掉一切而已。这与解决事情的正确方法相去甚远。
Kk已经不行了。这样的话,就干脆让他消灭好了。伤口所依附的个体消失之后,伤口本身自然也会消失。
反正,库里奇和Kk,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他的喜好,他的渴望,库里奇都会将它们保留下来,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点点践行。
但是,当然是用他的方式。
萨玛斐的牧师静静地微笑着。
——最后,就这样干脆点将他杀掉好了。
“说起来,‘那个人’好像过来了——就是你一直在看着的那个人啊。”
库里奇的声音里跃动着代表愉快的转折,而倒在地上的Kk的瞳孔因此而紧缩。
透过萨玛斐牧师好心的操作,环绕着他周身仿若地狱一般的声浪减弱了,只剩下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能够清晰地传达到他的耳中:略显蹒跚沉重的脚步声,利刃与冰块的摩擦割裂声,还有他本人遭受了攻击之后的闷哼。
Kk甚至不需要思考便能够辩认出那个声音,而他说不清“他正在逐渐靠近”的这个事实与他召唤出了法师塔、令大片的城区陷入冰冷的血海之中相比,哪一个更令他绝望。
——不要过来。
他无疑已经成为了邪恶的帮凶,甚至在更早的过去之中便已经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恶行。那个人在知晓了这一切之后,还会同他交谈吗?
还会向他伸出手吗?还会对他微笑吗?
——还是说,会对他刀刃相向呢?
一定是后者吧。毕竟,嫉恶如仇,为保护无辜者、惩戒加害者而挥刀的那个人,才是芬德尔啊。
——求求你,请不要过来。
比起自己性命上的危险,Kk更加不希望对方见到现在的“自己”。
这个毫无人性的、能够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的,仅仅是为了“自己”而行动的“自己”。
这个百无顾忌地加害他人,甚至以此为乐的“自己”。
这个他最讨厌的“自己”。
我——
而想要剖白什么的声音,被Kk自己掐断了。
那座高耸的塔正立在芬德尔的面前。
拉尼亚从未说过Kk所在的具体位置,而森精灵之所以能够准确地来到这座塔前,主要依靠的还是薇洁娅的引导。
——登上顶楼吧,你所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你昔日的同伴,你所信赖且倾慕的那人便在最顶端的阁楼上。
——你给予了他最大限度的信任,而他则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你。
——现在,是你复仇的时候了。
芬德尔仰望着尖尖的塔顶。
甩脱阿方索和奥莉薇花费了他一点精力,但这根本比不上接连的鏖战所带给他的消耗。他身上携带着的箭矢已经告罄,于是他便索性连弓一起将箭袋丢在半路上。那柄折断的刀就那么被他留在了它断裂的地方,是以现在的猎魔人浑身上下能作为武器使用的只有仅剩的一柄单刀。
比这更加严重的问题,是他现在的体力已经快被消磨到极限了。
站在塔前的芬德尔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剩下一座塔的高度了,只要攀到顶层,他便能再一次见到那位牧师。
森精灵浑浑噩噩地想着,强迫自己的双腿开始移动。
寒冷的气温冻住了血液,这倒让芬德尔周身的伤口至少都止了血。而在如此长时间的激战过后,他的身体对疼痛的触感也已经麻木。他越过塔中一片狼藉的大厅,将自己挪动到楼梯的跟前,抓住扶手试图让它也支撑自己的一部分体重。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前臂上防护用的皮甲已经破烂不堪了,身上的衣着亦是如此。野兽的利爪连着他的服装一同撕裂了他的皮肉,鲜血几乎已经浸透了那些织物。
芬德尔感到寒冷。那不是因为外界的低温,而是某种更为熟悉的、被他强行封锁压抑在记忆深处的寒冷。
那是大量失血造成的寒冷。
森精灵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扭曲变形,他仍旧不能很好的掌握眼前的东西的距离,但现在这很难说是因为他刚刚缺失了一只眼睛,还是因为血液流失而造成的恍惚。他在楼梯上绊了一下,另一只手中的长刀磕在了地面上,铿的一声。
芬德尔握着刀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
他还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他意志力远超常人的表现了。
——快啊,继续,你做得到的。
薇洁娅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仿佛从亘古之时便已经存在在那儿了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里愈烧愈烈,而芬德尔却并不感到灼热或者寒冷。
——继续向前吧,冒险者,继续你的复仇。
——将那个萨玛斐的牧师,从这世界上清除出去。
有某种力量从那没有温度的火焰之中逸散出来,于是猎魔人终于能够咬着牙,继续提起自己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向上攀爬。
“你看到了吗?他就要上来了。”库里奇的声音在说着。Kk用自己染血的双手捂紧了自己的脸颊,冰冷的镣铐令他的皮肤生疼。瑞图宁的牧师呜咽着,但他的一切努力都无法阻止他的半身将那景象置入他的脑海。
芬德尔——他从未见过那样的芬德尔。浑身浴血,狼狈不堪,伤痕累累,却同样的杀气腾腾。他的手中紧握着一把长刀而不是惯常的两把,身后的弓箭也消失不见了,最重要的是——他左侧的眼睛,蜿蜒着那样可怕的伤口,到底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他经历了Kk难以想象的激烈战斗,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既然已经遭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为什么不停下休息呢?为什么不去寻求治疗呢?为什么还要拖着这样遍体鳞伤的身体来到这里呢?
不觉得疲惫吗?不觉得痛苦吗?
是什么支持着他的行动呢?
——Kk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但那答案几乎就是摆在他眼前的。
“等待着吧。”库里奇说,“等待着,由他亲自来宣判你的罪,惩戒你的恶行,终结你的生命。”
然后,赞颂吧,讴歌吧,
因为冰霜行在大地上,
因为寒冬行在荒野上,
因为悲荒之神将会重新降临于世,
一切都将归于平等而空寂的死亡。
——因为他的国行在地上,
理所应当。
森精灵已经接近了此行的终点,但在更上方一层楼里,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这是当然的。毕竟自来到这个区域以来,他就几乎没有再遇到任何还能行动的敌人。冰做成的野兽的碎块散落在地面上,塔下方的走廊上堆积着大概原本是构装生物的石块,机关也有被触发过的痕迹。一定有一批先于他前来的冒险者已经扫平了这之前的所有障碍,而现在,他们正与敌人在顶上的那一层里激烈地交战。
——但那不是Kk。芬德尔本能般地这么觉得。
他说不清这是出于他自己的判断,还是在他身边徘徊的女神这样告诉他的。但他知道,自己的目标还在更加向上的地方。
于是他攀上楼梯。现下里,他的脚步已经比在进入这塔里时稳健得多了——这并不是因为芬德尔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而是阴魂不散在他身边的那位女神给了他欺骗自己身体的力量。
她为他注入了虚假的体力,模糊了尖锐的疼痛,让他颤抖着的手臂重新安定,摇晃着的脚步再次平稳。猎魔人的眼前依旧发黑,他看向那个正发出连续的强烈噪音的房间之内,里面是另一个冒险小队在与成群的、冰做的野兽进行战斗。
或许他们在市政厅附近有过一面之缘吧,当中的一两个人的确令芬德尔感到面善,但他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这一点。房间里的战局十分紧张,本应是广阔的空间因为战斗者的四处移动而显得逼仄了起来,施法者,长枪使,弓箭手,甚至还有在上空中伺机而动的翼族——圆形的塔顶内因为层出不穷的冰兽、四处移动的冒险者和他们所造成的攻击而没有什么可称之为安全的活动空间,而继续向上的楼梯则在房间的另一端,想要到达更高的地方,则必须一口气穿过这场混战。
若是平时的芬德尔,他一定能够轻松地应对这样的局面,但现在并不行——猎魔人甚至怀疑自己还有这么一口气,都是拜那位意图不明地徘徊在他身边的神祇所赐。
冰冷的哀火在他的胸口燃烧,支持着他凭借这一副残破不堪的身躯攀上了高塔,但他清楚,这不足以让他和平常一样灵巧地通过这个战场。
——来吧,敬拜我吧,我将赐予你你所不能想象的。
——我将愈合你残破的躯体,赐予你走过塔顶的力量,赐予你向那牧师复仇的力量,赐予你向整个世界宣泄你的愤怒的力量。
——让萨玛斐回归虚无,将你心中的哀火燃遍世界吧!
——你将达成你所有的欲求,而需要付出的仅是你的信仰!
仿佛带着回音的声音在芬德尔的胸腔中回荡,就仿佛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那样。
说实话,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心动的。即便是凯特琳娜的训练也无法让他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忍受痛苦且不露端倪,更何况这些性质不同的异常状态叠加着折磨着他,芬德尔已经几乎要承受不住了。
薇洁娅那很难称为恩赐的举动的确令他稍微轻松了一点,但这也让他忽视了身体的状态,直到他将自己陷入几乎无法解决的困境。已经只差一步了,森精灵不可能在此地回头,而前进则又几乎是完全的死路。
但紧接着,他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的信仰已经献给了秩序之主。
——可是他什么也不会给你。你只是他千万信徒中的一个,但在我这里不同。我会给你我数千数万信徒都梦寐以求的东西,而这些能让你免于死亡。
……或许吧。
芬德尔不置可否。
他义无反顾地向着战场边缘迈步。
但我的信仰并不是为了谋求庇护,而是为了无愧于心。
他用几乎脱力的双手握住唯一的武器的刀柄,这种双手使用单刀的经验于他来讲已经阔别许久。
万物皆有生长的权利,鲜花与野草具有同样的芬芳,无论以何理由摧折其枝叶者,在未来的某日也必将被摧折。
有一头冰兽发现了他,从大部队之中脱离出来,向着猎魔人的方向扑来。
我已在世上苟活了百余岁,血债累累,若此地便是我的埋骨之地,那也只能说造化弄人。
沉重的身体躲闪不及,芬德尔只能握紧了刀柄,勉力迎击袭来的猛兽。在鏖战中发钝且缺了口的刀刃砍在坚冰之上,因为施力者已变得孱弱的手臂而只堪堪削下了一点冰屑。
——你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可这并不是让我把信仰托付给你的理由。珂旭在上,我将凭自己的力量前行。
冰兽转回头来,森精灵以自己早已经血肉模糊的左臂来抵挡。那散发着寒气的兽类将牙齿恶狠狠地咬合在他的前臂上,剧烈的疼痛一时间让他错觉自己的骨头已经碎了。
白日苍莽,光耀四方;
破邪之刃,吾心所掌;
律令如铁,意志似钢;
立身无愧,剑指穹苍!
芬德尔咬着牙默念珂旭的誓词,将刀子用力地刺进坚冰之中。这并不是为了求得神祇的庇佑——事实上仅作为一个普通的信徒,他也不太可能得到秩序之主的注目——而是坚定他自己的信念。他感到冰兽的力量逐渐消失,但他唯一的武器也就这样陷在了冰块里。
他现在绝没有能将它拔出来的力气了。
——这是你的选择。但若你后悔,仍可来找我。
我不会的。
伴随着一声冷笑,某种东西抽离了芬德尔的躯体。虚伪的繁荣消逝于无形,猎魔人立刻便有了后继无力之感。
他将自己的手臂从冰兽的口中挣脱出来,干脆放弃了拔刀。的确如薇洁娅所说的,芬德尔依旧能感到女神的意志正在不远处逡巡,只要他稍微表露出屈服,恐怕便能得到她所许诺的一切以及一个万劫不复的结局。
森精灵拖着自己的手臂转过身去,因伤残而变得黑暗的视线没有捕捉到另一匹来自左边的冰兽。它狡猾地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向着芬德尔扑去,等到他意识到敌人的存在时,距离已经近到来不及了——
——而就在这时,一支羽箭正中了那畜生的脖颈,破坏了驱动它的中枢。
猎魔人向着箭矢的来向看去,一个身着森林般翠绿服装的巡林客正手持着长弓。他的面容相当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但目光之中已经有了战士的坚定与锐利。一个穿着粉色系裙装的少女环着他的腰躲在他身后,可他再次从箭筒中抽出箭来搭在弓上的动作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少年意识到了来自森精灵的目光,在瞄准的百忙之中向着鲜血淋漓的猎魔人身上一瞥。后者向他点了点头聊表感谢,并未去仔细在意对方看见他浴血的身影时所露出的表情。
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芬德尔拖着自己伤残的身体,在剧痛和虚弱之中,一步一步地向着远处的阶梯挣扎。
“他快死了。”
不需要库里奇下这个结论,Kk仅凭自己的视觉也能够确认这一点。芬德尔正在逐渐登上阁楼,他的身影已经能够逐渐被某人的身体用双眼确认到了——而那双眼睛所见到的东西,都会传达到居住在同一个精神世界的两人身边。
芬德尔快死了。
Kk以与刚才不同的理由恐惧着这个事实。
为什么还要拼命穿过顶楼的房间呢?为什么还要拼命爬上阶梯来到阁楼之中呢?那样残破不堪的身体还能做到什么呢?
——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使芬德尔如此执着呢?
方才的恐惧是源于已知的可能性,而现在的恐惧则是由于无法预测的未知。很难说这两种负面的感情孰强孰弱,但现在,有另一种想法正在自然地占据着Kk的精神:
——得快点帮他治疗才行。
——那些伤口太严重了,即便现在气温很低,过深过大的开放性伤口也很容易造成感染。
——何况他现在浑身是血,说不定血都要流干了。
——得快点,施展神术才行。
瑞图宁的牧师抬起手臂,冰霜凝结而成的镣铐发出了叮咚的清脆响声。他抓着自己身前的栏杆,不顾悲荒之神冰冷的侵袭,向着高台上的库里奇喊:
——救救他啊!
——拜托你救救他呀!
“但为什么呢?”库里奇冷酷地说,“你也清楚,他大概是来杀死我们的吧。那么,就让他力竭死在这儿不好吗?”
——就算追随着悲荒之神,你也是个牧师不是吗?
“可谁又说,牧师就一定要救人呢?何况是救一个很大可能将会杀死自己的人。”
高台上的Kk的半身就如同这一片广阔的冰原一般无情,笼中的囚徒只能困惑而焦急地看着他,也看着一步一步地挪近的芬德尔。
猎魔人的身后拖曳着一大串血迹,他的速度慢得可怜。
——如果,在那里的是我的话——
Kk急迫地想。
——至少,那是我能做得到的事情。
——那是我无论如何,都应该做到的事情。
——不希望他这样死去,哪怕他会杀了我,也不希望他就这样死去。
就在Kk手掌碰触得到的地方,寒冰的牢笼之上涌起了一点暖意。
坚冰化成了初春柔嫩的新芽。
只剩一点了。
芬德尔眼前发黑,觉得自己登上这一段楼梯所花费的时间几乎有一个世纪。
但,就只剩那一点了。
就仿佛接触不良那样,芬德尔断断续续的视线之中已经能看见Kk的身影了。寒月惨白的光从阁楼用于观星的天窗上渗进来,洒在着装整齐毫发无伤的牧师脚边,散射的微光隐约照亮了他一半的身体,而另一半还陷在全然的黑暗之中。
猎魔人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轰鸣在他自己的耳边,仿若一阵急促的鼓声,叫他的胸腔也跟着震动了起来。这种高频的律动并非处于任何与感情有关的原因,而是很单纯的生理现象:
——因为失血。
还有三步。
只差三步,他就能进入到那个房间里了。
有一种尖锐的嗡鸣声一直在他的鼓膜上振动,眩晕呕吐感亦在他身边徘徊不去。到这个地步,肉体上的疼痛也不过是次要的东西了。
还有两步。
但死亡的脚步声仿佛已经临近了。
芬德尔的呼吸几乎与他的心跳同样的急促,但那些空气进入到肺里,却又只是单纯的进入,然后离开而已。
还有一步。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血是不是已经流空了。他开始缺氧,因为缺失了输送氧气的渠道,肺部的工作也变得毫无意义。
然后他听见了Kk的声音。
“芬德尔,你没事吧?”
模糊的视线之前,是瑞图宁的牧师带着担忧表情的面孔。
他没有走到光线下方来,或许这样的形容也并不准确,但从声音听来,是这样的。
应该是这样的。
“Kk在哪。”芬德尔问。
如果瑞图宁的牧师在的话,阁楼中一定已经被神术的光芒充满了。
毕竟,那个人是那么、那么讨厌流血与受伤啊。
“我就是Kk啊。”阁楼中的人笑着说。
“但我更愿意被称作‘库里奇’就是了——不过还真没想到,你能够发现这一点呢。”
芬德尔终于站在了阁楼的地板上,但他现在的身姿已经无法同平时一样挺拔自然了。
“因为……你们的区别很明显。”他喘息着,有些费力地说。
“是呢。不过,我们还是同一个人啊。”
库里奇的笑意几乎要从句子里溢出来了。
“以法术复活了禁咒咏唱者,在城市之中召唤出寒冷与冰雪,令冰兽屠戮无辜者——这些都是我做的,即是说,也是Kk做的啊。
“我和Kk,本来就是一体的。”
“——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体的。”
原本由坚硬的冰雪铸成的锁链已经变成了被鲜花簇拥着的藤蔓手环,直挺的栅栏也变成了新生植物柔嫩的枝杈。Kk凭借自己柔弱的意志从牢笼中挣脱出来的事实令库里奇感到惊讶,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依旧不认为瑞图宁的牧师会为他造成什么妨碍或者困扰。Kk赤足踏在冰雪上,向着高台顶上的王座前进,而转瞬之间,在他前行的道路上便布满了冰雪生成的荆棘。
“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现在只是要重新合并回归成为本来的样子而已。由谁来主导这个身体的意识很重要吗?为什么不就这样乖乖放弃呢?
“——这样,如此软弱的、什么都做不到的你就可以从无尽的痛苦之中解脱了啊?”
回答萨玛斐牧师的,是已经残破不堪的Kk沿着几乎不存在的阶梯努力向上攀爬的姿态。
——很重要。
他的脚边有一点朦胧而微弱的暖意,但在广袤的寒冰之中这远远不够。冰霜生出的荆棘与尖刺在这微弱的神力之中仅仅是稍微瑟缩了一下,随后便依旧按照萨玛斐的牧师心中所想的那样,划破了Kk的身体。
疼痛与鲜血令他呻吟出声,几乎无法在光滑的冰面上站稳。瑞图宁牧师的眼中已经积蓄了泪水,他颤抖着,但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
——就算是我,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刺棘在他的前路上生长,Kk知道无论从哪个方向走,这些障碍都会如影随形,于是索性便直向着那些将会带给他冰冷苦痛的东西迈步了。
——就算是如此软弱的我,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你就那么想要救下那个人吗?哪怕他是前来杀死你的?哪怕自己只是白费力气,最终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可能吧,但有一件事情我更加做不到。
——我做不到,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啊!
“或许吧。但我所认识的Kk,是一名瑞图宁的牧师,女神恩赐于他的奇迹是货真价实的。
“那位牧师温柔,宽和,慈悲,念旧情,乐于助人,富有同理心——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犯下如此恶行的。”
芬德尔以笃定的语气说。
而有着Kk相貌的那个人冷笑着:
“可是,我就是这样做了——你又凭什么认为这不是Kk的意志呢?或许那个废物的心中就潜藏着这样黑暗的渴望与压抑的本性呢?我所做的不过是让这一切暴露出来而已,可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成分哦?
“你所恋慕的人,就是这样悲惨而令人憎恶的东西也说不定哦?”
——胡说!
冰面上升起的尖刺穿透了Kk的小腿。
“说到底,感情这种东西不过是世界上最不稳定的废品而已。”库里奇居高临下地狞笑,“你猜猜看他会怎么回答?”
“——我信任他。”猎魔人的回答虚弱但坚定,“我相信他,瑞图宁的牧师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么你到底是为什么才能不顾自己身躯的残破来到这里的呢?不是因为被背叛的痛苦吗?不是因为复仇的欲望吗?不是因为一腔愤怒等待着通过鲜血与杀戮释放吗?”
库里奇冷笑着讥嘲。
“你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复仇者,凭借一叶障目的肤浅偏见而挥刀斩杀,然后现在你想违心地说,你想在此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不是的!芬德尔、他不是那样的人!
“闭嘴吧你这废物。”因为森精灵预想之外的反应而有些焦躁的萨玛斐牧师挥动手臂,令地上的尖刺以更加迅猛的势头生长,“给我安静的去死就对了!”
“……我不否认我一度确实起过这种心思,也没想要去申辩什么。”
浑身是血的芬德尔向前踉跄着踏了一步。
“说我肤浅也好偏见也罢,我也没办法否认自己是个复仇者。但现在,我站在你面前,想要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个。”
库里奇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这次的事件结束之后,我们都还活着的话……Kk,还能跟我一起去旅行吗?”
那声音仿佛是东方的旭日,又仿佛初春的第一缕微风;漆黑的夜色被光明驱逐,连绵的冰雪因和暖而融化;白霜之下露出了被冰封许久的黑色土地,随后紧接着,上面便生出了新绿的嫩芽。
——春天,再一次来临了。
升起的冰刺化为柔软的青草,由寒冰垒叠而成的高台也随之崩塌,王座从高空之中跌落,陷入平地之上生出的藤蔓之中去。
“什……为什么你还留有这样的力量……”
陷入植物的纠缠的库里奇难以置信地看着站立在被青草覆盖着的地面上的Kk,后者在春晖之中已经恢复如初,面颊带着泪,但是微笑着。
——因为,我得要回应才行。
——芬德尔对我的这份信赖,我不论如何都得要回应才行。
——而且……
萨玛斐的牧师在藤蔓之中挣扎,但他得到的结果只是被越缚越紧。在他挥动手臂试图引导他的神祇的力量时,祭器却脱手落在了地上。
瑞图宁的牧师上前将它捡起,擦净之后重新握在手中。
绿草如茵的原野之中逐渐盛开起各色的花朵。
——我也想要,继续和芬德尔一起旅行啊。
“……”
猎魔人没有得到回应,但那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已经无法在支撑任何一丁点消耗了。不论它主人的意志再如何坚强,再如何能够超越极限,而那条线终究还是存在的。
等到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中间一定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因为此时他不再是站在阁楼的房间之中,而是仰躺在柔软的地毯之上。芬德尔恍惚的目光一直向上,能够看见天窗之中漏进来的寒月的惨淡白光。
——以及姗姗来迟的,神术的光芒。
“你不杀我吗?”
库里奇的周身都已经被藤蔓缠绕包裹了起来,原本青绿色的植物正在逐渐加深自己的颜色,并且相互融合,逐渐形成了一个粗壮的树干的雏形。
这雏形正将已经放弃了挣扎的库里奇缓缓地包裹在其中,并且将其吞没。
——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Kk这样反诘。
“我又再一次做了你很讨厌的事情吧。这样的牢笼说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再次打破,如果不杀了我的话,或许还有第三次、第四次哦?”
——我是,瑞图宁女神的牧师。
夜幕已经消散了,天空上悬挂着的是朗朗白日,湛蓝的苍穹上有飞鸟划过。
——女神教导我们,要去宽恕。
“但那也是值得宽恕的人吧。你真的觉得像我这种人也值得宽恕吗?”
——我不知道。
Kk抬头仰望着蓝天。
——但,宽恕你,就是宽恕我自己。
——我们是一体的,不是吗?
“……呵呵。”悲荒遗孤冷笑着,“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或许吧。但,至少不是现在。
库里奇的面孔也陷没在树干之中了,木质的缝隙生长弥合,最终与任何一颗自然生长的合抱之粗的树木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里面正关押着某种不安定的因素。
最终Kk转过身去,眺望着着这一片被花海覆盖的旷野,一颗高大雄伟的树木静静的伫立在他的背后。
它青翠的枝条上已经焕发了新芽。
身体感觉轻飘飘的,已经不会痛了,但缺失的一部分视线没办法再次被补上。森精灵用力地向左转过头去,才能看见跪坐在他身侧、不停祈祷着愈合的泪流满面的Kk。
“……坎维的风沙很大,白天也很热,那里的水果都是奢侈品,不过真的很甜。将来如果说我们旅行到了那边,你一定得要吃吃看才行啊,这次我请客。”牧师握着祭器的双手在发抖,以呜咽的声音这样喋喋不休地说着,“或者,或者也可以去德菲卡,我也一直很想知道菲薇艾诺是怎么样的一个城市。你说跟深林城有点像,但是更暖和一些吧,环绕着盎然绿意与生机的旧都,我想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或者说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依然和之前一样,把目的地交由神祇来选择,在完全未知的情况下去面对新的地域、新的冒险……”
芬德尔缓缓抬起了自己沉重的手臂。
“别哭啊,Kk。”
他试着用自己的手擦去牧师脸上的泪水,但上面干涸的血痕却被还带着温暖的液滴滑开,让一道红棕色带着铁锈味的痕迹蹭在了高等精灵白皙的面颊上。
牧师颤抖着抓住了猎魔人想要离开的手腕,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死啊芬德尔——”他哭着说,“——说好了的、说好了要一起继续旅行的!珂旭的信徒要言而有信啊!”
“是啊,约好了的。”森精灵缓缓反握住牧师的手。
约好了的,我可不能食言啊。他这样想着。
然后缓缓阖上了那只还完好的眼睛。
当顶楼中的激战结束,冒险者们沿着通往阁楼的血迹追到那房间之中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泣不成声的瑞图宁牧师,以及血肉模糊地倒在地上,难辨生死的红发精灵。
神术的光芒就算在黑夜之中也将这个房间照耀得亮如白昼,寒冬的风雪里,这个小小的房间仿佛遗世独立,和暖的气温与温柔的神力让冒险者们甚至以为春天已经来临。
——就仿佛,瑞图宁女神的国度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