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器,皆具魂灵。
灵则缘起,来莫可抑。
悲乐喜怒,爱怨别离。
万相诸法,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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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思念,孤独,怨恨……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付丧神。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人与器物的命运与缘分,无论善恶,在踏入这扇门时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企划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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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有限,BUG很多……海涵-L-】
要说这个世界是由故事组成的也不为过。人们喜欢讲故事、听故事,为故事付出金钱和其他代价,这大概就是人的本性。甚至有人因为听了故事而开始编造自己的故事,也是常有的事。岁月之下,就好比风沙和流水蚀掉岩石,留下来的故事也许与当时的真相大相径庭,但好歹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遗物。所谓当时的人、事、情感存活过的证明。
当然完全没有想象力的人也是有的, 只不过他也不能阻止自己活在一段故事中。
“我说你啊!吃闲饭也好歹有个限度啊!”如此粗暴地打断了我对人生思考的怒吼,出自一位女子之口。
“别人逛妓院都是花钱,只有你啊!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快一个月了吧!不要以为你是个倭国作家就可以为所欲为,再不拿出钱来的话就把你当做倭寇送去报官!”
……这个国家的女人也如此彪悍,难怪大明是泱泱大国,立于不败之地呢。相较之下我们国家的那些诸侯一旦统一了天下就开始猴急地要封赏,结果不小心把手伸到了大明这边,被狠狠殴打的事迹,简直作为本国人都感觉丢人。
啊扯远了,容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乃是八重,以大明这边的称呼来说,大概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的倭国文学家”。
史无前例的意思,大概就是“从来没有哪个笨蛋因为船沉没了抱着一块门板漂到了泉州港之后又凭借狗屎运没有被当做贼人抓起来反而北上谋生成功”。
只不过却因为好多天没有灵感而没有写什么东西,只顾吃饭喝酒,把寄居处的姑娘给惹毛了……
啊呀,顺便一说。我所住之处并非客栈,而是姑苏的青楼“闲月”。如此风雅的名字,想必老板也是个不俗之人,打着“我愿为您麾下的姑娘们写一些有趣的唱词”的旗号拜会之,又约了数位姑娘聊人生,干脆把藏在裤腰里一路从故乡陪伴自己到现在的琉璃金步摇给当了出去。等等……这好像可是京都某位舞伎赠予我的信物。
不过大明前前前朝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句,作为作家,自然是不需要考虑钱财这种俗气的事啦。
结果。
“阿香~老板都说了可以让我住你这边,你这样赶人不太好吧?”
“哦呵呵,住是可以住,不过要拿银子过来啊。你以为老娘是济世的女菩萨吗?”
“在我眼里何尝不是呢?”
“滚!”
如此这般,这便是我站在桥头遥望那河岸上的柳树,哀叹命运坎坷的原因了。说道姑苏城还真是古时吴国风范不减啊,客来人往,一派精致繁华景象。正发呆之际,冷不防就被人推了一把。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推自己的是一个年轻和尚。
“施主请不要想不开!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淹死的,只会摔个半身不遂而已!”
“这种算什么安慰方式啊!不对!我不是要跳河啦!就算身上没有一文钱也绝对不会想到死的!”
“哦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年轻和尚显得很宽慰。
“好个屁!你到底是在阻止我跳河还是要把我推下去!”
“哎?方向错了吗?我以为那个方向才是……”
“你瞎吗!”
“……小僧的眼睛确实是看不见,施主真是敏锐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跳河啊!”
“有位姑娘附在我耳边说的。”
“………………”
“‘和尚你看,那边有个穷人要跳河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听起来也是个很不客气的女人。
“少来了,这周围根本没有女人经过啊。你不会是听到卖菜大妈的怒吼了吧?更何况我根本不穷!只是暂时钱财在别处罢了!”
“非也非也,小僧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其他感觉可是很敏锐的。比如现在,那位姑娘就在您的……呃,您的身边才对。”这个和尚,伸出手去摸索,摸来摸去,摸向一团空气。
我向他摸索的方向看去,空无一人。
…………这个和尚不仅瞎而且疯。
“施主请问您相信器物都是有灵性的吗?”
“……如果有灵性的话,那支琉璃金步摇怕是会化身武家后裔天诛我。”
“哈?”
“……咳,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大师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在解释了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寻找一点灵感来混饭吃后,我与这位疯瞎僧人攀谈起来。谁说文学家写稿是为了追求高境界,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为了下一餐的着落而已。只有求生欲望才能激发人的潜力,饱食终日的家伙根本不可能写出震慑灵魂的杰作。
“因为啊,小僧正遇到了这样的问题。”疯瞎僧人说道,“你说有没有一间店铺,存在于此又不能存在于此呢?”
“大师所说都是佛理,在下愚钝,不是很懂。”
“呔!”僧人突然抽出竹杖挥向某个方向,“哪里来的妖怪!离这位姑娘远一点!”
“………………”
“你不要突然就发难啊大师!”
“抱歉啊,突然感觉到了奇怪的气息。”
“这里最奇怪的人就是你吧!说是和尚,倒是从一开始就在教唆别人赶紧恋爱!”
“因为我觉得施主您最缺乏的难道不就是这个吗?”
“我可是常年万花丛中过的,不想罢了。”
“是嘛~?”
“呃……”
“说到这个啊,小僧倒是有一件事想问,施主身上最为贵重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个啊?自然是我的脑袋瓜了。”
“说得好,只不过小僧如果提头去见,怕也是没法继续以活人的姿态留在世上了~”
“……大师您还是去看一下郎中抓一帖药吧。”
“没钱呢。”
“………………”
“你身上的脂粉香倒是很浓郁,施主看来果然是戏耍万花中的好手。”
“用不着你来夸奖我,不过托您的福,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可以混饭吃的点子。”
“哦豁?是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突然想到了故事的框架,为了避免忘记,我从石桥上径直跑回住处,不顾阿香的怒骂“猪回来了”,一头扎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
这个故事就叫做《姑娘》好了。
说是南宋年间,一位书生在石桥边遇到一绿衣姑娘,不知其是妖,与之交好许久的故事。之后兵荒马乱,乱军即将攻入城中,书生想同姑娘一起逃走。绿衣姑娘哭着说妾身真身乃是这棵柳树,扎根于此,无法离开。公子若有情谊,就折下妾身的一根枝条,权当妾身与公子相伴,速速逃命去吧。
书生大惊之下悲从中来。说柳妹你待我不薄,人妖殊途这句话我是不信的。奈何桥上你可要记得我,说着便在柳树下自刎而死。书生的血渗入树根所在的土壤。那柳树竟然在无风的时刻颤抖摇晃起来,树冠上泣出血来,顺着柳枝往下淌。就如同妇人哭泣一般。
后来呢?后来乱军破城,百姓死伤无数。这棵柳树也在战火中被烧成焦炭。
奈何桥上可记得?烟花三月杨柳青
我写完这个故事,舒畅不已。再动笔改成一首唱词,乐颠颠地去找阿香。结果找了一圈,恰好阿香在接客,只得作罢。将稿纸放在窗下书桌上。
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扮相华丽的美艳女子瞪着我。
梦里的我承受着她的视线,却不知何故。“想必姑娘一定是哪路的神仙,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惹的您竟然跑入在下的梦中……”
“那位小和尚说,他原本用于和我结缘的重要物什,被你取走了。”
“啊?”
“那东西在哪里,快还来。不然可不要怪本宫不客气。”
“哪有那种东西啊!”
“看来你是不吃点苦头就不知道痛的顽固男人……”那位女子虽然美艳,但此时隐隐有了杀气。
“…………且慢。”我伸出手来阻止,“那秃驴……”
“不许叫小和尚秃驴!”
“…………那那位大师,说过是什么东西吗?”
“小和尚说,与你的脑子有关。”美艳女子伸手过来就要摘我的头。
“姑娘何至于此啊!在下真没得罪你!”
“你把头拿来,本宫就能与小和尚结缘,你若不同意,本宫就强取!”
“………………”不知道神仙杀人算不算翻天条,就算犯,我这颗脑袋也装不回去了。说不定因为白死,在当地当个城隍之类。呃啊啊啊,还是不要了!
“且慢!虽然头不能给你!但是这里有一个在下从头中取出的故事,不知姑娘可否拿走交差。”真是佩服自己,在梦中居然如此睿智。
我不知从何取出了一叠稿纸交予面前的女子。女子将信将疑的拿了过来,看了几行。“哎呀,这故事好生可爱。那书生定然是长得极其英俊的,不过柳树精是怎么回事,那种脚下生根的乡下妖怪真是一点品位都无啊,连霓裳霞披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幻化成人形也肯定是个村姑!”
“是是是……”我看着这位女子心花怒放的样子,不知道读到故事最后是不是打算把我的脑袋拧下来。
不过好在她并没有读完。“那这个我就收下了。你还蛮可爱的嘛。”如此说着,女子飘然而去。
我猛然惊醒。再一看窗前书桌上,已空空如也。
…………眼花了吧?
不,真的空空如也。
这个时候月上树梢,阿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八重重~听说你有好的唱词给我?”
“呃……”
不知道现在翻窗逃走是不是来得及。
第一刻,完
在大家表演滑铲之际
我为大家带来一个
醉酒失足少女
铃声稀疏,回荡在山脚下,数数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被玉梢的脚步声 遮掩去,她知道那人早就已经看见自己走在路上,这脚步声也是故意的,只是合着那手鞠落地的声音踩出来的罢了。
夕阳西下,这幽灵茶馆也没什么人来,路上行人也只有那这些个樵夫罢了,从山上吹下来的风是暖的,玉梢抬头去看,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来了?”
“来了。”玉梢答,随意挑了个位置便坐下,从那宽松的袖口掏出两颗骰子,不似那常见的骰子,玉梢手上的是黑色红点。
那店长也不急,慢悠悠慢悠悠等着自己拍累了手鞠,才收起自己的玩具摘下那好看球上的小铃铛。
对坐,起壶,倒出的虽是白色的液体,飘来的是酒香。
“天天见你路过,也不看你进来喝一杯。”白川拿起自己的烟管,打火石哒哒响了两下,玉梢眼前便就烟雾袅袅了,那烟草的味道和玉梢知道的味道有所不同,估计又是从谁那里白拿来的才是。
“这不来了。”
红色的烟杆晃了晃又被放下,细长白皙的手指带着红色的袖口伸到了玉梢眼前,拾起那两颗骰子,乳白色的指尖像是夜晚的烛光那般,带着残影摇曳着,木碗中也就响起了碰撞声。
玉梢挽了挽袖子,对应着骰子上的数字玉梢拿起一边棋盘上摆放整齐的茶杯之一,仰头灌下。
“ほ——豪快な女じゃ——”
“别废话。”玉梢放下杯子,随手拿起骰子,快速掷出两个数字,“这两日不断消失的灵器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不喜闲事么,怎的问起来了。”白川也不客气,抽了口烟,也就伴着一杯琼浆下肚,不同他本土的酒,这儿的酒似是一条暖流从舌根暖到肚里。
玉梢也不爱去理睬这人。只是撑着头等他掷出下一对数字。
橙黄色的光线跳动着,这幽灵茶馆也没有关门一说,两个人的影子拖长了印在地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斜着斜着也就混杂到一块去了,骰子碰撞木碗的声音不绝于耳,倒是陶瓷杯子放在棋盘上的声音开始逐渐加快。
“说来奇怪,这几日,盗窃案是多了起来,说是在那山上还是在那郊外?”
白川茂也不把话说死了去,只是临摹两可,手上喝酒的动作倒是慢了下来,两个人从对着夕阳到对着烛光,也到是来来回回三四巡,都不见有停手的样子,白川的眼睛细长,眼尾上挑,像极了那画上的人,玉梢不去看他,只是看着碗中那两个骰子,像是要盯出个洞来。
“你不回去,不会有人担心么。”
“不会。”玉梢回答地干脆,也没有经过深入的思考,她现在的思绪被别的东西占满了,城中不断发生的盗窃,失窃的都是些贵重的值钱的古董物件,时代不同,用途不同,究竟是有什么目的,还是这人嘴中说的单纯的愉快犯。
“黑市里可没什么好东西——”白川放下了杯子,下一个动作便是行云流水的把骰子上的数字换了个样,一点也看不出已经喝了好几杯的样子,“横四竖五。”
白川点了点棋盘,那上头还盛着水的杯子已经不剩几个了,玉梢瞪了一眼这个男人,也不啰嗦,拿起杯子就喝完了。
“我听说过你,便是那天天跑出门去的小丫头罢,也不知每日每日的在那做什么。”
“我也听过你。”玉梢顿了顿,眼角微红,去擦眼尾的动作是引来了对方一声嗤笑,“也不上那山去,在这开了茶馆整日卖茶的小「小」子「曾」。”
玉梢也不客气,拿袖子捂着嘴,微微偏过头,露出一点有些松垮了的发髻,斜着眼故作娇柔地,烛光遮过了星光的颜色,姑娘的眼睛里也倒着橙黄色的火,透过湿润的眼眶露出些许情谊。
白川也是愣了愣,谁知这女人会东瀛话来,自己可能是把握错了尺度,本以为这人是个好欺负的愣头青,谁知道自己欺负了这半天也被反将一军。
白川拿起骰子,再放下的时候回头去看棋盘中,那格上已经没有了茶水,玉梢伸手,有些不稳,再放开。
“差不多说实话了吧。”玉梢收回手,索性拆掉了自己的发髻,拿着那根素色没有花样的木簪在手上把玩,“这上头,只有酒吧。”
白川冷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你我早就心知肚明,又做什么这么矫情。”
“那我直说了,人在哪。”玉梢似乎是在一瞬间取回了自己的意识清醒,话语中带着些坚定,本来透着柔光的眼睛,现在反倒是看上去被烛光折射出了一丝血腥。
“你与其问我,不如问那山上的店长去。”白川不疾不徐,吸上一口烟,从袖口中掏出个信封,“也是难为你一个女子陪我拼酒,烟草钱折去这次的茶水钱一并在里头了。”
玉梢不去拿那个信封,反倒是去掷骰子,白川也不去阻止她,即便那两颗骰子上的数字不符合棋盘上茶杯的坐标,玉梢也去拿起来喝,就像是要争一口气,也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猜测,这上头确实全都是酒,都是那刚开封的成年烈酒。
她不知道白川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个好酒,更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茶馆却偏偏要和自己划拳拼酒喝。玉梢想不通,也已经无意无力去想通这些个事情,喝到最后玉梢不知今夕是何时,更不知自己灌下去的究竟是酒还是茶水。
白川看那个摇摇晃晃站起来,想要伸手拿靠近自己这边的最后一个杯子。他先一步拿起杯子,慢悠悠地凑到自己唇边,透明的液体从嘴角滑下一半进了肚子,一半洒在了衣服上。
倒了倒那白瓷的杯子,看着玉梢醉眸微醺的样子反倒是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玉梢已经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物,只知道这回是自己输了,她歪了歪身子,倒是拿到了那个信封,脚步踉跄,好不容易靠在柱子上站稳了。
玉梢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脑袋,唔地一声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喝多了的这个事实,她没有气力去气那个男人,只是转身想走,还没抬脚跨出门槛,膝上一软,也就靠着门柱跪在地上睡着了。
“哼。”白川烟管中的烟草也终于是熄了火,那根蜡烛也只剩下一点豆子大小的火苗,随手扯来一块还算干净的料子哗啦一声罩在那姑娘身上,白川也就没了影子。
等太阳升起来,樵夫再一次路过茶馆之时,门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坂本真绫和能登麻美子的历史性合作【并没有这样的事情】
听得是个节日,玉梢立于月下,伸手去摘那还未开花的月季,得了店长的许可,明日又能出门取看看外头的景色,在这花丛中摘得些这日子少见的花儿去,明天也算得上是有点事情可以做了。
现时秋日,先不说着四季如春的徒然堂也吹起了风来,外面的天气也是一天比一天要凉,终是不见那日放河灯时各家小姐穿着的绫罗绸缎,路上的新人不是披上了外衣就是穿着厚实的衣物。
玉梢或许也能觉得冷,只是对于她而言这些似乎都不怎么重要,只不过是气温稍稍下降了一些罢了,很快的,就会有漫天飞雪也说不定了,对于雪天的记忆玉梢也没有多少,想着总要在冬日前找着个能带自己出门去的主人,又想着自己得寻着什么能做的事情,不然这冬日就太过于无趣了。
自己从不是什么能言之人,更没有那巧舌如簧的技巧,在这世上也没几个能够正常的交谈之人,玉梢想要得到的消息和传闻是一个都没有找到,想着只能靠自己又没几个人能见着自己听着自己的声音,也就只好听着人的闲聊度日。
她不羡慕那些有着明确目标的人和灵器,也不嫉妒那些已经找到归宿之人,只是怨自己过于无能罢了。
伸手去碰那花枝,带着茧子的手心倒是被刺扎得有些痒,用剪子咔嚓一声剪下放进篮子中,玉梢手边的提灯又灭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根蜡烛,她只是彻夜在这徘徊找些能被剪下的花儿来。花篮里的蜡烛逐渐逐渐地被花枝代替,月亮也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地隐去身形,夜到了最深的时候,玉梢终于是停下手来,拿起打火石点上最后一根蜡烛塞进提灯之中,离开了这花田。
即便自己的身影不能被人所见,但是自己拿着的东西似乎是能够被看见的样子,又或许被自己放开之后会被见着,玉梢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规律,只是想着趁早也就能躲开人们的视线,借了店里的笔墨纸条,揣上一个布袋子,也就带着花篮出门去了。
提灯照亮着身前的路,自己的影子随风摇曳就像是要被吹散的蒲公英那般摇摇晃晃,玉梢停下来,蜡烛没有被吹灭,反倒是提灯被吹得微微晃动,指尖也被风的力气带得有些累了。
是晨光。破晓了。玉梢回过头去看被山峦挡住的那个火球、那束白色的光芒,她低了低头,似乎是在躲避那耀眼过头的光,又似乎是在沉思。
吹灭了蜡烛,玉梢继续前行,路上偶尔的能够遇上几个樵夫或者渔夫,农民似乎还没有起来看看地里的收成,只是路过田地的时候玉梢折了一根麦穗捏在手中玩,稻米累累,对于那空心的麦秆来说实在是有些重了,但是也不断,只是低着头随着玉梢的动作摆动。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玉梢是终于到了街上,那些个店家还没有开门,玉梢找了个转角放下了手中的篮子,那不是什么必经之路,也不显眼,只是若是细细去看了便会发现那墙上的裂痕似是被果实压塌了的枝丫那般垂下的样子。
找了几块石头压住了自己写的纸,玉梢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小马扎,嘴里叼着那刚折来的麦穗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曲调。
那些个公子小姐路过之时玉梢看看他们的衣角,有些厚实的料子下头穿着的都是舒适布料制成的内衣,有时有人停下弯下腰来看玉梢写的字时玉梢也就抬眼去看看那人长得什么样貌,也凭着样貌在心理去猜猜这人是何籍贯,若是有人并肩而行说着这世间各种千奇百怪的故事,玉梢也就停下哼曲的声音,去细细听那些个故事。
有说近日有人见着鬼,也有说在过山时被奇妙的男女拦下了,玉梢有一句没一句地收集着信息,倒也是把近几日奇怪的事情听了个全部,终于是到了正午快的时候了,行人变得多起来了 ,就连这样的转角小路也人流不断。
一支一回眸,一文一时节。
玉梢没学过什么诗词歌赋,最多也就是看见过两眼那些个墨宝书画罢了,毕竟自己最新的记忆是和那些个书画装饰在一块,也是在提笔写字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也算得上是会写几个大字,白纸黑字的,没几个人来拿自己篮子里的花,倒是来看这字条的人越来越多,玉梢斜眼去看,自己也没写错字来,只是字体可能不符合这个朝代罢了,墨汁因为季节的关系有些晕开,笔锋也被掩盖了一部分。
只看了两眼字便掏出铜板来的人也大有人在,不一会,玉梢篮子里那些已经开了的花是没几个人拿走,倒是那个小布袋子已经被装了一个底。
到了正午,太阳挂在最顶上的地方,玉梢躲在墙后的阴影里打了个哈欠,摸了摸指尖自己似乎是在打颤,歪了歪头,黑色的长发也就落下来盖住了自己的手。
这时候玉梢眼前又有人弯下腰来,袋子里响起了同板的声响,终于是有人拿走了篮子里的一支月季。
玉梢也就抬头去看那人,似是个文人样貌,衣物打理得整齐,手上的茧子也是握笔才会有的东西,只少不是农民也不是那些个舞刀弄枪之人。
侧了侧身子,玉梢见着他身后立着个穿着鹅黄色衣物的姑娘,肤如凝脂,眸如晕墨,伸出来接花的手也如那被雕刻出的供奉起来的石像那般优美。
便是有情人吧。玉梢撅了撅嘴,心底也不知是祝贺好还是一阵泛酸。只是现在才觉着自己做这事本身似乎就是在给自己添堵。
那小姑娘是笑得开心,花枝乱颤的样子看得玉梢心理一阵发毛,本以为是什么可人儿,一开口她都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因为玉梢你太不像是女孩子家了。”
“.…..有吗?”玉梢抬头去看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侧的慕双,那抹红色在自己眼里显得像是火那般的在烧,也不知她怎么得空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找到自己这里来了,玉梢没有去多问,只是从花篮里挑出一小束铃兰来招招手让慕双蹲下,自己则是一边看着那纸条不要被吹走了一边拿着铃兰的花枝绕着慕双的长发做了一个简单的编发来。
“哪有姑娘家大半夜的出门摘了花一大清早的在路边摆摊的,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什么家世。”慕双双手撑着脸,声音听上去有些闷,似乎是在抱怨玉梢多少有些过于不想寻常女子。可玉梢也不懂慕双口中说的平常女子平日里到底应该怎样,对于她来说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似乎是最舒服的事情,既不碍着别人也不会出格,她没有被教导过的记忆,只是生性使然,就这样玉梢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是哪里的出生。
“平日里的你看上去倒像是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怎的一出手像是个洒脱的剑士似得。”
“我不会劫富济贫。”玉梢冷冷道,手上的茧子似乎是有些被那花枝勾破了皮,缠上了一根黑发不经意之间把它挑出了发髻垂在那铃兰的小花上头。
“你不会,你当然不会。”慕双也不去在意玉梢一瞬间的动作的停顿,只是接着说,“但是有人求助你也一定会去,你真的是个奇怪之人。”
“你很温柔。”玉梢定论着将那发丝重新塞进发髻之中,动作轻柔。
“你一点也不像是从墓里出来的,总以为你会和冥器那般性子。”慕双拍了拍自己的裙角,从口袋里摸出几文钱扔进了布袋子里,“真是好手艺,别人见不着你是有些亏了。”
玉梢敲了敲太阳,可能已经过了正午有些时候了,花篮里的花也有些蔫了,不过大部分是已经被拿走,路上行人多的是有情人,玉梢也就一个人挎着篮子手拿提灯袖子里装着那些个同伴。
路过遇见了什么独自前行的姑娘便是悄悄地往她们发上别上一支,看见了孩子也就塞个同板在那衣服的小袋子里。
一路上走着,玉梢听着他人交谈的声音,隐约的又听见有人说哪儿的山上下来了两个大盗,衙门似乎正在拟作捉捕令,路上巡查的人也变得多起来了。话语间漏出的信息似乎是在说那两人专挑着名贵的东西下手去。
玉梢也算听过就罢,也没有过于地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见着前头似乎是有丧队路过便是退到一边去,走在前头的是垂垂老矣的女性,或许那棺材里头躺着的是她的丈夫或者小辈吧。玉梢摸了摸自己的花篮,捡出一支样貌还算好看的白菊抛在了那棺材上头。
路边的人纷纷让路,也有人说这里头的似乎是暴毙而亡之人,平日里也算是个善人,只是不知怎的就这样没了。
玉梢等着这队伍走了也依旧停留在原地不知失神了去怀念什么,她低着头,也叫人看不清表情。
夕阳西斜的时候终于是回过神了的样子,有人拽了拽玉梢宽大的袖子,是个小孩,他指了指自己篮子里的那支茉莉又递上一颗糖来。玉梢不喜幼儿,只是这样诚恳的样子也叫人不好拒绝。
只见那孩子拿着已经有些谢了的茉莉别在了女童的衣领上,样子有些歪斜却也透着童真。
玉梢长叹,自己或许连个孩童都比不上吧。
又有人拽了拽玉梢的衣角。这回篮子里是什么都没有了,玉梢或过头去看见的是熟悉的面孔。
“你在这里呀。”是阿芷,“店长说你今日出了门来,我也就来找你了。”
玉梢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去看那笑得开心的姑娘,猛地想起自己还有颗糖在手里,也就剥了糖纸塞进了阿芷的嘴里。
“咬废库吗?”
因为嘴里喊了糖,阿芷咬字有些不清不楚的,玉梢把手中的竹花篮递给了阿芷,另一只手也就隔着衣物牵着阿芷的手,拿着提灯慢悠悠地朝前走,路过的茶馆都已经准备打烊了,饭馆和旅店倒是生意兴隆的样子,半点不像是有那种不好传闻出现的样子。
“瑜晓?”糖似乎还没有被吃完,阿芷也就跟着面无表情的玉梢往前走,左看看右看看,有时候偶停下来去看那些绣娘的样子,玉梢也就以为阿芷对那些个绣娘手中的帕子有兴趣,看了看那些个好看的料子,从布袋子里拿出合适的铜板数放进了绣娘的口袋,拿走了那块绣着腊梅的帕子递给阿芷。
阿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但是看着玉梢是认真的也就这么收下了帕子去。
时值傍晚,路边家家都飘烟袅袅,传出饭菜的香味,玉梢沿途也买了些个梅花糕什么的,一个劲的往阿芷手里塞。
阿芷摆摆手说不要,只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块桂花糕去,剩下的也就全都进了玉梢的肚子里,玉梢生不逢时,虽说出生时的点心也不少,但是也没那实体能吃上几口,后又直接进了墓里去,怎么说也没得机会尝尝各地美食,到了今日也就一边朝外跑,一边买着各式各样点心。
这花钱的样子要是叫店长看了去怕不是要训斥一番才是。
玉梢在路上边走边看,也不买那些贵族小姐要用的香囊粉黛,只是一个劲的去买吃的,每个只买一点尝了味道就算结束,就这样玉梢一天下来的收入都被扔进了那一屉屉蒸笼里去成了那缥缈白烟,自己倒也是吃了个七八分饱。阿芷是被塞得几乎走不动路。
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做什么可爱的小动物投喂了,阿芷多少有些闹起了脾气,但是看着玉梢手中那盏提灯和就算吃了好吃点心也毫无变化的表情,也就消了气跟着接着逛。
直到月亮都出来了,那花街到了最繁忙的时候,玉梢才想起今天听到的那些个传闻,直拉着阿芷往回走。
“玉梢?”
“回去了。”想了想着这么一句或许不够,又补上那么一句,“最近别出来,要出门也最好挑上午,人多的地方去。”
阿芷笑起来,玉梢也不知这姑娘在笑些个什么,只是随着她去,全当是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者真的只是开心罢了。
“玉梢的字是真好看,下次便是一块练字吧。”
玉梢没有回话,不答应也没得拒绝的意思,沉默着带着阿芷回了店里。
情人节快乐!!!终于写到和对象的初遇啦!!当街调戏小姑娘这个赵三拖出去打死算了……(等下
内涵一个我还没给他上户口的崽,等上了户口再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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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楼石阶旁挂了只鹦哥。
赵衔进门时日悬正中,鹦哥被挂在树荫里,嘴里叽里咕噜叫客叫茶,大吉大利说了一篓,出门时日头偏了一偏,那鹦哥叫拎出来就挂在房檐下,瞧着赵衔踏出门,从他跟前过,偏着头拿乌黑眼珠子瞅他,咔咔动两下喙子,一句也不肯说了。
这畜生倒叫生出一双势利眼,可不是与人再没甚么不同。
却说赵衔这头出得门,那头又有二人远远上了石阶,打正面过来。
打眼一瞧前头一个锦衣公子,粉面油头,唇红齿白,通身说不出的锦绣福贵,衣缎子上俱都金线银线细细绣了,头上戴得个白玉莲纹冠,腰间一封金嵌玉封扣,压得一枚点睛血玉,连着袍角下鞋面子上都坠得大粒的东珠,端的是金贵人儿。
这珠玉公子后头还跟着个玄衣男人,只穿一袭暗纹玄袍,高高束了发,眉眼生得一股子凌厉,眼梢唇角俱都含着煞,再是江南的细雨和风,也吹不去黄沙割在面上磨砺出的那些个意气,恁的叫人生俱,叫拿眼一扫也要掉了魂。
这样迥异二人一前一后走在一条道上,本已是怪事一桩,那玄衣男人却是落后珠玉公子一步,做出个护卫模样跟在后头,要说他是利牙利爪的狼也似,要说他是那看家护院的狼犬,却也不差什么了。
那玄衣男人只不多话,前头那珠玉公子倒全不将他做外人待。原他二人算得同宗同族,一家乃当朝重臣魏老大人金玉堆出个福窝窝里长大的独子,名唤魏昶,一家却是漠北边城打马射箭刀枪眼子里养出来的武人,叫魏子徵的。
两家都姓魏,虽翻出族谱来往上数了又数,认得个同宗,关系却实在远。那武人家旧年返乡途中遭祸,一家老小除一个跟着家中铁骑卫跑马先行的他自个儿,余下的竟半途上遭了山贼,活口一个也无,这魏子徵回得老宅,且还不晓得这事儿,过三天日日去边城城门口候着,他阿父阿母并一双弟妹却再等不来。
人等不来,过不几日,丧事信儿倒来了,他人已弱冠,魏老将军亲自下笔,给他定了茂行二字,便是指着长子夫维圣哲以茂行,品德要端方,心性儿要平,接了这信儿,这魏茂行一声没吭,泪也未流,提得惯用的长刀箭囊,话不说一句就要打马朝回路上冲,叫左右亲随下狠力气拦住了,拿他无法,一骨碌劈晕过去这才安生。
待得他醒来,倒是清醒些,再不提要杀出城去,寻那不知在何处逍遥的山贼来与自家血债血偿,可人也变得愈发寡言沉默起来,他自家心里头恨极了自个儿,怨自己天煞累及亲朋,日里进山给一家点明灯,瞧见佛坛子前头香火盛,叫烟一熏,前头未流后头也未流的眼泪,只在这里流了一回。
你道是如何?原是他幼时曾遇上个游方的道人,那道人与他算得一卦,说他命中带煞,须得一高僧破解,否则命定孤寡,稚童尚不觉甚么,死人堆里打滚的魏将军却很是信了,作为承嗣长子的魏子徵及至弱冠尚未婚娶,便是亲长一意安排,年年带了他寻访名山名寺,总说待得他煞气消了,再讨得一房媳妇儿,定生个大胖小子,可这一年年的拖着,发鬓也花白了的魏老将军,竟是再没能瞧见长子挂红绸的那一日。
原也不过是烧一通香拜一通佛,魏大郎还笑父母亲这样偏信那道人,只不好驳了一番好意,与他们做个样子,求个心安便也是了,偏横生了这样一遭,叫人本不信的,也只得信了。
咬一回牙,却不甘心,他再不信寻常山贼能害了自家去,平民行商便罢了,拿官家动手,没底气的再做不出来。
凭自个儿摸不着那窝山贼的点,便点了魏氏一干膘肥马壮的精锐骑兵,带着一群马上儿郎上了京,将老父给的茂行二字也丢了,去寻了京中那权势遮天的奸臣魏老大人,认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父,苦也吃得人也杀得,袭了父亲指挥使佥事的职,做魏氏手里头一把尖头刀子,还叫封了个上骑都尉,参将的军衔,连着叫与小公子做个伴陪着玩乐,自来也没有二话,旁的都不图,只求与他寻出家破人亡之真凶,左右他自家带煞,便再不惧做那煞气冲天的事儿,心里暗暗起誓,必叫动他家人的都好偿一番钻心剜骨之苦,此事不成再不配为人子人兄,那里还管自己过得且像不像个人。
一家子没了时,他尚且二十出些头,还有劝着他先结一门亲,留下血骨再举业的,到如今年已二十有七,与他处来说的人家一年比得一年少,邻人子女已满地爬跑,他处只冷锅冷灶,魏子徵再不想提婚娶,可他面上虽生得冷,叫邻家两个娃儿闹了却也不恼,还绷着脸给胖小子虎子买糖吃,让那大妞妞骑在脖子上头揪他的冠儿。
再说那小公子魏昶,含着金汤勺长大,魏老大人甚个亏良心的脏事都做得的人,对着这独子却再不叫他沾半点腌臜事,老父那一肚子精明狡诈,小公子半点没学着,金粉玉贵的养起来,待常在身边的这个族兄便极亲近,斗鸡遛狗打马游街,纨绔子该干的能干的都干过,在京里人嫌狗憎,只叫魏子徵掬着,没做下甚个欺男霸女的事儿。
这人说得好听了,叫有赤子心,说难听了,便是很有些傻气,寻常只叫他做个太平富少,倒也不显甚么,可偏他那权臣老爹心疼独子,给他上下打点谋了个肥缺,盐运使手下五品官儿,手里捏着盐引,自到两淮去搂银子去。
小公子手里有了权,平日做得糊涂事还只糊涂,这时做得糊涂事可不再是小事,魏老大人心里也怕,索性叫魏子徵一同跟了去,防着些有人教唆他儿,许诺不拘差事办得如何,此番自江南归来,旧年那桩惨事必给他一个结果。
这其中许多弯弯窍,魏小公子俱不晓得,他来得姑苏,先是此地官员轮番宴请,花天酒地很是吃了一轮接风洗尘宴,楼里摆酒的也有,画舫子上叫歌舞助兴的也有,他自家读书的本事不行,头上的乌纱帽且还是拿钱捐出来的,可心气儿却高,舞女美姬抱也抱了,用也用了,却瞧不上,心里头想得还是红云楼那名儿不比秦淮李、卞差许多的月娘子。
倒也没想着用身份压人,只心怀憧憬,自个儿生得也不差,又是这样身份,怕不是就叫那月娘子一眼瞧中了,郎才女貌,有这样一位卿卿红颜添香,这趟差也算完满。
有这等想头,便三天两头往这红云楼里去,回回瞧不见月娘子的面,倒愈发起兴,因想着:那般人物,合该是不易见的,若人人都得见,那里还是甚妙人。
他这回来,本还好兴致,一路打着扇儿,做个风流才子模样,可上得石阶,远远瞧见个人走下,定睛一看,脸立时垮下来。
他原在京里,魏老大人纵着独子,且也怕他外头吃亏,便教他,城里那户人家的子弟,招惹了都无妨,只远着些皇子皇孙,并一个难缠难磨的赵家。
魏赵两家本无甚仇怨,可同朝为官,又非同党,自来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的,便是原来无仇,为官三十年,也早结得深仇大恨,同魏赵两家相当的人家,别个也不是没有,魏老大人却自信能理得平,唯一个赵家,从老到小全家人的好性子都长在赵二郎一人身上,到赵二郎一去,再没一个软和人,俱都牙尖齿利,除非一气摁死,否则惹了他家人,只剩得一口气在,不将你咬下肉来,也是再不罢休的,魏老大人虽不惧,却恐儿子吃亏,只令他不与争锋便是。
小公子再不知事,也知自家与赵家朝堂上很不好看,自来不与赵家几个儿郎好脸色,瞧见他乡遇故知竟是这个赵三,心里直啐晦气,瞧瞧日头,还这样早,料他定也是月娘子裙下之臣,见不着娘子的面,还不是灰溜溜的走。
一时间竟又有些乐起来,也不想着自家也是灰溜溜的见不着人,破天荒扯了嘴角,拱手上去见了礼。
“嗳,这不是赵三郎吗,竟在姑苏碰着,可见是有缘了。怎地这样早便要走,赏我脸留一留,也好请你吃杯酒。”
那里是要请人吃酒,不过是料定这赵三必没有脸面再回身,故意拿话来臊他。
赵衔听他行事仍是这样没有方寸,倒笑了,视线在魏昶身后魏子徵身上转了一圈,也拱手与他见礼:
“两位魏兄,可不是巧,魏兄相邀,原很该吃这一杯酒,只是今日还有事在身,不得不辞了魏兄好意,改日便由我做东,请魏兄吃个蟹宴,定奉上好酒让魏兄吃个痛快。”
魏昶提了一口气要臊他,那里要去吃他甚么劳什子的蟹宴,也不回话,把眼一斜,嘴一撇,鼻子里出得一声气,不再理会赵衔,一径自个儿朝上头走了。
倒是后头的魏子徵,一言不发,却朝赵衔拱拱手,这才跟着上去。
赵衔下得石阶,街面上人声嘈杂,往来行人如织,他却只不觉,心里想着这魏昶并魏子徵,先时与人擦肩过,还不曾回头,这会子却回了头,遥遥盯着石阶,一时竟似钉在那儿似的。
可那里还能看到什么人影,连个云影也无,爽秋瓦蓝的天,朱墙彩瓦的楼,赵衔将牙关咬得紧了,口里蔓出血味儿,眼却仍钉在那头移不出。
却忽然有一人打横里窜出来,往他身上一撞,逼他回了神,低头一瞧却是腰间一块玉佩叫人扯了去,那小贼瞧准了他未带随侍,摸了便跑,往人群里一钻,心里笃定那富家公子哥再追他不上,只得吃这暗亏。
那里料到被摸了玉佩的公子哥且还没得动作,他身旁却站出个人来,横生一脚将钻在人缝里的小贼踹翻在地,还未见着面,就叫一脚踢得两眼冒星,一只着绣罗鞋的小脚踩在他背上,一着力再起不得身。
那玉佩一个拿不稳,自他手上飞出去,正落在一只姑娘家纤纤素白小手里。
只见一梳双髻的姑娘一脚踩在那小贼背上,伸手接了玉佩,抬眼朝赵衔处瞧过来。
见他不疾不徐走过来,还小声嘀咕一回:“怎地这样温吞,那似丢了东西。”
她生得一张元团团的小脸,皮子极白嫩,似能掐出水一般,一双眼儿也圆滚滚的,眨起来带着光,像装了天上星子,扎得双髻,便看着年岁又嫩了些,说少女娇俏也似,说童女娇憨也似,颦眉鼓嘴的嘀咕一回坏话,倒显出十分的可爱来,便被听着了,也那里还会有人计较。
赵衔便正听着了说他温吞那一句,他一贯面上好性儿,此时瞧着小姑娘的模样,也是真个带出点笑影来,方才见了那家子人起的诸多心思竟淡了些,轻咳了一回,升起些许好笑,便一本正经给小姑娘见礼道谢。
“多亏这位姑娘出手相助,真乃侠义。”
那小姑娘粉面升起两团红来,被夸一句侠义,瞧着心中明明极称意,却还知道摆出样子,口里只说不敢当,压着嘴角不叫翘起来,只脸蛋越发红,眉梢眼角都带着得意。
赵衔瞧在眼里,也不点破,只道:“既是姑娘捉的贼人,便是这玉合该与姑娘有缘,也无谢仪好赠姑娘,这玉便表个谢意,姑娘收着罢。”
小姑娘那里见过这般人,连连摆手,忙不迭地拿了玉佩就往赵衔手里塞,道:“不行不行,这样贵重,使不得的,我、我也没帮多少忙……”
她情急抓了人家的手塞玉佩,话没说完,自家先反应过来,一下像是被烫了手,涨红了面要抽了手去,不妨却叫那温吞公子反手抓住了,眼睛瞪得溜圆,还未娇叱他一句登徒子,腕子上蓦地一凉,那人已松了手,还退远了些,只耳畔边一声轻笑,听得他温声道:
“借花献佛,既玉与姑娘无缘,这花,可算是与姑娘有缘了罢。”
怔怔朝腕子上一瞧,玉雪般的花朵儿串成一串,杆儿嫩生生的绿,环儿缀在她一截白腻手腕间,竟是说不出的鲜嫩好看。
我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拖沓.jpg
在青楼开黄腔,很合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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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衔将袍角都展得平平的,手虚搁在膝上,不声不响眼瞧着面前女子净了手点茶。
只见好一个金桂玉阁的月娘子,真真肤如玉雪,面若芙蓉,云鬓乌乌叠叠,也不妆点,只簪个玉丁香在发间,白玉的朵儿似隐还现,说不出的贞静。
月娘子一举一动天宫仙子似的点了茶,又将玉葱指尖拿帕子擦过一回,这才正眼瞧了对坐的赵衔,她垂着眉眼时尚不觉得,只一抬眼,便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灵巧杏仁目来,通身一股子清清冷冷月宫仙子的气儿,到这儿便先散了一半,她与赵衔相处从不遮掩,说出的话也再不似发间那枚玉丁香。
连一把嗓子也不似寻常软红娇媚,既清且朗,道:
“赵公子高名,便奴屋中两个侍儿也读过三两张散游随记,遇着好天儿,还惦念着去寻仙山脚下那徒然堂,公子仙境也去得,可不是成了金贵人,怎的好叫这般人物上奴的榻,折煞奴。”
一席话夹枪带棒,没一个平缓音,赵衔却不在意,端起茶饮一回,照旧温和和的说话,还赞一句茶水清而味甘,品出炒茶时一并搁进去些个香花叶子。
这却不是外头买的茶,而是月娘子自家制的了。
那花魁娘子一拳头捣在个棉花絮子上,自家也无趣,伸手拈了个金丝肉酥吃了,外头金丝炸得金黄焦脆,里头肉酥味醇香浓,只在她这屋子能吃着这般的点心,肉酥俱是专有的秘方制的,鸨母竟也依着她藏私,不叫供出来。
吃得一个肉酥,唇上抹的口脂叫沾掉不少,她抹得淡色水红的口脂,只为了做个清婉模样,心里却说不上喜爱,这样做派,本也不是她的性子,想东想西,一时愈加躁起来,将茶碗端起来饮个见底,胸口那点气闷这才好些。
赵衔慢条斯理吃完一盅茶,见她静下来,这才重又将茶盅搁回去,在袖里摸了一回,先触到那船夫巴巴的献来的茉莉花,却与此物无用,指尖绕过了,抽出张折了一折的信封来。
将那信封一点点展平了,也不急着递,就扣在桌上,拿手微微压着。
月娘子拿眼瞧了,才四平八稳的在案上推过去,接到手里一捏,扁平一片,且不知装得是个甚,也不着急叫她打开,只道:“姑娘必知我心意,再妥帖没有的。”
说得一句话,坐下还没三刻,竟起身便要走,月娘子也不拦他,左右他二人间无需讲那些个虚情,她既不拿他当能拢住了的恩客,也晓得这赵三天生的冷心冷肺,看她自家也不过似看个红粉皮囊。
最爱洁不过的人,大面上不显,背过人去别个上过手的碟儿盏儿都笑眯眯的砸了换新,帕子一指头一指头细细擦了,抹过一遍,整个叫扔了。
这些个月娘子再清楚不过的,把唇角一勾,明知他再不会碰自个儿,却非要刺他一刺:
“赵公子这便要走?好歹留下一夜,便奴不得心意,也自有卿卿伺候得,免叫那起子嚼舌头的笑了去,还道公子银枪怕不是个蜡头,一竿子且进不得洞。”
赵衔眼皮也不抬,半点不吃她这般激将,非但不跳,还笑一笑,只道:
“我与姑娘之间,旁个误会,便也罢了,只姑娘白璧人儿,再不能这般拿自个儿调笑,损了自己清白。”
这会子讲清白,便是花魁一夜值千金,付得千金照样得陪一夜,入了这虎狼地,那里还有甚清白可言?
月娘子拿扇掩了面上冷笑,道:“奴算得哪块白璧,公子自来不稀得碰的,与公子又有那样关系叫人误会?”
赵衔本背着她欲走,听得这话,倒回转过来,侧了半面脸,叫她瞧见那温和眉眼里一点冷光来,他生得一双蜜棕色眼,知他甚多的月娘子却瞧不出半点暖,便面上带笑,一双眼不经意间还是带出冷来,不识他的再瞧不出破绽,可要她说,不过是照猫画虎,有形无神,学了上头那一位的言行,内里却依然还是那冷戾的性子。
便眼中那点光,也很快叫掩住了,只听那人轻笑一声,缓缓道:
“我与姑娘……总归沾着亲呢。”
“你……赵叔明!”
手里头扇柄子立时叫捏紧了,月娘子厉喝一声,面色猛地沉下来,胸膛起伏,她与赵家沾得哪门亲,双方心知肚明,此时提起却早已是个笑话。
还未张口再说,赵衔竟还往回走了两步,将自进门便提在手上的油纸包搁在月娘子面前,只作瞧不见她一把指甲抠进肉里。
“姑娘惯爱吃的,说家中做的不对味,偏爱街上买来的。”
说得这一句,再不管月娘子双目冒火,自掀了帘儿出去。
背后的人心里将他骂得百十遍,张得朱唇,却一字儿也吐不出,恨恨盯着他出了门,果然冷心冷肺,自来头也不回,咬得一回牙,知晓自家生气也无用,索性将一壶茶水饮尽了,舒出一口长气这才好些。
这才取出赵衔递来的信封,随手撕了开,里面竟半个大字也无,只掉出个干瘪的草药叶子,月娘子医术也读过一囫囵,左右翻看,认出是枝一见喜。
一见喜,穿心莲,苦胆草,那个名儿都合,却不知这打的是甚个哑谜。
可不论是甚,总归不是他乡遇故知,见了她喜。将名儿在心里头品过一回,再想想如今姑苏这地头来了那些人物,月娘子心头一跳,既惊且喜,一下子竟立不住,扶了案歪歪坐下。
嘴里细细不住自语:
“难道竟是这样,竟是这样,这便终于要动那人了……这么些年苦胆都尝得,人终于送到面前,可不是喜,可不是喜……真个到了时候了?”
不明不白念了几句,又去拆案上那油纸包,见了里头豆糖手都是抖的,挑得一块放进口里,面上又似喜又似悲,囫囵嚼吃了,只觉甜腻腻从舌头尖一直腻到嗓子眼。
这哪里是她惯爱吃的,分明爱吃的另有其人。
送这个,不过是激她一回,叫她兀要忘了那人儿。
不爱吃这口甜的,吃得这一块,却还伸手去再取一块,面上要哭要笑的神色俱都按耐住了,只一双杏仁眼里藏不住的泛出悲与狠色,指甲刮在案上,生生撇断了两根,半点不觉痛,反而笑起来。
“那里需要这般试探激我……”
那家破人亡的仇,若有一日能忘,她如今且不会站在这里。
"我想去治病。"曲花花说。
"哦,好,那你走吧!"美男巫师冷酷的挥挥手,并不打算拦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找到自己重要的东西,比如赶紧吃顿饭。
曲花花试着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按住自己左边的胸口。那里传来富有节奏感又充满力量的跳动声,心脏是如此的健康,可是却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而曲花花对此也毫无感想。
“…保重。”抬起头朝美男巫师道别的曲花花发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美男巫师早就不见踪影。
真的是巫师啊……曲花花想,觉得应该佩服一下。
雨后的梅山格外清新,湿润的充满植物气息的空气钻进曲花花的鼻腔,附在他的皮肤上。曲花花这就抬起脚,深一步浅一步地往低谷处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脚处隐约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曲花花仔细看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器械碰撞发出的叮咚声。但是距离太远了,他不能听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曲花花默念了一遍“我现在很振奋!”后加快了脚步,朝着声音的地方赶去。
映入眼帘的是热闹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品摊贩,曲花花从没见过这种热闹的景象,梅山总是很安静,就是一百只鸟同时唱歌也抵不过这种人来人往的气氛。
太过震撼甚至让曲花花完全没有留意身后早就消失不见的山路。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这儿的人,操着一种难懂的语言,实在和自己的语言差别太大,曲花花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完全听不懂,不要提寻找名医了,甚至可能买不到一个馒头!
山下的世界好可怕…曲花花只觉得头大,但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母亲以前讲过,日本是一个国家,国家又分成很多城市,也许是会有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这种时候,最好买一份地图,然后冷静下来吃点东西。曲花花冷静得思考着。
“这位小哥,瞧你白白净净的,怎么穿这么破烂的衣服啊,瞧瞧瞧瞧…连个鞋子也没有,你脚疼不疼啊?”路过的大婶无比担心,实在忍不住拉住这个站在街道中间半天没动的青年。
曲花花回头,以一种绝对的迷茫面对热心的大婶,怎么办,她在说什么。母亲说过就算是方言,也一定有迹可循,可眼下这种奇特的语言,硬生生是一点母语的痕迹也没有。
"呀…这怕不是个傻的吧……"大婶一下撒手了,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怎么这种眼神…曲花花觉得奇怪,又想起母亲说过,微笑是重要的礼仪,于是曲花花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试探地说:"您好?"
也许是太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秀气的小伙,大婶刚刚松开的手就又抓了回去:"哎呦,是外来人啊,这可真是…来来来…我啊,是茶馆的!"她腾出一只手,做出倒水,喝水的动作道:"茶馆,茶馆,喝水的,吃饭的!"
曲花花若有所思的看着笑的满脸褶的大婶,得出了她可能在要饭的结论。
"这…我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曲花花立刻开始摸腰包,但他哪里有什么钱,只掏出个雕刻挺精致的木头小雀,这是他的拿手绝活,没事会刻着玩:"这个…这个…可以卖钱…!"他也学着大婶,开始比划,指指小雀,指指大婶。
两个人一老一少,在街上互相比划,场面很是滑稽,曲花花一把把小雀塞进大婶的手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快速转身走掉。
大婶顿时一懵,也忘了继续比划,看着曲花花的背影,大婶一喜:"外来小哥好兴致…还送人家这种见面礼…"
曲花花逃也似地快速走开,也不忘左右看看人声鼎沸的街道,看起来像是祭典一样,连招牌上的字都连接很困难,那么这里,究竟是不是日本…?可梅山明明就在日本境内……
美男巫师漫不经心的那句"梅山的错吧"究竟是什么意思,梅山不是普通的山吗?
发生这种快速思考的情况,应该会紧张吧,曲花花默念"我很紧张!"
天色渐晚,曲花花从最热闹的时候,逛到了散场的时候,街边渐渐燃起了许多形状好看的灯笼,酒楼里也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聊天声。
再然后,形状好看的灯笼也渐渐消失了,只留下有些无措似的曲花花,和高悬空中的弯月。
入夜了…曲花花终于感到一丝凉意,不由打了个寒战。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意识到这里很可能并不是日本,而是别的什么地域,这下子可难办了,原本就从未谋世面的自己,一下还来到了如此遥远的地方…
怎么来的?曲花花回想,似乎也就只有,走下了山,走来的?徒步?徒步走到了别的地域?这下曲花花开始思考,他是不是应该脚痛了。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曲花花打了第二个喷嚏之后,他看到了视线可视范围内唯一一个有灯笼亮着的建筑。
门匾上有三个字符,曲花花看不懂,屋顶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霍!好一个拾破烂的!"
曲花花当然是听不明白的,但是既然路上就他一个,可也只能是对自己说的,于是他抬头,看到屋顶上垂下一双腿,不一会儿又冒出一个脑袋。
"你能看到我!"房顶上的人一下就感受到了视线,兴奋的爬了起来:"收破烂的,你能看到我!!"
无论怎么看,上面的人都很兴奋的样子,曲花花迫于外来人暂时宛如残障的压力,还是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屋顶的人更高兴了,头顶的大草帽都掉了下来,隐约看到凌乱的后脑上扎着一个小小的辫子:"我眼神好,你长的真好看!哈哈哈哈,我的有缘人是个帅哥哈哈哈哈!"
曲花花静静地看着那人自言自语,清澈的声音句尾总是上扬,听起来还不错,只是不知道这人在笑什么,半夜这么大声没问题吗?
门匾上的三个大字被曲花花暗暗记下,但他并没有进去看看的意思,身无分文,还饥肠辘辘,他决定看看哪里的破楼还有空地…
治病的路好艰辛,曲花花觉得这种时候肯定要充满决心,于是他默念"我充满了决心!"开始寻找今晚的栖身之处。
反正全是npc,那我就直接发了吧(……
先扔白露,等20号再改分类……
虽然逛窑子,但是很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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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上方门,入得桃花坞,河心一叶扁舟徐徐来,船家立在后边板儿上,缓缓地摇那杆儿,小舟自桥洞下过了,瞅着岸上的卖花小郎,便递出几个大钱,掐一串花来,是要送与搭船的贵人去的。
下金陵五六日,一朝梦至姑苏城。
离了秦淮烟雨十六楼,便也是离了那轻纱软帐嫣红柳绿。时人言秦淮夜色霓虹,便如仙宫瑶池,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红灯笼金铃铛不及入夜便挂出来,香粉女郎们倚了画栏,黛眉细细挑,眼波粼粼飞,将胭脂在手掌心里头揉淡了,再轻轻拍到面上去。
又高高梳了发髻,簪金分心的钗子,纱造的绢花,嫌绢花不美的也有,便候着延河走的贩花人,挑着个竹编的大篓,赤脚踩着草鞋便来了,篓上盖着湿布巾子,布一掀,内里露出茉莉香串子来,花儿鲜才摘采下,保了湿气半点不败,还带着清凌凌的水珠子,三五一串的也有,串成手串的也有,还有用丝线掉着,做成个耳坠子。
不止楼里的姐儿争了来买,民人也有买的,小夫妻簪不起金银,那家男人就去买个花儿,捡着篓里那半开不闭的,给自家婆娘往木头簪子旁一插,女人脸上的笑影便止不住,却还嗔一句,没得为些个野花骨朵儿,就花得这个冤枉钱。
可到底还是高兴的,花儿一簪,不光满屋子生香,晚上还难得加一碗红肉,油盐糖俱搁足了,肉香花香在一处,用过了晚饭便要吹灯。
而这姑苏比金陵,便又另是一番风景。
水巷小桥,细舟绮罗,茉莉花也还是卖的,却更水更娇嫩,布衣纱裙的小娘子要得支花簪子,还未往发间比划,就已叫卖花的小郎夸得飞红了面,扭身跺一跺脚,把衣带子搅个不住。
船家将团花送到贵人手上,瞧岸上香软亭锦绣楼,还笑一回,压了声音上前凑趣,道:
“虽不比那头十里珠帘,夜里羊车出得门,十回里未必没有一回往此来。”
声音里透着股子神气,不敢明着说,怕叫人捉去砍脑袋,只朝天上一努嘴,便知道说的是那太祖皇帝,三宫六院都有,偏就贪楼里姐儿那个味儿,又是建十六楼,又是认妓生子,甚个事儿没干过,只不许人说。
那乘船的贵人是个白面的年轻公子,也不嫌小舟粗糙简陋,求的便是这般滋味,贴身的小厮且不叫在船上伺候着,另有自家的画舫,在后头远远跟着。披了袍子在前头立着,玉面银冠秋水暖,两袖空空只乘风,可不是雅事一桩。
接了船夫递来的茉莉花,嗅得满鼻香,便笑一笑,连着船资一道,给了一个小银角儿,船夫一过手便知心实足有三两重,笑得见牙不见眼,搓着手与那公子见礼,叫他有甚个只管吩咐,胸脯子拍得咚咚响,再没有办不到的事儿。
白面公子便叫他寻着岸边青石砖的台阶停了船,又给了一角碎银,令他也不需做旁的买卖,只在此处等候,这几日还要他的乌篷船。
放着镶金镶银的画舫不坐,非要乘个乌篷船。他既赏钱给的厚,船夫自不将这好买卖朝外推,就见那公子自个儿掀起袍角上了街,也不知往何处去,收了银子,船篷子里一趟,难得躲个闲,背地里还笑一声,真个怪人。
岸上人一路走走停停,大街小巷的铺子逛着,还买得一包豆糖,这也不是甚个值钱玩意儿,小本的生意,自家做得了,扎个小亭就在路边叫卖。
寻常富贵人家且嫌豆粉没有自家磨的细腻,等闲不拿正眼瞧,白面公子却停下买了,还叫多撒些豆子粉,卖糖的陈娘子见他好性,调笑一句莫不是买给家中小夫人,那公子却把手一摇,将油纸包的豆糖晃晃悠悠拎在手上,一转头,竟直接登了红云楼的门。
卖豆糖的陈娘子满脸的笑就变了个味儿,还道是哪家新婚燕尔要讨正头娘子的好,原不过是买给那红粉桃花瘴里的粉头的,却道也是,那个男郎不贪欢,天下乌鸦可不是一般黑,妓院对过且还开着贡院的门,那些个读圣贤书的,不也一径只捧着些个妓子,作些酸诗,写些酸句,便似天上有地下无了。
陈娘子心头那些子嘀咕略去不提,且说这红云楼,倚水而建,轻纱软帐,雕栏玉阁,锦绣辉煌,在这姑苏城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红粉香窟,便是比着金陵的醉仙轻烟翠柳,也不差什么。
楼里的姐儿半是官妓,半是私娼,大多自小便卖进去,叫假母请了诗书先生,又教琴棋书画,这般调教出的姑娘便极难得,等闲不叫人见,纱帐子后头露半面脸儿,花丛里头见一段掐细了的腰,绣花开富贵的屏风下一对金莲,便能叫一干子士子丢了魂,大把金子银子奉了去,再不吝惜。
白面公子进得红云楼的门,门口的鹦哥一声声的叫茶,门内的姐儿们瞧他生得俏,都很愿意凑到跟前,叫鸨母一把全拦了,腆着笑脸亲迎上去,将他引上小楼,掀了轻纱帐子请他进去。
底下有年岁短的小丫头便吃惊,挨着人嚼舌:“怎地转了性子,叫人进了月娘子的屋子。”
有呆的久些的姐儿便拿染了花汁儿的手指点她一回,道:“那里是转性子,不过是那郎君手头大方,听说又是个有身份的,月娘子待他青眼,一年也来不了三两回,给那头却送足了银子,那里还会拦着。”
口里说的月娘子,便是此地有盛名的诗妓,娇名唤惜月。都说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哪想一夕间家里糟了祸,自家流落到这地界,鸨母爱她好颜色,字儿也识得诗文也做得,又会琴又会画,有意捧了她起来,精心调教两三年,捧出来做得个花魁娘子,时人都晓得月娘子花名绝艳,不叫她看上眼的年轻俊才,再入不得娘子的帐子。
入得这腌臜地,女孩儿便再不想着还能清白出去,见得多了酒后那些个丑态,倒也不羡慕寻常女儿家嫁娶,只羡慕这月娘子,只想自家有一日得了这风光,便也如意了,哄得恩客存下银钱,待年纪大了,未必不能自个儿梳起头来,另起一灶自做买卖。
再瞧一眼小楼上那金贵纱帐,又想上去那金玉公子翩翩好颜色,心里头艳羡过一回,也晓得左右与自家无关系,帕子一甩,自回内屋去了。
却说那公子入得纱帐,内室焚了香,却非浓香,若有还无,只淡淡。云锦屏长条案,不镶金银,只挂玉饰,还拿竹段扎得个小屏,隔出半扇琴房。
进得门,便有小婢垂首领在案前坐了,又有一婢上了茶食,金丝肉酥牡丹饼儿,却不上茶,因晓得茶必是要娘子亲点的,两个俱都懂得规矩,也不朝白面公子面前站,垂着头默不作声又退出去。
自屋内摆设到下人规矩,一应既清且雅,半点不似在这样地界,瞧着案上一块胭脂红绣连枝茶帕子,坐案首的客尚未出声,内里的珠玉帘子便淅沥叫一只玉手掀起来,人未至,声先到,便听一声笑,一个清亮女声传出来。
“赵公子金贵人,怎有空朝奴这里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