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字4611
我再重复一遍,再赶死线我就是弗洛丝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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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他们没能完成清理废墟的工作——虽然也并没有人给他们布置这个工作,人类大概总是需要工作才能够活下去的。景箫的大笑最终是停顿下来了,可那只是因为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更多的声音。他看到苍白的天空已经变得灰暗,显然是太阳已经偏西了。
然后少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蓝眼睛的男孩沉默地拿起那些清理出来的面包和肉肠,他甚至从另一边找到了一瓶看起来像是果汁的东西,也一并拿在了手里。
“把这些拿回去以后,我去打水。”男孩的声音很轻。
休息了整一顿晚饭的时间,似乎两人都终于是冷静下来了。
景箫沉默地吃着有些发硬的面包,不是因为气恼,而是因为尴尬。男孩打回来的水被他干掉了将近一半,他想都没想捧着那个桶牛饮起来,直到他看到男孩震惊的表情才被一口呛住停下了这智力缺陷一样的行为。
“……下午的事对不起了。”
半晌他扭头对着火炉旁煮着肉汤的男孩这么说。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男孩低着头,声音小得像是犯了什么错的小孩子。他正在用一柄断了半截的长柄木汤匙搅着锅里颜色不太好看的汤,那铁锅还勉强算是完整的,现在正在火上热腾腾地冒着气,似乎是这房间里最有活力的东西。
“下午,我没在骂你。”少年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只好将啃面包的头埋得更低,尽力去解释自己下午的行为,虽然那些事情确实也无法解释——他要如何解释,难道对这个男孩说,他出现幻觉了,他把他当做自己打了?
“我不应该咬你的。”男孩也将头埋进膝盖中间,他的腿似乎磕得不轻,带着那点战利品走回来时动作都是一瘸一拐的。
“我那样骂人,还打你,你没把我杀了都是好的。所以你打我,我也不生气。”
景箫索性放弃了和那块黑面包作斗争,拿着面包和男孩一起蹲在火边上。他已经脱掉了那身沾满灰土的衣服,只留下里面贴身的衣服,虽然有点味道,好歹还勉强算是干净的,缺点是就算在室内他全身也在一层层地起粟,临终的冬天威力依然不减分毫。
“你那是在骂谁?”男孩看着他坐在火堆旁取暖,半深半浅的蓝色眸子里映着橙红的火焰,少了些那种冰泉般的冷,多了些晴空一样的暖意,“你后来笑了,又是在笑谁?”
“骂的是我自己,笑的也是我自己。”景箫淡淡地一笑,把面包掰成小块扔进汤里,男孩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搅拌肉汤了。
“很可笑吧?”少年又笑了一下,继续往汤里扔着面包,“我要是现在告诉你,我是个疯子,本来应该被关进疯人院的,我觉得你都会信。”
“可是我本来不是这样的……本来,应该不是这样的。”他盯着咕嘟冒泡的汤,面包扔进去之后它的颜色竟然变得比原来好看了,泛起了脂肪的白色和腌熏之后的肉类特有的香味。
“你本来是什么样的?”男孩嘴角也带了抹笑容,不知是因为汤还是因为他。
“我本来啊……我本来,其实应该还挺聪明的,应该。”少年挠挠后脑勺,“我有个姐姐……她特别宠我。所以我还是挺对不起她的……嗯,她说我还是挺聪明的。”
景箫自觉说得前言不搭后语,脸上也发起烧来,他把这些归于火堆的作用,拾起一根熄灭的柴棍把火往中间拨了拨。
“你是挺聪明的,笨人不会发疯。”男孩不知从哪里摸了两个木碗,用长柄勺盛了碗热汤先递给了景箫,“喝点吧,你声音还是哑的。”
“谢了。”少年接过汤碗,先像小动物那样嗅了嗅,他在那里面闻出肉、血还有盐的味道,汤里还有起伏的小块肉肠和煮软的面包,这样的一道汤菜在末日里无异于美味佳肴了。
“那你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男孩盛好自己的汤,小口小口地啜着,“我那时候以为你要把我撕碎了。”
“……我听见你说,还不是被抛弃了。”他把声音压到最小,带着一半不情愿地回答。现在想来,那时男孩说的不一定是他,就算是他,也没什么错误,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发了那么大的火,他也只能归咎于他自己疯了。
男孩突然噗嗤笑了,景箫端着碗直愣愣地看着他。
“我也是在说我自己啊。”男孩眼睛微微地弯起来,“明天要去山上走走么?山头上风很舒服。”
他笑起来真好看。
少年愣愣地看着火光里那张白净得像是瓷器的脸,脑子里呆呆地转着这句话,没去体会男孩话里具体的意思。
景箫在他们相互谈论着自己的时候睡着了,之后竟然成功地一夜无梦,头也不那么痛了。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他们就起床了。前一天晚上景箫坚持让男孩睡在床上,最后搬出他的腿伤来才成功地让他乖乖躺在床上,而他裹着衣服就着火堆睡了一夜。
男孩所说的“去山上走走”,是走到那座还戴着白帽子的山顶去采集已经所剩不多的残雪,用作水的储备。他的体力似乎用不尽那样,始终保持着匀速行进,就连衣服都比景箫穿得更加轻薄。而景箫穿着他那件昨天勉强扑掉了灰尘的臃肿外套,走着路竟然冒出了汗来。
“……等我一下。”他喘着气脱掉了外套,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重新用那个发圈把它绑起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了。
“你的体力原来这么差么?”景箫重新跟上男孩的时候,他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了少年一眼,又将目光挪开。
“以前没这么差的,可能是这次差点死掉,伤到元气了。”少年喘着气站起来,手摸上左侧锁骨上方的几个小窟窿,它们已经结了血痂,看起来再过几天就能恢复原状了。
“会留疤吗,那里?”男孩声音里带着犹疑。
“不会吧,这么小的伤口。”景箫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痒,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的被自己的恢复能力震惊了,慰晴曾经说这就是所谓“人类的顽强”,“就算留了也没什么,我身上那么多疤不差这一点。”
“呜喔。”男孩啃了啃手指甲,没对他的回答做什么评价。
景箫总有种错觉,从他看到那张被狂怒扭曲的脸之后,男孩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了。
他们踏上山头的时候空气再次冷下来了。好在今日的阳光比昨天好了太多,在这样的高度上还是有丝丝缕缕的暖意往少年皮肤里钻。
“我还蛮有点怀念这样的雪的。”景箫蹲下捻起一点被踩了的雪,那些白色的晶体很快便在他手上变成了冰凉的液体。
“为什么?”男孩背对着他,已经在另一边开始收集起没被人触及过的干净积雪,他似乎对这种事情相当的熟练。
“小时候在北方,我姐经常带我堆雪人。”少年有点不好意思的一笑,“那都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了,你小时候也应该堆过吧。”
“……没有。”男孩的声音很淡,出口后就被山头上丝丝缕缕的风带走了。
景箫有点尴尬,搓了搓黏在头皮上的头发,也蹲在地上开始收集残雪,半晌背对着男孩憋出一句抱歉。
“没什么。”他听见男孩这样咕囔,好在山头上足够安静,能让他听见男孩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
少年突然有种冲动,将那个绝望的循环打破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
“景箫。”
“嗯?”男孩回过头来,蓝眼睛里全是迷惑。
“景箫,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少年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男孩在景箫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站起来,缓缓放下手里的桶和沾满了残雪的勺子,像是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那样看着他。
少年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抖。
男孩似乎在思索什么,而景箫只看到他眼中的温度越来越低。
最后男孩重新背过身去,只给他留了一个单薄的背影。
“名字?”男孩的手没有再次动起来,景箫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他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你觉得我像是有那种东西的人?”
景箫在寒风里愣住了。
“……为什么会没有名字?”
少年踌躇了半晌才问出这句话,昨晚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听男孩说话的时候陷入了黑甜乡里——今天早上他把这一夜好觉归功于男孩好听的声音,却忘了昨夜他说了什么,更不知为什么他会没有名字。
“……没名字怎么行啊。”
他没等到回答,又使劲憋了憋,蹦出这么句话来,等到的还是沉默。
“我是说,你不会给自己起一个吗?”
他有点头大,这个大男孩有时候像是有点缺乏常识一样——哪有人没有名字的?
“我没试过。”
男孩又把头扭了回来,那副冷淡的表情带了点迷茫,让景箫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揉揉他头发的想法。
“那,这样吧!”
少年好像突然决定了什么那样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风吹过他的里衣,在他身上吹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却还因为自己的决定带着股洋洋得意的神气。
“你只要不嫌弃,”他走到男孩面前,“只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景箫看到男孩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东西,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就当做是昨天那件事的赔礼,毕竟我们回去还要继续去收拾那边对吧。”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时间长到让景箫发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的不知羞耻,脸上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羞惭得泛起了红色来。
他几乎就要放弃了,而男孩举起了双手。
“别放开我。”
接着他垂着睫毛,像是婴儿抓住亲人的手指那样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带着淡淡的茧子,磨着景箫的手心,又传递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突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你先要有一个姓氏才行。”
景箫拿着根不知哪儿拾来的树枝在地上划拉——他会写的字也就那几个,姓氏更是寥寥无几,好在他的脑袋应该算是记忆力很好的那类,虽然写的不好看,字形在他看来也并没有偏离原状。
“这个字,念‘景’,就是风景的景——是我的姓。”他用树枝指了指远方又指了指自己,“你要是姓这个,就跟我姓了。”
“我不跟你姓,只有儿子跟爹姓的,我又不是你儿子。”男孩在一边低着头,右手牵着他的左手,左手用勺子把桶里的雪压扁,看起来是打算填新的一轮进去。
景箫差点被他呛死,想怼他一句却觉得他说的也没错,只好埋头在地上划了另一个姓。
“这个字念‘夏’,夏天的夏,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姓。”
这次男孩连犹豫都没犹豫:“夏天太热,我不喜欢。”
“……那这个呢?”景箫被噎得想打嗝,又在地上画了个字,“这是我认识的一个老先生的姓,那个老先生认识好多字——让他给你起名字的话,一定比我起的好听。”
“可是现在只有你在这里。”男孩闷着头,“这个字念什么?”
“归,归来的归,就是回去的意思。”景箫用树枝末端又戳了戳自己的头皮,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时不时痒得难受。实际上老诗人教给他这个字的时候他也学得半懂半蒙的,“归”的含义太多了,现在他一下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么一个意思。
“……那就这个。”男孩似乎犹豫了一下。
“你喜欢这个字啊?”景箫眼睛一亮。
“……嗯。”男孩又把头埋了下去。
“那你就姓归了!”少年颇有点兴奋地抹掉了另外几个字,“然后就是名字了……名字……”
景箫突然犯了难。
他贫乏的词汇难以形容他面前这个刚刚被冠以“归”姓的大男孩——冰,或是冷?那是他现在身体的感觉,并不是这个死死拽着他手不松的家伙现在的样子。柔?暖?那是生火的房间里给他的感觉,用来形容他完全是过了火。
少年捻着头发思索,不经意间对上男孩的眼睛。
半深半浅的眼睛,亮若寒星,一半如天,一半如水。
“海青。”
景箫脱口而出,而男孩像是没理解那样歪了歪头。
“你就叫海青吧!”少年兴奋地用拳头擂着大腿,“有种花叫海青花,花瓣的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都是半深半浅的。”
接着他像是宣布什么圣谕那样用手指着天空:“归海青,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临终的冬风卷过那只手,山头上静悄悄的一片。
“……我说你倒是稍微给点回应啊?”景箫有点得意忘形起来,丢掉树枝捏了捏男孩的脸蛋。
男孩的皮肤触手柔滑,像是他触碰过的最高级的丝绸,少年捏着他的脸愣住了。
“……谢谢。”
他听见男孩模糊不清地回答。
然后男孩拽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踏过白色的雪,之后笑出了声。
景箫第一次听到男孩的笑声。
“谢谢。”
男孩——名叫归海青的男孩笑得眼睛弯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景箫,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
后来归海青问过景箫,海青花的名字怎么来的,景箫同样微微笑着回答了他。
“我姐姐说, 它们的颜色像是大海的青色,所以就叫做海青。”
“我没见过大海,但我觉得那一定是最美最舒服的地方。”
他还想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大海吧。
只是这句话他没说出来——总有一天能说出来的,景箫这样确信着,眼前仿佛绽放出海一般的原野之花。
共计3655字。
三
如果还能再尝试着伸手的话,如果还能立足于那里的话,如果还能听见那个名字的话,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还是什么也没有。
“……之前的事,还是抱歉。”
少年总算是确定了这一点,其实他们是相当相似的人。
那次经历后,他们耗费了整整一个夜晚来谈论有关自己的,发觉这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误会——他们将对方自言自语的话认为是对自己的咒骂,少年在尴尬的同时沉思起来,这样的话究竟算是有默契过头还是反之?
他又看见那人脖颈上的伤,目光在那一刻退缩回来,像是在躲闪着什么,最后干脆将头别开了。
他们踩踏过没有被残雪覆盖的土地,山顶的气温是要再冷上几分的,但只有这里能够收集到还算是洁净的积雪,这或许可以成为生存所必备的物品——少年俯下身,头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这东西。再暖和些,这些松软的事物就会在他们的面前消失,或者混着淤泥跻身墙角,不论如何,除了在那阳光下化为乌有之外,它们没有其他的结局。
“景箫。”
“嗯?”
“景箫,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那个早些时候和自己打作一团的家伙突兀地说。他放下手上的活儿,看着没有停止动作的少年。少年有好一阵都没有回音,斟酌着什么一样,结冰的空气将他们间的距离无限延长,流动起来都变得颤颤巍巍,他再开口时,语气中泛不起一丝波澜。
“…名字?你觉得我像是有那种东西的人?”
他背对着这个自称景箫的人,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顺势吐出了口中叼着的草叶。
只是气氛又一次僵了下去,两人各自摆弄着雪,带起一片细小的窸窸窣窣。……是不是这么说不太合适?少年在四下安静中想,盘算着是否改说些什么挽回局面,却在第三次编制话语时被一直没有吱声的另一方抢了先:“……没名字怎么行啊。”
少年从小堆的雪块中探出头,将注意力放在那句话身上。
“…我是说,你不会给自己起一个吗?”听得出来发话者在很卖力地解释,谁知那小子只是捧着脸,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没试过。”
“……”
景箫感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他们就这样对上了目光,他似乎还稍有些不适应对方没有被狂怒玷污的洁白脸颊,略带尴尬地挪开了视线。或许这家伙把表情稍微丰富一下会更习惯些,他哭笑不得地思索。
比起昨日的天气,今天的算是好看多了。能看到不多的云团在他们的上方悬停,它们或许不知何时会被风吹散,但这能使没有名字的少年感到久违的满足。虽说少年是相对喜暗的,但能够感受到新鲜阳光的暖意也并非什么坏主意,那簇拥着他肩膀与脸颊的温度,会像涟漪一样晕开——但与之不同的是,水波太容易消失不见。
想着又一阵风便也来了,他抬起头,在某个人的视线中伸出手臂,向着斜上的方向收束五指,追捕那遥不可及的裙袂。后来他转过身,鬓发在因为微风的缘故被带起一些,为了这一刻翘首以盼许久似的,他第一次在那个人眼中展露出自然的笑颜:“啊…单纯的喜欢这样,而已。”
有迷途的光亮坠到那双好看的眼睛中,像是扑朔的灯火,只是这是在白天燃起的,并不会为某人照亮道路——所有会被那光芒笼罩是,所有他喜爱的,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并没有什么从这虚霩之上陨落。
“……只要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景箫吐出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还不忘补充道,“当做是昨天的赔礼。”
少年听闻到这番话语,好像是愣了一下。发问者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发现这孩子的衣摆很轻松地在流动的空气中被带起来,吹乱了的发丝挡住视线,让他眼中的那两汪蓝色若隐若现起来。少年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放弃了抵抗,垂着眼睫,在经历了踌躇不决的数秒后,他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别放开我。”
然后他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稍微用了些力,用那怎样也温暖不起来的手指紧紧扣住那个人的。
“这样就好了。”
他与他四目相对,他眼中那些晶片一样闪烁着的在那一瞬擦得更亮。
他着对他绽放出一个笑靥。
……
后来,少年就这样牵着对方的手,时不时摇晃一下——甚至让人遗忘这两人的确是刚刚相识不久的,他像只小狗一样,安静地看着那个人另一只手上的动作。他看见那孩子用树枝在地面上划出很多很多的字,即便那是自己认知之外的,但他在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双眼发涩,大概是在刚才的一点时间内,忘记了眨眼。
少年始终没有松开他。否定与新的想法,新的词汇,理想,归去,还有那样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花。他想要去看的地方与事物还有很多,他喜欢午后慵懒的阳光,喜欢哪怕是几乎没怎么听过的虫声,喜欢在人口中成调的口哨,包含现在这种与人拉着手的感觉在内,他全部都不想放弃。
不想松开,是因为爱着这样的时光吗?
“好,那么你就姓归了,至于名字……”
那个人最后似乎是说出了什么,他在往后无限漫长的时日中再也无法忘记那句话,那句他试图温柔以待却不得不被另外某个人更加珍视着的话,那个属于他的名字。
“……就叫海青吧!海青花的花瓣和你的眼睛一样,都是半深半浅的。归海青,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少年闭上眼,又睁开。
熟悉模样的,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多的孩子,还是就在自己眼前的。他们的手一直牵扯着,那是一段,比触手可及还要近的距离。
他的脸部传来一阵被捏住的疼痛。
或是对他胡思乱想的惩罚,或是带有毫末关怀的慰问,仿佛全部身外之物都变得微不足道,悄无声息地隐没。
“……谢谢。”
他拉着景箫,向前走了几步。
少年抬眼便看到漫天羞赧却生长得轰轰烈烈的花,仿佛海水的潮汐,花瓣的逃离都终将定格,仿佛谁人将在此处驻足,悄然窃走些许属于春日的温度。他突然轻笑出声,不经意杂糅着隐约的悲伤感,并没有摆出惊喜的表情,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心脏的声音。
——生命的声音。
……那也是梦中的场景吗?一时间他无法确定这样场景的真实性。那好似猎人拙劣的讨好般戏剧化,但却刺激着脑中某个一直渴望着的模糊片段——他感到咽喉堵塞,眼角再一次发酸。他无从辨认自己是否正处于正确的记忆中——究竟现如今看到的一切是真情实景,还是那蜿蜒于樱树与海间的小径才是自己的归宿?
不过怎样都好,因为自己现在就在这里。
这个能够重新开始的地方。
“谢谢。”
获得了姓名与另外某样东西的少年,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
仍有些冬天气息的风,吻过小狼崽柔软的黑发。
他还不明白吻的含义,但它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如果还能再尝试着伸手的话,如果还能立足于那里的话,如果还能听见那个名字的话,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
那个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些什么了。
因为他就在这里,他们就在这里。
在那样的梦境里,仍然是那个记忆中受极寒隆冬洗礼的村庄。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人的面孔,甚至可以说是直接烙印在了印象中——说不上喜欢或者是讨厌,但他却怎样也没法遗忘或者丢弃。
他看见雪下得很大,已经在地上堆积起厚重的一层,但是出于不怕冷的体质,自己的穿着与其他村民是相当鲜明的对比,左手还拎着只在山中猎到的干瘦的死兔子。他缓慢地移动着,接近那些房屋,却在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极佳的听力大抵是猎手所重视的吧,但它也有可能成为一种累赘。少年停在了他看见的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以房屋作掩体窥听起他们的交谈。那是猎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妇女,他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那个被女人抓着数落,教育两个打架孩子的傍晚更是不可能忘却的。妇女单手叉着腰,轻声对猎人嘀咕着什么,丝毫不顾对方已经明显有些耐不下性子的表情,到最后竟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两个人的眉毛却不约而同地紧锁着,是在争吵着什么吗?
“……真的好吗?带回来养。”最终女人用指尖四处指点着,压抑着嗓门担忧道。
猎人支在门框上揉着太阳穴,百般头痛地解释。他本想语气更强硬些,但又还是放弃了:“那件事真的很抱歉,但是这一点真的没办法。”
“…这可是条人命啊,更何况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是不肯放一点心?”沉默片刻,他的语调中夹杂上一丝沉重,“相处这么久了,你们还想让我怎样?”
“虽说如此……”
那个男人神情严肃地看着稍矮一些的妇女,将环抱在胸口的手臂略微活动,他侧过头咳嗽一声,目光却不曾转移。被盯住的女人反倒是更向前了一步,更多的白色气雾在她嘴边成团,她将音量提高了不少:“…你真的不怕后悔吗?你想想那孩子是什么来头,你还偏偏要让他去干这活…?”
“毕竟从小没怎么和人接触,又和那些…一起,你就不怕哪天他翻脸闹出事吗…?”
“请回吧。”
猎人一字一顿,却又不容任何商榷地开口:“您请回吧。”
他坚决地看向那个提出质疑的女人。
“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孩子。”
“你们没有资格。”
难道是早就看到了一切吗?还没有来得及被自己喊出一声父亲的人,他转过身,看向想要躲藏的少年,那干枯得不像是活着的人脸上的,却写满了他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温柔。
“…小家伙,你要活下去。”
“带着我的愿望,骄傲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