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兰站在杉树最高的枝丫上,随着风吹动枝条一起起伏摇晃。
这确实是很好的时节,冰雪融化成一首复苏的诗歌,被温暖的春风送至每一个角落。白花成片开放,如同春日的新雪。妖精,松鼠以及其他动物也都活跃了起来,以自己的方式忙碌着庆祝着春天的到来。
对于米拉克的智慧生命们而言,今天同样是一个很好的日子。春日节,仅仅是让这个词在舌尖上打个转儿,就能感受道糕点的香甜与美酒的醇香。无论是禁书库的守卫亦或者远道而来的商人,无一不投入到欢宴之中。人们手拉着手自由结对跳着舞蹈,欢笑声与音乐声就算是在最高的杉树上最高的枝子上也听得到。
在德兰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同样热衷于这个节日。罗瓦茨的庆典远没有米拉克的繁华,但是大家仍然会拿出自己最好的食物来感谢春神的到来。他和神曲被妈妈们像是洋娃娃一样打扮起来,手拉着手跑出去,尝试所有感兴趣的食物再进行一些不大不小的恶作剧。直到现在,在想到浆果蜂蜜薄饼与被悄悄加了料的烟花时,他毛绒绒的胸膛的那颗小鸟心脏仍然会因为愉快而加速跳动。
但是节日与宴会的欢愉仅仅属于过去的德兰•梅赫卡普拉德,一些事情早就改变了。当他试图吃下一块糖浆蜂蜜蛋糕时,对于人类而言恰到好处的甜味将使得他分布于上颚及咽喉的味蕾发出难以忍受的抗议。与之相对的是许多对于曾经言过于酸涩与苦涩的食物现在变得易于接受了,他不再像是人类那样敏感于这些糟糕的味道。
事实上,味觉只是所有区别中不值一提的部分。更加脆弱的身体,更加敏锐的视力,更加繁多复杂的颜色……每一天醒来之后,他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在做无言的诉说。一切已经不一样了。就算他在四年的世界里早已像是熟悉自己的身体那样熟悉着这具鸟的身体,就算借助魔法他在理论上可以做到人类所能做的所有事,差别仍将存在并长久地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他并不知道这种差别是否真的有被纠正回来的那一天,亦不确定这一天将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借助属于鸟的良好视力,德兰轻而易举地就从人群中找到了神曲的身影。她穿着新做的花朵一样的裙子,旋转着流连于桌子与桌子、舞台与舞台之间。他看到她品尝着桌子上的美食,即便她已经不再需要了;看到她为新认识的朋友们带来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就像是他们曾经在春日节时做过的那样。
有时候,他不得不为自己的青梅感到惊叹。在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乃至于自己的物种都完全改变了之后,她为什么会和自己记忆里的仍然一模一样呢?当然,躯体的不同同样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在精神上,十四岁的神曲跨越了时间与痛苦,如此鲜活而明亮地在舞会里快活地转圈圈。
从没有过的古怪情绪在他心头升腾……但是在他将之辨明之前,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终结了一切论述的进程。早到的春日同样让动物们的庆典提前开幕,它们专注于觅食、歌唱,以及……生命的传递。
落在德兰身边的这只由身到心完完整整的传统红嘴蓝鹊正是其中的的佼佼者。油光水滑的羽毛和健壮的体型无疑给了它极大的自信。它灵巧地落在枝头,歪着头,发出了称得上清越的“zha-zha"声。这或许称得上春日伴奏的啼鸣落在德兰耳中,却是一声单刀直入的“约吗?”
本就不多的纤细思绪至此烟消云散,在远离宴会的枝头,几片羽毛鸟类斗殴的扑腾声随风飘落。
等到神曲找到德兰时,他正在试图通过喙和爪子把一只秃鸟丢进烤箱。
“你来的正好,我们找个盘子把它塞到餐桌上怎么样?”德兰毫不客气地给了这可怜的机器一脚,“只要涂上奶油就可以了,有奶油的点心一定会有人把吃了的对吧!”
*早早写了四分之三但是拖到DDL才微妙地写完。
*有些事情就像标题所说那样.gif。
惨不忍睹。
琥珀视觉女士觉得只能用这个词,当然肯定也会有更合适的,但实际上此刻的她只能从脑袋里搜罗出这么一个词来。
一定是因为死了的脑袋不好用。
琥珀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和那个从定位上算作自己孩子的造物相关的……整个事情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不不不,这里不是指相认也算,万事万物讲求一个根源,完全错误的思路下诞生的完全错误的结果,这种事情从魔法层面出发,是试错的必然过程,从个人情况出发,是改造带来的过分偏执才会尝试几乎不可能有效的实验,虽然道理谁都懂,耐不住挥之不去的羞耻感和愧疚心……偶尔她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抱头无声惨叫一番,人总是很难直面年轻时候犯下的错,哪怕追根究底合情合理,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本以为按照原定计划用普通的相遇引入就好了,想着让新雇的守卫先去吃点草刚好避开这个也许会尴尬的画面,结果大概是考虑太多,说了太多的废话导致误会了什么,守卫出门吃草的时候顺便把她带上了,意思是用提的。
阴影见到弥诺陶洛丝去白树附近吃草这件事是习以为常的,虽然最近因为白树结界出的事情比较严重,大家都往那边跑了,所以会去距离边界远一点的地方吃草,相应地离居住区一类的地方更近些,还刚好方便找,它还在想上上次给对方带的是草莓,上次是胡萝卜,那这次刚好有的是苹果……然后就发现对方提着个东西,提着东西本身不奇怪,奇怪的是提着的那个玩意儿特别眼熟,像自己死了两年半的妈。
就是有点破,像被扔了的旧桌布。
紧接而来的是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对上了,对上了视线意味着要进行一场对决……不,可能是听闻什么轮椅比赛带来的联想,混乱的思绪有点偏了,没有那种事情。
“母亲?”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虑,毫不犹豫地走过来确认的阴影发出的是疑问的音调,虽然很清楚有死而复生的案例,但不能百分百保证一定如此……顺带一提,即便这样了,阴影还不忘在走过来确认的时候,相当顺势地把手上那袋苹果放到了守卫面前,对方选择接过苹果的同时也把琥珀普通地放了下来。
“……Shadow。”
惨不忍睹啊。
琥珀没忍住又在脑子里念了一遍,这次是有语气的。
……
虽然是迟早的,不过琥珀并没有做好这么早就去阴影家里的打算,表明了一下态度,思来想去琢磨了一会,选个折中方案,就在附近找空地坐着,也算是先开个简单的近况确认会议。
春季还处在余力尚足的阶段,植物大多还在抽芽,今天天气倒是晴朗,白树的花瓣仍旧在飘落,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远处经过,草地上还有……牛在吃苹果,咔咔两口吃掉一个,也不扔核,微风吹拂的草地上,一切都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看来深埋不能解决问题。”
“早知道让你全部烧掉就好了……”
“火魔法没用好会更难办的。”
“……只是点火的话!”
“主要是烧不干净还复活的情况,会比现在还差很多,只是这种不算严重影响的腐烂都还好。”
“……哎,也是。”
琥珀发出了苦闷的叹气声,奈何腐烂的脸侧漏出来的气让叹气都有些变调,让琥珀更是有点尴尬地移开视线。
说是不算严重,但是脸侧的贤者之石晶体和露出的牙齿说明了情况并不算好,之前倒是没太在意过这种事,但是现在见到了认识的人,微妙的羞耻心算是突然冒了出来。
死亡书记会脸红吗?不知道,就当会有吧,不要被看到表情最好,而且要保持平心静气……毕竟只是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情绪不佳的时候说不定又会做出很可怕的事……
她当然记得那些可怕的日子,只是现在突然想起来……很遥远,但仍旧会引发不太妙的一些本能反应,从身体最深处延伸出的纯粹的漆黑液滴正在汇聚……再忍忍,现在还不是处理这些的时候。
“母亲,你有听说白树那边的事吗。”
并没有在意琥珀在沉默什么,只是普通地突然问了问题,是疑问,不过语气没有变化,更像是说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结界被魔兽毁掉,发现有很多白树已经中空了这件事?因为空了所以引发了共鸣,会突然一片寂静……这些?我没去过那边,我也只是听说的。”
琥珀当然想亲自求证这种事,虽然因为规定不能也不打算继续研究复活相关的事宜,但这样的事情肯定亲自体会才能深入理解。
“是,但不止这些。根据禁书库那边其他死亡书记的反馈,他们已经不会被寂静影响,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类似被窥视的感受,我不是死亡书记,所以这点我只能保证传递的信息的准确性。”
“……窥视?”
“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反馈的报告比较统一的只有这部分,其他的都因为个人表达习惯带来的不同的修辞手法而显得没有很精确的概述,是非常典型的主观感想。”
“……好,我了解了。”
怎么想都觉得情况比预期还要糟糕……不过,以自己的身份来说不添乱就算在做好事,小半年无事发生只是为了躲人的日子明显让精神懈怠了不少,虽然最近才准备因为见面的事情提起一些精神……并迅速地搞砸了。
……至少雇佣的守卫还是有用的,之前他们说轮椅竞速可以用守卫,这种事情还是要试试的!
顺着阴影直直盯着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自家守卫已经把一袋子苹果全都吃完了,正在慢条斯理地安静吃草。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给她喂……不对,你给她送吃的多久了?”
“之前第一次发现她在这边吃草开始……有空和遇到的时候就给她带点,这次是刚好我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吃完了,剩下的就喂给她了。”
“……还挺合适。”
倒不是什么充满恶意的评价和垃圾处理,算是一种一石二鸟。主要以影子为食的阴影当然可以只吃影子,不过失去影子的食物会很快腐朽,琥珀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是她吃食物主体阴影吃影子,据阴影所言倒是有食物本身的味道,但是后来这就没有继续这么干了。
倒不是因为觉得给阴影吃影子不太……人道,就是琥珀发现阴影吃的时候会因为影子合在一起而顺便把餐具的影子也吃了。
然后餐具就坏掉了。
从开销上来讲完全是自作聪明的代价所以最后果断地让阴影普通吃饭,坏消息是多一个人吃饭,好消息是阴影连厨余垃圾都能吃。
——等下,做人造人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死亡书记的影子……吃了的话……这部分会烂掉吧。”琥珀伸手捏了捏脸侧的肉,腐败开裂的脸侧被扯起来,露出了更多惨白的牙齿。
“您希望我吃吗?”
视线跟着琥珀的手动作上下,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说出了极其可怕的发言的阴影普通地歪了一下头。
“对我们俩都不太好吧!”
——真的是,要说什么才好?但是好像说出什么,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因为是阴影。
在内心悄悄地吐出一口气的琥珀,也同样有些悄悄地放松了些。
想了这么多好像现在这样也不坏,大概。
只是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了,就比如说首先先住在一起,还得把牛带上……
……这什么拖家带口投奔的桥段啊,好烂。
从草地上一骨碌起身,半腐烂的蜥蜴尾巴扫过一圈草皮,把落了地的花瓣再激起了一回,又伴随着只是在摇晃的大尾巴缓缓落下。
该走了。
答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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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会放弃,也不允许自己停滞。”
“因此,我愿意相信这样的您。”
……
尼提娅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视野一如既往漆黑一片。
她喟叹一声。
只消动动手指,下一刻,那些黑色的世界如墨水般被其他色彩晕染,慢慢地在她面前编织起所见之物的原初样貌。白线构筑的空间,她或许躺在某个屋子里;嫣红的方块附着在白线框定的界限里,方块之后又是无数白线与红方块的集合,她便猜想这是窗户的指代;在倒置的红方块旁,还放着好几件同样鲜红如血、如火的精致摆件……于是,目盲者彻底醒悟过来。
这里依旧是格拉拉丝镇。
越过那曾经的梦,尼提娅记得自己在格拉拉丝镇的某处街头瞧见了自己的面容。之所以归结于梦,她能想起来的有且只有那亦真亦假的景象,对于自己是如何从街头到了室内的则毫无印象。这座小镇不会有什么好心的镇民,她也没认识几个热心肠的同事。
那么或许是……尼提娅侧身缓缓坐起来,好让“眼前”的景象翻转,以便她再次整理思绪。
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以那场求索的仪式为分界线,成功的是现在的她,失败死去的人则被驱使魔兽的那位、她记得叫做特里维亚的引领者。她被特里维亚复活,变作了死亡书记。
自从向贤者之石支付了视物的代价后,尼提娅已经很难再想起自己的眼睛究竟是什么颜色。她开始越发依赖红石带给自己的“真理”,哪怕最初她依旧看不懂,只紧紧地抓着用一切换来的宝贵术式。如果能够看透一个人的本质,或许她就可以分辨出爱恨;如果能够看透一个人的想法,或许她就可以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族群。
不必流浪,不必孤独。
【排解孤独,寻求认可,这是只有人才会想要的东西。】下车的时候,那位名为“柯利弗”的悬空门匙给她的故事做出了回答。而尼提娅本人,那个时候是真的不算明白吗?
“您醒了。”
一直持续不间断的打字声随着问话突破了半精灵魔法师思绪的围墙,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和您一起来的那一批米拉克镇的人发现您倒在街头,于是送到了我这诊所里。不过我已经为您检查过了,除了视力问题,您不存在旁的病症。”
“海德先生?”
“我是,且目前是格拉拉丝镇的死亡书记。”年轻男子语气稍作停顿,手却依旧未停,他并不好奇这位昏厥多日的魔法师为什么会清楚他的名字,在一群自称从米拉克镇而来的人拜访后,他也逐步习惯,“水杯在您的右手边。”
“多谢您。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尼提娅侧头,右边果然有一只红色的杯子,这下她笃定红是玻璃的指代。打字声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晃过一眼,没在白线构成的打字机后瞥见一位“米拉克·死亡书记”该有的魔力反应。因而,她不追问海德的话。
“请问,今天是几号?”
周围也没什么之前同行的人,难不成只有她自己还逗留在这里?
“3月26日。您晕倒后大概过了三天。”
除去火车回米拉克的路还有近一周的路程。尼提娅说是自己要休假,却到底不能翘班太久。她这样想,也这样说。
“您也准备离开了吗?”打字的声音终于停了,尼提娅抬头看着打字机后面的海德起身向她走来。那约莫是一个同样由白线勾勒的人形,有颜色的部分她却瞧见了第三只手。海德并不在意,也可能是他并不与瞎子计较什么。他将那只玻璃水杯放在尼提娅手中:“如果您在意,可以将它带走。或者送人,或者打碎,都可以。”
如果能赶在4月前回去……尼提娅低头看向手里的玻璃杯,那里依旧猩红一片,仿若这座小镇曾经疾病肆虐的血与泪。
【说起来,我以为你会是被那里的歌谣和那份馆藏记录吸引的。】代理馆长说,【你曾说你是医生。】
“唔。”
他人说过的话和那个从玻璃中瞥见的梦又开始在魔法师脑海中循环播放。代理馆长提起她曾是医生,梦中那个少年德尔怒斥她不配为医生,梦中、回忆里那个“真实”的瓦内莎哭号着唤她医生——
哪怕她对这玻璃镇上的怪病无动于衷,哪怕她早已抛却了曾是【医生】的过往。但视线里,尼提娅看着手中的玻璃杯又一次开始闪烁出其他的色彩,好像在提醒她只是做着一个可笑的逃避:仪式成功后,她没有回村子,也不再去见瓦内莎。这时候她明明已经拥有了通晓本质的能力,心中的恐惧却依旧如此如雷贯耳。
【这个时候土豆骑士的冒险已经硕果累累,但那道令豆恐慌的脚步声再次逼近了。它一路上谁也没遇见,最后却来到一片冰封的湖面上。在那里,它终于目睹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小姐?”
【死亡。】
海德看着面前的人抬头,她的眼角再一次如她被送到这里时一样落着血泪。他听见她说:“我目睹的是自己的死亡。”
格拉拉丝镇的死亡书记叹了口气。
也有许多来客会从他们小镇制作的玻璃制品中瞧见另一个自己。他们大多会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可不论是哪一位,都没法如眼前这位“看不见”的小姐一样这般真情实感。
这也是魔法的一种吗?海德转身去取了手帕,不过,格拉拉丝镇排斥魔法,他也没有太多想要知晓的欲望。
“之后就请您随意了。”他说。
尼提娅没能回应他,她似乎依旧溺在那个没有什么合理论证能解释的另一个世界中。生者总是这样,在死面前才知道后怕。海德最后瞧了眼这位逗留的魔法师,便继续了自己的工作。但也正是如此,他没再看见对方攥紧了他递出的手帕,透明的液体混入血水中去。
“海德先生,谢谢您。”
不知是道谢手帕还是别的,女性的声音已经重归平静。要知道,魔法师们总擅于喜怒无常,海德没有抬头:”不客气,您的篮子在您左手边。“
尼提娅在打字声中缓缓向屋外走去,直到她听见稍远处响起了火车的轰鸣声,才取出手帕将脸擦拭干净。周围不再如她来时那样热闹,篮子里未饮用的薄荷水发出一股轻微的酸气。
车站的列车员小跑着过来扶住了她,但即便如此,登上那阶月台与车厢的连接梯台时,她还是踢在侧面而摔了一跤。
“哎呀!女士!”
列车员先是把人扶到车厢里去,后又去捡那些滚落的小物件。食物落灰,食谱也飞出好几页,露出过往暗红色的溅射形污渍。
就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点,那座破败潦倒的小屋里。
生与死、光与暗不过一念之间。
一具同样用于仪式的身体,一身同样损伤严重的伤痕——
尼提娅在黑暗中等待,直到列车员集齐了丢失的物品后送她回自己的座位上。她曾自豪自己的研究,甚至将所谓的贤者之石收取的代价视为一种扭曲的荣誉:这意味着她还能继续换取这样的“成功”,意味着自己依旧强大无比。
“……”于是,她就是这样忘了自己所求的。
回程的车厢很安静。尼提娅顺着格拉拉丝镇里见到的他乡世界回想起了自己在此方世界的经历。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溅在笔记上的血。
原本熟悉的世界完全颠倒过来,笔记本子只留下了空荡荡的边缘线条。屋外的兽潮早已迫不及待,仿若有比它们更加邪恶的东西降临在了这个世界上。她那时候并没更多精力去在乎它们,她只是忽然一眼望见了最近的野兽的思绪,随后,她夺取了它。
夺取的是灵智还是身躯?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在以四足落地的方式奔跑。
背部托举的重量,耳边交替呼啸的风与魔兽的嘶吼,还有脚下细腻的泥沙……它们如此真实。传言只袭击魔法师的魔兽们穷追不舍,它们舔舐着“她”背上的那具身躯洒落的血,用漆黑的磅礴牧群来与“她”进行着奇妙而诡异的拉锯战。
“她”又从豹变为了虎。
“她”从虎成为了鹰。
“她”用爪子提着白布包裹的躯体,近乎力竭地飞进了一个像是有结界的小镇。
镇里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人用着什么法术击落了“她”,于是“她”回到了原本该在的地方,而鹰死了。
“这里是米拉克,女士,关于您来到这里的经过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一座接纳魔法师的图书馆里,自称隶属禁书库的审核人员不断补充着注意事项。那只鹰的尸体还被摆在长桌上,人们将它的双翅完全展开才发现全长已经超过寻常老鹰的标准。一些生物研究者带着好奇围观了这场问询,但他们什么都不会得到。
“就像您说的那样。”
披着白袍子的她回答,身上曾留下的法阵伤痕已经在奔波中结痂。
“我会一点感知魔法,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获救。但更多的事情,我有些不太记得了。米拉克真是一个好地方,毕竟不会受到魔兽的袭击……对了,不知道加入各位,需要走什么样的流程?”
火车终于到站了。
尼提娅回神,沉默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以上那些过往,其实并不算久远,她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自己逃脱是用了怎样的手段。只是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危险,她选择遗忘,然后直到今天。
米拉克的安乐如疤痕的迷醉剂。
魔法师小姐独自下车去,把列车员讶异与困惑抛在脑后。
“喂!女士,您究竟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这个终究还是问出口的提问不会得到回答。
而尼提娅注视着自己的归途,又向自己发问——
此番回去,她想要的是拥抱那份麻药,还是咀嚼那股满是血腥的疑云和真相?
已经有人给出了答案。
4月3日凌晨,外游者抵达米拉克。
《去或留》
“族母,或许我将永不能再回去”
“这封家书也未必能传达到您手中”
“但我祈求神明,向您传达我最后的消息”
“您的孩子,芷墟”
“正在为了护佑一方天地而战”
“我达到您的期望了吗?”
1.混乱而难以脱离的梦
米拉克镇在崩坏。
下陷,下陷,下陷。
腥红的粘液充满了圣杯,只等待合适的种子被掷入。
我的身边,忽的燃起那一阵大火来。
大地正展开胸怀,等待天空的坠落,“他们在火焰中成婚”。
天空不停地思念着,于是星星如雨般坠落,坠入她怀中,划破她的肌肤,流出狰狞的鲜血,袒露苍白的经络。
天空的暴戾侵染了大地的孩子,但归乡的思念、爱人的眷恋、母亲的怀抱、无言的遥望,从未改变。
蜷曲着的根系缓慢而无言地生长,白花静静开放。
因为血之泪已然流尽,花的果遥遥无期。
我再一次被花瓣掩埋。
只是周围不再是葬礼上追悼人窒息的沉默,而是成婚前来宾狂乱的道喜。
大地女神,您为何要忍痛穿上那件纯白的婚纱?
大地女神,您为何因他受伤,却仍怀抱予他?
我无法思考,沉沉堕入那狂喜的葬礼,沉默的婚宴。
天空正在破碎,他因爱被击碎;而大地的裂口,她不会放过我。
统任一切的司辰,仪式的主宰。
我将为您奉上我所能奉上的一切,我恳请您让我从梦中醒来。
2.族母
“芷,”族母揉着我的头:“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窗外的树沙沙作响,我看着族母,目光烁烁:“我想学习东西!学习很多很多东西!”族母呵呵笑起:“那么,藏书库你可曾去过?”“诶?”我一怔。
“书是什么?”
书是死去又活着的知识,是凝滞的时间,是跨越生死的对话与传承,是……
起先我想学习知识,只是因为有无法获取的答案。为什么会有彩虹?为什么树可以不用吃饭?魔法是怎么运行的……但是书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在给了我答案的同时,也抛出一个更无法解答的问题。
“那么书总是有限的,对吧。我只需要看完更多的书,获取更多的知识,就能解答越来越多的问题了吧!”我如此向族母倾诉着。族母只是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到岛的一边。
她抬起手,指向星星点点的岛屿:“你知道外面的人,给了这里什么名字吗?”“千国之海吗?”我望向族母:“岛上的图书馆里有说过。”她笑着摇了摇头:“那是我们给它的名字。外面的人,叫它落星之湖。”
“外面的人?是其他岛屿和国家的人吗。”我不解地问。族母仍旧是指着那星星点点的岛屿,却望向了更遥远的天际:“在这片‘海’的对岸,还有更大的世界。这里太小了,尤其是对于我们精灵来说。”
夜幕渐渐降下,天际亮起第一颗星。书上说,这是最远古的先祖对我们的注视。书上还说,最初,所有的精灵都是从大地的根系中诞生,是大地的子嗣,而最远古的先祖听见了天空孤独的思念——祂的化身即是狂暴的日与低语的月,高悬于天幕之上。于是先祖死后灵魂升上天空,化为最亮的那颗星,陪伴于月的身边。当精灵们的生命终结之时,祂们的灵魂就会受到先祖的召唤,最终变成天上的星星。因此,我们会对星星倾诉,刚出生的孩子也要在星星的注视下接受第一次祝福。
面对夜空中的星,我们赤身裸体,宛如孩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族母,流露出悲伤的情感。“任何固定不动的地方对于长生的物种来说,都是有趣味但无法逃离的囚笼……” “芷,你不要变得像族母一样,被岁月与世界磨去了痕迹……” “献祭自由换取的保护,代价太过巨大……芷,你要去外面的世界……”
听着她安眠曲般的喃喃低语,在“族人们”的注视下,我缓缓滑入梦乡。就在我半梦半醒之际,一句叹息悄然飘落:“族母不够强,只能保护这么一点点人。你要变得比族母还强,去保护更多的人,去保护一方天地……这也是族母的族母,对族母说的话啊……”
“族母,我做到了吗?”
3.去或留
其实我叫芷,是我们这一脉最古老的聚居地特有的一种香草。墟是当我出发的时候,族母为我占卜,另外起的字。
现在看来,或许因为是将要成为废墟的米拉克吧。也或许不是?谁知道呢。族母总有她的道理。
司辰没有回应我,当我沉于那无法逃脱的幻梦时。是那最耀眼的星,还有其他的星们,唤醒了我。
祂们对我说,回到大地之中,天空无处发泄的思念、千百年归家的欲望 终于得以缓解,祂们得以安宁。
“不要对陷落感到恐惧,”祂们说:“那是大地的召唤,是天空归来的讯号,是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
“但你仍要抗争,”祂们也说:“因为母亲仍然希望孩子们能走的更远,尽管她也像我们思念她一般思念着我们。”
贪玩的孩子们还不曾想要归家;有理想与野心的孩子们注视着前路;迷茫的孩子们缺少着指引;肚子空空、思念爱抚的孩子们,才最应该踏入门中。
这里还有人需要我。我不能离开。我要为那些即将离开的人开辟道路,与坚守到底的人勠力同心。米拉克需要我。
我也要守卫一方天地了。
族母,我做到了吗?
4.未来未来
“芷墟,你也没离开吗?”
“嗯嗯。我要留下来守护米拉克。这也是故人对我的嘱托。”
“好啊,我正打算护送一些人离开。真好啊,有教主在,我们的教会也算是为米镇出了一份力啊,哈哈哈哈。”
“你不也是在出力啊,净是花言巧语,哄人开心。怪不得能装那么久圣骑士。话说神曲呢?她被送走了吗,这里太危险。”
“阿里亚把她送走了,应该已经有一段路了。留下来的人也有不少,你要不要去问问斯普林还有什么能做的?”
“好,我马上去。你说,我们算不算是,对米拉克仁至义尽了啊(笑)。”
“当然是啦,教主。那句神秘的咒语怎么说的来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大概就是这种吧。”
“看的书倒是不少,辛苦你啦。不过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的保存我们教会的火种啊!如果失传了,我就算化成灰也不会放过你俩!”
“那是自然。不过,我们更希望你们能平安归来啊……车队在喊我了,保重!”
“你们也是!注意安全,保重!”
“吃穿睡乐教恭候教主凯旋。”
“我会尽力的——!”
未来还没有到来。
我期待着未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