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5638字
☆包含私设,二设,TRPG《魔导书大战》相关概念的终极自嗨,请满怀宽容地阅读……
小店员怒气冲冲地断了通话,这才终于发现门外站着的山崎翔平。没有料到朝闻道的年度最佳好搭档都这个点了竟然还留在原地,他直接僵住,翔平也不动弹,外头振聋发聩的城市警报疯狂催命,他们俩倒是有这个闲情逸致呆在屋里一本正经地干瞪眼——也没能真的瞪到永远。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还在读本科的学生十分突兀地蹦起来嗷了一声,捏在手里的智能机到底还是摔在了地上。山崎翔平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的手背上凭空冒出一个印记,只可惜他的意识现在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因此这些讯息并不能效率地组合到一起。
“嘶!学徒缄默期……不管了!!”小伙子眼里还蓄着几滴疼出来的眼泪,瞧着多多少少有点可怜巴巴的,脸上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万分诚恳地开口:“抱歉,山崎先生,我明白你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请你立刻前去帮助朝闻先生,等保证了他的人身安全之后,我会把我能说的全告诉你。我以常青藤之芽的名义起誓。”
山崎翔平有那么点想笑。这毕竟确实有点可笑。日常作息规律得可怕,吃饭一定要保证三菜一汤,极度热衷于遛狗和烂好人,昨天夜里还在为噩梦而苦恼得几近癫狂的朝闻道,这就被一句话就给说死了?……而且,若是真的死了,现在要他去救,又算是什么说法?去救一个,死人,这太荒谬了,想不通,不明白,搞不懂。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十八到二十个小时在和现代乃至先进科技打交道的大脑,非常遗憾地在紧要关头停摆了。他看着这个其貌不扬、语出惊人的可疑家伙,最终挤出最没有建设性的一个问题:“为什么?”
对方回答得倒是很痛快:“因为我希望朝闻先生能够作为人类得到安息。”
绳结驱动器首次投入实战是2022年,初阵便是面具市遭遇极大规模怪人袭击的现场,若是查询其使用者的相关情报,就会得到鸣神夕理的名字。大难当前,十七岁的她毫不犹豫扣上Naudiz的假面,同其他骑士携手共战,想方设法保住了河谷车站的运输线。作为如此优秀战绩的报偿,此前的踪迹有如浮萍一般零落于日本各地的这位少女,得以就此在这片土地落地生根。除了假面骑士系统的数据库以外,在面具市市民个人信息,宠物救助中心数据库、以及胜城医院特别住院对象名单之中,都能查询到她的档案。大数据时代将个人的各种社会身份分门别类之后保存下来,它描述她那亚麻色的卷曲短发,她那继承自大洋彼岸的绿色眼瞳,但它不会提到她皮肤下暗自生长着的藤蔓,或是她作为一名【魔法使】的身份。
是的,鸣神夕理是一名【魔法使】,而【魔法使】……常青藤之环,是不会死的。
死亡的概念从这种存在身上被彻底地剥离开去,哪怕战甲之下的躯体伤痕累累,钢筋贯穿造成的缺损源源不断地淌出鲜血,凭借那些与【锚点】订立下的【契约】,她不会被消灭。如果有着充足的魔力做前提,她甚至能够确保自己在受到致命伤之后的数分钟内重整旗鼓,再次投入到战事之中。以英雄的定位而言,【魔法使】那近乎完美的永生不死,是一种过分有利的优势。同样也是无限接近于怪人的优势。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超出了正常范围因而模糊不清的界限之上,鸣神夕理至少是主动选择了去站到善的一侧。
假面骑士Naudiz并不招摇,知名度不高,只会活跃在满是住民的街道,守望着属于他人的日常,所以她……可以说鸣神夕理她只是在期盼着一种平稳的生活,能够为微不足道的琐事欢笑和烦恼的自由,内心的安宁。尽管她的出生本身就已经注定了愿望只会是一个愿望。生理结构的差异也好,精神层面的错位也罢,<魔法使>再怎么努力模仿也不会成为<愚者>,她夹在两者之间,哪方都不是,哪边都去不了,一年又一年地虚度光阴——直到遇见朝闻道。
黑发的青年在春光烂漫的时节走进她的花店里,肩头挂着几片未被拂去的落英,发梢都带着芬芳的清甜。他和她对上眼,愣了一下,有点害羞地笑起来:“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落于俗套的搭讪,落于俗套的恋爱,落于俗套的喜剧。
一个她发自内心想要去拥有的故事。
“山、山崎先生!!能不能开慢一点!!”“救人要紧啊小同学,机车模式的速度是最快的,你之前不还在催我吗,用你无敌的魔法想想办法怎么样。”“我还是学徒啊!!噫!!”
语气虽是带点不加掩饰的冷漠,山崎翔平这会儿自己开自己,还是有仔细注意着不把背上勉强能算上半个的普通人甩下去。多了那么几年社会阅历的大人方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说想帮朝闻,那你自己也总得做出点行动,毕竟我对魔法一窍不通,这方面现在只有你最熟。”),愣是把小店员也给拐骗出门了。开玩笑,麻烦事儿够多了,别想逃。
大学生使狠劲抓着车把手,几乎整个人都贴到车身上去,还没安静几秒就又咋呼起来:“哎哎哎山崎先生下个路口先减速再右转!!”“咋?”“航太郎在——”
假面骑士Lycos二话不说,直接侧过车身一个漂移,展现出媲美职业的飙车水平,漂亮地停在距离金毛巡回猎犬一米开外的位置,其技术之精湛,把车背上的小伙计晃得眼冒金星。狗狗正端坐在路沿边上,嘴里叼着一个皮口袋,看到一人一车停下来,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嗷……航太郎!情况怎么样?嗯,嗯嗯,明白了。山崎先生,朝闻先生应该就在前面,和他对峙的怪人是之前袭击过鸣神小姐的Nightmare Printer,根据记录,有召唤分身进行攻击的能力,请多加小心。”“我就不吐槽你怎么一副好像能够和航太郎交流的样子了。”“很简单的,山崎先生也能做到。”“真的假的?!”“帮完朝闻先生我就教你!”“说定了!!!”
后生仔学以致用、着实可畏。不管三七二十一,山崎翔平一口咬下这个饵,正思量着是保持现状,还是切换回人形模式再乱入战斗,就看见小店员把皮口袋拿在手里,翻出一块宝石,装到航太郎的项圈上。他不由得拔高了音调:“等等,你这是干什么?你们【魔法使】连狗都不放过吗??”“我其实也不赞成这种做法……但是航太郎说想要和你们并肩作战。”
内侧刻有符文的宝石将蕴含的魔力引导至项圈之中,再经由项圈注入毛茸茸的躯体,彻底地从物理的法则中解放出来之前,妖精犬舔了舔不成熟的学徒<魔法使>发着抖的手背。
借助慌忙逃窜的人群,鸣神夕理在游乐园中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将驱动器安置在腰间。金属节扣环住腰际的下一秒,颜色各异的符文石自发地钻出皮制的口袋,漂浮到她的正前方。
“三圈,一圈,汝为宣告黄昏到来之绳结。”她选中其中一枚,握在右手里,口中念念有词,“常青藤之环拾取Ehwaz,自树上掉落。”然后,她抬起右手,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正因为如此,也可以说是暗含着一些恼怒:“变身。”
魔法的光辉与科技的声响相互交织,完整的一套雪白的盔甲迅速地覆盖躯干、手足,兜帽与披风围上脖颈,将俏丽的脸庞藏至面具之下。假面骑士Naudiz在名为Ehwaz的形态下,由机械强化辅助肉体本身、并加以意识形态上的概念覆写,最终展现出的,就是如神话中的人马一般的双手四足的高大姿态。她泰然自若地依次抬起后蹄和前蹄,跳上各类游乐设施的屋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怪人附近,并用足以称得上优雅的动作落到对方的面前。
[果然,来的会是你。] Nightmare Printer阴恻恻地握着画笔,[你还记得我吗?]
作为回应,两把足有半人高的半月形镰刀,满含着杀意挥斩下来。
不问对错是非,不问青红皂白,Naudiz面对怪人的态度简单粗暴,就是杀。不论对方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想法,存在本身即是威胁的话便没有谈判的余地,只有击退一个选项。而近身战并不是Nightmare Printer的强项,于是这一划笔墨很快就倒下了,再下一划也是如此。异形的骑士收割敌人性命如同收割稻草,效率得十足冷酷,不由分说地步步逼近袭击的源头。对此,后者倒也不慌张,不断地被斩杀,不断地说着话:
[十年前][我们见过面][还记得吗][假面骑士][面具市遭遇袭击的时候][就在这里]
[就死在这里][被你害死的][人类的孩子][和泉言真][记得吗]
鸣神夕理确实记得所有被自己的战斗波及到的人,至少会是所有的<愚者>,不分男女老少,不论生死与否,但在那之中并不包括这个名字。这是一道无端的指控,与她无关的悲剧。为此,要她表示一些同情还能理解,而要她为此承担一些责备……来自主导十年前那场袭击的始作俑者之一的责备?她沉默着,挥下镰刀,然而怪人的身影却先一步化作一滩一如既往的墨迹,滴落在地面上,和其他的笔墨一起,染出向着远处的庇护所蜂拥而去的裂痕。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朝闻道结结实实地摔在墙壁上,再摔到地上,身上的铠甲因为胡乱的战斗、以及他个人的素质不足,而长时间地处于缺损大半的状态,这会儿自然也不能好好地保护他。他疼得几乎失去意识,但到底没有真的昏过去。假面骑士撑着地面、墙面,努力借着周围的一切爬起来,不论变身是否已经因为到了时限而解除,不论看起来到底有多狼狈。英雄是不能倒下的。
怪人——Nightmare Printer又一次将画笔举起来,但这次并没有直接下笔攻击:[实话说,我没想到那个假面骑士是你。]“是指Naudiz吗。”[你太弱了,和我遇到的差太多,可我又记得你的样子。那张假面,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哈哈……我才是……死了都不会忘。”
二月的一个周末,朝闻把用作求婚的戒指藏在玩具熊里,提前到达作为约会地点的游乐园,站在摩天轮下忐忑不安了一个小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他又并非毫无信心地就准备这样做,只是有那么一些至关重要的部分,他想要交给情绪,或是命运,顺着什么势而为,这样比较有“手感”,能够为回忆加上一种即兴的附赠价值。他一直习惯这样做。
那一天他等到的是响彻园区的警报声,逃难的人群裹挟着他,把他卷入划定出来的安全区域的同时,也把他卷入如潮水般的失控和不安。有小女孩跟父母失散了,甚至差点遭到踩踏,被他及时地扶起来抱到这里,现在正在他身边嚎啕大哭。他想了想,这多多少少确实有几分能算是他的错,于是把戒指拿出来塞进口袋,把玩具熊举在面前,挡住自己的脸。
“这座城市的英雄,假面骑士,会来帮助你的!他们会把坏人打跑,这样一来,你的爸爸妈妈就能过来找到你,你们就能一起回家了!在家里,有美~味的食物!暖~呼呼的被窝!”他熟练地捏着嗓子,用玩具熊毛茸茸的爪子小心地帮小女孩擦去眼泪,“还有我!小熊王子!所以公主殿下,不要哭啦。公主殿下,请问你愿意和小熊王子一起玩吗?”
小女孩仍在抽噎着,但她接过玩具熊,抱在怀里,哭声小了许多。朝闻道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想要夸夸她真是个坚强的孩子,手还未从发顶上离开,就有细碎的石块砸在上面。
巨大的裂缝撕开房屋的墙壁,这些理应起到保护作用的壁垒,此刻成了最为可怕的凶器。
“你毁了园区里所有的庇护所……有许多人受伤,还有一些人死去了。死去的人再也回不了家,可他们来到游乐园的时候,明明满怀着期待……我,并不是只因为我的恋人受到波及而无法原谅你,我也因为你毁灭了许多人本该平稳度过的时间而无法原谅你。”
[那又如何。是你害死那孩子的,事到如今又想讲什么大道理?]
重新听见了声音,从模糊到清晰。有钢筋与混凝土步向崩溃的响动;有烈焰盘踞在废墟上肆意妄为的动静;有呼吸声,别人的呼吸声,虚弱地吞吐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消失,并且永远不会再度响起。因此,紧接着回想起来的感觉是痛楚,如同心脏被整颗地剐出,再用滚烫的手去扯碎,溅出来的血便直接烧在皮肤上,几乎就要侵蚀入骨。意识再度接续上肉体,朝闻挣扎着咳嗽、呼吸,格外清晰地看见假面骑士Naudiz。将人们从废墟底下一一救出的英雄此刻跪在他的面前,尚不知名姓的小女孩倒在对方的怀里,手里还抱着的玩具熊沾满了灰尘。她的身上并没有许多伤口,也没有流许多的血,但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忽地,驱动器发出刺耳的啸叫,苍蓝的电流一阵阵地跑过盔甲的表面,那些构成护甲的坚不可摧的神秘物质一点点地消散了,将藏在面具下的鸣神夕理推到他的面前。她大概是不想哭的,可当她开口,温暖的水滴还是在他的脸上冲出了好几道痕迹:“对不起,阿道。”
这是十年内少有的规模庞大的恶性事件,然而,通过夕理所属的研究机关的……“努力”,正式记录中只包含了极少部分的细节。尽管死亡的结果未能避免,死亡的过程却得以遭受篡改。小女孩死于了一场交通事故,和其他许多同样消失在游乐园的孩子们一起,合乎情理地成为冰冷的统计数字之一。并非【魔法使】的朝闻道什么都做不到。鸣神夕理应背负的不应背负的责任,经此一役,全都一股脑地压到她纤弱的臂膀上。争论与审判纠缠不休,而她沉睡着,长久地睡着,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时间无情地抛下她向前而去,使她不得不缺席守望与护卫的岗位,与此同时,普通人们如履薄冰的平稳生活还在继续。也还在遭受怪人们的威胁。
于是,朝闻道做出自己的选择。尽管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能力担负Naudiz的名号,却依然坚持将假面也扣到自己的脸上。如果鸣神夕理不能被算作英雄,那他就更不是了。他和她,或许只是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做着同一个梦——平凡、琐碎而安宁的梦。想要与喜欢的人一起度日,然后在天光渐暗的时刻回到家中。仅仅是如此自私而又贪婪的妄念罢了。
指尖已经失去了知觉,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他勉强将其握成拳状,视线重新落在Nightmare Printer身上:“是啊,你说得对,怎么着也不会轮到我来说这些话,我没有说这些的资格,但我……我仍要在这里阻止你,怪人。”[能做到的话就试试看吧,假面骑士。]
朝闻道向着驱动器的一侧捶下去,绳结形状的腰带扣应声变换了形状,露出弧线下潜藏的尖角。然后,他平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置于胸前,向着半空划出一个半圆。他从来没有明白过摆出这样姿势的必要性,就像他并未考虑过拯救谁是否是属于英雄的特权。
“做不到也要做啊。”他露出一个笑容,“动荡模式……变、身。”
他似乎有听到翔平的呼喊,可能还有航太郎的吠叫,花店里打杂的小店员大声地念着什么不能听懂的东西。然后是鸣神夕理,单薄的、还穿着病号服的半透明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他的眼前,满含歉意地望过来。他在她开口之前打断她。
“没关系的,夕理。就算你当初没有对我施下咒语,我也会像现在这样,特别、特别地喜欢你。”[嗯,我相信你。]“对你来说,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痛苦吧。我这就要离开了,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抱歉。”[我也没关系的。那,再见了,阿道。]“要保重哦,夕理。”
假面骑士Naudiz穿回残破的铠甲,从面具的缺口中漏出来的眼睛死死盯住怪人,颜色浑浊得如同泥泞的深潭:“那么,你就先去地狱等着吧!/さあ, 先に地獄で待ってろ!”
☆
街道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正对着梳妆镜照自己的眼角,远远可以望见镜面里映出了一抹蓝色。总是能够讨到人欢心的颜色,所以他绝没有喜欢上的道理。然而事到如今,他也不再会对此心生厌恶就是。盖恩·格罗夫纳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推门,大约三分之二的身躯暴露到阳光下的瞬间,两道光束分别从不同的方向瞄准他打了过来。
铺展开的地板与地毯,瞬间旋转着扭曲成齐踝的杂草,他收回手,人已经身处苏格兰原野上未开化的林木之中。幻影移形的追踪咒,总会定位到前一位施咒者的半径十米内,而他挑的落点又足够好,视野范围之中、有数个暗中引诱傲罗去躲藏的陷阱位置。刚才被他轻松避开的魔咒,光看上一眼,他就已经清楚这次的追兵都是谁和谁——面对黑巫师,上来还是先丢昏迷咒和缴械咒的白痴,也只有那么一两个还活到现在了。
“卡伊洛斯,恭喜你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义肢!要不是我好心给你留下了膝盖骨,你至少还得在圣芒戈躺半年!这几年新出的药剂价值不菲,希望你的无能只连累自己、别给你好不容易把艾利克家振兴起来的姐姐拖后腿!”他将双手插进衣袋里,笑得十分张扬,然而眼底却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然后——是叫杰西·帕克来着?抱歉抱歉,你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毕竟惨叫哀嚎还有丧家犬的叫嚣,我实在听得太多了,要辨认出哪个是你很是困难!不过多亏你放走我,我又快活了几个月!这段时间里我杀了十三个人,为了给你报告这个好消息,我特地数了,不必客气!我的朋友!”
好歹也在他手上吃过一次大亏,这次对方并没有被言语挑动、轻率地采取行动。一片寂静中,只听得到鞋底故意用力踩踏落叶,在上头留下湿漉漉的红色印记的声响。森林的原住民,没有理由会欢迎闯进自己住所的不速之客。万一那还是个会带来血雨腥风的主,那还不如在自己平静的生活被破坏之前,先把别人的平静破坏了——这就是他现在打算一手促成的事。这招屡试不爽,在这两个毛头小子找上他之前,他早在此地处理过不少肥料。现代巫师舍本逐末,对此毫无准备的占大多数。他多得是胜算。
过不多久,树林里有了新的动静。卡伊洛斯·艾利克从树荫下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他毫无武装、两手空空,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盖恩·格罗夫纳学长,久疏问候。”
“无妨,小学弟,看在你这么礼貌的份上,我很乐意助你连续晋升两级,说不定还能换一个梅林勋章回来。已经一无所有的艾利克,眼下可是什么都缺,这么点小东西就算我施舍给你了。”“你的话比以前多了。”“独自生活得久了,就容易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何况是对着即将英年早逝的豪杰,话总会多点的——你就这么想逞英雄吗?”
“是的。”从霍格沃茨毕业的学生,在这几年间,又毫无意义地拔高了个子,让他无端觉得自己上次应该多努把力,把这人的两条腿都给削没了才好,“为了杰西,我几次都会成为英雄。”“恶心死了。”
盖恩上身前倾,精准地避开暗中狙击而来的石化咒,脚步并不停歇,而是直步上前。他插在兜里的双手,相较缓慢、但同时地做出了从口袋里往外抽出什么的动作。
那么,是左手?还是右手?卡伊洛斯·艾利克,得拦住哪边,才能挡掉指向心脏、或是脑袋的魔杖?而且说到底,仅仅拦住魔杖就足够了的话,自己也不会就这么丢掉肢体的一部分。在德姆斯特朗不知道学了什么歪门邪道回来的盖恩·格罗夫纳,要能是个和杰西·帕克一样单纯简单,甚至只要他是一个善良的赫奇帕奇,他们倒也不必如此费尽周章——
“动手,玛丽。”
是夜,刘家锐辗转难眠,终于在凌晨三点半等来了一个完整无缺、活蹦乱跳的学弟。卡伊洛斯扶着门框低头进屋,他那轻手轻脚摸进客厅里的样子,仍旧看得出学生时代的影子。只是他的动作变得更加敏捷专业且熟练了。
“不要紧吗?”“威尔睡得很熟,你不用担心。”有幸提名《预言家日报》的年度十佳著名魔药剂师之一,表面上说得很好听,在背后依旧悄悄地冲卧室的方向丢出了一个闭耳塞听,“伤势如何?没加重吧?”“没事,我恢复得很好。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痊愈了。”“你是情况紧急,我才给你用了试验品,也幸亏你身子骨够厚实……真的没下次了啊,不然我可没脸去见洛斯塔学姐。”“我知道的,谢谢前辈。”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或许也只是杯中物从果汁换成酒的过程。夜半三更的,把酒言欢说不上,谈谈正事,倒是氛围正好。卡伊洛斯向来不善言辞,身为傲罗,又有许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所以在这里,他只说结论:“我们抓到他了。跟负责审讯的同事交接完我才过来的,这次行动没有人受伤。前辈你给我的那个……是叫黑洞入浴剂?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要不是实在危险,我觉得你应该亲眼看看。”“不了不了。虽然我也跟他有点私人恩怨,但这事上真正该去现场欣赏的人并不是我……你们会给他安排律师吗?”“规章上来说是会的。”“你可以留意看看有没有一位叫布莱恩·菲尔德的先生。”“这部分不归我管,不过我会疏通一下试试。”“你也圆滑起来了呀?”“……”
“哎呀,没在批评你啦。”刘家锐酒劲上来,又是听到了好消息,兴致很好,抬起胳膊肘戳了戳这个不论何时都够惹眼的大个子,“你要是完全没变,我还要觉得奇怪呢。”“太过正直会给杰西添麻烦,所以我努力在改了。”“别太介意这点,你其实一直很好。”
毕竟就在认识的人里,有人在转校卒业后当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更何况是往——基本上可以说是好的方面——做着转变的后辈。只是做前辈的,多少还是感到一些莫名的惆怅:“…………他都杀了多少人了?”
“‘奇怪的案子’麻瓜警方都不太愿意搭理,以我们目前所掌握到的部分,约有100人以上。再往下目前还不能说。”卡伊洛斯放下杯子,冲想要替他添酒的刘家锐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能再喝了,“本来我们认为他在十年前和族人一起死了,近几年引入了新魔咒,才使得真相浮出水面。”“魔法界一直不搞技术性搜查也导致了不少冤案啊。”“我们有在反省。”“没有说你们不好的意思。而且调查巫师的不在场证明的确没有意义。”
不如说,在魂器确实存在的这个世界里,连死人都不能轻易信任。他们对此心知肚明,又绝口不提。到了足以成家立业的年纪,许多事、许多话,就成了不可脱口而出的禁忌。倒也确实不需要语言再为足够不安的事实多蒙上一层阴影。盖恩·格罗夫纳,手刃亲眷、滥杀无辜,罪恶滔天得实在标准,能够将他绳之以法,本身就是一种宽慰。
“卡伊洛斯,你说他会被判死刑吗?”“魔法部至今没有批准死刑法案,最终结果可能还是被关押进阿兹卡班吧。”卡伊洛斯突然提起一个话题,“对了,这次和我们一起行动的新成员,名字叫做玛丽·沃伦怀德,跟我们一个学院,还是我们的后辈,我总觉得熟悉,但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刘家锐前辈对她有印象吗?”
闻言,刘家锐目光一凛:“我对——威尔——一心一意!!”
“恩,我知道。还有前辈你喝太多了,会暴露的。”
卧室的门扉后,裹着毛毯的拉文克劳前级长,威尔·霍克·刘女士(她自然懂得如何解咒!)听到这里,为外头两个男人孩子气的笨拙叹了口气。她就着点点荧光,新翻过一页家常菜谱。做饭的手艺,这家里也许没有人能赢过大厨刘家锐,可要宿醉的厨子颠勺、煮锅超大份的醒酒汤,那也着实是强人所难了点。
从确认行踪开始到现在过去三年,总算是抓住了目标人物,杰西·帕克倒也想胡闹一把,可他今天是真的太累了。他举世无双的好搭档,卡伊洛斯二话不说,先行一步去前辈那里复诊身体状况,最重要的主角缺了席,再想办什么也就都不合适。社畜现在只想直接回家倒头睡上一觉,也就是在离开的时候,他和组内的新成员多搭了一句话。
“你不回去吗?”“我留下帮忙。帕克先生请好好休息。”“你也是,辛苦了。”
十多年过去,浅薄的印象与粗糙的回忆也早已淡去,所以在无人入眠的审判室,没人知道现在的玛丽·沃伦怀德,到底和当初有着怎样天壤之别——
只有盖恩·格罗夫纳知道。真是讽刺。
“不是说要成为‘像父亲一样的治疗师’吗?还是说治疗社会的毒瘤是你实现理想的替代品?如此一来,就算有性命在你手上陨落了,也可以说那是正义之举,不错啊,你那空荡荡的脑袋里终于装上一点儿大脑了,我很欣慰。”
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态度,实在是看不出来此人已经沦为了阶下囚、正被反手捆在铁打的座椅上,身上皆是扭动的钢索剐蹭出的细小血痕。没人想改善一个杀伤过同事的混账所应得的待遇,玛丽亦不去接他的话头。她衣着整洁、未沾泥泞,也没有枯枝败叶勾住长裤的缝纫线,完全看不出来曾在林中走过一遭。她出落成了一位与她的表姐艾米莉·沃伦怀德截然不同的淑女,为这般转变,格兰芬多的女孩那标志性的、活泼开朗的恼人笑容,现在也不太能见到了。结果上来说,他也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认出她是谁。
“是谁告诉你我会在哪里出现的?”“密报。”“所以我问是谁。”“无可奉告。”“……那么,你现在,在这里,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讲?”而与少年时期相比,盖恩·格罗夫纳的面部表情,反而是丰富了许多;语调也是,情绪上的伪装也不再粗制滥造,完美地让人难辨真心几何,“真想问问你是拿了什么换来和我单独相处的这十分钟。”“我有过很多话想和你说。”“非常遗憾,我现在也只能听着。你要说吗?”
可是,即便要说,又该从何处说起呢?将一九九九年一辆驶向霍格沃茨的列车作为开场白吗?讲一讲甘草棒和巧克力蛙,并谈论未曾实际发生的幻想、错觉和——爱吗?他们之间留存过的,勉强可以命名为友情的关系,其实只相当于一支小小的、容量为十毫升的,没有被折断的注射器。在他们互相还不认识的时候,他的故事会需要她的参与吗?霍格沃茨没有对他伸出援手,于是德姆斯特朗的寒风、把一个破碎的少年撕扯成他所期盼的形状,这是她能够左右的事实吗?他杀死的人那么多,有那么多个家庭在飞来横祸下支离破碎,她记得每一个她了解到的名字。即便如此,玛丽·沃伦怀德,没能成为那个拯救盖恩·格罗夫纳的人,这也是一个命中注定要归咎于他自身的错误吗?
他瞧见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便冲着那个形状独特的吊坠仔细打量了一下:“一个时间转换器?给我看这个有什么用?怎么,你有想要挽回的东西?”
玛丽只觉得疲惫不堪,连张口的气力都快要丧失,挂坠因此从缓缓张开的手心跌落,被鞋跟拦腰碾断了沙漏的正中央:“你要接受审判,盖恩。”
“你也长成了一个无趣的女人了,虽然我也没有期待过什么。我这里有句话,从知道原来那是你开始,就想对你说了,就当是可怜我、听我讲吧?”
盖恩·格罗夫纳,露出一个可以用温柔来形容的笑容,他似乎是发自真心地说道:
“多亏你没有当场杀掉我,我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谢谢你,玛丽。”
她逃出房间,在魔法部最深处的地下十层跌跌撞撞,直到再也耐受不住神经性的绞痛因而扶着墙壁滑跪下去、干呕了起来。她终究没有哭。在她伸手抓住她人生的最初的受害者兼加害者的衣领的时候,她十二年间未曾落下的全部泪水,便都深深地埋在异国他乡的无名林木中。
“能不能不要妨碍我们姐弟俩难得的见面?”
盖恩·格罗夫纳哑着嗓子,咳出这句话,数秒前还死死缠住他口舌的封条,现在暂时性地蛰伏在他的喉头,害他不能顺利地吐出字句。傲罗们已经见识过他的无杖魔法,所以他们在他的脑内多安插了一道咒语,让一个尖锐又难听的声音、每分钟六十秒地在他耳边惨叫着复述他犯下的罪行。着实朴素、但十分有效的干扰。同时也是私刑。也难为他在被施下此咒72小时过后的现在,还能做出大段的、逻辑还算通顺的发言:“这可是我最后一次能见到我仅剩的血亲了,是个有点人性的家伙都不会干这种事吧?”
“格罗夫纳为那个孩子做过什么。”“那她又为我做过些什么?”
访客毫不遮掩地嗤笑一声。名义上多少也和他有层亲戚关系的这位先生,记得大概是叫福克斯·拜斯坦德,看起来比实际上来得年轻许多的面庞上、此刻挂着一个十足和善的表情:“反问得倒是挺快?格罗夫纳有什么资格问我们这个问题。”
“凭你妹妹那个野女人玷污了我们古老而高贵的血统,才讨要这点赔偿已经便宜你们了。”他口干舌燥、干啐了一口,“贱种。”“你要不是这么伶牙俐齿,我说不定也会改改主意,让她和你见上一面。”“你从截到传票的那刻起,就不可能让你的宝贝疙瘩知道这事。”毫不客气地揭穿完、他马上又冷嘲热讽起来,“瞒得很辛苦吧?铺天盖地都是我的报道,到处都是格罗夫纳的名姓。你真以为自己能保住她对此一无所知?”
“我确实能。”
“看来你对你自己的处境有些误解,不过我也不会告诉你实际的情况。”福克斯的手背在身后,哪怕此人是按照正规流程来到这个房间,盖恩也肯定自己绝对会看到对方指间划出魔杖的尖端;这人甚至忌讳在他面前直接提到她的名字,好一个举世难得的亲舅舅:“格罗夫纳这个姓,至少对那个孩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会让它保持它该有的样子——且那之中绝对不会有你。你的阴影不论如何都不会沾到她的衣角。”
“你杀不了我。”“遗言只要这句就足够了是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盖恩随意地用下巴点了点房间里沉默至今的第三人:“他不会让你这么做。”
“真是条忠心的良犬,早知道我也该养一条玩玩——可不要着急、想着现在就割掉我的舌头。你知道除非我亲口说,你根本无从得知你正追查着的人的下落,以及,将洛斯塔·格罗夫纳挽救回来的方法。这难道不是你特意过来见我的真正理由?”
灰绿色的眼睛眯起来,那目光是阴湿的,落到身上只会糟蹋了好衣服。他有对方想要、且只能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东西,甚至是条千金难换的情报,那他其实已经赢了。他占据优势,直到他的价值被消磨殆尽为止,他可以要求许多东西。福克斯·拜斯坦德,哎呀,不过是个较常使用的化名,然而化名背后的人却真实而鲜活。这个技艺高超、身经百战的逃难者,既然能够越过重重阻碍到他的眼前来,自然也能带他出去。
“为摘得桂冠,须先垂首亲吻靴尖上的明珠。”盖恩慢吞吞地念完、又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带着我的好姐姐一起去吧,先生。她喜欢海。”
就像十八岁的洛斯塔·格罗夫纳,身着洁白的礼服、追着信天翁,扑向她的恋人一般热情,意大利的西西里岛上,有三十三枚内里混着水银和骨灰的子弹张开怀抱、等候着旧日故人的大驾光临。这里是扭曲的起点,大概也会是其终点——然而却与他无关。
比布条更加粗糙的物质再度蠢动起来,给他一个过去从未期待过、现在却也不会拒绝的吻。他被重新关进嘈杂的黑暗之中。
十八岁的盖恩·格罗夫纳,身着洁白的仪式礼服,从站立的族人们中央空出的通道走过,登上铺就华美地毯的阶梯。六月十七日,七年级最后的学期尚未结束,但霍恩海姆不想、也没有能力再等。老先生的身体状况在这几个月急转直下,家主之位的继承仪式,就被他执着地认为是自己一生中最后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只要他的儿子能够在成熟的时机接过那枚厚重的、刻着家徽以及先祖姓名的戒指,他并不在乎要为此付出什么。
他的儿子与他年轻时的样子如出一辙,仿佛就是他自身的投影,也正如他所愿地行动着。乖顺地跪下、恭谦地低头,人骨制成的匕首挂在青年的腰侧,这也是代代相传的仪式道具之一。然而只有指环是能够开启门扉的钥匙,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座宅邸的新主人。只要格罗夫纳的鲜血流淌在某个人的身体里,他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领导、保护,救助他的血亲。他同样有义务,与一位血统同样古老而高贵的小姐筑起婚姻。如果外界已经不存在符合如此标准的女士,他就要在族人之中进行挑选,然后生下子嗣、培养他成为优秀的继承人。古老、伟大而高贵的紫杉树,便是在漫长的历史中,如此这般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远处隐约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但是仪式还未完全结束,霍恩海姆没有心思去追究台下逐渐明显起来的骚动与其原因。他的儿子抬起头来,灰绿色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为摘得桂冠——]
惨叫声突兀地响起来,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悲鸣的合唱,喷射状的血迹染红彩窗,原本的图案反而变得越发显眼。有人在拉扯把手的时候被烫掉了皮肤,有人被地砖抄起来、飞速地撞上墙面压成了一滩肉泥。房屋在谋杀它应服侍的客人,这场景实在是猎奇到荒谬。
[为摘得桂冠——]他的语调沉下去、怒气升上来;每当他的儿子给出的答卷不如他意的时候,他就会以这种方式发出最后的警告,[为摘得桂冠——!!]
身为他妻子的女人点燃想要绞死她的地毯,她丢下高跟,赤足走到青年的面前,面上却没有一丝惊慌,对于格罗夫纳的女主人来说,这是可以将她先前的失误相抵的举动。她用自己纤弱的双手包裹住青年的,满怀柔情地说起什么。可仪式还差最后一步。
[盖恩,快停手,好吗?如果我有哪里做得让你感到不满意,你可以告诉我。我认为我们一直相处得很融洽,不是吗?][母亲,别担心,您什么错都没有、一直都做得很好。我很荣幸我的母亲是像您这样贤淑端庄又多才多艺的女士,所以我给您选择的机会:只有您可以从这里活着出去——或是您自愿在这里死去,那样的话,我可以答应您不会去找安德森·乌沃科的麻烦。][哈哈……下地狱去吧!!格罗夫纳!!!]
可仪式还差最后一步。戒指已经在盖恩·格罗夫纳的左手拇指上闪闪发光,只要他接上下半句的誓言,这一切就结束了,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执行?为什么他就是要违抗命令、违抗这印刻在血脉中的命运,只有格罗夫纳的家主才有资格拥有的,独一无二的古老而高贵且伟大的——
[为摘得桂冠——为摘得桂冠……为摘得……]
骨制的匕首没入老迈躯体那干瘪的胸膛,然而却没有血淌出来。在成为“霍恩海姆”之前,他原本是米塔克·格罗夫纳——是曾名为米塔克·格罗夫纳的尸体。他无数次想要亲手杀死的父亲,看来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被以传统的方式捧上宝座、成了杯底淤积的黑泥。他连复仇的机会都被他自己的姓氏、他自己的家族夺走了。
感慨十三流的剧本都写不出如此糟粕、逞一逞口舌之快或许会变得轻松吧;将奄奄一息的濒死者的头颅摘下、高高抛起玩弄一番多少也有几分趣味吧。他本以为这一切可以是一场清算,却不曾想彼时的期待,在漫长的等待尔后收割完毕的此刻、消逝得是如此之快。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将来,大概也不会再新生出什么事物。
“——你猜他还干了什么?他还砍掉了自己的左手!然后从母亲的尸身上扯下断肢、给自己接上了!真是太可怕了,太丧心病狂了,根本不是人!!!先生,我以我个人的立场来劝你,真的,不要接这个案子,怎么都不会赢的,这只会砸掉你的饭碗!”
“非常感谢你的好意。”金发碧眼的律师苦笑道,“但这个案子我真的非接不可。”
威森加摩最高法院今日结束了一场略显奇异的审判。审判照常以问答形式进行,然而回答审问法官问题的,却是被告人的代理律师。这或许是考虑到上次审判之所以会中断,是因为他们没有封住盖恩·格罗夫纳的嘴,于是在中途被他炸开了半个屋子的缘故。简而言之,布莱恩·菲尔德成功地为自己不很精彩的职业生涯多添一笔失败,对此,他倒是没多少心理压力,不如说他将挂念了十年的故事看到了结局,现在反而是一身轻松。
在他准备离开地下二层的时候,有一位金发的女士向他搭话。【打扰一下,先生。】她抬手翻起左眼前的皮质眼罩,露出其下比另一枚颜色更深的眼瞳,【请问盖恩·格罗夫纳先生的审判已经有结果了吗?】“是的。”【我不小心迟到了,能请你告诉我最终结果是什么吗?】“?”布莱恩清楚地记得今日五十名陪审官员悉数到场,并且并不记得眼前的这位女士是其中的一员;然而他的舌头却不听使唤:“……无期徒刑……在阿兹卡班……即日执行……”【哎,也太着急了吧!看来是没机会再见一面了,真可惜。】
多洛希·帕佩特提亚,或者诺奈·坎特菲尔德,反正现在一点区别都没有,做出一副“真是受不了!”的做作表情,熟练地用魔杖点过对方的额头,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布莱恩则神情恍惚地又站了一会儿,才彻底恢复正常,并为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发呆而感到十分困惑。他继续走向电梯,为了赶在关门之前进去而奔跑了起来。已经站在里头的三人,其中的一个红发的高个,眼疾手快地替他撑住了电梯门;在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位青年,眼见此人要把金属门给捏变形了,赶紧踹了他一脚;再旁边的一位蓝眼睛的年轻女士则是不紧不慢地按下了电梯上的按钮。总之他赶上了。
这些人在电梯下降至地下四层的时候动身离开,远远地可以听见个子较矮的那位咋咋呼呼的大嗓门:“说真的你行动之前就不能多想想??”“抱歉。”“好啦,帕克先生,艾利克先生也不是故意的。”“那什么该叫‘故意’啊沃伦怀德??”
“请问你可以为我按一下地下八层的按钮吗?”手里捧着许多纸盒的一位高挑的棕发女士,眨了眨写满困扰的祖母绿色的眼睛,“我需要去访客入口接我的爱人,她不小心忘带工作证了。”“当然没问题。” “非常感谢!哦,你想要来块巧克力蛙吗?”
于是他的口袋里被塞上了几块今年最新版的点心。对巫师界的巨大贡献在近几年有了新的定义,不再只是固守成规的魔咒、魔药以及球星,还新增了时尚、艺术和流行文化方面的偶像。这在卡片收藏界掀起了新的讨论和分类。印在这张卡面上的服装设计师就有着齐耳的短发,笑起来的时候,唇边的一颗痣跟着嘴角一起欢快地上扬。
电梯到了该到的楼层,萍水相逢的那位女士步伐轻快地消失在人群中,布莱恩也走出去,寻到自己过来时使用的入口,抢在排队队伍变得更长之前占一个好位置。今天并不是一个节日,然而生活中并不缺乏为平稳的日常增添仪式感的方式。他想要回到家中,给妻子一个拥抱,若是时间允许,预定一家餐馆、享受一次烛光晚宴也是不错的选择。对,难能可贵又随处可见的,平稳的日常,为平平无奇的一日干杯又有何不可呢?
他钻进空荡荡的单间。
再度能够看见事物的时候,眼中映入的是披着破败斗篷的怪物。盖恩·格罗夫纳面无表情,心中亦毫无感触,他冷冷地看着它,直到它主动退开。摄魂怪以人的快乐与欢愉为至上的美食,然而一颗失去这般感受能力的心脏,送到口中,估计也是味如嚼蜡。
魔法法律执行司的蠢货们大概是以为把他关进这里就万事大吉,还满是人文关怀地替他解开了不少咒缚,虽然这让他实打实地感到反胃、乃至想吐,但是行动方面确实轻松了不少也是事实。他站起来,手扶着墙壁绕着监牢走了一圈,拘束已久的四肢稍稍活动开来了一点。他讨厌等待,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喜欢,从霍格沃茨离开以来的十二年,他的情感能力整体退化了不少,然而在这里,对什么感到厌恶的能力,却适当地复苏了。
“我还以为你贵人多忘事,早就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怎么会呢,你想要见我,我这不就过来接你了?”贝利亚尔·米切尔很是亲切地喊他的名字,“盖恩。”
但他不回应。黯淡的、灰绿色的视线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是一个长条的方盒,包着一层高级天鹅绒的缎面,小小的、对方家族的族徽印在角落,却依然显眼得很。
“这是你原来的那一根,从完全折断的状态修复回来的。毕竟你很恋旧,不是旧的东西就用不习惯。”“你倒是记得清楚。”“你的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玛丽·沃伦怀德是怎么回事?”“这你不应该问我。你和她之间的事情,你自己最明白。”“那我可以问你什么呢?我亲爱的贝利亚尔,我又该问你什么?”“你可以问你想问的。”
陈年旧事,那一日在走廊阴影中发生的一切,背叛,紫杉树的枝与叶与果,德姆斯特朗,蜘蛛心爱的少女人形,指环,斯莱特林休息室,谋杀,许多的谋杀,洛斯塔·格罗夫纳,圣诞晚会,族谱上漆黑的空洞,杀人瘾结,死而复生生而赴死的猫。
盖恩·格罗夫纳接过魔杖,将装饰华贵的盒子丢在脚下,外形上略有差异的双手抚过完整的杖身、或许还包括其中困于狭小空间的凤凰羽毛后,稳稳地握住了杖柄,空挥了两下。贝利亚尔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甚至替他拉开了并未上锁的牢房门。
“你的判决及其他相关事宜,我会帮你处理好,只是这需要时间,所以要委屈你暂时待在我那里了。不如格罗夫纳的宅邸,米切尔家死气沉沉的,可能讨不了你的喜欢。不过看你样子……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可以吩咐仆人去做去买。你还是那么喜欢红茶吗?酒可以喝了吧?”“贝利亚尔。”“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贝尔。怎么了,盖恩?”
黑檀木的魔杖尖瞄着黑发青年的心口,在这样的距离下,哪怕他是个残疾、是个瞎子,是个大脑受过损害的废人,也是能够精准地往其中注入一个不可饶恕咒的。
“你知道这样做没有意义。虽然不知道诺奈跟你说过什么,但他说的都是骗你的,我并不会受到魔法的影响。”“贝利亚尔。”
盖恩·格罗夫纳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以他最为讨厌的方式。他直视他金色的眼睛,那是与他并不相称的清澈颜色,其中渐渐写上了些许的不悦。若他早知道只要这么简单就能做到让他感到不快——也不会有任何的事实发生改变。这不是上天注定的命运,而是他们两人互相交缠交错从而引发的结果。也就是说,这只是单纯的人祸,我的朋友。
他张口,与此同时指尖巧妙地回旋,指向了他自己的头颅:
“————”
躯体的碎块在落地之前就化为了血水,缓缓地、轻轻地碰触贝利亚尔·米切尔的靴尖。
附录1:
致卡伊洛斯:
展信佳。
很抱歉我现在才执笔回信。繁育新生代的紧要关头,观测站严禁一切形式的外界通讯。我借来了这里最快的一只猫头鹰,希望没有耽误到你的任务安排。真的非常抱歉。
据沃伦怀德小姐所言,你们接下来将会前往的地点,即使是在苏格兰境内,也是非常危险的地方。每年都有不少巫师在那里失去音讯,护林员的更换频率也尤其的高。那里有许多独特且攻击性很强的神奇生物,此外,一些常见物种的习性也与英格兰的有所不同,一般的击退方式不会起效。在这里,我会尽可能多地写下一些我在苏格兰进行考察时的个人经验、咨询过苏格兰出身的巫师之后得到的建议,还有(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苏格兰当局对于文中涉及到的一些材料有明文管制,你们因公跨国执行任务不能被发现有违规行为)不与这些‘邻人’发生冲突的方法。相信这些能够对你们的行动有所助益。
随信附上的是护身符,由龙褪下的皮制成,有一定程度的抵御诅咒的能力。我不清楚它能在傲罗的战斗中起到多少作用,但我仍想把它们寄给你。
向杰西问好。祝你们武运昌隆。
P.S. 柯罗诺斯在信中提过你受了重伤,之后又改口说是误报,不论真实情况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在平安归来后、尽快与我见一次面。
静候佳音
你真诚的
洛斯塔·格罗夫纳
☆共4478字
☆演了半季W○zard其实我是○host哒!!!.jpg
“…………先……要紧…………朝闻道先生!!”
灵魂借这一声呼唤找回自己的形状,朝闻道神情恍惚,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夕理的花店。花卉用清香围出一片将寒风隔绝的世外桃源,其中还有一位越过柜台、满脸担忧地看过来的和泉言真:“朝闻先生?你没事吗?”
他仍觉得头昏脑涨,只好用力晃晃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再不好意思地从翻倒的椅子上爬起来:“没吓到你吧?我就是睡迷糊了……诶,和泉君你这会儿折回来,是不是花有问题?”“不是朝闻先生的错,是我自己刚刚不小心摔破了,希望你能重新拿一盆给我。”“哎呀,这可就有点麻烦,刚刚卖给你的那就是最后的了。”
这位面具大学美术专业的学生,近来当了他店里的常客,似乎是为了给重要的人做祭奠,每个月都在固定时间抱一盆紫色三色堇回去。朝闻这家伙,当个花店的代理店长,当得实在业余,所以进货的花卉种类以及数量多少,也是小店员帮忙打理的部分。然而这小子没能拗过家里人,三天前给亲哥上门提溜了回去,眼下他也不知道该上哪给客人重新弄一份,只好提出补救措施:“这样吧,你看看店里现在有的这些花里你有没有中意的,我扎一捧花束补偿你……我会尽力扎好看些的。”
“麻烦你了。”和泉苦笑,“要不是刚才遇到了怪人,也不至于浪费了朝闻先生你的花。”“怪人?”“恩。”“怎么会?!就在这附近吗?是什么样的家伙?”他眼见着对方面上露出困扰的表情,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大脑多花了几秒钟反应过来,这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已经急切到了冒失的地步,“啊,抱歉抱歉……你没有事吧?有没有受伤?”“我没有事,正好有路过的假面骑士救了我。”“还好还好。不管怎样,人没事就好。”
他没有再追问,当然也没有收钱,最后还把客人一路送到了附近的街口。返回到店里的时候,正巧航太郎从店中安置的软垫上起来,摇着尾巴迎上来拱他的腿,朝闻道也就蹲下来,容这温暖的大型犬撒娇似地往自个儿怀里钻。生物呼吸时产生的细微动静、带着毛茸茸的触感钻进耳畔,是能够让他在此时此刻感到格外安心的声响。
不论是怎样可怖的伤口,只要它没能彻底杀死一条性命,就难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并在下一次撕裂时给宿主带来更为猛烈的疼痛。他总是没法做得如想象中的那般好,或者也可以说,总是做得比预计的更糟些。不得要领也好,手足无措也好,既然是有着假面骑士的身份,容许出错的几率、就等同于他人受到伤害的几率。他绝不该如此松懈。
“航太郎……如果夕理还在的话,她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吧?”
那是当然的。鸣神夕理是真正的魔法使,不论是天赋的才能、还是她为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而做出的努力,都比他多出不知道多少倍,至少是多到朝闻道得拼上性命,才能勉强揪住她的衣角。在她未曾陷入沉睡的季节,就算不是整座城市,单说这条街道,也是比现在要来得更加和平,能够平稳度日的人,也比现在要来得更多、更多——
被他环抱住的航太郎不会说话。他发出呜咽似的声音。
山崎翔平烦恼得很。年关将近,年轻社畜兼苦劳学生反而清闲了些许,不论是他的上司还是他的导师,似乎都是足够的好心、打算让他好好地过掉一个正月。然而他自己却没放过他。说了要找个时间和朝闻好好谈一次,可是事到临头,他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为好。
要是两人都还是十几岁的年纪,那让以沉稳的好脾性出名的少年翔平,高高举起他骨节分明的拳头,狠狠抡到对方脸上去,好生揍这倒霉家伙一顿,问题也就能以青春二字作结了。现如今,翔平到底还是长成了一个靠谱的成年男性,火气照样会有,但也同样清楚光是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正所谓虚心接受、屡教不改,朝闻气人的本事,比他打怪人的技术好强太多,而且翔平以其搭档的立场,又不适合做出太过严肃的劝诫。他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对自己的人生将会如何发展都有众多迷茫,要他充当一位人生导师,那把他的脸打肿成现在的两倍、也还是装不够格的。
他兀自苦恼,2033年也兀自拜访。为筹备跨年,朝闻翻出足足有五层高的镶金雕花餐盒,照着正经规制做了两人份的年节菜,还把多下来的边角料挑挑拣拣,给航太郎也凑了一碗。饭吃完了,他们就和航太郎各占被炉的一边,剥着橘子看红白歌会,都没看到底。翔平是心里有事压着,睡眠质量又一向很差,结果给暖气烘得最先睡着;然后是航太郎,半截身子露在软褥子外头散热,做梦做得直讲梦话;而朝闻,他的生物钟让他在十点十五分准时昏迷,倒在地上磕到了后脑勺还不自知。
大晦日过去两三天,朝闻煮了一大锅红糖年糕汤,大家开开心心地吃好喝好,两人一狗(?)合计了一下,就选择出门散步,走到哪里算哪里。虽然是正月里,资本催动的世界倒也不会停下一分一秒,面具市的常住人口不少,商业区这会儿也是算得上人来人往的。翔平这是第一次见航太郎呆在人多的地方是什么样子,他被狗狗的乖巧懂事听话感动得无以复加,费了半天劲才忍住不去抱怨前段时间的工作中、那些五六七八岁的人类小孩,到底能有多挑战临时看护者的耐心乃至于道德的底线。在他旁边走着的朝闻脸色倒是不太好。先前圣诞节时候在这边分发面具的一位先生,到底没有轻易地再度现身,当时留下的、白色的估摸着原本是面具的奇怪残骸,机构的研究员并没能弄明白个所以然来。他们倒是在糖果中检验出了有毒成分,然而这也只是让事态变得更糟糕一些罢了。
“翔平。”“恩?”“我果然还是——”
他没把话说完,鸣神花店雇佣的那位小店员突如其来地蹦到他们面前。小伙子背着个对于出门逛街来说过于鼓囊的背包,气喘吁吁,开口第一句,就是不知为何充满了壮志豪情的:“我离家出走了!朝闻先生能不能收留我一下!”“?可是我家客房已经住人了。”“我睡沙发睡地板都成的!请收留我!”“让客人睡沙发地板可不行,那要不我房间让给你吧,我去睡沙发?”“客气了朝闻先生!!爱您!!”
旁边听着的暂居人一号,Y氏,感觉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停一停,二位先停一停。朝闻,你过来一下。”然后他直接把人拉开好几步远的距离,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警告:“你认真的吗?我跟你知根知底所以不要紧,让一个普通人住进来不合适吧!”“可这不是比他呆在外头更安全些?”朝闻也难得识相地小声回答,“这两天总看他在发好像在被什么人盯着的推文,我其实也不太放心。”
“想想你自己!”翔平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对方胸口前的包,他当然知道朝闻把什么东西整天揣在怀里,“我就这一句话!把你自己的安全也给我考虑进去,行吗!”“翔平……我明白了。”
朝闻为来自搭档的关怀感激万分,他回头:“最多三周,你快点租好房子啊!”“得令!”
山崎翔平:“……”
也不能怪翔平对这突发情况反应过激,新年前后这几天发生了假面骑士的个人信息泄露事件。朝闻耍电子产品还不如小学六年级学生来得溜,又过于依赖新滨彩香,消息滞后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就算知道有这回事,这人也不会在答应收留人家这事上有分毫的犹豫吧!翔平在心里捶胸顿足八百回,然后爆发极限手速,赶在此人连上朝闻家的Wi-Fi前,把该删的访问记录都删了、该锁的数据路径全锁了。平心而论,他对这个小店员的印象不差,但也确实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卸下防备,特别是在同居人过于没心没肺的情况下。他深刻怀疑朝闻道这个人,没有危机意识组件……又或者是因为失去了重要的人、组件受损,至今仍未修复。但这事到底得靠他自己走出来,旁人劝,是真的劝不动。山崎翔平尝试至今,使出百般手段、做出万般挽留,不是没有成功,可收效实在甚微,以至于他不由得开始怀疑,到底是自己会先拿到学位证明、还是先解决掉“朝闻道问题”。
大学生也是不客气,真的睡进了朝闻的房间,屋主则拿家里最长的沙发当临时床铺,当天晚上就从上面摔下来两次。第二趟的动静大得翔平都忍不住要下楼查看情况,没走几步他就看到朝闻很没大人样子地跟航太郎睡到了一起,拿来盖的厚重毯子给甩出好远,几乎无法想象这人是怎么睡的。
翔平很是喜欢航太郎,看到此情此景,说不感到羡慕那绝对是谎话,然而仔细看看朝闻的脸色又很不好,仿佛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神情十分痛苦,呼吸听起来也不顺畅。他赶紧拍拍这家伙的脸,然后摇摇肩膀,发现还是不醒,于是奔去厨房接了杯水,给人劈头盖脸地浇下去,见朝闻咳嗽着从地上弹了起来,稍稍松了一口气、轻拍他的背:“朝闻,朝闻?知道我是谁吗?你没事吗?”
“……翔平?”“恩,你是做噩梦了——”“夕理呢?”朝闻几乎是扑上来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顺便把这两条胳膊给卸下来,脸上则是他从未见过的绝望神情——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对方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夕理没事吗?她,她刚刚被怪人袭击,我没赶上,我又没赶上,翔平、翔平你救救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救救她!!!”“朝闻道,深呼吸。”“…………”“冷静一点了吗?”“……我梦到她了。”“恩。”“她……不,那就只是梦而已。”
青年捂住自己的脸,从掌心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语:“她还活着,就是没有醒,大概还会睡很久,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恩,我知道。”“……我刚刚是不是闹很大?”“也没有,是我睡得浅,你看你那边的小伙子就没醒。”“唉,突然觉得好丢人啊……”“没你逞英雄不成、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还倒下来得丢人,你放心吧。”“怎么突然提这个啊!”
朝闻虚弱地笑笑,重新抹了把脸,回头一看,航太郎叼了个毛绒玩具在拿鼻子顶他的胳膊。这孩子之前是把下巴搁在他身上,所以在他弹起来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地撞到,但是现在又不记仇地凑上来,这可实在是贴心过头、必然会惹人羡慕了。
“翔平,那什么,万一——”“你敢说出口,你敢把‘万一我出事了航太郎就交给你了’这句话说出口我现在就把你揍倒,然后把狗抢走,实话说我肖想很久了我真的会做的。”“好,对不起。”
这一折腾,再睡着就是后半夜。朝闻道是习惯使然,时间一到,说起就起,不会有半点疲态,这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都算不上是件能炫耀的事。翔平则是正处假期,足不出户就能靠生物钟环游世界,然而偏偏不过日本时间,所以他那天是被吵起来的,居民警报和电话铃此起彼伏,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也不会比现在更混乱了。他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朝闻,但差了一秒没接上,再打过去也没人接,心底想着我也真是被他折腾得麻木了,一边胡乱拾掇了一下自己就要出门。走之前他听到房间外的走廊里有什么动静,本以为是有人想趁火打劫,仔细一琢磨,那该是暂居人二号,于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鸣神夕理都往自己的店里挑的什么活宝!只有航太郎是好样的!他暗自腹诽,开口就要赶这个大学生出门避难,门扉开一条缝,先把对方的声音送了进来:
“——无腐败特征,身体机能运作良好,神经坏死效率合理,而且还有可靠的搭档在一旁扶持,这大幅减少了损坏可能,朝闻先生显然还能继续战斗!我上交的数据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批我交上来的支援申请?你们不能就这样让他自生自灭,他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说什么‘他能使用魔法’,你们真的要对我用这种借口?认真的?朝闻先生现在能使用魔法的原因,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可是鸣神小姐的首席弟子,难道我会认不出他现在身上的魔力是谁的?会看不出他现在的构造?当我在鸣神小姐身边这几年就真的光顾着剪枝了?”
“你们因为朝闻道现在是具靠魔力活着的尸体,就觉得他再死一次也无所谓啰?是这个意思吗,魔法使们?”
☆共5415字
☆期末了没时间细化也没时间铺线了真的很对不起!!!!!!
☆感谢好心人新妻静的圣诞礼物,我很喜欢(??
先前十月底的时候,山崎翔平的房东生了病,换了这位老先生的儿子儿媳代为管理,一对伉俪还未和他正式见上面,先把房租涨了两成半。于是硕士生一手揪着自己(在臆想中)日渐稀疏的头发、一手拿着账本和计算器,敲敲打打合计了数小时,隔周便承蒙搭档好意,拎着没几件的行李住进了对方家里的客房。朝闻道其人,中了彩票又不花,那当然是手头有点闲钱。屋子如前文所述是独栋、但并非豪宅洋馆,位于安静得适当的好地段,有两层,带个小阁楼,庭院大小勉强够陪航太郎玩飞盘,车库也宽敞,停完朝闻的本田、还能再停辆他。
“这屋子一个人住其实有点嫌大,正巧现在能帮上翔平你,倒也挺好的。”
这话说在餐桌上,说话的人没有恶意,真就字面上的意思。朝闻对他搬进来这事儿,比他本人高兴了不知道几个量级,这人兴致勃勃地办了个欢迎会,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吃的,还做得确实好吃。为生计所迫了几年、习惯扫荡超市特价区并且颇有心得的山崎翔平先生,见人笑容满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啥也没讲,把五成熟煎菲力嚼开来吞下肚去。
毕竟横算竖算,受益更多的到底还是他。新房东管住还管饭,就算两个人晚饭不常能凑到一起,早餐也绝不会少了他的份。为此,对方只按月象征性地收他点菜钱,租金相当于免了。山崎精神阈值被生活折磨得长期处于平均及以下水平,出门打怪人,闭门杀BUG,言及柴米油盐酱醋茶,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多加打理。现在有了他的好搭档在背后支撑,至少日子是过得像样了许多。虽然晚上躺在床上还是难以入眠,但是一旦睡着,就再也没有半秃的导师和长腿的打印数据追在后头,害他明明睡了却比没睡时还累了。睡眠质量上来了,人看起来就精神了,好像也暂时不用担心发际线了。多是好事。
同一屋檐下住着的两个男人外加一条狗,如果山崎翔平没有为定期课题报告熬到月尽天也明,那么一天里最早起床的,一般是航太郎。金毛寻回猎犬现在睡的是客厅里摆着的犬用软垫,醒在朝闻手机上的小彩香放音乐之前,爪子哒哒哒哒在楼梯上敲着,是隔着门板就听不太真切的轻响。然后这孩子会在朝闻道的房间门口坐好、或者躺下,黑漆漆的眼珠子直直瞅着门把,只等着它转起来。万一朝闻哪天想不开要赖床、没有按时从门里出现,狗狗就抬爪无情。大家伙连扒拉门的声响都很大,十秒内就能把饲主吵得从床上蹦来开门。
朝闻道的作息和习惯都健康得令人发指。身为一个活在2038年的二十代日本青年,他几乎不熬夜,洗漱的时段自然不会跟山崎撞到一起。他会在牵着航太郎晨跑两圈前先煮锅粥、或者等回来了再烤面包煎培根,悠哉悠哉吃完了再去店里。鲜花乘着卡车来,他主要负责签收搬运,等唯一的员工上岗了,再和对方一起针对店面安排做仔细的摆放。然后就是待机、漫长的待机,先前那场大规模的骚动过去仨月有余,骑士和怪人仿佛都随着气温的下降而蛰伏下来。在只有离家的人和归家的人会经过的这条街道,一切都平和得如同往事只是谎言。
小店员今天搬了把椅子坐在橱窗边上扎花束,他早些时候同家里闹了别扭,自然不是那么期待即将到来的寒假:“并不是说平稳不是好事哦?我也不是喜欢骚动哦?但要我说,这城市这么安静,反而让人觉得有鬼,心里乱糟糟的……弄好了,朝闻先生。”“谢谢啦,这个季节要弄到橙色百合还让我费了点功夫。”他把花束接过来,顿了顿,重拾话题,“恩,虽然我不太能理解,不过你在这儿住得可比我久,既然会有这种想法,那我也小心一点吧。”
“话虽如此。”年轻人顺着撸了两把旁边早已整装待发的航太郎,“反正万一真出了事,让彩香一通电话打去警局或者假面骑士大楼就行。朝闻先生已经会用彩香了吧?”“哎呀,麻烦一小姑娘替自己做这做那的总觉得不太合适……啊,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虽然确实开着店,但还真没料到会有客人进门,打工仔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被朝闻道和客人一左一右扶了个稳当,实在是受宠若惊:“!??非、非常感谢……真是吓死我了……”“那什么,虽然在人前说这个不太好,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还是我来吧?”“没事的!朝闻先生!你去探病吧!替我向鸣神小姐问好!”“就算你这么说……”
代理店长转过头,和对方对上视线,来人看起来是还在读书的年纪,约莫也是个大学生,一米八的高个子,面容清秀,颇具备艺术家的气质,站在店里可比朝闻道更与花卉相称。
和泉言真笑得很温和:“没事,我不着急,你们慢慢来就行。”
不得不承认的是,花店相关的工作,朝闻是真的没有小店员擅长,他把任务交付过去,自己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确认一切顺利,才和航太郎一起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医院探望鸣神夕理之前,除了一捧橙色百合的花束,他还会准备一些别的小礼品,至于到底是些什么,则是进了商业区再做决定。他其实不太明白夕理的喜好,只觉得好像送对方什么,她看起来都很开心。他送过美味的点心,精巧的装饰,新款式的园艺剪刀;然后她告诉他味道如何,给放在航太郎边上的摆件拍照,在他来店里的时候、特意给他展示工具的优劣之处。也许对她来说,收到什么并不重要,每件礼物她都能让它们物尽其用,真正打动她的或许是心意。
心意,这倒是朝闻从来不缺的东西,他总是很真诚,面对他人又能把握住距离,不至于闹得谁都不痛快。在来到面具市、成为这座城市的居民的一员之前,他就已经是那种不论是谁都乐意交个朋友的家伙,宽厚的肩膀生在不很高大的身躯上,可靠倒是分毫未减。朝闻道这个人啊!总会适时地出现在一个谁人都触手可及的地方,因此利用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损害不会波及到别人身上,他也就只会付之一笑,事情就算过去了。
每到人流量比较大的地方,航太郎就会识时务地放慢脚步,乖巧地贴在饲主边上,没有命令便不会轻举妄动,而周末的商业街又是格外的热闹。月份才刚翻进十二月那会儿,圣诞节的庆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起来,这可爱的狂欢会一直延续到节日真正结束,接着就是新年,七忙八忙,旧的生命迈进新的年岁,生活依然在继续。并不是坏事。朝闻给五彩斑斓的招牌晃得头晕,一手拿着花束,一手牵着航太郎,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为好,见他面露难色,路边站着的一位好心人招呼他:“你好呀,是不知道该给女朋友挑什么礼物吗?”
他坦率回应:“是的是的,每年这时候花样都特别多,都看花眼了。”“既然要送,一般来说不是会早早就做好预订吗?”“大家好像都是这样做,不过我是喜欢送之前才去买,这样比较有,呃,送礼物的手感?之类的。毕竟送礼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有被她要求过。”“诶——你也是个挺有趣的人。”“哎呀,确实有被说过‘很有个性’。”
好心人对他左看右看,嘴上说着有趣,心里可能没有那么觉得。这人往口袋里摸了摸,掏出糖果和面具,糖果是简单包装,面具显然是手制的,画了张表现力不错的笑脸,还应景地贴了眉毛胡子:“虽然可能不太适合送给你女朋友,不过我想送这个给你。也没人规定男朋友在圣诞节就没得礼物收嘛。”“?给我吗?”“恩。”“哇!谢谢啊!”
十来年没再收到过圣诞礼物了的朝闻道,内心十分感动,抬腿就想过去,结果被航太郎拽了个正着。猎犬特地咬住了牵绳,把自己和朝闻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不让他继续走,喉咙里挤出来呼噜噜的声音,和猫咪心满意足的表现不同,这是正儿八经的威胁姿态,虽然毛茸茸的面上没有写字,但能够让人理解到,如果有必要,他已经准备好冲上去全力扑咬。
“我好像不受你家孩子欢迎?”“航太郎?乖,听话……坐下。”
航太郎看他,呜了一声松了口,可怜兮兮中带点哀怨地端正坐好。
“真不好意思,航太郎平时不会这样……”“没事没事,我没在意。”好心人是真的很好心,完全没有要责怪的意思,还把这份意外之礼小心地塞进他手里,“祝你有个愉快的圣诞啦,也祝你礼物能够挑得顺利。”“承蒙好意,同乐同乐,这天也怪冷的,请保重身体。”
一个半小时后,朝闻手里拿着一个外带糕点盒从店里出来,于是被拴在店门口没能进去的航太郎看他的眼神怨气更加深重了,在他解开牵绳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动起来。
“哎呀,闹脾气啦?”朝闻道这时候还空着两手,花束也好糕点盒也好都放在边上,就伸手去揉航太郎的脑袋,“是我把你留在外面吹冷风的不对啦……但是好端端地你凶人家也确实不对嘛……就算你这么看我,不对的事情就是不对,这点航太郎自己也明白吧?”
这人手艺不错,航太郎给揉着揉着,态度也就软化下来,或者说从“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转化到了“回去再请我吃顿肉大人我就不计你小人过”。大家伙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这就算和解了。动物的体温比人类的更高些,这一下确实很暖和,不如说好像还有点烫到。朝闻动作顿了顿,最后拍了拍狗狗的脑袋两下,就捏着牵绳,拿好东西,站起身继续赶路。
他现在所属的机关神通广大,把各种事情都安排得妥当,他能凭证从特别入口带着航太郎一起进胜城医院,也能和他一起在特别栋的地下走廊、隔着视窗看着房间里面的病床。他把花束放下来,把糕点盒摆在边上,然后把航太郎抱起来,让他也能看两眼自己的主人。
鸣神夕理就在里面,12厘米厚的透明水晶把他们与她分割开十个月的时间,声音也不一定能传达到。对于魔法使的救治处理,仅凭科学或是仅凭魔法都无法做到,这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而就对这两者全都一窍不通的朝闻道而言,那些复杂的器械与金银构建的法阵,给他留下的更多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空虚感。肉体上的损伤在入院的第二个月就已经痊愈了,但是精神并没有复苏,她的魔力也是、枯竭得几乎成了凡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醒不过来,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还会醒来。谜题实在太多了,假设睡美人只是在等待一位命中注定的王子,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冒牌骑士,是否还有为自己的过错做出挽回的机会?
朝闻怀里暖呼呼的,这是属于另一个生命的温度,为此他不能再做出拥抱之外的动作。
“夕理,你看,我和航太郎都很好。”他慢慢、慢慢地说,“圣诞快乐。当然,我有记得你不信教,不过既然是节日,就有庆祝的价值,单纯当我只是借个名头送你礼物也行。”
“你的店我照管得……还算可以?店里打工的那孩子也在和我一起努力,他有教会我很多东西,我们的亏损越来越少,等你回来的时候,账目总不会比刚开始忙活的时候难看。”
“夕理,你所爱的这个城市,你所爱的街道,这段时间都很和平,虽然也不是没有发生袭击,但是没有太多为此而不得不哭泣的人。大家都在好好地活着。这个月我基本上没碎几颗石头,自我接手你的腰带以来还是第一次损耗这么少,吓得工坊那边直接派人来看我是不是已经不小心死掉了。联络人从窗帘后头里走出来,把翔平吓了一大跳……事后他跟我说他以为人家要来也是会从壁炉里出来,我只好告诉他那只是个装饰物了。我们没有烟囱的。”
“对,就之前和你说过的,住到我家来的搭档翔平,最近也睡得越来越早,胃口也好起来了。他可是比我还高,吃得却不多,总让我担心他是不是太客气了没吃饱。我发现他大概是喜欢甜的,之前给他端了热牛奶加蜂蜜,他都快哭了,我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喜欢啊……”
“夕理,虽然我有让小彩香也叫我‘阿道’,但是总觉得和你叫我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不是声音的问题,是别的什么……现在还会有人叫我‘阿道’,我觉得很开心,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倒是可以吃醋哦?如果你还醒着的话,你会为了我而吃醋吗?虽然如果你还醒着的话,我也不会让小彩香这么叫我啦。”
“啊,差点忘了,我要跟你告状,今天航太郎很不乖。”
朝闻松开怀抱,航太郎就直接跳到地上。大家伙身上的毛被他搞得乱糟糟的,一副很想抖毛但是在这儿不行在这儿要忍住的悲催样子。他看了有些想笑,但也努力忍住了。
“今天在给你挑礼物不知道挑什么好的时候,有一个好心人跟我搭话来着,那人什么坏事都没做,航太郎就要上去咬,给我制止了,还和我闹脾气呢。他还送了我圣诞礼物,十六岁往后我就没收到过圣诞礼物了,真的很惊喜。送的是糖和面具,我记得放在了这里……有了。”
他想了想,把糖放了回去,然后拿面具往脸上罩:“虽然你睡着了看不到——”
“——我也不知道适不、适合我…………………………?”
朝闻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室外,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场所,周围除了远处的灯光,就是黑漆漆一片,但他又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不如说还看得很清楚,这是他已经很熟悉的视野。他困惑地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没有直接碰到肌肤,指尖的尽头是坚硬的假面——Naudiz的假面。他赶紧翻开下摆,确认了左腿上设置的符文石并没有被消耗。
虽然没有记忆,但是他完成了一次变身,要是还有捏碎过石头,那先不管他等下会倒在哪里不省人事,这事给翔平知道了,就不单是说教三小时就能解决的。而且,站在这儿干想都发生了什么也不是个法子,航太郎好像不在附近,他得去找。他得跟航太郎一起回家才行。
大脑还有些昏昏沉沉,仿佛被人搅动过一般难受,朝闻道的胃里不断翻涌着呕吐感,他一瘸一拐地往巷口走,没走几步,那里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影子,高兴地汪了一声朝他扑过来,后头跟着的另外一个影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扶住墙,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呼吸。
“你如果有解释要说,我会听的,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山崎翔平现在这气势也已经不是连续说教三小时的气势了,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的腰带情况特殊,他可能现在就要对他来一个精准打击的骑士踢,“但是你把航太郎丢到一边跑到这种地方来是要干什么?你是找到那个让你女朋友昏迷至今的怪人了?还是随便碰到了什么怪人就又又又又脑子也不动地冲上去了?就算你其实没有把我这个搭档放在眼里,你也不能置航太郎于不顾吧?他都跑来图书馆来找我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这一路上有多少车来车往的?”
“朝闻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问题他没法回答。谁让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
被布莱恩·菲尔德唤住的时候,盖恩·格罗夫纳颇感莫名,直到拉文克劳说出“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之类的话,他才慢悠悠地记起:哦,自己在对方身上寻到过乐子。
几句不痛不痒的风凉话,就能把人推入险境,在绝不可跨越的界限上摇摇欲坠,这一举措简单又有效,确实给他带来过朴实的快意,只可惜现如今的他已是食髓知味,这点小小的、甚至可以用可爱一词来形容的捉弄,已经不足以摆上台面、做一碟小菜了。
盖恩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听着,面上写满轻描淡写的讽刺,嘲笑眼前的少年那一副仿佛已经改邪归正、就此不再与旁门左道有所瓜葛的凛然模样。事到如今还特意找到自己、当面做出声明,就好像对方在心中的某处深信着,只要这样做,犯下的错误就可以充作青春中一抹黯淡的污迹。然而,事实却是,只要盖恩·格罗夫纳站在这里,布莱恩所犯下的罪责,就满含着真实的恶念与私自结下的恩怨。赫奇帕奇的学生所做过的一切,不过是在为数不多的碰面时、说了一两句话而已,这一点,布莱恩那侥幸存活下来的良心,使他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于是,无需盖恩下丁点儿的功夫,他就已在做着世间最公证的证明,不劳而获的惬意因此得以从搏动的心脏中施施然地探出蛇信。这可真是太好笑了。
“虽说你的事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但是当下这个场合,我还是应该说一句‘恭喜’?”所以他心情甚佳地将控诉听到最后,配合地鼓了鼓掌,临走前还习惯使然地向对方扎下一刀,“没事的,尽管去做你香甜的美梦吧,布莱恩,你‘清醒’时的表情,也许我会记住吧。”
他们不会再见面了,不论这一次的转身之后、将来的人生会是如何的漫长,这两人之间直接的交集就彻底断在这里。这对布莱恩来说大概是一件好事,于盖恩而言倒是全无所谓。他有意无意伤害过的人实在太多,又全然没有兴趣去一一记住所有人的脸。
那段时间,他的兴致全盘放在贝利亚尔·米切尔细致的教导上。从恶咒的原理、到施法的技巧,自玩弄他者的经验、向诱骗旁人的模仿,于他而言,斯莱特林吐露的话语,比一切的课堂与一切的教本都更有价值。天生有所缺损的部分,这会儿寻到了适合做填补的资材,盖恩便不再没来由地感到焦躁、抓住每一个解放本性的机会,而是安静地蛰伏下来,看上去甚至比他主动扮乖时还要温顺。邪念的浊流在皮囊下悄然涌动,他面上的表情却柔和了不止一倍,刻意摆出微笑的时候,终于连杰西·帕克都察觉不到其中的违和感了。
在他从今往后永远的共犯者面前,盖恩表现得可比在魔法史的课堂上还要优秀得多,总算是握住了命运的缰绳似的,只要他想,便没有做不到的事。但是他不满足,依旧不满足,即使确实有事物填充进去,空虚感仍然存于胸中,甚至越发强烈。这是由于他的目标终于得以明确,还是他的才能终于在正确的道路上开花结果?实在难以辨明、也没有去辨明的意义,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只要给盖恩·格罗夫纳一个机会,他定然是会把恶魔整个儿拆吃入腹的——所谓的人类,所谓的巫师,不正是比猪猡还要贪婪成性的团块吗?
“我不讨厌这一点,不如说相当的喜欢。”
在桌边坐下到现在,贝利亚尔·米切尔没有动过面前的瓷杯一下,遭受冷落的暗色茶水静置其中,渐渐失了温度和香气,越发凸显其无辜:“不过,你也确实得给我留下一些私人的空间,盖恩,毕竟,你知道,我已经六年级了,N.E.W.Ts近在眼前。”
说得好像眼前这位魔咒学逸才非得拿着一本《标准咒语集》才敢挥动魔杖似的。盖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当然不吃这一套,不如说贝利亚尔搬出家族中有要人过世,他要为之守丧、三年不能用魔法的扯淡理由,都比他拿考试做借口有用。朝夕相处下来,盖恩很清楚对方的能力远高于纸上的O/A,这会儿听他这么讲,字里行间溢出的敷衍意味简直惹人发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你答应过我的,贝尔。”
贝利亚尔抬起眼看他,真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少年人,切实地摸到一点他的形状,便死死捏着这一角再不松手。说来也是,若是揭去格罗夫纳的姓氏加诸其上的厚重漆皮,独独留下名为盖恩的个体,他自然是格外的热烈而鲜活的。一双灰绿色的眼睛,这会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意气风发,教人回忆起来,那黯淡的颜色若是对着光,倒也能算得上好看。
“没错,你拿到过我的承诺。”而他当然不为所动,贝利亚尔游刃有余地合上书本,十指交握置于其上,“不过,在我实践诺言之前,你得先做到一件事:用守护神咒在我面前召唤出你的守护神。如何?盖恩,这就是我现在就教你神锋无影的条件。”
如此遣词用句,倒好像是这位好心的学长见他急切得实在真诚、因而做出宠溺性质的让步了。盖恩对此暗感不悦,但亦无法立刻就做出回击。他现在还没有这个底气。
“……我可受不了三番两次的加价,只要我做到了,你就真的舍得教我了?”“你的怀疑尤其叫人伤心,盖恩,我有骗过你吗?”“这事你自己更清楚,不要问我。”
他语气冷淡地回应,稍稍伸手,够到瓷杯,手指从把柄的空隙穿过去,将对方杯中的红茶一饮而尽,这场发生在四下无人的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会面,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或许需要说明的是,快乐、愉悦这类情感体验,对于盖恩·格罗夫纳来说并不稀奇。
是的,各位!他不仅没有可悲到这个地步,而且还有充分的余裕去主动追寻他所期盼的快乐:跟随贝利亚尔·米切尔学习黑魔法的时候很快乐,折磨刘家锐和布莱恩·菲尔德的时候很快乐,玛丽·沃伦怀德只要不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就会感到很快乐。但这些快乐都是转瞬即逝的,仅仅在那单独一个时刻能够充盈他的胸腔、将他从无止境的渴求中拯救出来,事后回想却总会淡了味道、不再那么富有乐趣了——这便是不足够的,难以从咒文中唤醒一个飘忽却又具体的形象。贝利亚尔提出的条件看似简单,却也真正戳到了他的痛楚,然而,要他在满口答应下来后,又去跑到对方面前认输,又绝无可能。他久违地在魔法上感到熟悉的寸步难行,而就是在这个节点,三强争霸赛闯入了他的生活,教他连片清净都寻不得。
这绝非他的本意,要不是教授们盯得实在是紧,他是真有这个胆子借故缺席欢迎晚宴。于他而言,这时隔数年终于重启的美妙赛事,不过是一个打着响亮名号的杂耍舞台,来自各所名校的莘莘学子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地在大众眼前暴露丑态,还全无自觉。他光是想象场内勇士(梅林啊!他们居然真的用这个词来指代参赛者)故作聪明、场外观众尖声喝采,满心的尴尬就能让他痛不欲生、只求解脱了。他从不认为竭尽全力去做什么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为之挥洒血汗就更荒谬了。他所认同的生存方式,带有不论何时都存有余裕的优雅风范,像格罗夫纳营造出来的如真似假的假象那样、像贝利亚尔·米切尔那如假包换的真货一样。
布斯巴顿的少年少女们粉墨登场时,他多分出了一点注意力,果不其然注意到如童话般梦幻的队伍中,有一位年轻的小姐以不很显眼的方式撇开人群,靠近格兰芬多的餐桌,向着卡伊洛斯·艾利克举杯示意。要是搁在几十年前,艾利克必然会是格罗夫纳的座上宾,然而今非昔比。就算确实留下了几项规模不小的产业,以红龙为家徽的这支血脉,也依旧落魄到了称得上山穷水尽的地步。以某种角度来说,他与柯罗诺斯·艾利克有着比想象中更多的共通点。但这全无意义。他能肯定火焰杯被展示出来的时候,她会在第一时间往里面投入自己的名字,做着除了她自己之外并无人介怀的宣战布告。艾利克家的大小姐,非常不幸的,同她的好兄弟一样,笨拙得无可救药,也就难怪姐弟俩都与洛斯塔·格罗夫纳交情甚好——都是一路的蠢货,物以类聚罢了。这类人对族群唯一的贡献,大概就是证明,如果大家都能以那样通俗易懂的方式生活,为之而死的人必能构成尸山血海,这世间也就能在长久的喧嚣过后,归于或许能持续更久的寂静,再不济,也会变成一副比现在更适宜他居住的模样。
突然地,盖恩察觉到视线,笔直而赤裸向自己投来,毫无掩饰的意思,仿佛就是为了被他发现而做出的举动,于是他回过神来,意识到已经轮到德姆斯特朗的学生进场。只差拿笔写在身上的实力至上主义,是野蛮到了一定的境界、反而表现出了美感的典型,如此一来倒也值得人们为之报以喝彩了。在行军般响亮的齐整步伐声里,他轻易地寻到一只蓝色的眼睛,它的主人在同学们的衬托下显得过于娇小,却实在难以忽视过去,至少对盖恩来说是这样的。他从两人交汇的目光中寻到一种同伴的预感,和贝利亚尔那时不同,他能肯定那位提线木偶一般的少女,几乎不会是一个可疑得可靠的共犯。生于胸中的这般感受,更接近于知晓了这世间不止自己一人在受苦的安然。要说这是软弱倒也贴切。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必要去知晓对方的名姓的,这个来得毫无征兆、又实在强烈的念头使得他没有注意到,与他对视完后,对方把头转向斯莱特林的方向,在那视线的尽头,贝利亚尔·米切尔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因此,几日后,在走廊上见到贝利亚尔正与外校学生谈话的盖恩·格罗夫纳,他的第一反应是困惑。当然,于情于理,如米切尔家族的下任家主这般神通广大的奇怪人物,有一两个在别的学校上学的熟人,倒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至于完全没有听对方提起过这层私人联系,以他们目前的相处模式来说也很正常,毕竟贝利亚尔从不说起自己,他对贝利亚尔的事又不如对他所教导的那些内容上心。加上,他先前同贝利亚尔做过约定,可守护神咒的施展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丝毫的进步,仍是一缕不成型的青烟,这会儿也就没有要主动上前打扰他们的意思。倒是德姆斯特朗的学生远远地看到他,便招摇地向他招呼,迫使他不得不在周围的路人进一步向他行注目礼之前,加快步伐靠近过去。
「哎呀,久仰大名,现在实际见了,格罗夫纳家的少主人果真是一表人才。」和晚宴上给他留下的空虚而僵硬的印象完全不同,这位姑娘此时摆出来的态度轻浮且亲昵,让盖恩深感不适、勉强自持,「米切尔刚刚还和我提到你,正巧你就来了。」
“那确实挺巧。”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贝利亚尔,这位在开学伊始就能精准找到他何时身处何方的学长,“请问你是?”“我的一位——”「同行喔~」“‘友人’。”斯莱特林语气稀松平常地纠正,“恕我介绍迟了,这位是诺奈·坎特菲尔德,在德姆斯特朗读五年级。”“很高兴认识你。”「我才是,能见到你很荣幸,盖恩·格罗夫纳先生。」
她伸出右手与他交握,看似纤细且白皙的掌心布有疤和茧,这让尚且柔软暖和的部分更加难以感知。盖恩不想与陌生人多做接触,两三秒钟没过就想收手,却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拉住了。少女半抬起头,索求一个吻一般凑近他,她的虹膜的蓝色颜色深浅不一,离近了看越发明显,也就更加怪异:「叨扰贵校期间,你要是有事找我帮忙,呼唤我的名字就好,只要你呼唤了,我就一定会到。毕竟,你是我的‘友人’眼下‘最重要的人’嘛。」
少年人的小臂上这就生了一层鸡皮疙瘩,难说是为此人做作的演技,还是为她故意暧昧的措辞。在他直当地表露出厌恶之情,并不顾礼节地甩开对方之前,贝利亚尔的声音时机恰当地介入进来:“你接下来还有课,北塔离这里有段距离,还在这耗着没问题吗?”「恩?我这不是刚下课?」“不,学长说的是我。”
既然贝利亚尔心血来潮给他解围,他也乐得顺势而为就此脱身——如果他这会儿是真的只是打算给他解围的话。那对金色的眼球投来的目光囚住他就快要迈出去的脚步,这是一道足以唤醒本能的警告,教他清楚地回想起来,眼前的斯莱特林本质上应被归入危险人物的范畴。他神秘莫测、难以捉摸,此刻用扣人心弦的嗓音说话,与他挥舞魔杖施展魔咒时并无差别,带着某种隐秘而切实的威胁,藏着一旦放松警惕、就会满盘皆输的陷阱。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贝尔,别这么生分,我会难过的。”“…………很抱歉我要就此告辞了,下次见。”但不论如何,他现在可以万分自然地抽回手,口中念出两个名字、目光却只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坎特菲尔德小姐,还有贝尔。”
坎特菲尔德这个姓,在纯血界中当然是不存在的,不过以德姆斯特朗的偏执程度,倒也不可能放一个血统不明的家伙入学。那个女孩真正的名字是多洛希,也是家族中的最后一人,要是她现在就死了,世界上就再不存在姓帕佩特提亚的纯血巫师了。如此这般一人倒下就全家灭门的情况,在当代巫师社会倒也算得上是少见的,背负如此巨大的风险,或许她作为交流生来到霍格沃茨、目的并不在于参加怎么着都有一定受伤风险的三强争霸赛。他对其中的考量并不在意,适当地把握了基本情报后,就没再管过这事。他有更加麻烦的异性要去应付。
格兰芬多学院那块人见人爱的甜蜜小方糖,玛丽·沃伦怀德,十分恰巧的,也有那么一位在布斯巴顿上学的年长的女性亲戚。而身为纯血贵族世家的长女,接受了正统且完善的礼仪教育,艾米莉·沃伦怀德小姐就与她的表妹截然相反,举止端庄、优雅动人,表现出敌意的时候,也几乎是温温婉婉的——使他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母亲,于是越发感到恶心。
“我想,玛丽对你一定有一些误解。”“我有同感。”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要被女人拿着魔杖指上几次,单是认知到这个屈辱的事实都让他厌烦无比,“所以呢?不去劝你那给人平添麻烦的好妹妹,而是来找她的受害者理论,这难道就是沃伦怀德的做法?我还不知道原来自诩正派的贵族,也免不了要颠倒是非去维护自身的形象。”“用上‘受害者’这个词,是否有失偏颇呢,盖恩·格罗夫纳先生?据我所知,你的所作所为,恐怕违规更多。”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受到了伤害,于是做出反击,这事他做得天经地义,又有哪里不对了?难道心灵上的损害就须得比肉体上的劣等吗?玛丽·沃伦怀德天真浪漫地纠缠他、毒害他,这事儿他又该找谁去说理?就因为他没有流泪也没有流血,身上没有淤青亦没有疤痕,他就不算是人间有真爱人间有大义的受害者了?盖恩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可惜艾米莉动火的速度比他更快,一个威力十足的火焰咒抛过来,活像是要把他整个儿烧了以净化罪孽。
“Aguamenti*.”
横空一道清水如泉截住了七年级的学生那几乎势不可挡的怒火,善于抵御北欧寒风的厚重披风自建筑物的阴影里显出一角,此刻戴着眼罩遮住了左眼的木偶般的姑娘,迈出间距一致的步子,开口说话的时候,语调生硬得仿佛连她的口舌也是死物做的:“和外校的学生私底下起冲突,对于一贯卖弄‘优雅与智慧’的布斯巴顿来说,是不是过于没有教养了?”
不等艾米莉接话,她挥动魔杖,念出第二道咒语:“Flipendo.*”
趁着这个机会,诺奈、或者多洛希,是谁都无所谓了,拽着他的手腕跑了起来。这套流程对盖恩来说实在是过于的熟悉,因此发现自己没有被一路牵着跑上德姆斯特朗的甲板,他还暗自感到些许的失望。总之,他们现在安全了,周围再没有其他人,女孩松开他,安安静静地等他平复呼吸、对着自己发问:“你是正好路过了来帮我,还是从一开始就在边上看着?”
“后者。”“真是好兴致……你不会还想告诉我,那疯婆娘会知道我在哪,也是因为你的功劳吧?”“是的。”“真该让某人学学你诚实的美德。”“不算美德,命令如此。”
盖恩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一尊如活人般行动的肉身木偶,但也正是因为对方缺乏人类应有的活性,他反而感到了自在,就算是揭穿了无聊的把戏,也没有不快的情绪生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回答吗?”“是的。”“命令是谁给你的?”“你的学长米切尔的‘友人’。”“她想做什么?”“他想与你也交个‘朋友’。”“如果我说不需要呢?”“你会需要的。”“诺奈·坎特菲尔德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能如米切尔那般教导你的人。」少女的语调瞬间发生变化,她用左手拇指掀开眼罩,露出其下完好的眼球,「我能教会你的,和他能教会你的一样多……或许还要更多,我可不会搞些故意的隐瞒、也不会突然加上从没提过的条件,如何,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我倒是信了几分你们真的是‘友人’,纯血巫师难道除了疯子就是怪胎吗?”「你这话可是把自己都算进去了啊。」诺奈人畜无害地眨眨眼,好言好语地继续劝道,「哎呀,你不是想学杀伤性的恶咒、米切尔又不肯教你吗?我也可以呀,毒咒和诅咒也没问题,不要去管那种过家家的神锋无影,直接上不可饶恕咒,这也更符合你的期望吧?」
假使这段对话发生在一九九九年,谁人尚未死去、亦未曾从死亡中归来的季节,盖恩·格罗夫纳或许是会答应邀约的。少年人捏着破败的冠冕、攥着开裂的圣杯,走在荆棘铺就的道路上、且为此痛苦不堪的时候,他渴求的或许就只是力量,单纯蛮横仅仅是存在就无法反抗的力量,以打破腐朽的牢笼、以向施虐于自己、却在世间的眼中是在行善的虚伪之徒复仇。
“要走哪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先生,和他骗没骗过我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不论过程如何,贝利亚尔给他呈现的虚构风景,比他预计中的更美好。他发现自己其实可以撇开苦闷的,那些沉重的将他死死按在地上的负担是可以被抛下的,并且,他没有为了让他人也感到痛苦、因而自身要先背负痛苦的必要。他可以追求快乐,不如说他现在的处境就很快乐,肆无忌惮地背离道德与规则、丝毫不压抑天生的性情,他是——对,他是,自由的。是贝利亚尔·米切尔给了他在此之前从未想象过的自由。
「这可难说,不过,也确实还不是时候。」德姆斯特朗的学生结结实实地碰了钉子,倒也不气恼,「总之,我的邀请一直有效,盖恩。」“即使我的答案不会变?”
借着他人皮囊说话的某个存在,听到这句回应,直接笑出了声。
「唉!我都有些羡慕了!没事没事,万一被蛇咬了,你只要记得我这儿能提供药就好。」
三所学校的学生之间的交流,其实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尽管对卡伊洛斯·艾利克而言事实并非如此。年长他一岁、在布斯巴顿就学的他的好姐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三强争霸赛的挑战者,吓得他一连发了三封急信给他的父母,寝食不安了好几天,最终等来一个“没事,不过万一出事就交给你了”的回复,差点就为此揪秃陪伴了他快四年的针织围巾。一个人发愁可就太苦了,他就带着他的小个儿友人,杰西·帕克,一起事实并非如此。赫奇帕奇半被强迫地跟着格兰芬多为别校的学生担惊受怕,以至于对室友不知为何改头换面、频繁出门还不是去图书馆,并经常与一位德姆斯特朗的女同学同出同进的事实视而不见。
不过,这之中倒确实不存在什么浪漫与风流,多洛希·帕佩特提亚每日不间断的来访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她接到的命令内容如此。大多数时候,她就只是待在盖恩·格罗夫纳身边,不说话,也不采取什么行动,光站着,做一枚远观还挺赏心悦目的摆设。这也是盖恩容许她待在自己近侧的主要理由。有她在边上,和放块木头在边上差不多,这木头还会魔法,强到能够正面击退七年级的学生,保护得了他的人身安全、又不会吵到他,那他也是没道理要把她强硬地赶走——在贝利亚尔同意他学习杀伤性魔咒之前,他确实缺少一些自卫的手段。
“你的主人。”和一块会说话的木头搭话,也算是练习后放松的有效方式,“对你下什么命令,你都会遵从吗?”“是的。”“为什么?”“命令如此。”“你没有个人意志吗?”“有,但没必要。”“这也是主人的命令?”“是我自己的判断,这样比较轻松。”
她顿了顿,难得没有等他发过问才开口:“只剩我一个帕佩特提亚了。”
“以我的能力不可能振兴家族,我也不想这么做。这个家什么都没有留给我,财富或是名誉,什么都没有,而且,我的父亲还在临死前夺走了我十分珍视的事物、当着我的面毁坏了它。我想,父亲是恨我的,不过,理由我已经不再需要了,我不会再希冀他能够爱我,我也不再想要被谁所爱了。诺奈先生不会爱我,也不会恨我,他只是觉得我很有趣,此外,他还喜欢听话的孩子,所以他留我在身边。一旦他觉得我不再有趣,或者不听话了,我就会被抛弃,甚至杀掉了吧。但是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服从他给我下达的命令是我自愿的。有人能够握着我的丝线,操控我的行动,替我安排好我的人生,我求之不得。”
“反正不论怎么在沉沦中反复挣扎,所有人都是会死的。”
盖恩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尽管这份同情的情感,他自己都是要在第一时间好生质疑一番的。什么时候轮到他觉得别人很可怜了?他自己的苦难足以装订成册,还有闲心为他人难过吗?而少女的这般境遇又好像确实是值得付出一些怜悯的。他们,盖恩·格罗夫纳、多洛希·帕佩特提亚,勉强算上还有一个柯罗诺斯·艾利克吧,因着冥冥之中的安排,在出生的时候拿到了近似的课题。然后为了交出答卷,柯罗诺斯走上了所谓的正道,走上她将自己的性命做燃料的无望之旅,所以她是正常的,如这社会上的芸芸大众一般正常,或许也正是因为混杂进来的低贱的麻瓜的血脉,而未能继承到恶龙所应有的毒囊。他自己,与之背道而驰。盖恩对自己的异常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绝不会被世俗所容忍,但他无所谓,甚至还要将规则法律踩在脚下、高声大笑才好。而多洛希,她又是与他们不一样,过早地抵达了一个终点,以至于原本存在的可能性也早早地衰竭而亡,波澜已经不会在她的心湖上荡漾,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是完美无缺的,因而也能算得上美丽——所以,她是、成品。他难以揣测诺奈·坎特菲尔德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位先生干得确实漂亮。
“我要……离开一下,去见个人,我得去见他一次……我不管你收到的命令是什么,敢跟过来就杀了你,听见了没有!很好、很好,乖女孩……乖女孩。”
这个词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让他隐约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好在接下来犬牙划到他舌头,于是疼痛和铁锈般的滋味将其覆盖过去,好歹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多洛希·帕佩特提亚是诺奈·坎特菲尔德的精心打造的提线人偶,那盖恩·格罗夫纳对贝利亚尔·米切尔而言,又算是什么?将一昧寻求享乐而不由自主移开了的视线转回来,仔细地、认真地看一看自身所处的现状,他还能理直气壮地重申他先前所说过的一切立场吗?他也许,是需要去做仔细的思考的,可一旦这样做了,又会让他至今为止收获到的快乐打上折扣。他是想要快活的,快活又轻松地活着,这有什么不好呢?十五年的人生,说起来不过弹指一挥间,但他也是一分一秒踏踏实实地活下来的,而这期间,他觉得自己损失的远比得到的多得多,那么,用自由的快乐去补偿自己不正是合情合理的吗?就算那同时意味着属于他人的苦痛,可是只有这件事……只有这件,他理应是从没有做错过才对。
少年走进长廊,有别人站在那里,转过身来的时候,从他的怀里跳出了一只暹罗猫。
玛丽·沃伦怀德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阴影里坐着人,因此靠近过去的时候听见衣衫摩擦的响动,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习惯了虚张声势的心脏在胸腔里颤颤巍巍地发抖,又在认出对方是谁的时候,做出了带有些许喜悦的搏动。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盖恩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几乎没见过的表姐借这次校间交流、从法国的布斯巴顿远道而来,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对方说,开心的事全都想要与她分享;一方面是因为她的恋情,为月见里伊织萌发而出的嫩芽,在得到双方的浇灌之前,就因为错失了机会而干枯下去。她为了自己的事情几乎耗尽了精力,可现在看到对方,心中生出的想要帮助他的心情也是真实的。
她很清楚自己不受他欢迎,但比这更清楚的是,她知道对方在看似完好的躯壳下的某处是有所残损的,在那里,兴许有血肉翻出来、或者有细胞液淌出来,不进行一些外部的救助便无法治好。她想要治好他,想要拯救他,盖恩·格罗夫纳,就算是个见了面就会对她施咒的坏心眼儿的人,也是有资格获得幸福的——她在尚显稚嫩的年纪,确实这么认为过。
而盖恩,他看起来糟糕透了。不论是他失去焦点的视线,惨白的脸色,还是在五月中冰凉冰凉的手。一向神经质般打理整齐的衣衫,这会儿很是凌乱,他还像是摔倒了、磕到了哪儿,嘴唇附近破了皮,血滴染在领子上,已经氧化成了暗色,在傍晚的时刻看不太清了。
“盖恩,盖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她蹲下身,动手去推他的肩膀,“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陪你去医疗翼?”“…………玛丽·沃伦怀德?”“恩,是我。”
少女见过他烦闷的表情,假笑和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慢慢能够分辨出来了,可这次盖恩的脸上浮现出的,却是极度惊恐的神色。他猛地站起来,扶着墙壁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好像她是头爱吃人肉的奇美拉,距离拉开到一半,他又记起来什么,抬手去擦自己的嘴,血痂被他粗鲁的动作蹭开,往黑色的袖子上继续染色。徒劳无功的尝试,仅仅是白费力气。
“盖恩?!没事的!我、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深呼吸!冷静下来!我——呃!”
剧烈的疼痛阻止了她继续发声,这突然的袭击来自她的心脏。因为意料之外的情况而乱了步调的玛丽·沃伦怀德,不幸导致了病症发作,在盖恩·格罗夫纳面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一个瞬间,不论玛丽事后回忆时、如何斩钉截铁地断定那是幻觉,她其实确实是有看到盖恩满脸担忧地向她快步冲过来。那个总以恶意待她的少年,在她身边毫不犹豫地跪下,帮她翻过身。能够得救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寻求教授的帮助肯定来不及,于是她拉住急急忙忙想要奔走的他、竭尽全力地往挤出话音:“外袍内侧……暗袋……里面……药……”
类似的情况发生过很多次,所以她在内心的某处是相信自己这次也能够得救的。她的父亲,罗兰·沃伦怀德,为自己的爱女准备充分,只要将针管从口袋里拿出来,施于其上的魔法就会运作起来,不需要旁人多做什么,就能自动且精准地把药剂打入她的血管里去。所以当她听到玻璃碎裂般清脆的响声,闻到熟悉的苦涩味道时,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也许第一次的时候,真的只是意外。盖恩对医疗器具没有什么概念,不如说从未接触过,慌张之中,不小心弄破了某个格外脆弱的部分,白白浪费了药剂,也是情有可原。可这之后就不一样了,那声响动过后,看着她的脸,在他的身上,焦躁便如潮水般退去,甚至连带着本应附着于血肉上的、某种精神层面上不可或缺的部分一起卷走了。他神情带着点恍惚、又带着些许安详地,一支一支地将玻璃针管从她的衣袍里掏出来,然后,在她的眼前折断它们。
玛丽开始想到死亡,这个词自出生开始就与每个人形影不离,不过,可能它挨着她、比挨着其他人更近些。为此她的父亲费尽了心思,为了她不被过早地接走而煞费苦心。他害怕她会死,所以她也害怕。不,就算事情不是这样,她也会惧怕死亡的。她还有许多想做的事、许多想见的人,许多想说的话,而从死亡之中什么都不会诞生出来。那是单纯的虚无,没有快乐,大概也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所以,可能,人类反而就能当做那里什么都有。
“你有想过,我可能会杀了你吗?没有吧,因为我自己也的确没有想过。虽然讨厌你,讨厌得要死,但是没有想过亲自去实施。我想,那大概是因为,对我来说杀害别人是很难的。倒不有是受到良心的束缚之类,是我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可,你看,现在要杀死你,一点都不困难。而且,说不定我也不会被怪罪吧。只要一个清理咒,在他们的眼中,我就可能只是没来得及救助你,他们会原谅我,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正确:一个赫奇帕奇四年级的学生,怎么会想着杀死格兰芬多的同学呢?而且,我也,确实是真的,没有想过要这么做啊。”
手腕处隐约有一丝冰凉的疼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然后是药剂注入体内的异样感觉,她的呼吸渐渐地平复下来,视野却渐渐模糊。于是,我们可以说,玛丽·沃伦怀德在这个故事中,或许也得是有罪的。她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昏了过去,错过了盖恩·格罗夫纳眼中落下的最后一滴泪水。它是真正纯粹的、情绪被左右的结果,与生理现象毫无瓜葛。
“Expecto Partonum.*”
“哈哈,居然,真的在这种时候成功了…………这么……弱小的东西就是我的…………”
“啊——算了,无所谓了,德姆斯特朗的船只不允许外校学生接近,用这招更方便吧。”
泛着蓝光的鼬鼠四处跑动两下,抬起前爪直立起来口吐人言:
“你是对的,我现在改主意了,先生。”
☆共5253字
☆:是月球魔术,我用了月球魔术.jpg
袭击发生的时候,朝闻道正在店里折腾着水培风信子。唐突受到惊吓,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玻璃器皿因他的动作翻倒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响动就葬在刺耳的啸叫里。
与稍显过激的举动不同,他的表情却不慌张,还有余裕拍拍店员绷直了的后背,教这位做着兼职的大学生放松下来:“没事没事,避难回来了再收拾……哎,对了,球根就这么搁着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年轻人被他一如既往的悠哉态度搞得哭笑不得:“朝闻先生,这可是三级危险警报!”“恩,是,最高等级的警报,就算是我也是知道的啦。”“您才搬来这里没多久,所以不太清楚情况,面具市可是有好几年没有发布过如此大型的紧急避难指令了……”
“不论是什么等级的危机,对遭遇了危险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可怕。”他利索地替小店员把随身物品收拾齐整后,直接把东西塞进对方的怀里,“好啦,来跟着小彩香的指引去最近的避难所吧……哦,航太郎!”
几分钟前还窝在垫子上打盹的金毛寻回猎犬,这会儿颇识时务地叼着自己的牵引绳走过来,滴溜溜的黑眼珠瞅了瞅朝闻,生怕他不懂自己的意思,还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裤管。
“那是,有航太郎跟着,我可不就得放一百个心嘛。”而他自然是懂的,蹲下身去,动手把狗狗脖子上的项圈系好,再把牵绳交到大学生的手心里,“航太郎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我先去找个朋友,有点担心。”“——明白了,待会儿见,朝闻先生。”
在这个时候,把眼前这位代理店长的身影,和半年前被卷入袭击、身受重伤的自己原本的雇主重合起来,实在是一个过于不祥的联想。年轻人不愿意多想下去,招呼完了就和航太郎一起跑出了门,朝闻道则站在原地,目送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后,他拨动手机。忙音响了两下就被接了起来,他单刀直入地问:“翔平,怎么样了?”
「大学校区里已经有人在战斗了,这边假面骑士人数占优,我想应该不用太担心……你那边如何?」“刚刚让航太郎送走店员,正准备出门确认周边情况。幸好今天是工作日,大部分人都出门了。”「坐标发给我,我马上就到。」“不用这么着急,我好歹也有那么点救人的经验。”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话筒对面,驱动器运作的音效响起来,几秒种后,性格几乎整个儿变了的山崎翔平倏地拔高了音量,「朝闻!你是无所谓!我可不想再拖个几十公斤的累赘爬楼梯了!这都几次了!八月都快结束了!给我好好安分几天!」
平日里的山崎翔平,精力全放在为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焦头烂额上,对他的种种恶行包容有加,然而一旦戴上假面,成功变身,他就抱怨得直来直往,毫不留情地向搭档倾倒自己的不满。这也确实是朝闻道的不对,明明已经和别人结成了共同战线,他却依旧保留着单打独斗时的糟糕习惯,第一时间冲入战场,采取行动时从未想过哪怕一秒的后果。他和山崎翔平联手与恶势力作斗争,至今已是三个月有余,他本人却和三个月前如出一辙,光吃堑不长智,愚钝得令人发指。
要说起来,这两个人互相认识的时间,其实比他们并肩战斗的时间更长一些。不过没有长上太多,也就是在战场上撞上面的一周前,朝闻道在公园里遛狗时捡到一个青年。彼时此人端坐于树下的长椅,腿边搁着厚实的文件袋,面无表情、满身颓废地揉搓航太郎毛茸茸的脑袋。眼见主人家靠近过来,仿佛望见狗狗马上就被要牵走的未来,青年一对有如深渊的眼里顿时满溢绝望二字。
但是朝闻道如此说道:“这附近好像没有航太郎能进去的餐厅,你要不要上我家来坐会儿?”
接下来的七天,山崎翔平过来按了四次朝闻家的门铃,每次就呆一两个小时,喝杯融了方糖的咖啡、或者加了蜂蜜的热牛奶就走。航太郎向来善解人意,这位客人一来就窝到对方的脚边,也不闹着要人陪着玩,任摸任揉,就这样帮一个濒临崩溃的硕士在读生找回了理智。此外,该说是意外之喜,这位好先生从小在面具市长大,现在做着图书馆的管理员,各式各样的知识都懂上一些,这可就帮了定居此处时间尚未满一年的朝闻道一个大忙。他虽然不至于当一个机械白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对先进的社交软件一知半解,辅助系统从没开过,错过的通告恐怕比超市促销活动还多。
送走客人,朝闻道回到自己屋里,按照方才山崎翔平细致的指导,粗糙地操作了一番,女孩子的虚拟形象马上被投影到半空:【彩香是大家的偶像哦!有什么需要彩香帮忙的吗!】
“哦哦!这就是小彩香……!!简直是要飞到月球上去一般冲击性的可爱!!!”发出夸张但是真情实意的感慨,他接着对着人工智能发问,“小彩香是不是可以,呃,做一些私人设定?”【可以喔!朝闻先生想要彩香怎么做呢?】
他捋了把头发,觉得自己耳边隐约有些发热:“哎呀,那什么……能请你叫我‘阿道’吗?”
【好的,阿道!…………阿道?】
朝闻道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晃了神。
虚拟偶像歌手新浜彩香所使用的声线采自职业声优,在未做变动的默认设定下是活泼又元气的性格,不论哪方面都和鸣神夕理相去甚远。可他还是晃了神,心脏被人猛地捏了一把一般,这着实是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让他一时间都忘了如何去呼吸。
【阿道?怎么了吗?是不是彩香没有做好?】
尽管只是由数据构成的脸庞,可基于先进的科学技术,新浜彩香看起来就和活生生的十四岁小女孩一样惹人怜爱,怎么着也没道理要让可爱的女孩子感到困扰,朝闻道赶紧打哈哈:“没有没有,是小彩香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真的吗?太好了!阿道还需要彩香做什么吗?】
“我还希望小彩香在召集假面骑士出动的时候,能够悄悄地告诉我,不要让我身边的其他人知道,可以吗?”
【没问题哦~】
朝闻道本就是个呆不住室内的性子,对照料花草也是一窍不通,仙人掌能活活养成仙人干,全靠花店的店员提点,才不至于种什么就死什么。好在夕理名下的花店规模并不大,且开在街道上一个不很显眼的位置,一天也不见得能有几人乐意迈步进来。在女性元素彻底缺失的现在,倒也是真的不需要有人每日待机八小时。于是代理店长就时不时地突然消失,打电话也不一定能找到人,连店员都没法站台的时候,整家店就会直接关门。为此遇上收支不平,他就掏自己的腰包来补。以他在店员眼中不过只是一位熟客的立场,他对这一切似乎过于的上心、又过于的漫不经心。
“这个嘛,总之钱不是问题,只要店还在就行。”被问起缘由时,朝闻道隔着园艺手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总觉得说话时,那里就痒得恼人,“毕竟她也没有拜托我,是我自己擅自想要给她保留一个归处的……哎,你之前说植物用营养素要放怎么放来着?”
那段时间,他满心只想着弥补过失,向鸣神夕理,向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同时也是真正的假面骑士Naudiz,做出补偿,去代替她、守护她曾经守护着的事物。他接手她的店,他照看她的狗,他从前来销毁资料的研究员手里抢下驱动器,暗自以Naudiz的假面活跃于怪人出没的街道。
最后这件事他做得死皮赖脸,实在难看,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蠢话。不论粉饰得如何冠冕堂皇,事实就是,他是一个连钟情的女人的真实身份都没察觉到的蠢笨男人。不懂神秘学的一分一毫,英文水平都是顶烂顶烂,要这么一个凡才,做一名假面骑士兼魔法使,实在是贻笑大方。不过他到底还是能做到变身的,尽管设计蓝图上能有二十四个行动模式的、几乎是奇迹的具现化的这套系统,他只能启动其中的一个。终于,几番过招,鸣神夕理所属的骑士系统开发研究机关,以朝闻道提供全部战斗数据为条件,作出了绝大的让步。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一决策本质上是在做慈善——谁都没期待能从中获得什么实质上的利益。
绳结驱动器是古老魔法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的产物,虽然确实难以开发,但是损坏到了眼下的程度,再做一个新的比修复更加效率。基于已有的数据,很快,下一代的变身腰带就会横空出世,骑士系统的历史会就此跨入新的篇章,也就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往Naudiz上投入难以估测的心力。变身为假面骑士后的十分钟内,他还能被称作英雄,十分钟过后,他就只是莽夫。朝闻道自身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魔力,因此使用绳结驱动器会使他的神经逐渐坏死;动荡模式下没了时间限制,则会当场给内脏带来极大的负担,搞不好打着打着就一命呜呼。但是他硬是让自己没得选择。缺乏战斗经验,缺乏理论知识,缺乏必备的素质,事到如今,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能够不要命。
于是某天响应召集、变身为假面骑士Lycos赶往战区增援的山崎翔平,遇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玩命的假面骑士Naudiz。不弱,不如说还挺强,但是缺陷一样明显,和怪人缠斗到一块儿去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有所缺损的装甲一路火花带闪电,怎么看都是系统在疯狂暴走。他想也不想地直接冲着两人开了骑士踢,怪人被消灭,骑士晃了晃、没倒,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要继续战斗的意愿,只是离开时的步伐太过不稳,走到一半撞上墙,说明注定该倒的怎么着都还是会倒。
他上前,把对方的腰带卸下来,解除了对方的变身,然后他就看到这几天随他蹭喝蹭狗的年轻饲主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躺地上一动不动还七窍流血,差点就让彩香一通电话直接打去殡仪馆了。
结论上来说,做搭档是山崎翔平出的主意。被及时送进医院抢救回来的朝闻道恢复意识后不多久,他拿着自己的变身道具上门开诚布公,跟正吊着盐水的对方把事情摊开了讲明。
“Lycos有个少见的变形模式,但是无人驾驶就不能发挥作用,考虑到Naudiz又有条件严苛的变身限制,不如我们互相合作,消灭怪人的效率更高些,风险也更低。”此人不愧是做学问一路读到了硕士,陈述事实时条理清晰、逻辑通顺,一通连招轻轻松松地就把朝闻道拿下,甚至还能有伤害溢出,“朝闻,你要是经常倒下……入院,航太郎可就没人照顾了。现在他也孤单寂寞地待在家里,等待着你的归来。你不能让他再失去一次自己的主人,他会心碎的。”
这话戳到朝闻道的心里去,让融化凝结又融化又凝结的团块破了口,于是就有什么东西从裂缝处奔涌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这些懊悔与悲伤与无能为力的痛苦,实在是积攒了太久、太久,大概从鸣神夕理在他的眼前倒下的那天开始,就在他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它为他垂下荆棘枝条充作覆面的薄纱,使他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不清不楚,认不出珍视的事物,不明白“保护”这一行动的真正意义,只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跌跌撞撞,步伐没能迈出几步,就已经碰得满身是血。
曾经听过某种说法,人体内的水分有限,选择了流血的人,便多半没有余裕去流泪,而以山崎翔平的角度去看,朝闻道倒是个能流血也能流泪的人。他平时悠悠闲闲,战斗时当个拼命三郎,哭起来却很安静——太过安静,让旁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翔平。”他突然扯着沙哑的嗓子发问,“你为什么会成为假面骑士?”
“十年前,几乎摧毁整个面具市的怪人袭击发生的时候,有一位假面骑士救了我,所以我就想像他们一样,尽我所能地向身处危难中的人们伸出援手。”他回答,晃了晃手里的变身卡片,“后来有幸得到Lycos的腰带,愿望得以实现,我就成为了假面骑士。这太看运气了,对你来说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
“并不会。我也是被……假面骑士,从我自身难以应对的危机中拯救了出来,机缘巧合下才得到了腰带,运气够好才能变身…………………我说啊,翔平,我也能成为‘假面骑士’吗?”
山崎翔平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别担心,朝闻,你已经是了。”
只可惜两人合作时产生的问题,比预计的要多得多。朝闻道的独行侠惯性就首当其冲。要说他听劝,他倒也是真的听了。两人结下同盟后,他就封存了动荡模式,每次都只花十分钟去急急忙忙地逞英雄。然后,为了这英雄能逞成、及时地救助到别人,他开始在战斗中大量消耗符文石。
原本与研究机关合作的古老工坊的主人,听说了他的事情,对他这份豪迈的莽撞很是欣赏,特别允许他一介普通人来贸然碰触神秘的一角。这些精雕细琢过的各色宝石,由专业人士用特殊手段在内侧刻上了不同性质的卢恩符文,因此带有魔力,使他能够启动绳结驱动器,也使他能够使出各种简易魔法,以对敌人造成与动荡模式下的攻击相当的伤害。
作为替代方案,这主意着实不错,并且他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更为缓和。除开每月须得支付高昂的购置费用,他就只会在解除变身后的瞬间睡着,睡得不省人事,根据使用符文石的种类和数量以及比例的不同,直挺挺地躺尸四到八小时不等,不使用生物化学手段就喊不醒。这叫他的好搭档吃尽苦头。朝闻道个子不高,锻炼得挺好,重得就很实诚,山崎翔平就算是擅长搬重物,也是要实实在在地费些力气。而且,再怎么说,搬一个昏迷的成年男性回独身公寓,是个人看到这画面,就都是三百六十度、度度都可疑,加上导师的定期联络将近,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脑门越发风凉,大有今天躺下、隔天起床,就会发现地中海抛开了亚欧非三陆、跑到了他的头顶上的趋势。
“我尽量不用……”朝闻道这话说得实在没底气,但他的动作又不受影响,左手从胸前的包里拿出驱动器戴好,右手摸出白色半透明的符文石(他最常碎的那种)握在手里、平举向前,在空中划过一个有力的半圆——是变身腰带的启动姿势,“哎!要不这样,我把我家的钥匙给你一把?你看,我家是独栋,翔平你就不用爬楼梯了嘛。”
“我也想中彩票!!!!!”真正发自内心的呐喊,是隔着面具也能让他人感受到脸上写满了艳羡,猛地别停在假面骑士Naudiz面前的Lycos手指一翻,掏出机车模式的卡牌往腰间插,“钥匙就不用了,你给我快点上车!民众疏散还只做到一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