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是辩驳
LOVE ARGUE
#短打
#基本上是无意义的碎碎念和调情
#能接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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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il 7th 斯凯弗勒。
如果说森特利亚的秋季和切瑞诺布尔一样,为工厂温柔的热气包围,斯凯弗勒的秋季就像是回归了自然原本的面目,变得冷清,南方而来的冷空气营造出使人不安的凉意,与水域的湿气扑面而来,一时间有种即将入冬的怅然。
而就在不久前,在里昂,在白泉城,春日的欢愉刚刚激荡起西大陆的热情,再之前一些…短短几日,便走遍了四季,好像是时间的概念变得恍惚,这便是旅行的欢乐,若是蜷居在切瑞诺布尔,便难以体会这种奇妙的穿梭。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打消怀特现在的紧张情绪。他们今日安排的游览车是一辆四排座的无顶客车,看起来像是淘汰的旧巴士改装而成的,这种车的座位总是排得很紧凑。他感觉随着巴士摇晃的节奏,身旁那自己心爱少女的肩膀也时不时撞上自己的肩膀。若这是在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怀特现在必然是幸福而激动的,但是……那个男人,那爱护妹妹近乎疯狂的男人,正坐在他背后,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种凶煞的眼神将自己肢解。这让他想起自己的事务所,那栋老公寓,楼下的那只猎犬,每次他经过那里,也会用那种狠恶的眼神瞪着他。
如果他敢再做什么,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再变成谋杀案的主角——当然,这次侦探就不会是他了。
相比之下,坐在一旁的丽就显得轻松很多。离到达斯凯弗勒盐沼还有一些时间,这个时刻是阅读的最佳时机,她今天的主角是一本《达斯克罗的粉红火烈鸟》——很显然,她总是喜欢依照情景来选择自己的读物。既然今天能见到那活物火烈鸟,那途中的预习读物也必须是以火烈鸟为主角的。而她今天的心思又不全在书上,现在这样的座位安排必然是丽一手策划的,当然也没有任何特殊原因,只是因为有趣,这像是她从未磨灭的充满恶作剧的精神在作祟。看那两个人互相躲避对方,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于是她将书盖上,转过头去问起她坐在后排的好哥哥:
“听说,这种西大陆的汽车也是用魔石驱动的?”
“是有这个说法。”泰点了点头。
“这和内燃机车有什么区别吗?”
“不知道,我感觉没有。也许可以用更长时间,也许更安全,总之我感觉不出来。”
“据说魔石能源要更加清洁,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就是符合环保主义需求……这也是为什么森特利亚的天空总是更晴朗。”怀特也加入到话题中,但是看到泰对于他插嘴(而且还是他并不了解的东西)很不满的样子,又立刻闭嘴了。
丽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些许,她又说道:“……但是魔石开采更困难,高纯度魔石也更稀有,从产能回报率来看,也许未必会比内燃机更加环保。”
“是这样也没错,”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又瞟了怀特一眼,“丽,这也是你在书里看到的吗?”
“这是哥哥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当然这确实是《魔石地质学》中的内容,但如果那么回答显然不够有趣。果真她看到怀特有一瞬间露出了胜利的表情。
也确实不懂他为何会感到胜利。
而泰当然知道妹妹的小心思,便摆了摆手,也不再说话。突然有水滴滴在他的鼻尖,他抬头看,零星的小雨不知何时就已经下了起来。他想,应该为妹妹撑伞,但是他忘了带——这确实不是他一贯的作风。而他看向怀特,也果然不能指望那个随性的笨蛋会看天气预报。眼看着雨下,丽自然也不能读书了。于是便戴上帽子,趴在窗口朝远处眺望。
倏然地从前方闪烁了一片明亮的颜色,在雨中闪现出奇异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广阔,成了一片辽阔无垠的明镜。于是众人的眼睛也明亮了起来——那便是阿加特高原的宝石——斯凯弗勒盐沼。
————
丽第一次听说斯凯弗勒是在大学里。她同系的同学激动地告诉她,如果将来要结婚,一定要去斯凯弗勒。丽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结婚,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到斯凯弗勒,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就在这里。小雨已停,天然白色的盐原向远处延展,消失在远方,与纯色的天空衔接在一起。“天空之境”,果然不是虚名。如果丽是诗人,她将会作诗,她是画家,将会作画,就是如此激发人类伟大艺术构想欲望的景色。
“是确实很美。对吧?”回过神来的时候,怀特已经站在丽的身边,南风把他本来就糟乱的头发吹得更加蓬松,显得有些滑稽。
“你就这么自然地过来搭话,不怕我兄长把你撵到一边吗?”丽这一句话,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唉,没事,他不见了,我想他短时间是不会回来了……那个,我想他对这附近的锂矿会很有兴趣,就是那个什么,生意人的眼光……也许他会去看了,也或许没有。”
“而你就要赌这不知道几分钟的空白时间吗?”丽问道。她不会告诉怀特,她知道泰的去向,在服务中心有公用的电话亭,他一定是到那里去打电话。
“是的。常人总以为侦探相信自己的推论,不会赌…而我就是喜欢赌运气的侦探。”
“这是荒谬的诡辩,也是你们这些侦探最擅长的事。”丽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她也不知道这是有哪里值得自豪,然后她就看到了怀特手中拿着的一个方盒,她问:“这是什么?”
“你,你说这个?”怀特举起那手工包装的纸盒,看起来是不轻不重的东西,“是盐。”
“你跨越东西大陆,奔波劳走,费劲功夫,在这遥远的天空之境,买一包盐?”丽觉得好笑。
“丽,你说话总是很有诗的兴致。斯凯弗勒的盐,是和蓝晶盐岩一样珍贵的盐,如果有这盐,再有一块小牛排,别的什么都不用,这世界将焕然一新。”
“…我可不记得你是这样多话的人,三流。”丽对牛排和盐没什么兴趣,“你应该总是慌张脸红,不是吗?还是和在雪山那时一样,你又被这风景刺激得来了勇气呢?”
“哈哈,也许是吧。”怀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想她不会想知道他喝了多少杯威士忌才鼓起勇气来跟她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也许我也应该和之前一样,提醒你那一个深吻。”
丽眼看着怀特的脸变得红了起来,也见他的动作变得不自然了起来。他着实是个简单好懂的人,丽不由得这么想。
怀特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他与其说不好意思,不如说是…唉,还有什么词能描述这个感受呢?
两个人便不约而同都没有再开口,而平静地望着远处。怀特悄悄地瞥向丽,便看到她松散的长发在风中飘摇,时而遮住那精致的侧脸,时而又展现出来,水色的眼睛在朦胧中忽闪。一瞬他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他第一次见到丽的时候,她站在一片野草中,那双难测的眼睛,让他难以移开视线。怀特似乎是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了丽,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有留在他的回忆里,只有浓烈的情感似乎占据了那之后他的生活——这有些反常,但又符合他的情况。
“怀特,”丽突然开口将他拉回了斯凯弗勒,他知道,当丽好好用这个名字叫他,就意味着她有什么特别的话说,“你看到那一片粉色了吗?”
怀特眯起他那一只眼睛。“是的,很大一片粉色,那是火烈鸟吧。”
“应该吧,也可能是幻觉…这让我想起来了,那是四年前在贝蒙的时候,我带着你去的那片草地,有很多粉色的薰衣草,看起来也是这个感觉。”丽出神地看着远方浮动跳跃的粉色波浪,如此说道。
怀特有些晃神。他未曾想过丽会鲜明地记住一个她讨厌的人与自己的初遇,也没能想起贝蒙到底有没有粉色的薰衣草——到底是他忘了,还是丽记错了什么,也无从可知了。
“真漂亮。”他不知是对谁感叹道。
突然地鸟群发出惊惶的叫声,那一排粉色的波浪朝着北面快速地消失了。
@恋爱是合同
#微妙的魔幻剧情(并不是魔幻…)
#基本就是不停换地方聊天
#本质哲学狂魔的本性暴露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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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H·范特西对于自己的失职感到懊丧。
前一些日子,在斯凯弗勒的时候,他因公消失了一会儿。他必须要给他那不负责任的书记打个电话,他不知道在西大陆,一个他不能自由监控切瑞诺布尔市场的地方会发生什么,这让他惶惶不安。所幸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切像是往常一样运转,那些无产者之间的细言碎语,街上逐渐减少的个体户,那些不安的信号,似乎还没那么快带来恶果。但正是如此,他作为家长的失职就让他更难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自从在里昂度过的那段时光后,他最爱的妹妹,丽,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交流就变得越发地多(当然,范特西先生不知道丽关于实验的那一套考量),兴登柏林那一场美妙的舞会,他碰巧遇到了过去的客户,在斯凯弗勒,他又被一个电话耽误了时间,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就连在白尾鹿的聚居区,那个盛大而复古的传统祭典上,他也能看到丽和怀特坐在一起,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话。
见鬼了。他想。他对自己说,你可是范特西的当家,这不像你,为了一个穷小子大发脾气;你也应该早早就想明白,丽十九岁了,不是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了,她自己对于爱情的选择,你怎么能插手呢?——当然这些话泰早就已经明白,可又有什么用呢?虽然他害怕变成丽心目中讨人厌的哥哥,但又无法接受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走来走去,这是矛盾的,他想,怎样他都会感到不快,而且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
愉快的音乐在这不大不小的音乐厅里激荡。这艘夸张的游艇,竟然还有这样的设施。泰向舞台看过去,在那边缘上灯光难以照亮的角落,那漆色的三角钢琴后面,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跃动,那是怀特飞散的头发。他陶醉于演奏,从泰这里看不到他的动作,却能听到音乐自然地成型——是《巴克托里的的疯狂》,一首不太登得上台面的钢琴独奏。泰有些惊诧,他第一次知道怀特是个会弹钢琴的人,而且弹得还不错,印象中他的歌声实在不够美妙,使泰一直误会他是个不懂乐理的人。
半晌,琴键飞舞的声音逐渐淡了下去。
“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擅长弹钢琴的。”泰像是挤胶水一样挤出后半句话。
“呃,谢谢……我中学的时候,在学校合唱团做过一阵子伴奏。”怀特并没有发现泰一直坐在那里,盯梢他,像是他自己平时做的那样,他觉得有点尴尬,他头一次知道自己的私人空间被窥视是一种什么滋味。
“你是不是觉得,”泰从沙发中站了起来,“我不会特意盯着你,不会特意和你说话?”
“……没有觉得,先生。”
“好吧。”怀特的回答让泰显得有点没话说。两个人之间经历了大约半分钟的沉默。
“丽呢?”怀特问道。
泰在心里嗤笑道。他确实是这几天和丽混熟了,竟然有勇气直接向他害怕得要命的丽的好哥哥问丽的去向。他原本可以不回答,但他还是一摊手,表示丽正在浴场享受热水浴,这个场合他们谁都不适合去打扰。
“这个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呃,我是说,先生,我们两个又被她甩了。”怀特想起在里昂那个尴尬的夜晚。
“那被甩的只是你而已,丽她喜欢独处,我也习惯这样了。”泰仍然不乐意怀特把他和自己摆在一个立场上,这种傲慢似是撼动了他的权威。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有些担忧了——丽是不是把他放在和怀特同样的位置,放置到一边了呢?还是说只有他被放置了呢?他不敢想。自从他知道丽真的喜欢上怀特了,这一切他就都不敢想。
可是是为什么?是什么时候?
“苍蝇,”泰决定直接说清楚,“我有些话问你,你跟我去适合谈话的地方。”
说起前往三壁岛的这条旅行线,一般人印象中的模样,总是像餐厅的纸巾上印刷的那样,也像是地铁里发放的旅游杂志那样,是索菲亚的珠宝般蓝色的海,是角鸮的眼眸般清澈的天空,如南国信奉的海神般乘风破浪的游轮,威风航行,宣告着人类对自然的征服,正鼓吹工业化的号角,游轮上的男女喝着马丁尼,在甲板上享受着暖流带来的美妙气候——但若是相信这种商业营销的小策略,就容易在真正踏上旅途的时候大大失望了。
这一天是阴天。怀特和泰靠在船尾甲板的围栏上——没有马丁尼,从酒吧点酒外带要加收百分之十的服务费,虽然不是一笔大钱,但两人都认为没必要再浪费在上面;没有蓝天,海雾中大气的颜色,看起来像是劣质烟草喷出的烟雾;没有蓝色的海,海水的颜色像是将海藻提取物在水中疯狂地稀释,在船尾激荡出的浪花泛着和天空一样的烟色。究竟是这一日天气不好才是如此,还是大海原本就是如此,现在都变得说不准——只有瓦萨良格号的船体像是海豚一样美,和印象中一样。
“范特西先生,”怀特搓着手,海风吹得他发冷,“您单独找我谈话,这有点稀奇了。那是什么事,一定要您,呃…单独找我说呢?”
“丽应该是喜欢上你了。”泰单刀直入地说道。
一瞬间怀特好像被冻住了一样。
“先生……这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啊。”他试探道。
“玩笑?哼,你也知道的,她喜欢你,不是吗?你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早就确认过了才对。”泰自觉有些失礼,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你说你爱她,她也爱你,你们的关系依旧不上不下,就一定有例外的原因……照她的性格,一定有。”
你说对了。怀特不由得这么想。她说将在他成为最好的侦探后再表达自己的心意,怀特就从此不敢再过问。或者说,他享受着这种和丽共有约,享有一个秘密的感觉,这让他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亲密了些。而范特西先生站在第三方立场的一番发言,使怀特认识到,这关系确实有些亲密过头了。他认为自己必然能成为最好的侦探,丽一定会在将来告诉他她的爱意,那他现在也许就是在预支那之后漫溢出来的爱,又觉得这不是奇怪的事情。
“我先说好,”泰见怀特变得犹豫,立刻接起了后话,“我不知道我妹妹和你有什么,你现在的做法,我是说,你们两个人像恋人一样抱在一起,但又各自否认是一对恋人,这就像你要贷款,却没有准备金,你认为这笔钱将来是是你的,现在就必然是你的吗?是谁给了你使用的权利呢?——当然这不合法,就像我会阻止你这么做。”
“您的意思是,您仍然拒绝我和您的妹妹恋爱这件事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先生,您表达的不就是这个意思…”
“不,不,不,”泰将他的金发揉得乱糟糟,“我的意思是,你个苍蝇不能和丽在一起,我一生都不会原谅你,但是我不能阻止丽和任何人谈恋爱,她应该去爱任何一个她爱的人,我只能当她的后盾,在她失意的时候保护她。”
“先生,这是矛盾的。”
“不矛盾。你好好动动你的脑子,用用你最擅长的逻辑——这矛盾吗?丽可以爱她爱的人,我不允许你和她在一起,这矛盾吗?也许你需要我用残忍的说法来告诉你,我就是不信任你的爱,你是个花言巧语的骗子,你告诉那些来找你工作的太太们,她们的丈夫依旧忠贞,你用爱欺骗她们,绑架她们,你如果是个正直的人,就应该告诉她们真相,让她们知道男人是多么危险的生物,——你没有,你骗她们,也骗了自己。”
“不好意思,我失礼了。”意识到自己从未在怀特面前说过这么多话,泰又立刻打断了自己。
怀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想着,醒醒,你也是男人,你这种想法不如把丽送去只有女性的世界。但他不敢说,只是故作冷静地辩解了起来:
“我没有骗人,先生。您认为我的生意基础是怎么来的?信任。真相。您要知道,我们这是自由职业,我是凭着良心工作的,那些没有的事,就是没有发生过,我也不能为他们的丈夫编造莫须有的罪行来讨太太们欢心吧?”
“说没有就没有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值得信任,你的爱也不值得信任。”泰叹息道,“也许你觉得不公平,你要说世人总是如此,但是——恕我直言,你不能给她优越的生活,你的爱也不值得考验。你爱我妹妹的什么呢?美貌是会消逝的,智慧是会褪色的,人处在万变之中,爱也会变化啊。”
半晌两人之间陷入了寂静,泰想要抽烟,刚掏出火柴,看到远处侍者警惕地盯着此处,又不甘地将火柴丢进了浪花里。
大约一支烟的时间,怀特开口说道:
“先生,假如萨瓦良格号可以永远地航行…”
“它不能。”
“…就当它可以吧!”怀特对于这个男人的严肃有些没辙,“萨瓦良格将永远航行,为了它能永远航行,每当有零件有稍微的损坏便替换掉,直至整艘船都被替换了一遍,到了这时候,这还是萨瓦良格号么?”
“可是,”泰思索道,“这世上没有可以永远航行的船。”
“先生,求您就当有吧!”怀特有些崩溃了。
“萨瓦良格号会一直是萨瓦良格号,”怀特自顾自便回答了下去,“只要它存在,就一定是萨瓦良格,就算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已经变化,它仍然是萨瓦良格。就像丽一如既往是丽,我爱她,是因为她是丽,就是如此。”
范特西先生似乎是被怀特的谬言惊到了,他稍微停顿了一阵子,才对怀特露出了像是看到坏掉的轴承一般的眼神说道:“…这是诡辩,你们这些侦探最擅长这个。”
“而您和您的妹妹说了相同的话。”怀特自认为自己的发言很深情,沉浸在得意中,并不想对泰的无言做出过多评价。
倏尔波涛中爆发出惊叫,怀特便像个中学生一样,架着身体朝船尾望过去,鼠色油滑的生物正从浪花里弯出身体,成群结队,仿佛是远行军一般。
“是海豚。”怀特一直到看到那圆润的鼻子,才认出那是什么。
海豚确实是喜欢跟着船前进,这在西大陆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出台前也确实是不错的观光项目。然而在这里,在这个时间,都不应该有海豚。这让泰有些诧异。他不住地挤眼睛,怀疑这是某种集体幻觉。然而海豚就在那里,客观地在那里。它们在烟色的浪花里翻滚,像是餐厅后厨大锅里的龙虾,然而它们是活生生的生物,发出赞颂生命的叫声,在海面上时隐时现。这是一个奇迹,还是一种灵异现象,就无从得知了。美景如是,泰却觉得毛骨悚然,纵使怀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却找了个理由走掉了。他需要让自己暖和回来,找到些自己是自己的实感,应该和丽一样也去泡个温水浴,也许还需要一点烈酒助威,就算在水池里喝烈酒是个不健康又危险的决定,却比那突然出现的幽灵海豚好许多,酒必然是要吧台送到浴场的,这时那百分之十的服务费就显得足够划算了。
时间:四月十日的清晨,天气尚算清朗。
心情:春风鼓舞动人心,怀中抱“玫瑰”。
——Alvan的“心情摘抄本”。
“原来Mr.Plantagenet是运动员啊!怪不得看你眼熟,说不定是我在体育报上看到的!”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Migi喜欢击剑和马术的话,可以等我回家找出来我的比赛录像带哦。可惜我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大龄青年了,现在都退役不能再比赛了。”
吱吱啾啾,吱吱啾啾。
黄黑阴阳脸猫咪在一身蓝黑休闲礼服的男人脚下休憩,Migina弯下腰轻轻捏着这小动物柔软的下巴:“三十岁?一点也看不出来诶!Mr.Plantagenet看上去非常年轻呢。”
Mr.Plantagenet歪着头轻轻一笑,举手投足里有点故作矫情的年轻感,他看着导游小姐和自己的猫咪玩耍得愉快,于是说了句:“是吧,我可是超会保养的一个人呢。Migi也可以不用Mr.Plantagenet这样叫我,显得太正式也太有年龄感了。我就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Alvan’,而且也总比Plantagenet要好念些,再加上称谓就太长了。”
“Alvan。”Migina念了一遍,然后把名字记下:“蛮好记的,我记住啦。”
Alvan托着下巴:“Migi要不要再喝点什么?你知道:男性遇见漂亮的女士总是想多留一会儿的。”
“女生见到了帅气的男生也会想多待一会儿的,但是吧……”Migina看了看时间,有点泄气,“已经十二点半了,午餐休息时间结束了我要去工作。晚上再约吧,我五点半下班呢。对了,Alvan的豪华间在620室,这一层的娱乐设施很棒,午休之后可以来逛一下。谢谢你的咖啡哦~”
Migina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啊,狡黠性感,眉眼灵动,充满了来自西大陆的热情。Alvan当然不会介意和一个异国风情的女孩子接触交往,在旅游途中遇见一个性格开朗,元气健谈的美女导游,这可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事。
Alvan微笑着目送她离开,Migina离开酒吧门之前还转身招了招手,Alvan也学着她的样子招手告别:“好,晚上五点半见。”
看着对方离开,Alvan弯下腰将脚边的阴阳脸猫咪抱起来,对着酒吧服务员吩咐了一句,顺便送结账付小费:“帮我把行李送一下620室,谢谢。”
说完,他眯着眼睛,怀捧懒洋洋的猫咪,然后发出呼呼的声音去逗猫,顺便摸着猫咪的耳朵,满脸宠溺——今天有点堵车Alvan差一点迟到,加上游轮登记的时候稍微匆忙,险些把这小东西落在了轿车上。要是忘记了带上它,说不定等十几天后自己回家,Lucky就要把这小可爱扔出家门了吧。
他这几天好不容易有了个春假,可不想被乱七八糟的事务烦身。看着工作人员帮忙提起自己的三个行李箱,Alvan心情愉悦,长舒一口气:这段时间的事务都是Durpom家和Ophle家在处理,他才乐得清静闲工夫,要是平常的旅行哪有那么容易,三个行李箱就能带全所有需要的东西。他起码需要六个行李箱,三个装日用物品,剩下三个就全是文件了,真让人头疼。
“小玫瑰你今天怎么懒洋洋的。”Alvan捧起那只猫,站起身来走出酒吧,“是不是上午折腾坏了,爸爸抱你回房间午休。”
临走前他看了看表:12::45分。
正好,可以睡一个安稳的午觉。
四月十日,下午1:45分。Alvan手拿桌球杆,正和对面的人打得激烈。
说好的午觉一分钟也没睡。而比起球桌上气定神闲的持杆对手,Alvan整个人更像处在一种亢奋状态。
“真厉害。”在对手最后一球进洞时,Alvan放下球杆拍手称赞,“您已经五局三胜了,这一局打得尤其好……嗯?才花了八分钟而已。”
“你也不错。”Alex抬眼看了Alvan一眼,礼貌性微笑,“年轻人里很少有像你一样打得好的了。”
“年轻人比较浮躁,喜欢玩桌球的不多,他们都喜欢搞乐队、染发、追潮流。”Alvan一开始没怎么注意,他拧开了球桌上的一瓶小苏打,等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举着小苏打的水瓶,睁大了眼睛,“嗯?您把我当年轻人了?哈哈,看来您是忘了我了……也对,上一次我们见面还是十四年前的事情。”
Alex有些疑惑:“十四年前?”
“就在洛达维克的大学礼堂里。”Alvan眯着蓝色的眼睛,眼下堆起风华年纪特有的轻佻笑意,“我们是十四年前的校友,我比您小了四届。您毕业演讲后我还去给您送了礼物:一支棒球杆,上面有写我的名字。”
Alex沉吟了一会儿,继而说到:“的确有些眼熟。球杆……Planta?”
“对。”Alvan点点头,“Plantagenet。Alvan Louvre Plantagenet,您记起来了么?真难得能在这里遇到您,我刚才进棋牌室的时候还不敢认呢,生怕自己认错了。其实您叫我Planta也可以,听上去也不错~”
Plantagenet……
Alex的神色微动,但很快被风淡云轻的闲暇微笑遮掩过去,他端起台桌上的一小杯红茶,浅酌小饮,他有一点印象了,记忆里那个人的样子和眼前长相年轻的同龄人渐渐重影:金色卷发,湛蓝眼睛,有着一张微丰满纯恬的脸。Alvan十六岁刚入校的时候,脸上一点男孩子的棱角都没有,笑起来像个腼腆少女,身边总有一大堆音乐文学和美术系的女孩子们跟着。
Plantagenet在大学的生涯很是轰轰烈烈,除去对姓氏的印象,Alex对这个男生在学校里面仅存的记忆就只有两件事:一件是Alvan的外貌印象,Alex当时大学同级的朋友对这个小学弟嗤之以鼻,以“金发小娘炮”称之。
第二件事情就是Alex毕业那一年的五月份,Alvan做了一件轰动全校的事情——他用复印纸写了八十六封情信,至于为什么不用打字机,据说是因为嫌贵要交费。他信件开头都是“My little Princess”,连收件人的名字都不亲自核对,十分没有诚意。他把这些信分别寄给文学、音乐、美术三系的大部分女生,约她们晚上七点在大礼堂见面。
那场见面轰动全校:八十六名女生们含情脉脉,满脸娇羞在七点准时到达礼堂。本以为是自己和男朋友的秘密浪漫约会,结果看到礼堂内人山人海,一时间都吓蒙了。而Alvan坦坦荡荡地在七点十五分走上礼堂讲座,打开了麦克风:“Dear girls,今天我有件非常严肃的事情要跟你们说:很抱歉,我要和你们分手。”
Dear “girls”。
我要和“你们”分手。
Alvan身为低年级新生,在校园风云人物榜中一战成名。
从那一天起,环绕在上一届校园人物Alex身上的阴影终于消散:以前学校里会私下调侃一些情史复杂,女友无数的男生们:“你以为你是谁,Alexander Bertram吗?!”这曾让后来改邪归正的Alex无可奈何。于是Alvan的出现宛如及时雨,人们问候那些勾三搭四的渣男不再用Alex的名字,而是:“你以为你是谁?Alvan Plantagenet吗?!”
想起年轻时,两个人都曾作下的混账事,Alex觉得有点可笑。
但他并没有真的笑出来,脸上始终挂着礼节性疏离的淡漠笑容,他更在意另一件事:Plantagenet家族——是上层白道社会,需要避而远之者。
“想起来了。”Alex挑了挑眉,尽量用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我记得你后来成了世界级运动员。”
“是啊,和击剑马术有关的。”Alvan同样挑着眉,无奈地睁大了眼睛,有些戏谑味,“可惜我现在也运动不起来了,毕竟奔三十的人了。虽然大家都说我看上去很年轻~”
Alex点了点头:“是很年轻。看上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三十岁了啊……有没有带Mrs.Plantagenet一起?”
“没有,我还没有结婚。”Alvan耸了耸肩,“对了,您和夫人这几年过得还好吗?当年您和夫人可是圈子里的婚姻模范,让人羡慕极了。”
“是没有找到合适的?”Alex听到他问起自己的家庭时,不可置否:“过得不错,我的妻儿也在游轮上一起旅行,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约个餐点。”
“好啊。”Alvan先结束了后面那句对话,听到Alex问起自己关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他摇了摇头:“也不是说没有合适的,六年前曾有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有一头非常漂亮的红头发,可惜闹掰了。”
Alex喝茶的手微微一顿,紧接着稍稍垂下眼,金色睫毛和红茶颜色像是融在了一起:“是吗,那真可惜。”
“还有一个像玫瑰花一样的女生,很优雅也很讨人喜欢。”Alvan又可惜地摇摇头,“叫Teflana。不过她是个艳星,不愿意和任何人成家的……”
他还没说完,Alex喝茶到半路差点呛到。
“那个叫Migina的导游也很漂亮。”Alvan的语气温文尔雅,笑容如沐春风,“开朗又活泼,看到她心情就会变好。”
Alex鲜有的对话尴尬,倒不是说Alvan的谈论话题让他不舒服:因为男人们之间无非就是金钱、权力、美女,这是三个永恒不变的对话主题,从如何打拼事业,到政治局面,再到入此温柔乡。他有点不自在的原因,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他看着那个和自己同辈同年龄段的男人,顶着一张二九年华的脸,举止风范间带着一丝不协调:Alvan的修养与教育是非常规范的世家子弟,带着爽朗明艳的上流气质。油画的脸,雕塑的态,童话的韵,没有一处不典雅高华。可Alvan话语间又故意模仿着年轻人的天真与幼稚,像带了一层让人不自在的假面。
他正有些不知所措,想跳过这些话题,借机离棋牌室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声音:“爸爸……”
Alex顺势往下看,Siea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棋牌室里寻找着父亲。
Siea看到Alex就在这里,于是走上前,抬起头来看着Alex,小声呼唤着父亲。等父亲和自己四目相对,他指了指棋牌室外的游戏厅:“可以给我一点零钱,让我去那边的游戏场所玩一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