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ertime Illusion」
春季學期的最後一月。窗外已經有蟬在窸窣鳴叫,下午三時的陽光在越過燥熱程度拋物線的最高點後正變得柔和起來,但照在黑板上卻還是反光到看不清粉筆字。
龍島隼人在提筆寫下最後一行算式的時候聽見手機在書包裡振動起來。伸手掏出手機,滑開鎖屏,果然是正敏。
「隼人你一會兒把包拿給我好不好?我十分鐘以後到樓下!」
⋯果然又是這個原因在下課前的三分鐘發來短信啊。隼人嘆了口氣,繼續把那道題餘下的檢驗寫完。下課鈴一打,男生女生都如釋重負地跑出去,在老師夾起教案離開前便沒剩下幾人,他逆其道而行,走去教室最後一排,拎起掛在課桌旁的包拉開來,一雙芭蕾舞鞋躺在裡面,連同要裝在腳尖的海綿墊被塑料袋包好。
再次說果然,果然是又忘記帶走好幾雙鞋裏的一雙嗎。「這個學期的第五次了吧。」包裏還有水杯一類的東西,直接把整個包帶給他就好。隼人拎起包,向教室外走去。天氣晴朗,站在走廊上看見天空的藍色延伸到城市中央,鳥兒向那個方向飛去。
「隼人——!」
上課鈴打響的時候,樓下傳來喊聲。詩川正敏站在樓下,簡單穿著運動長褲和外套,正氣喘吁吁朝他揮手。站直的時候可以看到練舞導致的膝蓋骨完全凹陷進去。「你直接把包扔給我啦!」他說。
「那你接好!」隼人說著將身子探出窗外,把黑色的制服包向外一拋。沉甸甸的書包在空中並未畫完拋物線便快速下墜,末了「咚」地一聲悶響砸在正敏手裡,後者回以燦爛的笑容。「謝啦!」他說,剛要走,停頓了下又回過頭來,「隼人,生日快樂!」
他不知為何呆了一秒,喜悅才湧上心頭。夏日午後的陽光刺向眼來,眩目到幾乎把眼中風景幻化為錯覺:「嗯,謝謝你——」
在話音未落的時候,正穿過馬路的正敏突然停在了那裡;面前的轎車來不及剎住,輪胎抓地的刺耳的聲響——
骨頭碎裂帶來的劇痛。「啊——!!」
不,不是骨頭。是頭痛,喉嚨、肩膀、身體的各個關節;不,還有腿——
「我的腿!」
正敏想要嘔吐,胃裡卻沒有可以嘔吐的東西。服用嗎啡的副作用。頭痛得像要從天靈蓋中間裂開,他把頭頂在門上,跪地,膝蓋上的傷疤不用看也清楚地烙印在視覺記憶中,蜿蜒在髕骨外的皮膚上,仿佛要以此為刀刃,再次折斷他的腿和未來。躺在櫃子裡的舞鞋並排望向他,投以冷漠的眼神——他已經無法再穿上它們,踏上舞台。
「開玩笑……我還有什麼未來可言……已經成了廢人……」
對於吸毒,他有清醒的認識,「這樣是不行的」,卻無法阻止自己,或者說這樣做所需的意志還不夠。因此要更多的嗎啡來逃避。
——逃避有什麼用!是隼人的話會這麼說吧。
「……不管他,那傢伙又在哪裡呢。」正敏從鞋櫃上方摸索到手機,手指一直抖,點選好幾次才終於打開通訊簿。掉過手機后,他沒掛失,「龍島隼人」就這樣消失在他的聯繫人里。不過他要撥打的並不是這個人的號碼。他離開太久了,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消失,就算有他電話,打了又有什麼用呢。也許他就是個錯覺,上一次被擊倒的時候他還伸出手拉你起來,那是走運,而這次就算了。
就算這樣,不知為何,正敏還是有些生不起氣來。不給他深究的機會,痛覺似乎以額頭為源向全身蔓延著,他掐著太陽穴,滿手心冷汗,緩慢地撥下電話。
「撐過今天,就今天……明天就會好些吧……」
「正敏?正敏?」
「嗯?」他睜開眼,龍島隼人在他臉前不到二十釐米的地方盯著他,瞳孔都被放大了好幾倍,他一激靈,「我剛才是怎麼回事?」
「你要問我?我只不過接了個電話,掛掉就看見你歪在那兒睡著了。」對方朝他晃晃手裡沒出完的牌,還剩下兩張,而他自己手裡還攥著三張——看來這一局還有希望,「你們那邊最近事情很多?感覺你眼袋又重了。」
使勁眨了眨眼睛,正敏搖搖頭:「不,沒事啦。昨天去旗下的店裡看了看,據說小鬼鬧事,嚷著要打得對方趴下。不出面阻止一下不太好,畢竟出了事就晚了。」講完這番話他摸了摸下巴,觸感是真實的:好幾年過去了,他和隼人現在都步進了極道的行列,還坐在一起打牌。不是錯覺。
幸好剛剛是夢境,幸好是錯覺。
隼人點了點頭,隨即把手中的兩張牌舉到與視線平齊,瞇眼在牌后看他。「出完這一局吧。該你啦。」
「嗯。」正敏想了想,這個應該是安全的,抽出兩張牌甩到已經出過的那一堆上。而下一秒,他一抬頭就碰上隼人的笑臉。
他攤牌,點數剛好大一點點,「你輸啦——再脫一件吧亞熱帶住民!」
「……可惡!」
【说明:这篇是场外,时间跨度为命令三~命令四。】
【国王游戏-扩散-】
【场外】
强烈的不安。
坐在车站站牌下,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回想起刚才跟踪佐佐木警官那一趟,我仍然感到有些心跳过速——尽管实际上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
“今天的命令是,阿炎要和别人决斗……”手机屏幕上的简讯在进入视线内的一瞬间即印在了脑海里,幽灵所不该有的那种手指发凉、黏腻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下意识地,我抱起臂缩了缩,公共汽车的车门关好,靠窗坐下的一名女学生向我所坐的地方投来视线。怎么这样女孩子气啊,这个男的——若在平时,大概会有人这样想道吧。
不必在意——因为她看不见我的。
那天晚上我早早就回到家,关上灯,坐在榻榻米上,作业一笔也没有动。妈妈还在工作,并未回来,于是干脆饭也不吃了:与饿不饿无关,事实上,是根本没有胃口。
实在是不忍回想——北山同学坠楼的现场。
就在实验楼的背面、正对着体育馆的那片空地上,凌晨洒在上面的血迹仍未被清理干净,应该是作为现场被警方保护着。只是想绕去体育馆取回竹剑,却一转过墙角去就看见了那片红色,就算离得那么远却还是能闻见咸腥的味道。
不行不行不行!这简直太可怕了——
立即打电话给阿炎和泉子,跟她们讲我还有事不去吃饭了,然后跑去天台。将竹剑放在旁边,我对着天空盘腿坐下来,努力告诉自己,冷静,不要慌张,镇定下来,那[国王]所发来的简讯到底和北山同学的身亡有着怎样的联系——
“不行啊!”我做不到,整个人都烦躁得忍无可忍。那片红色一直盖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开。也顾不上和阿炎她们说了,我回到教室抓起书包就走。下午去神田公园交换电邮地址之类的,怎样都好,我不想跟这些事情扯上联系啊——
”喂,娘治!这么早就要去进行女子力修炼了吗——“
无心去在意,我并没回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当我的意识恢复清醒的时候,手机震了起来——我是被震动叫醒的。低头看了一眼,还有一分钟就要到七月三日的零点了——我的十六岁生日就要到了。
这么说来,过一会儿就会收到阿炎和泉子的祝贺简讯了吧?也许还有多惠子的。
不过,振动的来源并不是事件提醒,而是简讯。
……等等,简讯?!该不会——
我一把扯开盖在脑袋上的被子,盘腿坐起来,打开收件箱。可映入眼帘的,却是我从未想到过的内容。
“……江崎 和也•处以斩首的惩罚;号码15号 北嶋 治•处以吊死的惩罚……”
等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会真的是……!
手机上的时间跳到了零点。瞬间我感觉脖子被不知是什么绳状的物体向后勒紧,气管像是被挤扁了我无法呼吸抄起放在床上的竹剑向那家伙劈去可为什么竹剑碎掉了好痛苦不能呼吸了我看不清了是要死了吗妈妈和泉子她们都会伤心的我不想死啊是谁也好救救我啊——
救救我。
再睁开眼的时候,我似乎是在失去意识前摔倒在了地上。奇怪的是,身上并没有残留什么痛觉。是那个人袭击没有得手吗?
不对,说到这个,那个[国王]果然是认真的![简讯]和北山同学的死,一定有联系!得赶快告诉阿炎和泉子才好,虽然现在——看一眼桌子上的闹钟,早晨六点三十分——还有点早,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国王]的简讯一定已经发来了。我拿起手机——
等、等一下。怎么回事。我拿不到手机。
……我的手,已然在我眼前穿过了手机,什么也碰触不到。
“这到底……!”这是梦吗!这一定是噩梦吧!我猛地回过头去,却在下个瞬间就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僵硬得无法动弹哪怕一根手指。
被吊在榻榻米上方的,是我……的尸体。
脸色发青的、恶鬼一样舌头甩在口腔外的、脖子上一圈青黑色勒痕的,我的尸体。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动不了,那双没能闭上的我的眼睛反射出黯淡的光,投向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的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况?!我完全——
“小治?”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一条缝:不好,是妈妈!已经过了平时起床的时间——今天是我的生日啊!“妈妈你出去!不要进来啊——”
回答我的是凄厉的尖叫声。
“……就是这样。”
我坐在矮几的一侧,对面的二宫住持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不出对我刚刚所讲的到底有什么看法。我咽了口口水,正坐的坐姿已经维持了一个小时,但我完全没有膝盖酸痛的感觉。
——因为我已经死了。
从家里冲出来,我不敢停下,一直向前跑,至于要跑去哪里根本没有想过。我无法、也不愿想象妈妈现在是什么样子:单亲家庭、独生子、工薪阶级,这三个是可以用来描述我家情况的关键词——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她将无依无靠。
想到这里我就不能容忍自己的愚蠢——“都怪我!”二宫先生显然是被我一头扎在矮几上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又恢复常态,没有放下手上的茶杯。拉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大概是住持先生的两个孩子——他们应该是不知道门的另一边,爸爸不是在品茶,而是在和一个幽灵谈话的。
“要是、要是我能再把那条[命令]当真一点的话……!”
二宫先生伸过手来,覆在我已经攥成拳头的、触摸不到的手上——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可以看见我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处了。”他的语气无论何时都是那么平静,像无风之日的海面一样,却莫名地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也许这就是他可以胜任住持一职的素质,“我大概没有跟你说,你妈妈曾经在新年参拜时来这里求过签。只看她那一日的言行,她应该是坚强的女性吧——如此说来,她现在大概已经报警了。所以,我觉得也许你不用过于担心她。”
“谢谢您……”
“既然你的死已经成为定局,那么不妨想想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好。”二宫先生放下茶杯,剥开一块金平糖放进嘴里,同时把糖罐向我推来——是善意的,尽管我无法吃到,“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这神田寺的后院里鬼魂不少,有的可是已经在这儿待了上百年了——你应该已经看见了吧。”
我点点头,背上背着的竹剑仍旧没有什么实感——这里离我从前所在的道馆很近。说起来,有时放学后我会和泉子一道走来这里:我要去训练,而泉子则是来神田寺与住持聊天……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下意识地绕开学校、道馆而来到这里吧:“我想为还活着的人做点什么。”
妈妈、阿炎、泉子;上杉同学、相川君、Makado君……他们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那个[国王]如此摆布。
“我想尽我所能,查明[国王游戏]的真相。”
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二宫先生终于微笑起来。
“那么,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努力,北嶋君。”
神田市的凌晨安静得过分。从寺庙的后山顶上望去,城市中只有市中心的霓虹灯还亮着。这一天正值月圆,云雾拢在它身旁,俯视这一大片寂静。
“一定要为大家做点什么。”我坐在山顶上,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就像二宫先生说的,我的死不应该是我的结束。竹剑躺在我的腿上,温凉的触感令人就像回到了道场一样,回到了我的日常一样。我已经结束了的日常。
说到这个,我在意的事情其实还有一件。
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碰见江崎同学的幽灵。
是怎么回事呢…不过,现在似乎并不是应该着眼于此的时候。
深吸一口气,“等到太阳升起,我会努力的。”
阿炎、泉子,我希望你们,越晚看到我越好。
“二宫先生可以帮我登陆我的Bot账号吗?”
二宫先生从电脑上抬起头来,似乎是聊天室的界面:现在是工作日的清晨,住持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时候。“什么事?”
“那个,我想了想,泉子似乎说过聊天室里有个很有意思的用户,似乎是叫做…宫本…”
“宫本小次郎?”他把光标移到那个名字上。是不在线的状态。
我点点头。“是的。泉子说,他似乎是名警察,有点跟不上时代的那种…就因为这个,还怀疑过他会不会是上了年纪的人呢。不过泉子说,他其实是个宅,所以我想也许他会follow我的账号。”
二宫先生“嗯”了一声,调出社交网站的页面,登录了我告诉他的账号——之前由我在运营的Bot。“唔?'Taeko'…'多惠子'是吧?你的Bot是女孩子?”
这么说起来还真是有点让人害羞呢。“是,名字来源于我的表妹…还常常教训我太女孩子了呢…请别误会啊!我对她不抱有那种心情的…!”
“啊,我没想那么说。”二宫先生似乎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你们的关系很好吧?”
“还不错啦。她不住在神田市…上次见面还是春假的时候呢,她正为了演出排练…大概,就是这两天了。”
…多惠子她,应该还不知道我的死讯吧。若是那样的话就好。
“是这个人吧,”二宫先生指指follow名单里的一个账号,“应该错不了,连ID都还是'宫本小次郎'…真的是个不怎么用网络的人也说不定。”点开主页,“虽然是个宅没错。”
我凑近屏幕,一条一条发言地看下去,“啊,有了!二宫先生,看这条!'最近工作有点多。出现了高中男生自杀的事件,据说与校园霸凌有关。不可原谅。'这里面说的,大概就是北山同学吧。”
“那个老是阴沉着一张脸又没朋友的男孩子吗。”二宫先生点点头,这么说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呢…虽然确实是这样。“看他之后的发言,好像是介入了关于你和其他人的死的调查。唔,评论里这个人管他叫'佐佐木'…如何?打算做些什么吗?”
我能做些什么呢——关于「国王游戏」的调查?而且“佐佐木”这个姓氏,听上去好耳熟…“二宫先生,您觉得如果跟着他,能不能看到什么?”
即便是幽灵,跟踪起别人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啊…我走在佐佐木警官身后大约五步远,他高高的个子几乎要挡住视线了。若是和他并排走,与神田的夏日不相符的寒冷会让他感觉不对劲的。还是不要的好。
不过,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佐佐木警官就是我之前被带到少年课的时候对我进行辅导的警官啊。
佐佐木警官一路走一路打电话。“啊,是,去过现场后我又看了一下您给我的尸检报告,确实有些奇怪的地方…尤其是北嶋的死亡现场,是以自杀现场常见的方式上吊的,但是在房间里不远处散落着竹剑的碎片,似乎是在击打什么东西的时候碎掉的…碎得那么彻底,使用的气力应该相当大,很不寻常。他母亲也说他并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手机已经作为证物收集起来了,早上去问询了他的两个女同学,都对他的死…该怎么说,既有不敢相信的震惊和悲伤,又似乎是已经知道并且讨论过了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显得奇怪啊。”
我走在他后面,越听感觉脚步越沉。果然,阿炎和泉子已经通过「国王」的简讯知道了…我不敢想象她们的反应。泉子大概,不,是真的会哭,而阿炎…会一边抱着她一边痛骂我是个混蛋。
——我真的是个混蛋!这么早就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离开了她们——万一那个「命令」降临到她们两个身上…
但是这时佐佐木警官按掉手机,拉开了警视厅的门,我也只好赶紧收拾起思绪跟上去——要想帮她们,向他们道歉,我只能努力去调查「国王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昨晚我试过穿墙的滋味了,吃水泥一样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一路跟着与同僚互道“早上好”的佐佐木警官,我环顾警视厅内部,每个人都在忙的样子,而少年课和公共安全课的忙碌程度似乎还在其他课室其上。
“你也介入这些少年自杀事件的调查了?”一位发髻紧紧盘在脑后的女警官问他,他点点头,“前几天的事件档案还在吗?我想看一看。”
女警官指指走廊另一头,“就在里面的房间,你去拿就好。看完记得放回去啊。”
佐佐木警官道过谢后就向那边走去,我也赶紧跟上。他拿过活页夹,翻开来,北山同学坠楼的现场照片赫然映入眼帘。他的身体就仿佛被什么人一节节折断、然后精心堆叠起来了一样——
我忍不住干呕,而佐佐木警官除了皱紧眉头外没有什么别的反应,继续读调查报告。推定死亡时间在子夜左右,因坠楼身亡,但并没有支持“不自然的遗体姿态是他杀所致”的证据。因此调查陷入了僵局,只好另行再查。
佐佐木警官把几册档案翻完,得到的情报也差不多只有这些。我们两个一起叹了口气,而不同的是,接下来佐佐木警官掏出手机,点开了收件箱。
——这、这是!!
“号码07号•颍川 炎,要和……绪方 南决斗。输的一方的惩罚是被老鼠啃咬致死。”
纵使幽灵没有生理上的反应,我还是感到仿佛有豆大的冷汗顺着后颈滑了下去,滴在衣领上,震耳欲聋。
接下去要怎么办?
一路走回神田寺,我脑袋里仿佛塞了团乱麻,什么也没法好好去想。现在大概是下午五点,太阳还未落山,而一旦夜幕降临——
炎,你不要死啊。
我看着自己无法碰触到实物的手,一股无力感袭上来。
站在窗边,夜幕已在一个小时前落下,而泉子就在我面前坐着,和猫舌同学一起陪主持先生的两个孩子玩—— 炎会赢的,我这样相信,但她大概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和绪方小姐决斗的过程;不,应该说是“把绪方小姐推向死亡”的过程。
虽然身为微妙的不良少女,可她比谁都要难以忍受“非正义”的事情啊。
而现在身在这里、默默坐在六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的泉子,应当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看起来那么心神不宁;如果能跟她说说话…
“猫舌,几点了。”正在我快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时候,泉子开口了,声音中听不出是焦躁还是不安的成分更多些。
猫舌同学低头看了看腕表,“现在是…啊,等一下啊大小姐!”
她的爱宠,一直跟着她来上学的那只名叫“大小姐”的猫在此时飞奔了出去,她站起来追,泉子也跟着出了房门。一向乖巧的大小姐是怎么了?说起来,猫只有在…
——见到老鼠的时候才会这样…!也就是说…!
顾不得那么多,我直接从窗子翻了出去,在穿出玻璃的那一瞬间,我的鼻腔里就被血腥味充斥了。
也就是说,胜负已经揭晓了。
到底是谁…输了…我几乎不敢看。
“…泉?”一把熟悉的声线,原本捂着眼睛的泉子猛地抬头,炎就站在她眼前,尽管浑身是血、脚步踉跄,但看上去并无大碍。
我几乎要大喊出来,炎赢了——!在那边,泉子的表情也一下子松弛下来,“炎君!”她刚要上前去伸出手抱住她,视线却无意中下移,看到了…
…看到了绪方小姐鲜血淋漓的遗体…
糟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伸出手挡在她眼前:“别看!闭上眼睛呀!”可她的视线仍然无法从她喉咙上那道老鼠啃开的伤口上移开——我现在是无法被看见的!泉子看到了看到了那么血腥的场面——
一双手轻轻地挡在了她眼前。祭同学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阻断了她的视线。她黑黑的眼睛向我所站的方向看过来,仿佛知道我就在那里一样。“泉子,不要看到这样的场面呀,对吧?”
她的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北嶋同学。”
【说明:由于这一次的时候蠢得DL了因此这一篇作为命令二if来看就好;w;】
【国王游戏-扩散-】
【命令二】
“江崎同学!江崎同学你快接电话啊好不好!”
电话那头仍然是一片忙音,随后因为时限耗尽而断开。
第十二个未接电话。我站在神田公园里,看着通讯录里新添的将近三四十个电邮地址;雨还没停,可是被那个「国王」的简讯所召集来的人正一个一个离开,也许再过几分钟就将全数离开。
我不要啊——江崎同学,可能会死的!
再次按下通话键,我抹了一把脸,“江崎同学!一定要接起来啊!”
在被宫泽老师告知了北山同学的死讯后,午休的教室里安静得反常。几乎没有人说话,能听到走廊里别班推开门、跑出教室、发回作业的声音,于是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稠了。
炎坐在课桌旁边,今早带来的红豆面包依旧未动,而我和泉子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不仅仅指对于“北山死了”这件事,更对于“自己今后要怎么办”。
不论是谁一定都已经察觉到那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国王」和「北山的死」。”炎终于开口了,泉子猛地抬起先前低垂的头来,“这两件事…不会…”
少有的炎也会犹豫的情况。我叹了口气。教室的门被推开,江崎同学提着书包走了出去,背影有点畏缩的感觉。是请假而回家了吧。
江崎同学刚刚离开,宫泽老师就推门进来了。“同学们,午休时间结束了,请准备好下一节课的课本——”
“哔哔!”放在课桌内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坐在我邻座的鬼冢同学手忙脚乱地试图把手机向桌斗更里侧推,但宫泽老师已经站在了他身边。“老师我——”
老师呼了口气。“啊,我不会怪你的。谁在学生时代都有一不小心没能遵守规矩的时候嘛。”他咧嘴一笑,鬼冢同学也只好跟着弯弯嘴角,弧度很僵硬,“不过下不为例哦。”
说完他就出去了,而我、泉子和炎的脑袋立刻就凑在了一起。午休时间的最后一分钟,我们拿出手机,点开收件箱。果不其然,是那个「国王」发来的简讯。
——等一下?!怎么回事,这个命令?!
要所有人在神田公园内集合,交换电邮地址,并且——
下午的课时里,我实在无法专心起来——心神不宁。
先不说最后那条命令——当事人当即就请假离校了,一同离开的还有他的女友上杉同学——要所有人交换电邮地址,听起来就很不平常。按简讯所传达的信息看来,涉及的范围似乎并不限于我所在的神田市立高中高一A班。
再说,江崎同学有没有收到简讯,收到了会不会来?
如果他没有来,那么…
是不是就会受到「惩罚」?!
就在我烦躁得胸口发闷的时候,手机的屏幕突然亮了。是相川君,我有些私交的女高中生绘师Bot。不过说是女高中生,真实的性别似乎也未可知的样子。“近来怎么样?”他问。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了就让我违纪这一回吧。“不知道该怎么说,太诡异了…全班都收到了奇怪的简讯,第二天还有同学因此丧命…虽然只是推测,但是若要说是巧合,实在是太难以令人信服了。”
令我惊讶的是,相川君的回复很快就传了回来。“你说的是那个名字叫北山悠也的人吧?”
“相川君为什么也知道这件事?!”我汗毛倒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你说的简讯,我也收到了。”他写道,“今早的新闻也报道了男高中生坠楼死亡的新闻,并且奇怪的是,尸体据说呈诡异的折叠状。”
看着相川君和往常一样冷静的文字,我竟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相川君,你…不感到害怕吗?”
“不害怕。”他几乎是一秒回复的,“因为我不认识他。”
这样说似乎也是可以的…我下意识抿了抿嘴唇,写道:“是这样啊…那么相川君对这个自称「国王」的寄件人有什么看法吗?”
“这个,目前还不好说他想干什么。”相川君回复,“但是很奇怪,他是怎么搞到这么多人的电邮地址的?既然他有这些地址,想让我们知道的话直接发过来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劳我们去公园亲自交换?一个聊天室加上一个高中班级,怎么也会有五十人吧。说起来,聊天室的版主Kさん也是这样,不知怎么就拿到了我们的电邮地址。”
他说得很对。“是的,这确实令人不解…那么,你要去吗?我听班里的同学讨论说,要在今天下午五点去神田公园集合,赶在下雨前。”
“聊天室这边刚刚已经有发言了,可能是你的同学吧。我会去的。”
炎和泉子都走了,雨越下越大,人也越来越少,可江崎同学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打通。我捏着手机,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了一脸。
刚刚上杉同学和江岛同学来了,身着礼服,手挽着手,据说已经结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就算之后江岛同学被一股脑拽走了,我可以看见他和上杉同学在那几秒钟之内以眼神交换了多少话语。
可以和喜欢的人四目相对,明了其中每一丝波澜的含义,真的很令人羡慕啊。
而我对江崎同学——
不,我不明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近他…更不待说我是否对他,有超越友谊之间的好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想多和他说说话,而他也不讨厌我而已。
这样想来还真的有点沮丧。
“雨要下大了,我先回去了。”我身旁的相川君拢拢头发——我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的他是这样长头发且英俊男子的相貌——“你的那位同学,也许…”他拍拍我的肩膀,“不行的话,试试找你的班导师,看他有没有学生的住址吧。”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谢谢你…相川君。”
相川君离开后,我拔腿向学校跑去。已经六点了,如果宫泽老师离开了,我只能找同学要他的电话,打过去——
一定要传达给江崎同学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再一次拨下号码,我把手机举到耳边,在心中呼喊着:
“江崎同学!这一次一定要接起来啊!”
【命令二-Fin.】
【国王游戏-扩散-】
【命令一】
当那二人的嘴唇碰在一起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的恶作剧游戏了。就算是,也已经大大超过了正常的范畴。
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把那条简讯当作要尽力执行的「命令」了;并非出于畏惧或者什么神神鬼鬼的原因,而是因为,每个人都希望看到这样的场面——突破日常的、大尺度的场面。
会出事的。我几乎是本能地感觉到害怕了。
“炎君,北嶋君,你们昨天有收到那条「命令」吗?”泉子手中握着手机,指尖反常地紧紧捏着耳机线。上杉同学迅速从她身边穿过,照例不知所谓地戳了下我的脸就脚步轻快地走开了。
不过这样也很正常啦,因为是日常都会出现的事情。
回应泉子的问题,我点点头;而不出所料地,炎一脸茫然,一定是收到的时候觉得无聊,看也没看就删掉了。“什么「命令」?”
泉子打开简讯,递给她。“你看。这上面指名说…要…”
“呀,怎么,连娘治和乳牛泉也收到了吗?发简讯的人还真是没眼力啊,连这种人也——”
大概是看见炎要杀人的眼神和故意亮给他看的指虎,那边的家伙闭了嘴。她戳戳还扭曲着脸的泉子:“泉,你刚刚说到简讯怎么说的?”
“啊,嗯…”她突然压低了声音,我不知怎么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夏天啊。
“那个「国王」…简讯说,要坂木君和祭君,接吻。”
然后就演变成了现在的事态。
不好说是进程太快,还是我一直因为恐慌到呆滞而没有反应过来。
教室里一片安静,连平时最吵闹的学生都闭上了嘴,三十多双眼睛全数盯着刚刚分开、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两个人。我只记得他们是被推上前去,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最终接了吻。气氛很诡异,我觉得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来。
我看见猫舌同学的脸色非常难看——坂木同学是她的哥哥。我看见泉子一脸的嫌恶与惊慌——和性相关的恶意言行她遭遇得太多了。我看见炎的脸上写着满满的“看不下去”。我看见…
我看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算是恶作剧就好呢…!
“诶,等等!”一位女同学的声音,“「国王」真的发来简讯了啊!”
手机在我手中振动,全班的人齐齐低下头,翻开各自的收件箱。“真的耶!那个「国王」说已经确认他们执行了。”说话的也不知道是谁,丝毫没看见两位当事人窘迫的表情似的,高声得可怕。
“真有意思啊,这家伙的恶作剧!”有人这么说着,在手机里翻找起来,“说起来,我记得还有条「命令」来着——”
看不下去了:这种根本不是恶作剧,而是集体霸凌的行为!“你们,适可而止比较…”
“哦呀怎么了,娘治?只是接吻你就看不下去了吗?还是说你打算自己试试?”
“死心啦你——怎么会有人想和你这种娘娘腔接吻呢!倒不如说,娘治,你该不会是…”
嗤笑声四下里蔓延开来,瞬间像无形的手塞住了我的喉咙。不行,我,我做不到,我不想惹事…
“啊——我出去了!”那边,炎拽起泉子就走了。在她们身后,我看见江崎同学被泪水泡过的脸:他绝对是被现在这一幕吓到了。
不自觉地就朝那个方向退了两步。“噢对啊,那边还有个哭包江——”
“他们没意思——倒不如说赶紧看看剩下的那个「命令」啊?”有人举起了手机,笑得弯下身去,“看啊,是要北山裸体绕校园三圈噢!”
北山?我看向他,北山悠也,对呀,在刚刚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很漠然的样子,甚至还瞥了眼窗外飞离树枝的麻雀。此刻他也没什么表情,像是根本没听见那条用胡闹也无法形容的「命令」,只紧紧握着手中那台京瓷——
等一下,「命令」?什么命令?不要开玩笑啊,那种东西,只能算是——
可是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了。全班的同学,都在朝被围在中间的北山大喊,女同学细细的声线甚至更让人觉得可怕。
“裸奔!裸奔!裸奔——”
“开什么玩笑!!”北山的怒吼刹住了所有的喧闹。
那个时候,我除了不知为什么站在了江崎同学前面一点点以外,就什么也没有做。除了发抖,我一直在发抖,不仅仅是腿脚,连手中的手机几乎也要握不住。
在北山同学摔门离开的那一瞬间,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在第二天,班主任宫泽老师告诉我们,北山悠也同学在凌晨时分因坠楼而亡。而我…又开始,懦弱地发起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