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each Bleak:Reverse]
[第一章]
=3231字=
=其实是TBC(跪)=
花鸟院五月在就任二番队队长的第一天就已经见过了队里的大部分席官。作为队长,更作为花鸟院家的继承人,迅速了解情况是她在上任后给自己制订的第一个任务——先了解情况,才能做出更明智的决定;无论是对于暗杀者还是战士,这都是无可撼动的真理。
特别是在上一任队长离任的理由是行踪不明的情况下。
五月并不清楚这些事情的原委,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她的上任几乎可以说是仓促的。而且就算想要调查,结果也不见得能有多明朗:要保卫静灵庭,先从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起比较好,第一步就是收集情报。
这也是在为骸做榜样,长辈和自己都这样告诉她。但那个女孩似乎并不领情——五月甚至没见过她几面,是无意错过还是有意避开,她也不甚清楚。是自己作为姐姐并不招人喜欢吗?她暗暗想着,刚刚从蛆虫之巢的地牢出来,陪同她前来的槛理队队长走在前面为她开路。棕色短发、方形眼镜,体格高大魁梧,态度恰到好处地亲切诚恳,又没丢了身为下属的敬意——这样的人,如果有弟妹的话,看上去就很像是那种“模范的兄长”吧。
“我并没有弟弟妹妹哦。”龙神凉介笑了笑,欠了欠身示意请五月先走过护城河上的桥,自己再跟过去,“要说是兄长的话,沢岛队长才是货真价实的——他的一弟一妹也都在十三队里。”
“沢岛?”五月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是前任六番队长,沢岛龙也吗?”
“正是。”
又一个失踪者,还是古老贵族沢岛家的家主——之前听说那一家出了继承顺位上的乱子,导火索想来就是此事吧。五月在下桥的阶梯上站住脚步,凉介遮在镜片后的眼睛看向她:“有什么事情吗?队长?”
“关于沢岛前队长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吗?”她斟酌着用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而面对她的问话,高大的男人似乎思忖了一下,最后只点了点头:“抱歉,失踪的事情的话,我并不是很清楚。”
五月用暗杀者的眼睛看见他手背上的皮肤绷紧了一瞬。“如果中央四十六室是这样说的,那么事实也就是如此了吧。毕竟,他真的已经不见了。”
“又是中央四十六室吗?”
“是的,似乎是查到我们在这里了。”一身巫女装束的五月七日静踢起木屐就走。山田一丁目的上空,乌云已经聚拢起来整整一天;在即将下雨的天气里,形形色色的一行十人都笼罩在她所制造的结界里。方才的消息是刚刚结束打工的副鬼道长带来的,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马上转移——如果不想被抓回尸魂界然后落得个令人胆寒的下场的话。
“嘁,探查灵压的手段发展得倒是够快啊。”
就算在赶路的时候,该聊天也还是要聊天的——毕竟搬家又不是第一次,应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说得对,静灵庭侦测灵压的技术可是一直在发展的啊。沢岛龙也也是这样,他走在队伍后面,习以为常地不说话,右手搭在腰间斩魄刀的刀柄上——如果后方出现什么异常的话,等待那东西的就是碎到拼不起来。
这时候追兵应该已经从尸魂界赶到现世了吧,他想着。不出意外应该是十三队的人,直接调派驻扎现世的死神过来,要么再加上静灵庭里的席官。但是前几次也不是没有例外。如果这次他们烦了,有没有活捉也好:想要静悄悄地一击毙命,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
“沢岛队长还好吗?”龙也这才发觉静已经和他并排前行,巫女袴的裙裾在高速移动的影响下迟缓地一摆又一摆。大概是刚刚皱着眉头的样子维持太久了吧——这也是常态,她也知道。
“嗯。麻烦继续带队吧。”
“你也是,麻烦殿后了。”微微一笑,静踮起脚尖,几个瞬步便回到了队前。积蓄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将身体里的水分挤出来,在结界形成的伞穹下,假面军势继续赶路——天色已经不早了,而目的地还不知道在何处,更不说还有追兵的威胁。龙也叹了口气,使劲闭了闭眼;雨越下越大,他们越走越快。
你还好吗。
好容易处理完剩下的文书,北嶋多惠子长松了一口气,慢慢悠悠地向队舍走去。谁都知道矢神队长不喜欢文书工作,可现在就连讨个签字也变得这么困难,荞麦面和拖行一个也没法少了——对的,谁喜欢文书啊,我也不怎么喜欢啊。
不过今天的文书里有些令她在意的事情,值得她把它们从纸堆里抽出来,塞进袖子里。把带回宿舍的几张档案拿出来铺在榻榻米上,多惠子解开盘发,一边梳头一边再次阅读。鬼藤巧也的档案已经被翻阅过好几遍,而每看一次,她就觉得右臂上绑着的副官章又沉重一分——纵使早就想通那起死亡事件并不是谁的错,可心脏还是会被倏地攫紧。
是鬼藤前辈的妹妹啊。
连忙放下纸张,多惠子拿起另一份档案。北嶋治,原十三番队席官,确认于八年前在派驻现世的任务中因与灭却师交战而殉职,现宣布原档案中所书的“行踪不明”作废——指尖划过黑墨书写的文字,她觉得鼻子发酸,却还是微微笑了起来。
——治哥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抬起手揉揉眼睛,她翻开档案的前几页。“毕业于真央灵术院后进入十三番队任队员,在一次与六番队的联合行动中因作战成果可观,受当时的六番队长沢岛龙也的推荐,晋升席官……”
沢岛龙也?“不记得治哥提起过啊。”她顺了顺发梢缠起来的几根卷发,把纸张整整收好,钻进被窝里。 啪嚓一声关上灯,月光从纸窗的缝隙中投过来,照亮了她的睫毛。
鸣海桂顺了顺那绺颜色异于其他头发的刘海,脸上的笑和这浅橙色一样悦目:“很久没有回来了呢。”
“嗯。”
“十番队的队舍不知道有没有翻修过。那里以前有我的厨房呢,倒是缺个现世的烤箱…”
“鸣海队长。”龙也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正题。”
前十番队队长像惯常的那样,眯起眼睛,温和地弯了弯嘴角:“不用担心,我记得的。”
眼睛里没有笑意,脸上却在笑——这是很危险的表情,龙也再清楚不过了。鸣海说:“我也想痛揍那个家伙啊,混蛋笹木悠生。”
此刻两人正在静灵庭上空沿街沿巷地搜索那个害他们当年不得不出逃的家伙。龙也清楚地记得,当静在鲜有的全体大会上说出“时机成熟了”这句话时,有多少人没声没息地攥紧了拳头,而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抓住他,然后往他能想到的最痛的方式里揍;不能让他一了百了,一定也要叫他尝尝他们所受的苦:离开了弟弟妹妹和在乎的人,颠沛流离两百年,又怎么是一顿能教训得过来的…
不对。当务之急还是要活捉笹木,然后和假面的其他人一道,问出当年他究竟要做什么,那后来又做了什么——至于剩下的,到那时再说。因为个人情感坏了整个计划,沢岛龙也不能这么做: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呢…
“又是头疼吗?”鸣海一句话才让他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又在皱眉了。于是他点了点头:“…一会儿就好。”
“是不是太激动了啊?”一边打趣,鸣海一边跳得更高一点,好躲开剩下的断壁残垣——一看就是虚闪的痕迹,大概是基利安级别的。
“也许。”
“还是这么不苟言笑啊。”鸣海噗嗤一笑,看着前方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以群计算的大虚,在他们前方,一只归刃了的破面正活动着爪子,粘稠的血从指间流淌下来,“那就拜托沢岛啦。”
他点了点头:“也有劳你。”
说话间敌人已经冲过来。在心里默数着一,龙也脚尖在地上轻点,身形一晃,在破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从他身旁绕过,翻到空中。继续默数着,一到二,从指尖放出的雷电穿透一只大虚的眉心,再向上踏几步;二到三,抽刀出鞘,他闭上眼睛,大虚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沐身于川,生魂于炎,龙神。”
瞬间身侧的大虚们突然停下了动作。鸣海以瞬步踏上房顶,缩了缩脖子;温度不声不响地急速下降,虚群里的每只脖颈都抵在变长、折弯的大太刀刀刃上。斩魄刀只嵌进皮肤几厘,然而从这一点伤口流出的血仿佛什么开关,按下即刻就生效:薄却硬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肢体上蔓延,几乎以秒而计地包裹了整个虚群。
先前领头的破面后撤一步:“这…这是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话音甚至还没落,弯刃已经从身后架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如镰刀割草般向后一拉。噗嗤一声,血液从被割破的颈动脉中喷涌出来,却在还未滴到衣领上的时候就冻成了血石。瞬间血液凝成的利刃从破面的体内穿出,死角全无地刺穿了他的心肺脾胃。龙也挥刀甩掉银白刀刃上的血珠,腾地跳出大虚雕塑群,“鸣海队长。”
“好——的!你不要动。”先前静静在屋檐上观战的前十番队队长此时早已始解完毕:手中握着华歌那长长铁链的一端,他从房梁上轻盈地跃下,精准地落在大虚围成的圆圈中间。基利安们的眼珠跟着他跳落的轨迹转动,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就这样看着他站定,踮起脚尖,铁链连着的空心短管连同四周的空气一起扫过——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一声轰响,大虚们悉数倒下,破面那被自己的血液刺穿的尸体也横在他们中间。
看样子静灵庭是出事了,龙也落下地來,瞥了一眼远处腾起的团团黑烟:毫无疑问那是五十号以上的破道所造成的,这远远超过了真央灵术院演习的等级。来的路上大虚横行,他们二人一路走一路斩,可总还是会有新的涌上来。虚圈如此大规模地进攻尸魂界,实属罕见——笹木到底和这场动乱,或者说战争,到底有什么联系?如果他试图再制造出像他一样的异类,如果他们也在这里战斗着——
没来由地,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鸣海再次看向他。
“不,没有——”
“大哥哥,”两人倏地停下脚步;不,不是“停下”,而是“被绊住”。就像是从房檐的阴影下融解出的一样,在他们面前,黑色长发的洋装少女微微欠身,以完美的礼节行礼;抬起头来,一张精致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吗?”
字数4603,困到肝不动……………我对不起搭档…………
再也不DL了…………………
这话我自己都不信……………
=====正文=====
[Kingsman:The Secret Disturbance]
[Chapter 1]
手机以特殊频率振动起来的时候,Tristan正进行到无氧运动的第十三分钟。这已经是他在伦敦市中心的这家健身房锻炼的第三个年头,当时他正为搬家后距离原来常去的地方太远的事情而发愁,但很快顾虑就被一一打消了。新房子在繁华却奇迹般地不怎么喧闹的地段,小楼二层一方不算大的套间,下楼不出三分钟就能看见红圈蓝底的“Underground”标志牌——正合他不想开车的意。街拐角的面包店每天早晨七点就会开张营业,这里的肉桂面包似乎负有盛名,顾客里不乏从一两个街区外来尝一口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匆匆忙忙地装袋、付钱、走人,没有谁会记住他的脸。
正如没人会知道他的名字,和有一群人叫他Tristan、而那时他正为世界安宁而四处奔波的事情。
照理来说如果不能持续三十分钟,跑步不会有什么锻炼的效果,可来自Kingsman的联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需要最优先处理的。Tristan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护腕吸收掉汗水后轻微地增重。关停跑步机,他向更衣室走去,手指在屏幕上翻飞,一长串密码和手势验证在几秒内悉数完成。而当他拨开那则信息提示时,额发上一滴漏网的汗珠啪地落在了睫毛上,被戳了个粉碎。
——表示“重大威胁”的代码。
“重大威胁”。对于成员们个个一骑当千的国际特工组织Kingsman来说,这并不常见。来回滑动屏幕,Tristan将信息读了两三遍,但可以确定的是再没有什么需要他解读的只言片语了。
不寻常。空气中充满着坏消息的气味。刚刚他忘记用毛巾擦掉汗水,这会儿身上黏膩的触感让他觉得十分难受。敲出“收到”的回信,十分钟后他已经梳洗齐整,快步走在赶往总部的路上。幸运的是还赶得上最近的一班地铁,他抬头望了一眼,然后踏进了地下通道。
伦敦的天空蓝得刺眼。
学校的行政楼旁停着一辆看起来很不错的车,同班同学是这么告诉Dorr Mechanic的。在艺术这样一个对他来讲没什么吸引力的课程、又是下午两到三点这种最容易昏昏欲睡的时段里,这个消息让他立刻来了精神。纸条从同学手中接力而来的时候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尽管老师还在布置下周文艺表演的事情——他还被点名了,也只好耸耸肩接受下来——可他的心早就飞了。
汽缸、轴承、底盘构造、引擎、仪表盘复杂的电路连接——这些可比大提琴要在一部交响乐中的哪个部分发声最为合适要可爱、有趣得多了。
因此下课铃声刚一打响Dorr就拎起书包走了,直到出教学楼才想起早该把制服外套的扣子扣好——虽然并非公学那类要求严格到苛刻的学校,但基本的礼仪老师还是有教导他们要好好遵守,更不提家里十八年来对他的处处提醒,好让他能得体地出现在每一场重要的音乐会上。但老实说,他觉得那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有那些工夫,还不如好好拆卸两个机器,再完好地拼装回去。每个零件都有精准的裁切以确保它们可以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作用,而电路板上密密麻麻的焊点则仿如独奏曲中提到的、覆盖天空的星河,银色的,略微泛光,有无限的可能去重新排列、叫人探索……
车已经出现在视野里,Dorr不由得小小吹了声口哨。从外观上看就知道是辆好车。漆黑车身的流线型设计综合了几种车型的优点,在将阻力减到最少的同时也能保证其安全性能不受影响;车的内部构造还看不见,他现在实在想知道里面到底有怎样的线路排列和优良部件。
不过这似乎难以实现。首先,他不可能再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撬开车门——不是技术层面的原因,而是他不能这样做;再者,车子旁边还站着人呢。整齐地梳好的黑发,棕黑框架的眼镜,合身的高级西服,整个人倒是和车十分相配;除了那张多少有点着急又沮丧的脸——
等等。莫非这车坏了吗?
Dorr感到事情似乎迎来了一丝转机。“如果是这样……有了。”他扣起制服外套的扣子,正正领带,然后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一双淡紫蓝色的眼睛在三十米外看向他,带着遮盖不住的警觉。
从地下转乘两次电梯,也不再对经过了多少道安全检查抱有计数的兴趣,偌大的会议室终于出现在眼前。虹膜验证完成后,大门徐徐向两侧滑开,Tristan看见Arthur坐在往常就属于她的那个最正中的席位里,金发得体地梳好;她的身边是抱着文件袋的Guinevere,刚刚把最后一副特制的眼镜放在她手边,然后扶正架在鼻梁上的镜架。长条会议桌的左侧,Merlin像一贯那样同他交换问候,声音温厚,带着年长者的沉着;而与此形成对比的,离他最近的座位旁,他的同事Bors只是向他微微颔首,眉宇间还是凝结着化不开的严肃。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凝重气氛。
Tristan感到气管要被压扁了。细不可闻地清了清嗓子,他轻轻欠身,然后在Bors对面的席位坐下,看向桌旁的几人:“半个小时前我收到了信息,并且立即作了回复……还没有到齐吗?”
“不。”Arthur几乎可称得上断然般生硬地开了口,在场的人表情都不太对劲,“全员已经落座完毕了。现在,戴上你们的眼镜。”
所有人照做,Tristan也不例外。从西装的内袋里抽出那副棕黑框的眼镜,他把它推上鼻梁,瞬间十几个人形便出现在他面前。以他为起点,按逆时针方向,Kay、Gaheris、Galahad……他一个一个默数过去。别人也在这么做,他可以感觉得到,而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唯一的空位上。
Arthur站起来,略微伸手扶了下桌沿,Guinevere的余光从她脸侧滑过。“各位,我不得不悲伤而沉痛地宣布……”
“Lancelot牺牲了。”
会议室里与其说是填充着震惊所造成的沉默,倒不如说是早就有所明了带来的安静。没有人动,少数几个推了推眼镜便又端正坐好,等待不出十秒就一定会被说明的下文。
除了Percivale。一瞬间Tristan觉得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但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确实是真切地看到了:素来冷如冰塔的前辈眼睛微微瞪大,嘴唇在颤抖。但Percivale终究是Percivale,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他的脸就又板了下来,接着拿起了摆在桌边的的玻璃杯。
这是合情合理的。Kingsman的任何一名成员都知道,Lancelot是Percivale的恩师,同样也是他深深尊敬的前人。这时候Tristan突然觉得世界比他所认识到的还要残酷太多;他想向那个影子里的男人做些感到遗憾的表示,但现在他并没有立场,也没有时间去做这种事情。
“死因?”Percivale问。
Guinevere从背后的大屏幕上调出照片——代表“一无所知”的黑色:“不明。”
Gaheris的高跟鞋轻轻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死亡时间?”
“2015年8月28日,23点17分左右。”
“其他呢?”
“很遗憾,一概不明。”
——即使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天空也仍旧蓝色如洗;Lancelot死了,而他们应该考虑的只有两件事:他为了什么而死,他的死带来了什么。
“起立。”Merlin说。无论是映像还是肉身,特工们从会议桌旁缓缓站起身来。
“致Lancelot。”
“致Lancelot。”十二只手举起十二只不尽相同的玻璃杯,一同慢慢地将杯中颜色各异的酒饮尽。身在总部,Tristan的杯子里是1815年的拿破仑白兰地:红调子的液体琥珀在杯底荡荡,映出他下垂的眼角和长长的下睫毛。
在剩下的酒被喝掉时Percivale宣布他将放弃推荐下一任Lancelot的资格,转而去帮助Merlin。仍然没人说话,但Tristan知道这不意味着特工们都没有看法——也许,但实际上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感到细微的奇怪。
但似乎又没什么可以点出的奇怪之处。
在挂钟的整点响声中Arthur解散了他们,湛蓝的眼睛里蒙起一层霾。恐怕这时候不太好说什么吧,Tristan拎起黑伞,Merlin已经离开,他和Bors在走廊里并肩而行,而后者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脸,这表情让他眉梢上那道伤疤更显眼了。
就算已经共事很久,也深知他并无恶意,Tristan还是觉得想要快步离开,指尖甚至有点抖。不是个好习惯——但现在不该想这个,总之先说说话吧?“时间只有一天啊,必须要抓紧呢。毕竟也是事出突然。”
“嗯。”Bors简单地颔首。
“说起来,你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呢?”
他思忖一会儿:“还没有决定,仔细筛选需要时间。你呢?”
做事谨慎是Tristan的一贯风格,可出乎Bors意料地,黑波浪发的矮个前辈想一想便点了点头。“嗯。暂且观察一阵了……那个孩子,也许蛮合适的。”
Tristan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并不寻常。他站在车子旁边,五月的伦敦天气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他衬衫的后背正一点一点地被洇湿。可当下这并不算什么——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个正蹲在地上摇起千斤顶的男孩吸引住了。
那是特工专用的、改装过的车,可他在掀开引擎盖的三分钟内就判明了出现故障的电路,同时还发现底盘出了点问题。尽管Tristan再三表示那真的没必要连带着检查一遍——他比谁都清楚那道磕碰是三个月前上演山地追逐的时候留下的——男孩还是乐颠颠地跑去旁边的仓库里借了千斤顶来,放下书包就开始忙活。
也不知道这会不会被算违规,Tristan轻轻叹了口气,看向手腕上已经被他调成“消除记忆”模式的手表。现在只求他不要对驾驶座上的那把黑伞发生什么兴趣——虽然它确实急需修理,否则他可就只剩下一把匕首随身了。刺针已经在表盘下蓄势待发,只要他按下按钮就可以准确地扎进男孩的脖子,让他做个好梦,然后为自己为什么睡在校园里的一棵梧桐树下而疑惑。但现在看来还不需要。千斤顶被不断转高,前轮已经离地三四英寸,而男孩脱了校服外套,卷起袖子,把脑袋探了过去——这其实是很危险的,但兴奋已经在那张年轻的脸上铺开,根本没有“担心”所能占下的地盘。
果然是瞄准了这辆车才走过来的吧。他移开视线,下午四点多,天色正在逐渐蒙上灰度,教学楼里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幸而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十来分钟前这男孩向他大步走过来,一脸开朗又不失沉稳的笑容,但Tristan一眼便看出那不过是竭力控制自己的结果罢了。“先生,下午的天气真好啊,但您似乎不太享受这样的阳光?如果是车子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哦。”
他点点头,既然对方已经看出端倪,那么一口否定就不合适了。“啊,是这样的。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话讲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在这样一个下午出现在伦敦一所私立中学的校园里——还不是他那所单一性别、要求严格的母校,除了任务还能是什么原因呢?五点钟教师们就会一一下班回家,那个有充分证据显示他参与了一个国际贩毒集团行动的老先生也会出现;到那时,按照原计划,他要开车静静跟上去,然后用各种手段逼他开进在地图上标为C3的小巷子里,可现在车却抛锚了,而原因他查不出来——除了自助加油,他对车一窍不通。
这也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了,所以他才会让这个学生动手。但现在,他已经被男孩的表现惊呆了。
“不好意思,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Tristan问。
男孩从车头前转过身来,放下螺丝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Dorr Mechanic,先生。我又该怎么称呼您呢?”
良好的教养,他在心里点了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抽出手帕来。“Alan Greyman。请拿去用吧。”
“从来没在校园里见过您啊,Greyman先生……哦,谢谢。”Dorr显然小小地吃惊了一下——确实很少有人会这样做,但这是性格所致,Tristan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下意识要求自己如此。男孩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灰尘,然后关上引擎盖,“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真是辆好车呢,平日的保养也很到位……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电路连接方式。”
看来之前的结论是对的,面前的这孩子果然是因为对车的兴趣才提出的帮忙。那他发现车子被改造后那些不同凡响的功能了吗?若果是发现了,那他需要发射那枚小刺针吗?
再观察一下吧。这么想着,Tristan再次叹气。“谢谢,Mechanic,这真的帮了大忙…”他说着向车门转过身来,修理工作应该已经完毕了,可下一秒他就几乎是叫了起来。
“等一下!您要对那把伞做什么?!”
“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棕色头发的大学生扶了扶要往下滑的发箍,略微一鞠躬,“我的报告就是这样,感谢各位的莅临与支持。”
阶梯教室内掌声雷动,他不得不左右又各致意一次。Tristan也在这为他喝彩的人群中,他坐在第四排靠过道的位置上,听见前排传来“天赋秉异”“研究深入”“将来必定大有可为”之类的赞赏。
几乎统统来自到场的大学教授们——如此高的评价在帝国理工学院应当也是不常见的。尽管早就进行过跟踪式的调查,Tristan还是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无论怎样,他都已经用自己的这场报告会再次证明了他有能力做好他的专业,或者是快速而优质地学好另一个领域的知识和技能。
他翻开手机,又读了一遍那份信息表。Dorr Mechanic,20岁,父母是音乐家,帝国理工学院的机械电子工程学生,短短一年的大学生活里便发表了质量相当高的论文。对于Kingsman的候选人而言,他是不二人选——早先和Bors闲聊的时候他便已敲定,可为什么却还要再来听这样一场他压根没法听太懂的报告会,好做个所谓的“确认”呢?Tristan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的指尖又在抖了。
就在他微微发呆的这当口,阶梯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投影仪和公共电脑依次被关机、断电,Dorr正站在讲台后面,把为展示而带来的小零件小心翼翼地挨个包好装进背包里,嘴里小声吹着口哨,克列门第的一首小奏鸣曲。
时机差不多了,别忘了你至多还有一小时可以用来向他挑明、说明和争取,否则就要按名单上列出的继续造访。站起身来,Tristan走过去,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里,他轻轻开口:“下午好,Mechanic先生?”
Dorr看向他,随即一拍双手:“啊!您的车怎么样了,Greyman先生?”
“很高兴您还记得我——托您的福,很好。”他说着正了正镜框,青年看见他的眼周已经开始滋生皱纹,除此之外和两年前别无二致。
“请先容我道歉,”他说,带着一丝抱歉的笑容,“我那时并未告诉你真名。”
Dorr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却好像又没完全明白。“没关系的,不说也没问题。不过是为什么呢?”
“无妨。”Tristan说。他环视四周,教室里连一只飞虫都已经没有,只剩下他俩。“我叫做Yves Kroma,但也有人叫我Tristan。”
——那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他的名字。
“Tristan…是那位圆桌骑士的称号吗?”
“是的。”他把双手搭在黑伞的柄头上,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Dorr似乎有点困惑,但他只是歪歪头,等着他的下文。
于是他颔首。
“如果有机会,你愿意成为一名这样的骑士——Kingsman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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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Mechanic,你的学籍保留手续都办好了吗?”
“……麻烦等我一下!”
=====Fin=====
[国王游戏-蛊斗]
[命令一]
暂且放下手中的勺子,御幸美沙绪从黄金炒饭上抬起头来:“正敏吃得还真少呢。”
不过马上她就意识到应该换一个说法。并不是吃得真少——尽管一小碗炒饭加上苹果汁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而是坐在对面的诗川正敏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三白眼尽管盯着碗里看起来十分美味的内容,视线却涣散到不知在哪里摇晃。
对方似乎听到她的问话才从失神中醒转过来。“啊?哦。我习惯了。”
“这样啊。”美沙绪把最后一点炒饭扫进嘴里,合掌,“不赶快吃点吗?午餐时间要结束了呢。”
“我不是很饿啦……”尽管这么说着,正敏还是拿起筷子,而第一口下去后就紧接着又有了第二口,直到一碗炒饭见底、杯子空空,换成冰镇的乌龙茶。而完成了这些之后,他的眉眼也比之前稍稍舒展开来。
——哪里是不饿,只是心情糟糕到没有他人提点就根本吃不下饭吧。
美沙绪伸手理了理垂在眼前的刘海,这个人难过的理由她是有头绪的。从今天清早和他打招呼的时候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一向令人感觉悠闲到有点散漫的正敏眼晴里全是焦躁,甚至根本没有掩饰的打算。“早,御幸。”他咬字里甚至有点恶狠狠的味道:这是一个贸易公司职员该有的样子吗?美沙绪没有作声,方才木津音叫所有参赛者们去集合;以生存比赛主办方的身份发出的指令按理说强制性该会很高才对吧?可是直到最后也才有四十人聚集起来,她百无聊赖地一个个数着,最开始的那一百来人,被遣返的数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多呢。
这个岛的水土有这么难适应吗?
就在这时有人站在了他们面前,听脚步声就知道这人的体重超出常人。而当这个叫坂本荣一郎的政客开始向他们说明这场“生存游戏”的真相,那六十个人的终焉时,美沙绪看见正敏腾地站了起来,又被椅子绊住脚而近乎摔倒地坐回去,直到木津招呼参赛者们——凯尔德病毒的感染者们带好 KT机跟她走,也没能站起来。
她想起来,那两个之前总让正敏从游刃有余的外壳里垮棚的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了。
“御幸。”她听见正敏突然叫她,声音覆盖上一层她不认识的、赤裸裸的冰冷,“关于那个命令1C,你怎么看?”
木津分发下来的KT机上,最后的推送信息就是命令列表。1C,“投票吗?我是打算用丢硬币来决定的。”
对方似乎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半晌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么轻松就决定了。……不过,也许这才是最正确的吧。”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台黑色的终端,自早晨以来第九次拨开命令汇总的板块:然而并不是为了要把“在晚饭后溺死”的票投给两个参赛者中的谁而发愁,只是无意识的行为。
——那个被称为”国王“的凯尔德病毒,和藏在幕后的主办方。
经过早上爆炸性的说明,北嶋久生和铃山铃的去向已经十分明了了——并非是因为水土不服而被遣返回家,而是分别在第三天和第五天的晚上死在了这里。从混蛋坂本的话来看,平静而无痛苦地死去的几率是……
血红色的画面在脑海里铺开。不能再想这些,正敏感到胃像被绞住了一样,疼痛和反胃几乎要让他无法思考了。伸手扯了扯头发,在原本要替老爹抓回诗川组的目标已经曝尸岛上的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撑到最后,亲手杀死那个混蛋政客。这是已经决定好的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正敏放下KT机,对面的女大学生穷极无聊的样子,把手中不知哪儿来的的棒球抛来抛去;而在她背后几个空位之外,绑着头巾的俄罗斯青年正熟练地削着苹果,从旁完全看不出他几乎没有视力可言。
——列昂尼德。
正敏暗暗吞了口口水。老爹的直属部队——或者说是私人武装,怎么也上岛来了?这次的任务是把那个之前已经被绝缘的家伙抓回来,而总会除了那人所属的诗川组以外还吩咐了北嶋组,这也是久生那家伙出现在岛上的原因。可是,为什么还要在两个人以外,再加上一个甚至可以称之为人形武器的家伙,而他们却毫不知情?
不信任?他用指甲敲打着KT机的边沿,不是指不信任我和久生的能力,而是对这个任务本身?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实际上,在他和久生意外碰面的时候,对方就提到过这样的可能。
“你是说,池田手里掌握的情报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大概是这样。”久生喝了口手里拿的水,挥手赶开嗡嗡飞近身边的蚊虫,热带的气候有点让他吃不消,汗珠顺着脸不停地落,“列昂尼德这个人,北嶋组内部根本就不知道;如果不是你认出他来,我们根本不会知道岛上还有这么可怕的,你父亲的直属杀手。说起来,你从以前就认识他吗?”
“嗯,小时候。”正敏点点头,想着十来年前那个一头柔软金发,却被血污切断了视线的孩子。他轻轻抚摸着额头上的绷带,说:“真的,我怎么做都可以吗?”
而在听到了诗川组组长的“可以,随你喜欢”后,他握起放在床边的刀,摸到了跪在地上那几人的脸便重重地砍下去,没有一点迟疑。对惨叫声充耳不闻,岁数还不到两位的列昂尼德最后补上一刀,鲜红色的血液飞溅在脸上,温热得融化了本已干涸的那部分,稀稀落落地滴下来,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进了领子里。
白色的房间瞬间被染红了。就算是现在想起来,正敏仍然觉得背后一股寒气沿脊柱窜起,就更不要提当时才十岁,正拿着手帕想要擦去他脸上血迹的小孩子了。他皱了皱眉,“总之那家伙不好惹。先不要在他面前暴露身份,我们只要尽全力把池田揪出来,就算完成任务了。”
久生笑着,借身高差距揉了揉他的头发;高大的热带阔叶植物在他们头上投下荫凉,遮住了身形。“放心。你注意安全就好。”
“还得小心别被铃山那小丫头搅局……想想就好累啊。”
“哈哈哈,你啊。”
正敏低下头去。坐在不远处的列昂尼德已经将苹果切块,推给对面似乎是他兄长的人,自己已经叼了一块在嘴里,很愉快的样子。可以确定就是兄弟吧:这两人从额头到下颌的线条都相似得要命,就连高隆的眉骨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都近乎分毫不差——恍然一看的话,几乎无法分辨两人谁是谁。不过面对弟弟的好意,32号参加者伊登的脸上却还是一如他对其他人一样,看不出什么高兴或是感谢的神情。在哥哥面前,列昂尼德咧开嘴角就会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容;说起来这个人并不讨厌,但惨痛的失明经历在他体内剖出的残酷一面也绝对不可忽视。尤其是在这里,一个必须以命相搏的地方,一个他有、正敏有、而别人也有以命相搏的理由的时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沸腾起来,烧得他觉得耳后发烫。“御幸。”
“什么事情?”
“混蛋坂本说过,只要有’欲望’就可以活下去,对吧。像蛇一样……”
“似乎是吧……”
正敏呼了口气,又一次拿出KT机,但这次点选板块的速度快了很多,按键被狠狠按下,噼啪作响。“那么,既然这次轻易地就能减少以后的竞争对手,虽然是女孩子,也只能对不起了吧。”
美沙绪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摆在桌子上推来推去,突然伸手就摸上对面青年的头发揉了揉。
意外温柔的力道。
正敏一时愣住:“御幸,这是……”
“没什么啦。”小他三岁的女大学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收回手来,拾起桌上的硬币,餐厅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列昂尼德正看着哥哥把最后一块苹果放进嘴里,没表情地吃掉,“我要开始丢硬币了啦。”
-命令一-fin-
[命令二]
诗川正敏是被KT机振动时发出的声音吵醒的。“什么玩意儿……”他伸手去够打断他睡眠的罪魁祸首,然而在指尖触碰到冰凉外壳的一瞬间便完全清醒过来,睡意全无。
由木津音发放给参加者的KT机。就是这玩意儿,每天传来新的命令,用各种堪称荒谬的命令叫参加者们自相残杀,而他们却不得不为了活着而屈膝低头,服从。
膝。
正敏低头看看自己的右膝,瞥了一眼在皮肤上蜿蜒的疤痕,趾关节依次蜷曲、伸展,骨节发出的咔吧声清晰可闻。自从膑骨骨折断送了他的舞蹈生涯,他终于有将每天清早例行的舒展运动从早晨六点推后的理由,好多换取一点睡眠时间;说实话,他一度怀疑睡眠不足就是自己的身高挂在一米七五以下、频频肺病,招致他被久生嘲笑的理由,虽然他很清楚后骨折时期的吸毒才是真正原因。
想到久生,没有理由不心痛,尤其是现在。肩关节可怖地咔吧一响。一边松筋松骨,正敏伸手摸过KT机,点开锁屏。当务之急是确认今天的命令,不论是命令的内容,还是涉及到的人员。
如果涉及到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盘起双腿坐稳,划开了命令汇总板块。一路屏住呼吸下拉文档,并没有自己,这不得不说是令人瞬间感到放松的事情。
然而35号的列昂尼德却被选中了。对着那条命令,正敏逐词看了几遍,小声念着,似乎是害怕漏掉其中的什么细节一样。
“被命令的三人,要在中午十一点前进行三轮真心话大冒险……”
命令本身似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如果剩下两个人都还惜命的话,那么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真心话”,接而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打哈哈一样过掉这个命令。但是,假若这三人中潜藏着哪怕只有一个狂徒,那么这道本来能令所有参加者都存活的命令就会极有可能瞬间变成血腥的乱斗。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尽量在前期减少接下来的竞争对手,免得战斗经验积累起来和日久生情?如果是列昂尼德那家伙,体术高超,下手又狠,剩下那两人——第一轮活下来的女孩子和长相甜美的小姑娘——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与他匹敌的人。如果他想要尽快做个了结……
正敏不禁打了个寒颤。老天保佑,尽管他人不坏,但是能别让我在命令里碰上他就别碰上。
虽然也并不是没有能够打赢的自信——不,应该说是就算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好,一定要赢。
他坐在那里揉了揉眼睛,然后开始穿袜穿鞋,最后又掰了掰手指。
咔吧。咔吧。
伊势谷友田非常想要逃跑。在晚餐时间,从暖色调灯光的餐厅和人生中从未见过的美食前逃跑,哪怕饿着肚子也想从桌子另一边这人的面前撤开脚步。
诗川正敏……这可是……
“说起来,你是叫……?”这个金发男却完全没注意到她想要逃跑这一点;不,他注意到了,他眼睛里明白无误地写着怀疑和探求,还有一股用漫不经心遮盖起来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很像那些之前来家里追债,活生生把母亲逼上绝路的人。
——这人是来替诗川组追债的,一定是!
正敏用叉子卷着盘里所剩不多的意大利面,抬头瞟了一眼对面女孩的表情:明显的恐慌,就像见到了什么牛鬼蛇神一样。虽然并非对自己的长相很有信心,但再怎样也不至于吓到人;而之前我与她并无什么交流,更遑论暴露自己黑道的真实身份,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女孩就连嘴唇都在哆嗦,牙齿上下磕碰,好容易才发出声音:“伊、伊势谷……伊势谷友田……”
这下就全对上号了。把卷好的意面送进嘴里,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很可爱的名字啊,不要畏畏缩缩的嘛。原来你姓伊势谷,说起来我之前也遇到过这个姓氏的人呢……”
友田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手抖得连勺子里已经挖起的冰激凌也送不到嘴里去。“是、是这样吗……”
“那位先生,唉,运气真的不好呢。”正敏叹了口气,盯着她的眼睛,“本来和我们公司商量好要合作一个项目,做好了就能大赚一笔,却被以前借的高利贷逼得走投无路;据说现在是逃到了国外还是怎样……”
这次她连眼睛都要闭上了。然而该死的男人并没有住嘴。
“这么一说,伊势谷小姐和那位先生,长得有点像呢。”
“——所、所以说,你要怎么样……?”
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已经只剩下捞起后一口就能吃掉的分量,但正敏却还是仔细地把它们在叉子上卷好,顺便扫掉靠近盘沿的白酱。虽然欺负女孩子真的不是什么好事,可当看见别人被自己简单几句话就搞得毫无办法,还是会在心里感到一点快意。这还真混蛋,放在平时来说的话。
不过眼下又有什么办法呢?“伊势谷小姐能躲过我们组接二连三的追债,除了跑路的能力以外,头脑也应该相当灵活吧。你也知道,在这里什么人都有,特别是加持了那个病毒之后……任何人都有可能变疯,而你也不想被他们弄死,对吗?”
友田真想把手中那杯已经融化一半的冰激凌扣到他脸上。什么“不想被他们弄死对吗”,都是你害的,还有脸开口和我讲这些;如果这玻璃杯的边沿能碎掉,然后剩余的尖端扎进他的嘴角、牙龈、眼睛、鼻梁……
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做:正敏手中仍然捏着餐叉。那可是现成的凶器,更何况对方是黑道,不论怎样肉搏也会比自己强。“……说是,这么说的……”
令人满意的反应。作为伊势谷家的债主一方,正敏不对她的负面情绪抱任何期望:毕竟他也是个记着腿伤这类事情的人,怨气哪那么容易被利益消掉。可是目前的局势太复杂了,而且对他极为不利:御幸美沙绪的好意虽然是真心实意的,但这并不妨碍万一有一天他们被安排在一道命令里时双方都拼上全力,他已经预见到这点了。而今天偶然瞥见的,她和列昂尼德同行的时候显得很高兴,话似乎多了些……
正敏一口咬下叉子上的意面。“不妨和我结成同盟关系。话说在前面,我是诗川组组长的独子,帮自家人追债是天经地义的事。虽然我手里拿着你父亲的债权,但是反过来说……”
女孩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长长的额发下眼睛略微瞪大:“你是说……”
“对。”他点点头;虽然自己和老爹的关系很好完全是令他作呕的扯谎,但友田的反应着实令人满意,“假如我从这里出去了,那么我可以起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找你和你母亲的麻烦,账也可以一笔勾销——我知道你们现在过得并不怎么样,是吧。”
欠下的债全部作废。友田感到心跳加快,这不就是自己本想要在这个岛上实现的愿望吗?而如果小小地协助这个男人,愿望的实现就等于加上了双保险。虽然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在搏命,钱的事早就没法和性命对等地放在天平两端,但是…
“你要是出去了…”她哆嗦着嘴唇,“那不就代表我会…”
“会死。那你打算自己出去吗?”正敏捻了捻发梢,眯起眼睛,“也可以啊,如果你有这个自信的话。但是如果主办方的那个老混蛋本来就没打算实现参加者的什么梦想,或者把那笔一亿元的奖金兑现呢?那样的话,就算你出去了,还不是要一样还债——靠你的学历和脸,会有什么工作肯叫你来干呢…”
小姑娘的手握在玻璃杯柄上,指尖渐渐收紧:该死,他说得这么有道理,那不如现在就让你去死好了啊…这张脸,还不知道是谁的原因吗…
“反之,如果你肯帮忙,那么不论怎样你母亲都不会再受到伤害。说得难听点,我确实是在买你的命。但是把你单单一人扔回本岛,你知道大概会是什么下场吧。与此相对,我可懒得清点你父亲那欠条上到底有几个零可数。”看见友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正敏在心中斟酌字句,“再说了…侥幸找到什么办法的话,连你也能一起从这瓮岛上出去也不是没可能。拿命拼一个肯定会得到的好结果,还是选择吊死在主办方这一棵树上,选择权当然还是在你手里。”
什么“在我手里”…
“…你是说,'不论怎样'吗?”
“对,不论怎样。”
是的。但凡你答应了我,那么不管出去的是谁,你都会得到一个再没人追债的人生——哎,老爹啊,可能就像你当初宣判的,我真的没什么当黑道的觉悟吧。
从反应来看,友田大概是读到了这种可能性吧。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啊,正敏暗暗想着,举起了茶杯,红茶的热气袅袅扑面。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命令二-fin-
[命令四]
猛地把头扎进水里,又猛地抬起脸,吸气太急,诗川正敏自己把自己呛了满口鼻的水,咳嗽了好几声。伸手抹了把脸,他手扶着盥洗盆的边缘,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开玩笑,就算是黑道,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啊。
他想起刚才从饭厅陆续出来的参加者们,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好看的。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标有69和96的两张卡片仿佛被下达处刑命令的刽子手,那两个小孩子的手一接触到纸片铡刀就被挥起:瞬间脑袋像被重击的西瓜一样从内部碎裂开来,白色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染了旁边的人满头满脸,而缺少了头盖骨、甚至是前额的身体则呆滞了几秒才一头向前栽倒在桌子上,眼球泡在血里,看上去滑溜溜到令人反胃。
而实际上,正敏刚一回到房间就摔进了洗手间——他实在撑不住了,本来就没吃下多少的晚餐被他尽数呕吐出来。不是没见过子弹钻入人的额头或是脑袋被敲得血流如注,但如同头部支撑不住高压而从内部炸开的死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就算不从常识的角度来考量,这也太过惊人了。没有人能淡然目视这一切,他拐回住宿区域的时候看见那个编号为30的日本武士般的青年正要上楼,矢八酿的表情与其说是被吓到,倒不如说是绝望——内疚到极点,情绪就会转向,回到家的这三年里,正敏见得太多了。
他大概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那两个人吧:虽然从抽号的顺序上看,这并非不合理,但真正要那两个孩子去死的真的是他吗?
凯尔德。想起这个词,愤怒又从心底升起。正敏后退一步,沿着墙根坐下来,胡乱拽着头发。要那些已经曝尸翁岛的人性命的,说到底并非是他们中间的谁,而是那该死的病毒。第一天的时候不就有四个人目光呆滞地将自己的脸扣进了水里,连挣扎都没有吗?没有人想死,更何况是以溺毙的方式。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他们在自己的意愿驱使下的行为。
脸上还挂着不少水珠,正敏拉起衣服下摆,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就算想了这么多,他的目的还是只有一个:杀死主办这场劳什子游戏的坂本荣一郎。只需要这个结果就够了,过程如何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在这荒谬的游戏中一个一个命令赢下去,成为所谓的“国王”,或者是找到什么将生杀大权从凯尔德病毒手中解放出来的办法,然后痛快地割破那死胖子的喉咙。
而第二种方法似乎并不只被他一个人列入了备选清单里。在今天清早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KT机上抬起头来,正敏看见一张中年男人沉稳的脸。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编号34的由贵幸助手中端着半盘早餐,颇友好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直觉这个小说家突然要求与自己坐在一桌大概是要谈些什么事——在现在的状况下,不会有人想跟一个身份是职员的人套套近乎。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那么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在做什么意见的征询。
而幸助也的确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显然对接下来要说的已经深思熟虑过,这样看来找上他也并非是一时兴起,“这里存在着一个可以不用通过继续进行’游戏’就能平安脱身的办法呢?”
“由贵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既然’国王’的正体是之前被注射入我们体内的病毒,那么'零号病人'应该是有的吧?就算没有,也一定会有病毒最初的携带者。也许操纵病毒的玄机就在他们身上,这个人就是真正的'国王',而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幸助喝了口茶,手指轻敲着桌面,“或者,可能这只是主办方在说谎,实际上他们仍然用什么方式控制着我们的生死。如果是这样,那么'国王'就并非是病毒,而是人——特定的人。如此一来,突破口就有可能被找到。”他抬头看看他,“诗川觉得呢?”
正敏不得不承认这句话令他动摇了。
“后、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
“是的。”正敏点点头,看着御幸美沙绪把杯中的芒果汁喝到还剩三分之一,手指仍然在颤抖。抽号结束后他看见她拔腿就从大厅飞奔出去,而当他在洗手间里瘫痪似的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一把原本温厚的声音,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御幸!”
以最快的速度锁门、上楼去,却在刚刚进行抽号的大厅前看见散落了一地的信封:口都已经封好,每一个似乎都装了厚厚一叠信纸。而在信件铺出的路的尽头,他看见美沙绪断腿一样跪坐在大门前;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目光扫进大厅里,答案已经呈现在他瞪大到要炸开的眼前。
列昂尼德和他哥哥伊登的尸体。
五处枪伤,精准地击中胸腹;而伊登则是从背后被一击毙命,玻璃碎块深深从心脏的位置扎进去,可以想象是快狠准的一刀。
很像是……
“列昂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走了过去,然后抱住伊登哥哥。”美沙绪哭得打了个嗝,正敏连忙替她把拿不稳的芒果汁放在桌子上;从对方好容易才同意他进屋来已经过了半小时,而这惊人一幕的原委也通过她的描述逐渐清晰起来。
“然后他从外套里面飞快地摸出那块玻璃——像海鸟抓鱼那么快——他哭着搂住伊登哥哥,然后就——然后他掏出另一块玻璃,比那块更尖,朝着木津冲了过去,可是——”
眼看她又要哭起来,正敏从床头柜抓过纸巾盒,摸出几张,手忙脚乱地擦掉她脸上没干的泪水:“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为什么,”美沙绪扯着被眼泪粘在两颊上的头发,“为什么列昂要杀了伊登哥哥……”
正敏并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列昂尼德真的把他在前一天晚上说的那件事付诸行动了。彼时他摸索着墙,然后突然抓住路过的他的手,吓得他一颤。“什么事?”
“木津音晚上会在哪里待着?”
原来仅仅是这样的问题。正敏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和那二人组经常在大厅待到很晚。直走就是。”他低头看见对方手里拎了个塑料袋,再探头看看,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钢笔、边缘锋利的石片、一小壶柠檬水……
列昂尼德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戒备的气味。“你是?”
他沉默半晌:“……诗川正敏。”
“原来。和御幸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想……很久不见。”
“你也是。”正敏感到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列昂尼德是老爹的人,这他可还没有忘记呢。而他袋子里装着的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要用来干什么:柠檬水洒进眼睛里,钢笔可以从后脑插进去,而石片无论是划破喉咙还是脉搏都挺好用……在像样的杀人工具缺乏的情况下利用这些来取走别人的性命,正敏亲眼看过列昂尼德这么做——他不想承认那个晚上他躺在被子里一宿未眠。
那么这次的对象又是谁?我?
“你竟然会来这种地方。”对方反正看不见他,他一边擦掉前额上的冷汗一边开口,斟酌着试探的话,“老爹听说急坏了。最强的战力失踪了之类的。”
“随便。”不同于运动系青年的外貌,列昂尼德说话没什么开朗可言——不过对方是组长的独子,这估计也是个因素吧,正敏后来听说他不喜欢日本黑道内部的氛围。就算和老爹关系不睦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只是来参赛的。”
“不过现在这样子,根本不能说是比赛了吧。”
“嗯。”
谈话一直谈不到点子上,话题总能被恰到好处地岔开,虽然列昂尼德看起来并无此意;而他可不一样,越试探越觉得心慌。到最后他心一横:反正他看不见,只要能躲过第一击就有希望——“我问你,你在岛上,见过池田吗?”
对方顿了顿。“池田?上个月被绝缘的那个?”
他知道这个人——
“对,就是他。”
“没见过。”
正敏咬了下嘴唇,这是可信的吗?“你不是来这里找那家伙的?”
“什么找他?找他干嘛?”
忍不了了,他感觉再不问出来,自己就要爆炸开来了。“啊——烦死了!你告诉我,列昂尼德,你到底是不是老爹派来干掉池田的!总算是问出来了,妈的……”
“当然不是。”对方努了努嘴,“蠢蛋。我只是问你木津在哪儿。”
“那也随便了……”尽管被骂了有点不爽,但释然感哪是这一句能比的。正敏再度看向他手中的袋子:这一来便毫无疑问,列昂尼德在盘算杀掉木津。也许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尽快让自己从游戏中脱身的办法——但是主办方会这么轻易就被他35号一人干掉吗?“你要动手?”
“不能吗?这里,不是诗川组。”
就是我无权命令你的意思吧。“不是这个。那女人不是泛泛之辈。从手臂肌肉的形状就能看出来。”
“我又看不见。”列昂尼德无神的眼珠瞥了他一眼,“况且,那也没关系。”
“如果他们有枪呢?”
列昂尼德点点头,似乎猜到他会这么问。低头从口袋里摸索一阵,他把自己的KT机递给了正敏。“帮我拿着这个。我要试试。”
在正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直拳就飞过来了。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想也没想就抬手去挡,拳头狠狠砸在KT机的后盖上,肉身与机体接触竟然也撞出一声钝响。他被巨大的力道冲得倒退几步,感觉机器的边沿都要卡进自己的虎口里,硌得生疼,低头一看已经刻上一道红色凹痕,但KT机却毫无损坏的迹象。
“裂了吗?”列昂尼德问。
“完全没事。”
“那你,使劲踩一下。我试试用石头。”
答案是气喘吁吁的两人面前依旧完好无损的KT机。
“看来,木津没有骗人。”列昂尼德把KT机装回口袋里,“这样的话,她说这东西是由防弹材质做的,也是真的了。”
正敏顿了顿,“喂,列昂尼德。”
“什么?”
“你这是打算出去?”
“嗯。”
“那个愿望呢?”
“在这儿大概实现不了吧。你难道还抱着那种希望?”
“那倒没有。”他说,考虑着怎么说比较合适——这家伙并不知道我和久生的关系,“我只是在找能够杀掉那个胖子的办法——其他都无所谓。你如果也打算这么干,倒不如我们合作。”
是的,合作。正敏在脑中盘算,虽然主办方的木津和黑白二人组看起来都不好惹,但在身为人形兵器的列昂尼德面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是这家伙,真的能解决掉那几人也说不定。从上午和由贵的谈话来看,他应该是不会支持这种可以称得上鲁莽的暴力方法——那么借这个机会探探主办方的底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管列昂尼德最后是死是活……
细想起来这还真挺混蛋的。就算和老爹因为那件事而关系进一步恶化,也不至于对他那一头的人全盘否定。
虽然那至今令他想起来就难过到胸闷。
“和小少爷合作?”列昂尼德哼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却十分严肃,“我倒是没有意见。随便吧。不过,有件事你要帮忙。”
“什么?”
“这些,”他指指袋子里的东西,“远远不够。”
正敏点了点头:“我来想想吧。”
“那就这样。”列昂尼德拎起袋子,转身走出几步,停了下来。“诗川正敏,
麻烦你帮我转告组长。”
“我不会回去了。还有你,也别再拿那些破事来烦我了。”
那两块他找来的玻璃,现在已经成为了杀人既遂与未遂的工具,而坚硬的KT机也没能成为列昂尼德的防弹衣。这样看来短时间内还是不要去找那些主办方的麻烦比较好,正敏不由得感到凉气自脊柱升起。
但是如此一来,就要继续忍受那些离谱的命令……
“不知道明天还会有怎样的命令…”美沙绪手里抓着KT机,“这真的……”
“太恐怖了,没错。”迟疑一秒,正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像他最好的朋友从前常做的那样,垂下眼帘去,“但是,你会活下去的。所以别怕。愿望也是…迟早会实现的。”
美沙绪那些信的收信人是列昂尼德,这再明显不过了。一天的时间里遇见又永远失去有好感的人,正敏能想象这有多痛苦。
“愿望…”美沙绪喃喃着,又吸了吸鼻子,没有说下去。
正敏无言,只能点点头。他隐约感觉到美沙绪大概想要说什么,又想起抽号开始前,编号25的绿川洋子和他说的话。早些时候她也被由贵询问过意见,但得到的答复是“我不会放弃我的愿望”。
正敏那时听到她的声音,隐约觉得耳熟;站在圆桌前交谈,再听见才想起她似乎是几年前风靡日本的歌手,早已从公众的视线中消失——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是被雪藏了。
也许以前还在什么地方见过呢,那时他还是个芭蕾舞者。“有什么事吗?抽号马上就要开始了呢。”
“今天,由贵也和你谈到逃出去的事情了吧。”
“对。”他点点头,“绿川小姐也在考虑这件事吗?”
出乎意料地,洋子摆了摆手。“我不会那么做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除了此时此地,要再找到机会太难了。”她顿了顿,“况且,之前的人都和我无关吧。”
从模糊的记忆中翻捡,声线还是那么好听,可眼下说出的话却是这样一番内容。然而当抽号开始、两个孩子接连死去的时候,他看见洋子的脸扭曲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被高跟鞋崴得趔趄了一下,扶了一把桌子才站稳。
“这样的命令……”她说。
KT机嗡嗡作响起来。正敏屏住呼吸,拍着美沙绪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他催眠一般默念着,打开了新消息的板块。
然后浑身僵硬在那里。
“命令4B:15号、19号和27号要决斗,其他参加者务必观看。”
翁岛的黑夜里没有光亮。
“决斗到死。”
-命令四-fin-
[命令五]
——以孩子般的目光,相视而笑。
很罕见地,诗川正敏在日出前就已经醒来。胡乱摸过KT机,扫一眼上面的时间:五点三十七分,尚未收到新的命令,这让他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下来一点。
就算移开了视线,手仍然捏着KT机不放。他突然意识到“早上起来要第一时间确认当天的命令”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习惯了——该说是可气,还是悲哀比较好呢?
正敏也不知道。现在他的思绪完全不在这上面。他翻身起床,撩开窗帘。云彩在浅青色的空中悠然漂浮着,而岸边低平的地势则让人能一直望见海平线。连鸟儿的啁啾和树叶的窸窣都几无可闻,缝隙里的瓮岛显得很宁静。
对,是很宁静——现在就连杀人都已经成为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哪儿还可能有什么大新闻。他从床上翻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拉过胡乱堆在床边圈椅上的衣服套上,动作僵硬得像是之前扭伤了哪儿。转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膝盖磕上床脚,痛得他想骂,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张嘴。最后他穿戴齐整——包括一副露指的野战手套,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开始想着让他这么早就再无睡意的事情。
——很久很久,都没有梦见隼人了。
“伊势谷小姐,麻烦您过来一下。”
听到自己的名字,伊势谷友田打了个冷颤,握紧了手中的KT机,慢慢转过身去。在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的餐厅里,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冲她扬了扬手,样子是很随意,眼神却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
诗川组的人。我的债主。
有可能的话,友田真不想点头应声。然而现在她没有这个条件:手里一张牌也没有,只能替这个男人卖命,没准还会被拉来做肉盾。
想想就令人害怕到腿软。更何况,今天的我……
“你也看到了吧,对你的那条命令。”
重新在桌边坐下来,友田轻轻点了点头,样子倒更像发抖。起身去倒了两杯茶,正敏将杯子放在她手边,自己也坐到椅子里:“那么,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怎么做?求你不要开玩笑了。友田想想就觉得来气,却又无能为力,只好把头低下去。“我,我……诗川先生希望我怎么做呢?”
点名叫一个女性参加者去死,命令的内容如此。他会让我去杀掉某一个看起来会成为他的障碍的人吗?友田的手捂在口袋里,掌心直冒汗:这个人是黑道,完全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虽然应该不会是我……
——不,万一他变了主意呢?结成同盟意味着一致对外,但是这游戏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如果等到那一刻,岛上只剩下我和他……
“喂,你在听吗?”
友田又一个激灵:“是,是!”
“唉,到底在干什么啦,这可是你的命,不是我的。”正敏一脸嫌人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端起茶杯,对面的小姑娘绝对是吓得半死,多半是不知道瞎想了些什么。“算了,我再说一遍。”
“这个命令,按你的意思来。随便指名一个就好。”
友田抬起脸来,嘴唇还在哆嗦:“诶?”
果然是想的太多了。正敏叹了口气:“毕竟我们现在也算是一伙的,除了我以外,你也肯定有看着碍眼的家伙吧。那就趁这个机会干掉好了,反正对我来说,谁都一样。”
“但是……”
“怕结仇的话,说是我强迫你的就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没人觉得我只是个什么公司职员了吧。让小女孩杀人,反而更容易惹上麻烦。”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诗川先生……”
但对方似乎没有想再说下去的意思。他拉开椅子站起来:“没必要和我说什么。毕竟你已经卖命给我了,因为这种小事而用掉,未免太不值得了。”
男人不回头地走出了餐厅,留下友田一个人坐在卡座里,手里抱着渐渐凉掉的绿茶。她从口袋里掏出被体温捂热的KT机,再次点开那道命令;读着读着,眼神反而柔和了下来。
要我这样的人,来选择吗。
龙岛隼人。光是想起这个名字就让正敏无意识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窗帘拖曳在地,星点的缝隙中,逐渐醒来的太阳将新鲜的光洒进来。不过那一丁点阳光只够在窗前照个影影绰绰,黑暗还是会被留给他。
习惯了,倒不如说是这样才好。床很软,光是坐在窗沿就好像要陷进去了。说起来之前那一次也是这么软的床:他和隼人坐在宾馆房间里,一个在落地窗前透过望远镜盯着对面会所的大门,一个守着房间里的电话,眼睛都不敢眨。
怎么也绕不开他。这么想着,正敏就觉得有点挫败,却又微微扬起嘴角。在那之前,他以为龙岛隼人,这个从小学陪他到高中的家伙,再也不会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
人生真是偶然叠着偶然,噩梦叠着噩梦,但也不乏惊喜叠着惊喜。起码隼人的再次出现就属于最后一个选项。夜已经深了,会所的门前却连灯都不亮一盏。他俩困得眼皮打架、呵欠连天,却只能撑着不要闭眼。
万一漏过去就麻烦了——被两个组一起盯上的那条大鱼。他们之所以在这深夜坐在宾馆里不合眼,为的就是那人一出来就能被捆成粽子、扔进车里。
典型的黑道作派。
“喂,别睡啊正敏。”什么东西被扔过来,惊得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差点从床边栽下去。方方正正的触感,他揉了揉眼睛,是包烟。
隼人从窗边转过头来:“早知道应该把桌子上的水果刀扔给你接。”
“握不了枪的话我就说责任都在你……谢啦。”正敏说着,轻轻敲出一根,又抛回给他,后者从西装马甲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静静地点上烟。
夜色浓厚而沉默。正敏托着下巴,烟一直在指间烧着,没吸几口。“我还没问完你呢。高中一毕业就人间蒸发了,原来是去英国留学了啊。”
“啊?嗯,是啊。”隼人伸手弹弹烟灰,似乎想了想什么,“那时候走的急,也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
“怎样都好啦。但是后来,你为什么做了黑道?出去留学的话,留在那儿不好吗。”
对方摇了摇头,黑色的头发融在窗帘圈出的阴影里,遮住了小半张脸。“记得我老爸吗?”
“记得。’那个叫诗川的小孩子,成天练舞,功课要怎么办’。”
隼人在这个晚上头一次笑了,可随即又沉下脸去:“喂,那是我的台词啊。”
“你爸也说过,没差。”
“好好。”他举起双手,不过是为了把望远镜端到眼前,“总之,他本来要求我回家来继承家业、好好经商的;而我本来也打算像你说的那样,留在英国。”
正敏听出不太对劲,坐直身子:“怎么?”
“老爸死了。”
脑中迅速地列出几种可能:仇杀、情杀、利益分配,又或者是出于什么原因的自杀。
而事实上也被他猜中了。“和他合作项目的那一家突然撤资了,搞得所有债务都落到了他身上——然后,当然就像你想的那样。老爸是自杀的。”
原来我们已经都沾染上了黑道的习惯啊。“这真是……节哀。”
“嗯。不过现在这仇已经报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烟已经燃尽了,隼人想了想,看向正敏,“这么说来,还没问过你呢。之前说到你的腿骨折了,但也不至于脸色这么苍白吧。”
烟雾在房间里盘旋上升。而隼人看向他的眼神,则在一瞬间让他觉得这里其实是很多年前,那所中学的教室:眼睛明亮,带着认真而锐利的光,却并无恶意。
多么奇怪的感觉——明明时间流逝得飞快,无论怎样都无可挽回,更遑论向前追溯,可那感觉就是盘旋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于是正敏在电话铃的响声中笑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可是胳膊上可以数出一排针眼哦。”
落满灰尘的街道上有风吹过。一手抄起话筒和枪:“不过,那种事情,已经怎样都好了吧。”
——以孩子般的目光,相视而笑。
即使再想些什么,也无济于事。晚饭时间将近,正敏从床上爬起来,抄起KT机就往外走。早上起得太早,困得他走路都要晃三晃,只好回来补觉。至于岛上正在厮杀的四人,那也只好这样了,对吗?“不过再怎么说,还是要去确认一下的。”
走进饭厅,没有06号参加者的身影。退回走廊,同样没有。门口呢?没有,这里那里,全都没有。
那个小孩,到底去哪儿了?快步往住宿区的方向走去,正敏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友田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大眼睛,一边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伤疤,总是一副畏缩的表情,好像被人逼迫着去做什么的小孩子——
友田在早上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有孩童一般的纯净目光。
不好——
他也不知道那门是怎么打开的。兴许是他发挥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蛮力,又或许是门根本没有落锁。光源射进的一刹那,他瞪大了眼睛。
”伊势谷友田!”
楼外,黑夜吞噬了整个瓮岛。
——以孩子般的目光,相视而笑。
-命令五-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