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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哪里来的?菲薇艾诺哦。”
面对着眼前青年好奇的眼神,笑生没来由地感觉有些慌,语尾不自然地上扬。
“就是那座满是森林的城市吗?”以诺摸了摸头,随后笑起来,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对啊,既然你在这里卖蘑菇,那么肯定是来自森林都市没跑了——再者,你又是个精灵。”
真是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家伙。一边笑着应对这个沙漠精灵——还是个半精灵,他能感觉出来,他一边暗暗盘算着这家伙身后怎么会跟着个卓尔。常年住在地下的种族会出现在这暗月城本身就是件稀罕事,而生性狡诈邪恶的卓尔能和其他种族共同行动也足以令人惊掉下巴。
——不,一点也不奇怪。
“如果我们不会在沙漠里迷路的话,你们也很难在森林里迷失方向吧?”以诺手里掂量着他摊位上的蘑菇,似乎对这东西并不感到陌生,却又不时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手上的动作格外小心,“蘑菇的话是不是也会随处都有?”
思索了一下,笑生点点头:“别忘了我们可是守林护林的专家呀,辨清来路这点小事恐怕就像你们筑起沙堡一样容易吧。至于蘑菇的话,要分产地:菲薇艾诺靠南的地方倒是不错……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啦。”
——我们本来就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我觉得你好像想问’为什么一个沙漠精灵看起来对蘑菇并不陌生’?”八成是已经挑得了满意的战利品,以诺从斗篷下掏出个小蛇皮袋,最后又捏了捏肥美的菌瓣,把它轻轻放进袋子里,“早前护送包裹进城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啊,我家是做商队生意的。那次看到的蘑菇已经缩了水,不如这个新鲜,又是替别人运的……自己总归是吃不到啊。”
在他身后三米远的卓尔几乎细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啊,那不是对他,而是对我吧:虽然他仍然不清楚我在搞些什么——
“那不如我再送你一份好了。”扫了一眼所剩不多的存货,笑生捡出一朵放进对方的掌心里,露出一个清爽的笑容——哎呀哎呀,对方是行家,没办法抬高价钱了,“能见到其他世界的人或物确实不容易,也许这本身就是种缘分呢——如果你能喜欢它的味道就太好了。”
一瞬间他看见以诺的眼睛里闪过了什么;那并不像是接受了什么馈赠的高兴神情,倒像是……
“走吧?”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俩闲聊的卓尔开口了,余光瞥过笑生的脸。
沙漠精灵似乎才回过神来。“哇!非常感谢……那我们先撤啦!加上这个一共多少钱?”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在想怎么才能稍稍小赚一笔了。“不用。这个算……之前那株的赠品就好。”
——毕竟我也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送走了一聊半天的健谈沙漠人,集市已经到了午休时刻。放下帐篷外的帘子,笑生盘腿坐下,觉得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艾格怎么样了。
这么想着他就扑哧笑了出来。坐摊一上午腰酸背痛,笑生索性躺下:暗月城的土地并不像菲薇艾诺那样浸染着绿草与落叶的气息,却令人感到莫名的踏实安心。
让他感到不安的,不正是那个他生活了两百多年的地方吗?
笑生轻轻叹了口气。严格说来,菲薇艾诺不算是他的故乡——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哪里,或者说“笑生”这个存在到底从何而来: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就是他不是一个精灵,可人们总是只为看到了外在便满足,包括他的“父母”、邻里、朋友。
而艾格伯特是第一个剥开了他的外壳的人。
艾格啊,艾格。想到他的时候,心脏就会漏跳一拍。笑生翻了个身,光线透过帐篷照进来:暗月城处在正午,那么菲薇艾诺呢?是刚刚迎来一个草叶上挂着露水的清晨,还是已经披戴了星辰,在珂宁的歌声中沉沉睡去呢?
他只知道无论怎样,艾格肯定又要度过一个极度痛苦的昼夜:哪怕世界安静到只余下他的呼吸,空气中弥散着薰衣草的香气,他也只能捱到清晨才浅浅睡去,接着在一整个黑夜里睁着疲惫酸涩的双眼,怎么也闭不上。
一向淡然的精灵患上抑郁症本就是几乎无法想象的事情。而他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抛下他。
“开玩笑……我又怎么能继续面对这个死去般绝望的他……”
“迪兰,你帮我看一下吧,笑生的摊子还在那里吗?”以诺揉了揉眼睛——中午的烟熏蘑菇好吃是好吃,可也让厨子的双眼备受煎熬,更别说下午时一阵大风席卷了暗月城,一撮撮扬沙纷纷跑来他面前打招呼。因此眼下他只能询问身边的卓尔了,而后者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怎么热心。
“你好像对那个精灵,”他顿了顿,“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办法,我没有去过森林啊。”对方使劲摇了摇头,“而且想要组队去冒险的话,必须要凑到足够的人数才能去市政府登记。而笑生……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友好的精灵。嗯?怎么了?“
迪兰这才明白自己的表情可能太过严肃了。他摆摆手:“没什么。他现在就在你西边数两个帐篷……好像正打算收摊呢。”
“谢啦!”以诺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拉住对方的手腕,“别担心,我觉得能接受半精灵的精灵,要好好和卓尔相处也不是难事——而且你是我的朋友,没问题的。”
那家伙根本不是精灵。
他望着自己的眼睛。
“……好吧。”
一只小小的陶锅被敦在了面前。“嘿,这不是以诺吗?中午的蘑菇还满意吗?”
对方占满整个脸庞的微笑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尝过森林里的东西。和我从前接触过的都不一样。”
热情过头的半精灵是不是个麻烦呢?“既然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要不要也来一点尝尝?”还没等他说完,以诺就直接把小陶锅推到了对方面前,“别担心,没有人不夸我做饭好吃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笑生只得用手指拈起一小块烟熏蘑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从没尝过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散开来:仿佛来自沙漠太阳的炙烤取走了本来是食材卖点的鲜嫩多汁,带点呛人的辛辣气的调味料更是他所陌生的。然而,然而——
“很好吃……”
——他却看见了艾格坐在炖锅前的背影。
“你喜欢就好!”以诺很高兴的样子,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嘿,实际上我们在找能够去探险的同伴……我可以保证路上不会挨饿!上午的时候你好像也提到你是来冒险的,摆摊是为了筹措路费?因为神迹的指引……”
这些都是借口啊,我只不过是个逃家的败犬——可是你想相信吗?
笑生突然发现他不忍心划破以诺灿烂的笑容。
“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KSM Agent Mission A
=8650字
=捞兰斯真的是一个好玩益智的增进同伴感情的方法(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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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打捞黑匣子?”
“对。”Lamorak点了点头,冲我扬了扬手中那只黑色封皮的文件夹——保密等级二级的标识,“Arthur指派你、我和Gareth一起完成这个任务。也真是巧,正要给你打电话呢。给。”
接过文件夹,我轻声道谢,把封皮翻开来。坠毁的直升机型号和推测失事海域的照片、测绘数据被清楚地一一列出。一切都是那么周密齐全,如同往常一样。“飞机残骸…Lancelot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吗?”
“据说打捞的难度很大。再拖下去的话,别说尸体早就被毁掉,就连黑匣子也很难被找到了。”
“是呢。”我附和道,目光扫过示意图下面的几行说明文字。Lamorak说得对,平素的刑讯工作都是由他负责;换句话说,他积累的关于“死亡”的知识应该比我要多得多吧。如果他的意见是这样,那么到目前为止,Lancelot的遗体已经是被泡胀到面目全非了——如此说来,想要获取他的死亡留给我们的信息,一定会是难上加难。
高大的金发后辈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单片眼镜——说是后辈,看起来却老成而可靠:“所以,'在打捞尸体之外,目前的工作重心还要转移一部分到获取黑匣子上',Guinevere是这么说的。你见到Gareth了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抱歉,没有呢。前些天她似乎出伦敦了。是不是在休假……”
“Kingsman会有休假一说吗?”
我吓了一跳。Gareth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Lamorak身后,向我们俩扬起一个惯常的笑容——搭配她擦成深红的唇色,显得干练而自信。这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前辈此刻着一身黑色套装,看得出是完全的工作状态。
——对,是啊,身为特工,我们应该是随叫随到,也就是时刻待命的。刚刚的说法显然是有问题的…我觉得指尖又开始抖起来了。“也对呢…早上好,Gareth!不好意思。”
“没什么,别紧张。”一眼就被看穿了。Gareth一笑,示意我把文件夹递给她,我看见Lamorak似乎也弯了弯嘴角…唉。
把思绪收回来,现在是说正事的时候。旁边Gareth从拎包里抽出眼镜戴上,一页一页地翻那份任务书——不得不说,她阅读的速度相当快。“唔,近海打捞…大致的海域已经划好了,那么我们的任务就是具体地定位、然后实施打捞对吧…如果赶上好天气的话,倒是不难。不过,”她指出目录上的一行,“就算有随行的专业人员,也要做好应急的预案——我们三人中,有人对这个在行吗?”
从眼神来看,Lamorak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但也许只是我,只看到第三个字就觉得头大起来。
“拖拽声波定位仪及人员和工具的载体——牵引船的操作?”
放下咖啡杯,Yves仍然是那种有些抱歉似的笑容。说实话这蛮奇怪的,我不记得见过有哪个人会常常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咖啡到底是怎样煮得这么好喝的?
大概这个想法也被看出来了,因为他现在的脸容里高兴的成分似乎更多一些。“看起来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啊。”他说着给自己续杯,然后冲我亮了亮咖啡壶,声音里带着轻松的调调:这么说那表情是我的错觉吗?“需要再来一点吗?”
我摇摇头:“不用啦。再喝今晚我就不用打算睡觉了。”
“说得也是。”弯了弯嘴角,Yves放下壶,端着杯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套猎装满衬你的…如果呢子的毛含量能再多一点就更好了。”
对衣服作出这种堪称富有针对性的评价,还真是怪罕见的——莫非穿衣也是胜任特工所要求的一项技能吗?“我不太清楚……如果毛含量再多一点,看起来会有什么变化吗?”
“唔,有的。”他无声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轻轻歪着头,好像是在观察什么,“比如说,整件外套的轮廓会显得更硬挺。现在的美中不足就在此……不过缝线的位置把握得很好,多少弥补了这一点呢。”
听Yves说得头头是道的,对这种事情我还真的没考虑过什么——毕竟我的时间都给那些亲爱的机械了嘛。端起杯子,我问:“对了,你之前好像是说有什么事情,Yves?”
“啊…是的,谢谢你提醒。”好像确实有点忘了正事,他点了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抽出钢笔和便签,轻轻旋开笔盖后在纸上刷刷写下几行文字,“对于这种机械,Mech…Dorr你有了解吗?”
我眨了眨眼:“尽管叫我名字就好啦,对吧?让我看看,”接过那张纸片,好家伙!当初选择来这里、成为Kingsman候选人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这是拖拽声波定位仪的型号吧?还有和它所相适应的设备、牵引船…唔,加上控制软件?”
Yves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那实在有点微妙的好笑。“感谢老天,你知道…是的。对这些,还有打捞用机械的事情,你有什么了解吗?”
“当然啦!”我刚刚伸出手去,对面坐着的绅士就像是会读心术似的把钢笔递到了我手中,笔尖朝着自己的手心。拿过钢笔,我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你说的这个大概是和美军使用的型号相似的那种吧?精度好像也差不了太多…哇哦,这个牵引船!查资料的时候见过,配置简直无可挑剔。我记得是这样:首先是仪表盘里几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我看见Yves好像有点头大,但又有点想笑。全程他没动笔,我想大概是用了其他的什么方法记录吧,录音笔什么的——这类小物件他们绝对少不了,否则那把迷人的黑伞也太寂寞了。一壶咖啡见底,我把涂满了示意图的便签推回给他:“基本就是这样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尽管问我就好。”
多问问我啊,这些机械简直太有趣了。
“啊…太谢谢你了,Dorr。”他笑着说道,接过便签,仔细折好放进西装口袋里,站起身来向我点了点头。哎,我这才想起来大概兴奋的心情全写在脸上了,不过从Yves的表情我看不出什么评价。他瞥了一眼手表,又是那种有点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我还得处理一些事情…”
“Yves你快去忙吧,”我回以一个连我自己都会评价为“爽朗”的笑容——好机械的情报就像一剂鸡血,几分钟过去我都没缓过神来,“我也回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和其他人要好好相处啊。”他带着一种似乎不太放心的表情,“团队合作对特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呢。”
为什么带着那样的表情呢?看上去就像是要拜托别人什么事情一样的小心。“我知道啊。学校里的小组报告我也是做过很多次的。”
虽然很多时候并不愉快就是了,但好歹也是完成了的。
Yves大概全看出来了——又或者是他以前就调查过什么关于我的事情,所以他选择点点头。“你会没问题的,我明白……抱歉呢。那先再见了。”然后走出了休息室。
一个我不明白有什么必要的道歉,就像我从来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一脸抱歉一样——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不远处,候选人的住处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里面的声部越来越多,大概是过一会儿就要集合了。于是我也走过去:再说一遍,虽然受限颇多,但我还是想大喊一句——来到这里实在是太值得了。
已经五十三分钟了。我坐在水池边上——准确地说,是总部内附带调压装置的水上训练场所里,扫了一眼手表。拜经年累月的特工生涯所赐,表盘的玻璃蒙盖上已经多了几道浅浅的划痕,不再是Vincent送给我时的样子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它一向运转得十分精准,现在也一样。 “好了,Tristan,上来吧。”我拉过对讲装置的话筒,又扫了一眼时间,“每次打捞的下水时间不会这么长的,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消耗氧气。”
没有回音,我把话筒放回桌子上,伸手改掉增压装置的设置,然后坐在池子边继续等。不多时一个黑色卷发的脑袋从水里浮出来,Tristan伸出左手抓住池边的栏杆,另一手扯下嘴里咬着的调节器,长长地深呼吸,潜水镜后的眼神似乎有点恍惚。“呼……啊,Lamorak,现在是……多长时间?”
到底是新手,怎么也改不掉上浮过快的毛病——减压病的可怕之处不用我强调他也知道,他曾经为了某项任务降到地下几百英尺,上来后抻一抻关节就疼得眼冒泪珠。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上岸,啧,这家伙可比看起来瘦多了。
说到这个,当Tristan这家伙来找我的时候,我倒没怎么吃惊:他说自己没什么潜水方面的经验,万一在水下拖了同伴的后腿,后果很可能无法弥补。
他说的倒是很对,也蛮符合他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但有必要在高强度的工作下这么加班加点地特训吗?一般从特工嘴里说出来的”没什么经验”,都是少则十几次,多则几十次——间谍电影虽然不是生活,但在这方面可一点不骗人。
“不,真的。”他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我只有两次下潜经验:港口打捞,深度百米以内。”
那就没办法了。
“五十七分钟。”我把毛巾扔给他,后者接住,狠狠擦了一把脸,看起来还有点头晕,“如果按照昨天我们推算的那样,每个人只需要下潜一到两次就可以了。定位、打捞黑匣子是最优先的,寻找关于Lancelot个人的线索第二……”
寻找关于Lancelot个人的线索,在任务的优先级别里只能屈居二位:这就是特工们的生存方式——一生只可见报三次,出生、结婚、死亡,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形同于无,哪怕是他在几天以前还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摘下他的帽子,和你交换一声“今早的天气真好”。如今他躺在海底,很快海浪就会将他的一切带走:Lancelot将不再是Lancelot,而是变成了各种自然界里的物质,水、碳、矿物质,花、草、树…… 想想就令人……
“Lamorak……你是不是太累了?”
Tristan略带迟疑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回来,也许是我刚才的样子有些奇怪吧。胡思乱想——特工可不能这么做,搞不好会送命的。
所以我笑起来:“怎么?我眼睛旁边难道多了几道皱纹,然后从你的眼中映照出来了?”
“不是,不是,”对方显然是在搜肠刮肚地考虑如何辩白才能既说清楚、措辞又能不招人烦——他就是这点有趣,为这点小事思虑过度的样子哪像是为了任务手起刀落的特工呢?“我是说,坐在这里只能看看数字,确实不比跑外勤更累……而且你才刚刚完成上一项任务吧?”
虽然有传闻说这家伙曾经有被欺凌的经历,如此一来,他那些几乎能归类为迎合他人的行为也算说得通;但就算如此,还是温软得过了头。“那些都不算什么,同为Kingsman的你也来数数吧——从月初到现在,光是民航客机的登机牌就攒了一大把了吧?” 他卷了卷发梢,又是那种有点抱歉似的笑容——果真是习惯成自然:“说得也对啊……最新的一张还是两天前从维也纳起飞的呢。”
“太累的是你,而不是我。”接过他递来的水瓶,我拧开喝了一口,“小心眼周的皱纹。”
“啊……也,有道理……”
“你想说你才三十二岁,是吧?”
沉默过后是噗嗤的笑声。声音在水面蔓延开来,顺着涟漪渗进池子里,直到看不见。“总之你该休息一会儿,”我说,他点点头,“时间还足够。”
“总之你该休息一会儿,时间还足够。”这么说着,我把冲好的热可可几乎是塞进Tristan冻得僵硬起来的手中,后者迟疑了一番才终于接下,“这次就由我和Lamorak下水,你负责盯一下氧气的消耗情况和黑匣子的信号就可以了。”
他顿了几秒才点了点头,但想来是冻得也说不定——乌斯怀亚的近海海面上正有大风在肆虐,雨滴也还在不断落下,出水时被吹个正着可不是什么好体验:“好的……抱歉。让你们还要再跑一趟。”
“你忘了行动计划吧?”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么爱归罪于自己是不行的,“原本的打算就是第一组人仅仅是下潜并且寻找直升机的残骸,打捞是交给第二组来做的,而这还是在对天气条件的乐观估计下。换言之——”
“找不到是正常的,找到了才该高呼’感谢上帝’。”Lamorak此时已经把潜水镜重新扣到脸上,向我比了个“OK”的手势——不信教的无神论者也好意思顺嘴就说出这样的句子,“那么我们就再下去一次,其他的就交给你——水面上的事情也很重要,这点你比我还明白呢,对吗?”
我点点头,这还不错:“况且,Tristan,你在出发之前去向你的候选人请教过如何使用那些设备吧?我们需要你在上面看着。”
——但确实,如果换成是我,也许也会下意识地在心里比划一个十字:若果不能尽快把黑匣子,甚至是Lancelot的遗体——虽然我们并不清楚他在这世上是否还存在着——打捞上来,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哪怕合恩角上空的太阳对我们接连微笑一个月也全无帮助。况且,就算Tristan再怎么掩饰,他那几乎说得上苍白的脸色也让我和Lamorak都不想让他再下水一次了。
必须速战速决。
在Lamorak的附和声中,Tristan终于看起来没那么沮丧了。总算也是了结一件事情,任务进行的过程中如果出现哪个队员士气低落的情况,后果往往会不堪设想。
“那你就稍等一下吧。可可罐子在船舱里,你的床上。”不需要再继续担心什么了吧。说完,我咬住调节器,向后靠上船沿。随着船长给出“出发”的信号,身体后倒,海水从头顶倒没过我的额头、腰胯、脚尖;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我融化在里面。
萤蓝色的海面在视野里铺开。这颜色本来应该很清澈,给人以清爽的感觉,可此刻却像是被人倒进了什么似的,从约摸五十米开外的地方迅速浑浊起来:宝蓝、普蓝、墨蓝,间或夹杂一朵灰白的微弱浪花,最后直至漆黑。乌斯怀亚地区的风暴仍旧未停,从今早到现在,它已经在这片海面上肆意起舞超过三个小时,却丝毫不见倦意——明明地板都已经被这重踏弄得开裂塌陷,它却仍要天空继续嘶声号泣、狂风不间断地袭击。
这样的环境,对于不在港口所能保护的范围内进行打捞作业的人们来说,无疑是极为糟糕的情况了。手里的杯子早就被雨水打湿了好几次,连带着把里面的半杯热可可变成了冰朱古力。Tristan看着马克杯里剩下的棕色液体,无聊似的晃了晃,又叹了口气,目光转回到液晶屏幕上:在那之上,水下的两人每分钟是如何消耗氧气、现在又大致在哪片黑蓝底下,都用鲜明到明晃晃的白字一一列示出来。
——下潜已经超过四十分钟了。 他抬手狠狠揉了一把眼睛,方才因为被雨打湿的眼镜实在不方便他看东西,联络的手段已经换成了耳麦——然而水下的人并不能通过发出声音来向他回话。他所能做的,就是定时告诉他们海面上的情况、他们的氧气还够不够用、是否已经距离他们的船只太远,同时永远不期待有什么回音。 天气似乎比刚刚又变糟了,Tristan想着,握紧了马克杯的杯柄,指尖直颤。太冷了,他哆嗦着嘴唇在屏幕上敲出一串代码,好调取信息调节声呐的设置,近乎用猜的去配合那两人。
到底还是给别人添麻烦了,他叹了口气。即便已经凉透,好可可的香气还是能静静氤氲在他的周遭,可他现在真的丝毫没有胃口——否则这么好的可可有什么理由剩下半杯?同伴们还在海底奋斗,头顶上压着百来米海水所带来的高压,更不要提水下那些横冲直撞的鱼群和如今他正在经历的这场大雨——如果不是他缺乏潜水经验、在海底什么也没找到,末了还因为减压症带来的眩晕差点一头撞死在船底上,Lamorak会急忙把他推上船去、叫他好好休息吗?如果再仔细点、再找久一点,说不定他们就能发现那个亮橙色的装置——完好地躺在在沙质海底的某处,上面有寄居蟹在小憩——然后协力把它带回来,离开这被风暴席卷的海面,到岸上的咖啡厅去躲躲雨,晾干头发里的水分,顺便再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把指尖捂暖,然后他还有时间能想想Dorr到底有没有照他的要求去做,和所有人平和地相处,别再像在大学里那样对塞过来的小组报告任务说一声“去你妈的”——虽然这其实并不讨厌。
可眼下这一切都是空谈。原因就在于他——别说当时了,就连现在,他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坐在这里让自己的思绪逐渐混乱起来。没人跟他说话,船长正在船尾东奔西走,大声吆喝着叫船员们穿好所有的救生设备,顺手丢给坐在甲板上的他一套——在雨幕落下的声音之外,一片安静。
Lancelot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想着,刚刚还在遂行解救受难于自杀式袭击的人质的任务、正和Merlin通话说“一切顺利,任务继续”之类的老前辈在短短的时间内就从两三千英尺的高空中坠入了深海:机载电话被咸水泡坏,窗子被鲨鱼悉数撞碎,曾经保护着他的钢壳此时却成了千万把扭曲的刀刃,指向他的脸庞、腿脚和周身,本该鲜明地从伤口汩汩流出的血液只是被水流冲散得无影无踪。这已经是好些天前的事情,那么现在呢?他还是被埋在海底的沙子里吗?又抑或是肌肉已经被海水慢慢剥离骨骼、已经看不出那就是他们Kingsman所属的骑士了吗?
Tristan知道海底是安静而温暖的,方才他一没入水中,周遭的声响立刻被阻断在外,只剩他一个人,看见身前Lamorak用手电打出的“没有异常”的信号后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没有脚印,也没有脚步声。那么Lancelot也是这样,在一片寂静中闭上了双眼的吗?那个时候他在想些什么?是一同在直升机上的本国政要?是手指上那枚即将成为自己的衣冠冢的、特工们专用的戒指?又或者,是总会一边微笑着对他们说“早上好”一边将今天的任务书放在你手边的那位美丽的秘书呢?
一片寂静……是不是就像教室地板下的那个夹层里那样,又黑又无声?是不是也会像那些午后和夜晚,除了他自己,周围再也没有一个人?
如果因为这次的失败,我会再次……
突然有光从水面下射出,闪动几次又晃了晃。他腾地站起来,杯子里的可可差点洒了一身。在最后一秒端稳马克杯,他赶紧把剩下的饮料喝下肚;不顾喉管里塞进冰块一样的感觉,Tristan跑向船舷,把耳麦拉到嘴边:“已经收到’安全返回’信号!重复一遍,已经收到’安全返回’信号,允许登船!你们,都没事吧?”
“啊,什么事也没有。”Lamorak的声音从调节器后传来,刚出口就被海风撕掉了一半。他伸手拽住同伴抛下来的绳子,侧身递给紧随其后浮出水面的Gareth,动作可疑地有些不连贯,“我们在回来的时候可是看见了非常漂亮的鱼群呢……”
“不,有事。当然有事。”已经摘下潜水镜的干练女人拉住绳子三两步攀上船舷,赞许地看了一眼甲板上那只空杯子和它的所有者,对方此时正瞪大眼睛盯着她,“Lancelot的直升机——准确来说,是残骸,已经在十分钟以前被我们找到了。”
找到了。我看着Tristan,他一巴掌拍在船沿的栏杆上,差点栽进海里去——显然这可把正在往船上爬的Lamorak吓了一跳。“嘿,冷静点。”他笑着说,但很明白地,他是在忍着不要让我们剩下的那位同伴发现他肩上的伤,所以那笑很是勉强。
“啊……不好意思。欢迎回来,Gareth,Lamorak。”Tristan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卷了卷发梢,然后快步走进船舱里,一分钟后抱出了两床毛毯,分别抖开,然后递给我们。“快把这个披上,在你们下去的期间,风暴又变大了。”
“那你就这么一直在甲板上坐着?在雨里?”
他似乎被问得有些尴尬,头发上还在不停往下滴水。我听见Lamorak噗嗤一笑——似乎是和这家伙有什么默契啊:“啊,这个……甲板上比较容易接收到信号。您也知道的。”
一看就知道是在逞强。我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辛苦你了,Tristan。”
“不要紧的,你们才应该多休息一会儿。”他说着把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端到我们面前,指尖在接触到杯子的一刹那就像放进了温度正好的温水里,令人放松下来,而冲泡它们的人此时则正把潜水服的拉链拉上,“可以告诉我具体的定位数据吗?我去把黑匣子带上来。”
哎,这孩子,要说什么才好?“怎么,你要一个人去吗?”
“只是黑匣子而已,重量我也可以负担。你们刚刚在水下已经待了一个小时,而我一直坐在船上,这样对比一下就知道你们已经非常累了。这实在……”
“实在什么?”Lamorak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他拍拍Tristan的肩膀,有明显的向下使力的动作,“如果是Gareth的话,她可不介意再下潜一次——能在这大西洋里潜水可是不可多得的回忆,是吧?”
真会说啊。我点点头,接口道:“我可能还没有说明完。直升机的状况并不尽如人意:多处破损、断裂、扭曲,单凭一个人要应付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我冲他眯了眯眼,“你的潜水经验里不包括处理这种情况吧。”
我并不担心Tristan的那番话是为了挣到“打捞起黑匣子”的功劳之类——Kingsman不在意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那提议只是他的内疚感在作祟。让他一个人下水是件过于危险的事情,而Lamorak又受了伤,可以完成这项任务的只有我。
“就这么定了——谢谢你的可可,Tristan。”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说着捏起刚放下不久的调节器,咬进嘴里,“记得带上一号电钻,我们走。”
“请求使用一号电钻。”
“许可。正在使用一号电钻。”
我比出“明白”的手势,接着从后腰摸出电钻,Gareth站在我十步开外的海底,手里牵着从船上一直放下来的电缆。多亏了Gareth的带路,我们很快就下潜到了直升机残骸所在的海域。虽然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无论是Lamorak还是Gareth,都对面前这具废铁壳感到要作呕般的不悦。
因为我也一样。
Lancelot就死在这里,这是他作为Kingsman的终焉:没有亲人爱人的陪伴,没有竭尽全力的挽留,甚至没有一句遗言——最后,就连自己的形体都不知道去了哪里。Gareth从破破烂烂的机舱里捡出的那枚戒指就是他留给我们的唯一讯息。
这本不该是一位尽心尽力为了这世界而奋斗的绅士应得的死亡——但我也很清楚,其实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波浪在我头顶上浮动着,映射出遥远海面上粼粼的波光,而鱼儿也在其中嬉游:我觉得自己就要从那枚戒指的光面上看见Lancelot的脸了——他如往常一样稳重而亲切地微笑着,下一句就是“刚刚从什么地方回来吗”……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现在不该是考虑这些的时候。Gareth和Lamorak都还在等着呢,他们已经很累了。
“开始对直升机残骸进行局部解体,以取出被固定在其后方的黑匣子。”
我按下电钻的开关,瞬间钻头高速旋转起来,在海底卷起一道道水纹。事不宜迟,动作必须要快而准确。微微向右边踩两步,我把钻头靠近横亘在我们和黑匣子之间的钢板,然后向它左上角的螺丝钉切去。
吱——咻。就算是在大部分声响都被水这种介质吞噬的海底,电钻在钢板上钻孔还是发出了明显的声响。是因为在水中浸泡太久的缘故吗?没过多久,四个角就全数完成作业。Gareth把长长的线缆卷起来绑在腰间,我们一人抱住一边,使出浑身解数把钢板从原来的位置拖开——就算在海中有着巨大的浮力,但想要搬得动直升机的一部分仍然需要不小的努力。
好在这努力是有成果的——在钢板背面,黑匣子被静静地捆在凹槽里,橙色涂装上贴着的银白反光带清晰可见。飞行数据记录仪和坐舱声音记录仪的坠毁生存记录单元,无论哪一个都完好无损——谢天谢地,这大概是一连串不幸中唯一的幸事了:一来我们抢在了任何人之前拿到,二来一切都还有可能被调查清楚。
“成功了!”我们在水下无声地比出“OK”的手势,但现在还不到最终庆祝的时候。仍然是一人拎起一边,我和Gareth把黑匣子拆下来,然后慢慢上浮——之前Lamorak在甲板上说过,直升机内部他们已经仔细搜索过,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找到的了。
——也就是说……我们仍然不知道Lancelot的终焉究竟如何。
上岸的时候照例还是Gareth先来。她轻巧地翻上甲板,然后立刻回身用牵引带绑住了被托举到一半的黑匣子——不得不心悦诚服,她真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辈。接过她递来的毛巾,道谢,我一边擦掉头发上的水珠一边看向船舱——黑匣子已经被待命多时的直升机接走,如果没有意外它将会在未来几个小时内到达Kingsman位于伦敦的总部,然后被彻底地解读数据。
“Lamorak大概睡着了吧,”Gareth一脸了然的表情,这么说来果真他是什么地方有伤,才会显得那么疲倦的吧?“再过不久,我们就可以回港了。距离登机还有整整26小时,虽然我猜Lamorak会不满意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
她从带来的小皮包里摸出深红色的口红,边擦在嘴唇上边在餐厅里的酒柜前驻足,扬起一抹满意,也终于放松下来的微笑。 “就先看看哪瓶酒更加适合我们吧。”
Yves的头发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好像只是随便抹了抹摩丝。是不是刚下飞机呢?如果是这样,那真是辛苦了。不过,我现在其实还想知道另一件事。“上次!上次跟你说的牵引船之类的事情,派上用场了吗?”
“啊……帮了大忙了。”他笑着说,那笑奇妙地有点苦——为什么总是会出现这种奇怪的表情呢?“说起来,你的伙伴呢?”
来了——我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测试A后紧接着就是测试B,特工们不可能不清楚考试安排的。现在,“在那边趴着呢。”我伸出手,啪啪拍了两下——按照之前训练的方式,“Kenya,过来!”
哒哒的脚步声,我的小腊肠犬Kenya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还没等我说什么就蹲在了我的脚边…好孩子。“就是她。她叫Kenya。来,Kenya,这是Yv…Tristan。”在收到某种能让人噤言的目光后我改口。
“很明白你的指令呢。”Yves满意地点点头——老天,这笑容有点令人发毛,然后半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拍拍Kenya的头;小家伙满意地嗅了嗅他手上的咖啡气味,却打了个喷嚏,这让他微微一笑。“一位可爱的小姑娘…我家的Matt可没有这么听话。”
“当然啦,Kenya很乖的,也很能玩…等下,放开我的裤子,Kenya!”
听什么话啊这孩子。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把裤脚从小家伙嘴里拽出来——都湿了啊——Yves有点忍俊不禁…这成果展示真很难说得上成功。我还打算证明一下他没看错人呢。算啦。“Matt?是你的狗狗吗,Yves?”
“是啊,”他说,小Kenya似乎很喜欢他,从我身旁扫兴地溜达开后就一圈圈地绕着他的脚边打转,“一只半人高、铜红毛色的哈士奇。当时我被他拽得直跑呢,叫他也不停下…我想你也知道吧,不要太娇惯她哦。”
看来他挺满意…嘿。“好好,我明白的。那大概是因为我以前养过狗吧?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Yves的目光从Kenya身上扫过,“不过,你大概没怎么接触过腊肠犬吧?”
“诶?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他伸手轻轻戳了戳小家伙的侧腹,引起一个小小的不自然的闪躲,“她好像有点不舒服…腊肠犬短小的四肢是不适合反复做跳跃练习的,小心不要让她受伤了。”
原来是这样…从昨天起Kenya的步伐就有点奇怪,是这个原因啊。我弯下腰去抱起她,这家伙竟然推了我一掌:“我会注意的…嘿!干嘛推我!”
Yves笑着说:“好好相处吧,她会成为你的好搭档。”
“是是。”我放下Kenya,后者开心地跑走,而我则看见Yves若有所思的脸:不再是他一贯那种温和却有点怯弱的表情,但我同样读不太懂。
——我不知道的事情,看来还是有很多。
=Fin=
[Bleach Bleak:Reverse]
[第一章]
=3231字=
=其实是TBC(跪)=
花鸟院五月在就任二番队队长的第一天就已经见过了队里的大部分席官。作为队长,更作为花鸟院家的继承人,迅速了解情况是她在上任后给自己制订的第一个任务——先了解情况,才能做出更明智的决定;无论是对于暗杀者还是战士,这都是无可撼动的真理。
特别是在上一任队长离任的理由是行踪不明的情况下。
五月并不清楚这些事情的原委,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她的上任几乎可以说是仓促的。而且就算想要调查,结果也不见得能有多明朗:要保卫静灵庭,先从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起比较好,第一步就是收集情报。
这也是在为骸做榜样,长辈和自己都这样告诉她。但那个女孩似乎并不领情——五月甚至没见过她几面,是无意错过还是有意避开,她也不甚清楚。是自己作为姐姐并不招人喜欢吗?她暗暗想着,刚刚从蛆虫之巢的地牢出来,陪同她前来的槛理队队长走在前面为她开路。棕色短发、方形眼镜,体格高大魁梧,态度恰到好处地亲切诚恳,又没丢了身为下属的敬意——这样的人,如果有弟妹的话,看上去就很像是那种“模范的兄长”吧。
“我并没有弟弟妹妹哦。”龙神凉介笑了笑,欠了欠身示意请五月先走过护城河上的桥,自己再跟过去,“要说是兄长的话,沢岛队长才是货真价实的——他的一弟一妹也都在十三队里。”
“沢岛?”五月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是前任六番队长,沢岛龙也吗?”
“正是。”
又一个失踪者,还是古老贵族沢岛家的家主——之前听说那一家出了继承顺位上的乱子,导火索想来就是此事吧。五月在下桥的阶梯上站住脚步,凉介遮在镜片后的眼睛看向她:“有什么事情吗?队长?”
“关于沢岛前队长的事情,你知道些什么吗?”她斟酌着用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而面对她的问话,高大的男人似乎思忖了一下,最后只点了点头:“抱歉,失踪的事情的话,我并不是很清楚。”
五月用暗杀者的眼睛看见他手背上的皮肤绷紧了一瞬。“如果中央四十六室是这样说的,那么事实也就是如此了吧。毕竟,他真的已经不见了。”
“又是中央四十六室吗?”
“是的,似乎是查到我们在这里了。”一身巫女装束的五月七日静踢起木屐就走。山田一丁目的上空,乌云已经聚拢起来整整一天;在即将下雨的天气里,形形色色的一行十人都笼罩在她所制造的结界里。方才的消息是刚刚结束打工的副鬼道长带来的,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马上转移——如果不想被抓回尸魂界然后落得个令人胆寒的下场的话。
“嘁,探查灵压的手段发展得倒是够快啊。”
就算在赶路的时候,该聊天也还是要聊天的——毕竟搬家又不是第一次,应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说得对,静灵庭侦测灵压的技术可是一直在发展的啊。沢岛龙也也是这样,他走在队伍后面,习以为常地不说话,右手搭在腰间斩魄刀的刀柄上——如果后方出现什么异常的话,等待那东西的就是碎到拼不起来。
这时候追兵应该已经从尸魂界赶到现世了吧,他想着。不出意外应该是十三队的人,直接调派驻扎现世的死神过来,要么再加上静灵庭里的席官。但是前几次也不是没有例外。如果这次他们烦了,有没有活捉也好:想要静悄悄地一击毙命,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
“沢岛队长还好吗?”龙也这才发觉静已经和他并排前行,巫女袴的裙裾在高速移动的影响下迟缓地一摆又一摆。大概是刚刚皱着眉头的样子维持太久了吧——这也是常态,她也知道。
“嗯。麻烦继续带队吧。”
“你也是,麻烦殿后了。”微微一笑,静踮起脚尖,几个瞬步便回到了队前。积蓄了一整天的乌云终于将身体里的水分挤出来,在结界形成的伞穹下,假面军势继续赶路——天色已经不早了,而目的地还不知道在何处,更不说还有追兵的威胁。龙也叹了口气,使劲闭了闭眼;雨越下越大,他们越走越快。
你还好吗。
好容易处理完剩下的文书,北嶋多惠子长松了一口气,慢慢悠悠地向队舍走去。谁都知道矢神队长不喜欢文书工作,可现在就连讨个签字也变得这么困难,荞麦面和拖行一个也没法少了——对的,谁喜欢文书啊,我也不怎么喜欢啊。
不过今天的文书里有些令她在意的事情,值得她把它们从纸堆里抽出来,塞进袖子里。把带回宿舍的几张档案拿出来铺在榻榻米上,多惠子解开盘发,一边梳头一边再次阅读。鬼藤巧也的档案已经被翻阅过好几遍,而每看一次,她就觉得右臂上绑着的副官章又沉重一分——纵使早就想通那起死亡事件并不是谁的错,可心脏还是会被倏地攫紧。
是鬼藤前辈的妹妹啊。
连忙放下纸张,多惠子拿起另一份档案。北嶋治,原十三番队席官,确认于八年前在派驻现世的任务中因与灭却师交战而殉职,现宣布原档案中所书的“行踪不明”作废——指尖划过黑墨书写的文字,她觉得鼻子发酸,却还是微微笑了起来。
——治哥终于可以安心地走了。
抬起手揉揉眼睛,她翻开档案的前几页。“毕业于真央灵术院后进入十三番队任队员,在一次与六番队的联合行动中因作战成果可观,受当时的六番队长沢岛龙也的推荐,晋升席官……”
沢岛龙也?“不记得治哥提起过啊。”她顺了顺发梢缠起来的几根卷发,把纸张整整收好,钻进被窝里。 啪嚓一声关上灯,月光从纸窗的缝隙中投过来,照亮了她的睫毛。
鸣海桂顺了顺那绺颜色异于其他头发的刘海,脸上的笑和这浅橙色一样悦目:“很久没有回来了呢。”
“嗯。”
“十番队的队舍不知道有没有翻修过。那里以前有我的厨房呢,倒是缺个现世的烤箱…”
“鸣海队长。”龙也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正题。”
前十番队队长像惯常的那样,眯起眼睛,温和地弯了弯嘴角:“不用担心,我记得的。”
眼睛里没有笑意,脸上却在笑——这是很危险的表情,龙也再清楚不过了。鸣海说:“我也想痛揍那个家伙啊,混蛋笹木悠生。”
此刻两人正在静灵庭上空沿街沿巷地搜索那个害他们当年不得不出逃的家伙。龙也清楚地记得,当静在鲜有的全体大会上说出“时机成熟了”这句话时,有多少人没声没息地攥紧了拳头,而自己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抓住他,然后往他能想到的最痛的方式里揍;不能让他一了百了,一定也要叫他尝尝他们所受的苦:离开了弟弟妹妹和在乎的人,颠沛流离两百年,又怎么是一顿能教训得过来的…
不对。当务之急还是要活捉笹木,然后和假面的其他人一道,问出当年他究竟要做什么,那后来又做了什么——至于剩下的,到那时再说。因为个人情感坏了整个计划,沢岛龙也不能这么做: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呢…
“又是头疼吗?”鸣海一句话才让他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又在皱眉了。于是他点了点头:“…一会儿就好。”
“是不是太激动了啊?”一边打趣,鸣海一边跳得更高一点,好躲开剩下的断壁残垣——一看就是虚闪的痕迹,大概是基利安级别的。
“也许。”
“还是这么不苟言笑啊。”鸣海噗嗤一笑,看着前方像从地底冒出来的以群计算的大虚,在他们前方,一只归刃了的破面正活动着爪子,粘稠的血从指间流淌下来,“那就拜托沢岛啦。”
他点了点头:“也有劳你。”
说话间敌人已经冲过来。在心里默数着一,龙也脚尖在地上轻点,身形一晃,在破面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从他身旁绕过,翻到空中。继续默数着,一到二,从指尖放出的雷电穿透一只大虚的眉心,再向上踏几步;二到三,抽刀出鞘,他闭上眼睛,大虚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沐身于川,生魂于炎,龙神。”
瞬间身侧的大虚们突然停下了动作。鸣海以瞬步踏上房顶,缩了缩脖子;温度不声不响地急速下降,虚群里的每只脖颈都抵在变长、折弯的大太刀刀刃上。斩魄刀只嵌进皮肤几厘,然而从这一点伤口流出的血仿佛什么开关,按下即刻就生效:薄却硬的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肢体上蔓延,几乎以秒而计地包裹了整个虚群。
先前领头的破面后撤一步:“这…这是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话音甚至还没落,弯刃已经从身后架上了他的脖子,然后如镰刀割草般向后一拉。噗嗤一声,血液从被割破的颈动脉中喷涌出来,却在还未滴到衣领上的时候就冻成了血石。瞬间血液凝成的利刃从破面的体内穿出,死角全无地刺穿了他的心肺脾胃。龙也挥刀甩掉银白刀刃上的血珠,腾地跳出大虚雕塑群,“鸣海队长。”
“好——的!你不要动。”先前静静在屋檐上观战的前十番队队长此时早已始解完毕:手中握着华歌那长长铁链的一端,他从房梁上轻盈地跃下,精准地落在大虚围成的圆圈中间。基利安们的眼珠跟着他跳落的轨迹转动,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就这样看着他站定,踮起脚尖,铁链连着的空心短管连同四周的空气一起扫过——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一声轰响,大虚们悉数倒下,破面那被自己的血液刺穿的尸体也横在他们中间。
看样子静灵庭是出事了,龙也落下地來,瞥了一眼远处腾起的团团黑烟:毫无疑问那是五十号以上的破道所造成的,这远远超过了真央灵术院演习的等级。来的路上大虚横行,他们二人一路走一路斩,可总还是会有新的涌上来。虚圈如此大规模地进攻尸魂界,实属罕见——笹木到底和这场动乱,或者说战争,到底有什么联系?如果他试图再制造出像他一样的异类,如果他们也在这里战斗着——
没来由地,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升起。“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鸣海再次看向他。
“不,没有——”
“大哥哥,”两人倏地停下脚步;不,不是“停下”,而是“被绊住”。就像是从房檐的阴影下融解出的一样,在他们面前,黑色长发的洋装少女微微欠身,以完美的礼节行礼;抬起头来,一张精致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以陪我玩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