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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妹”,這個可愛到甜腻的外號,是她起的。
雖然柳妹的大名是Leon Bechstein(对,他是男人),被冠上了一個“柳”字也並非完全沒有根據。因為她,——他的女友,——喜歡瑪莎斯圖爾特。她喜歡那明日之城,那高大的塑料條做的假柳樹。而她第一眼見到他,就自顧自地說他像棵假塑料樹。因為他高大,且帶著一股沒有生機的塑料氣味。呵!她也聽Radiohead啊!——他的第一反應倒是這個,并自豪地回去把Fake Plastic Trees循環了五十遍。
除此之外,她還稱過他為“蜻蜓”。
因為他的網名是一種石炭紀的巨型蜻蜓。潮濕的雨林,節肢動物的天國。雖說他起的id名為Eidoleon只是因為裡面有一段他的本名。他慶幸自己起名叫Eidoleon而不是Charmeleon,不然他可能就會身體力行變成契訶夫筆下的丑角。
“晚安,我的柳妹,我可愛的小蜻蜓!”
聊天聊到最後她就會來這麼一句親切又略顯曖昧的告別。年輕的小蜻蜓就得迅速摸出杯子喝一口汽水(冰的更好,無關季節)來平穩一下心情。當然,他們並沒有在網戀。他們是實打實的純潔的同學關係,只有放學之後能順路一起坐公車,然後在不同的車站下。
蜻蜓迷戀甜食,但他不喜歡杏仁巧克力。因為甜里的苦合不上他的口味,他喜歡虛假醜惡的甜,熱量越高越好,因此他熱愛著白巧克力。
雖然巧克力原教旨主義者會覺得白巧克力這種油脂的塊簡直是對巧克力之名的一種侮辱,——他還是喜歡。至少它把讓他愉悅的齁甜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了。像是德芙禮盒里那種夾著草莓味糖精的白巧克力,能把他甜出嚴重的內傷,扶著墻暗自反胃起來。
但這是不可避免的!苦杏仁的味道只能讓他想起他苦澀的沒有結果的愛情,加西亞·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
他是個可憎的享樂主義者。且一有機會就想大喊帶我去那甜蜜的花花世界。
-2-
碎仔與柳妹一樣嚮往著甜蜜。但是碎仔可健康多了。他只是吃什麼都甜,像是用奇異果做了舌頭,包括舔自己的鼻血。雖說他的危險就是源自他對甜食的熱愛,即使他的愛好健康一點,不至於讓人得糖尿病。
而櫻桃早在第一次新概念出道就自詡巧克力原教旨主義者了。百分之九十八黑,這便是成熟的靠谱的人。雖然他說自己靠譜時葉子在身後狠狠地嘔了一聲。
-3-
偶爾,蜻蜓會滄桑地追思自己的校園生活,——尤其是高中。除了會追思一下假塑料樹,還會順帶追思一下那時的忙碌。他畢業了(也失業了),天天只能打遊戲或在油管上看些低級趣味的疼痛視頻,稍微停下來就要懷疑自己身在何方。他不由自主地懷念忙碌的生活。
(當然這只是一種裝模作樣的消遣。是個學生都不會喜歡這些的。)
有些東西偶爾思念一下會讓人心痛。與許多人一樣,蜻蜓懷念校園生活倒不是因為那時候的天真無邪心無旁騖,而只是因為那時的友誼。雖然他上了高中就很少有朋友,因為他空長了一米八七而不會打籃球。他只能懷念到更遠的地方去。
有一個朋友自幼兒園時就和他交好(那時候他還是很開朗的,哪像現在!),並且是互留電話互相串門的交好。在那個年代,在座機前面打出一個電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從幼兒園直到小學畢業,他們相處了七八年,也逐漸從每天打電話逐漸減到了一年打不到一次。到了五年級之後,他們便不再交往了(即便身處同一個教室)。
好朋友終究不是永遠的好朋友,總會因為各種原因逐漸疏遠開來的。
聽上去很乏味。小時候要好的朋友是那些被邀請著參加生日聚會的,週末一起組團去自然公園的,能夠成立一個小團體并玩各種匪夷所思的角色扮演遊戲的,——在別人緊閉的車庫門前。當然蜻蜓早就不記得這些說好一輩子的朋友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了(呃,可能最早的那個他還記得。但他不該早就搬家了嗎?)。直到近日無意間翻到幼兒園舊友的社媒,才想起自己加過他的關注。
他看不懂他朋友的世界。那些笑臉都模糊了,怎麼也記不起來。
其他人早已沒有聯繫。想到這里天性多愁善感的蜻蜓就有些傷感。白菊花茶一樣的傷感,清淡如水,卻的確飽含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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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同學奔現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極端的例子那就是小透和滿金,雖然此奔現非彼奔現,他們只是友谊地久天长二人组。
曾經做同桌的時候他们關係還是挺正常的。畢業之後關係反倒突飛猛進一發不可收拾起來,畢業多年了兩人還能保持著隔幾天出去吃一次香香雞的親密關係。他們經常經常經常鬧彆扭,但彆扭鬧太多了反倒友誼堅固。唉。這是男人。
其實很不合理。
-5-
而靜物……是指現在租著蜻蜓房子的那個美少年,他似乎從來不知道還有友情這種東西的存在。反正他只知道盯著夏夏發呆,偶爾轉頭對付一下線性代數。他落進了又一個沼澤,蜻蜓知道。這傢伙就是個愛情怪獸,美學恐怖分子。他們曾經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邊吃晚飯,他臉上的亮粉還沒洗乾淨,在不亮的日光燈下閃得像一條銀河。他懨懨地吃著生培根。
他沒有朋友但起早貪黑地很少回家。幾乎足不出戶的蜻蜓,對他唯一的住客的作息還是很敏感的。“我就是感覺很困惑。”他抽著虛偽的電子煙。即便是戲劇部的年輕人也還是演不出那種成年人的滄桑,“我腳下什麼也沒有。就像拔了希望的花所以只能在暗室里痛哭。”
靜物是個未來的狗男星。蜻蜓在心裡揶揄。他一早便注意到這人頸上的半道紅痕,不過他懶得問那是什麼的印記。也不會離開感情問題吧?葉海龍的熟人,不是性變態他已經很慶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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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蜻蜓很喜歡葉海龍。這邊的“喜歡”概念比較模糊,只是單純的有好感而已。世紀級異性戀蜻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水準的好感。他跟葉海龍認識十年,足夠螞蟻一場馬拉松了。十年不長不短,不夠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不過足夠讓一個幻想中的朋友徹底消失,把一些人和事永遠遺忘。
葉海龍不是幻想中的朋友。雖然蜻蜓已經長大了十歲,從一個剛上國中的小孩變成了一個頹廢的失業成年人,他卻還是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甚至看上去比蜻蜓年輕了。這該死的逆生長。
他一直十年如一日地把蜻蜓單方面地當作朋友,這讓蜻蜓很是感激。即便他是個可疑人物,還是個持有餅臉書櫃大會員的宇宙毀滅性變態,蜻蜓也忍了。長久以來他聽葉海龍講述或吹噓那些光輝歲月,比如戰場挖尸,他地下室的人體農場,曾經他象征性地害怕一下,但自從他上過醫學院,見過了海濱浴場一樣的深黃色防腐大體池,他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不過那些十有八九會是真的。——蜻蜓相信這點,畢竟對方是葉海龍,獨立城最恐怖的人之一。也許他動動手指就能給正常人留下任意面積的心理陰影,不過蜻蜓也不是什麼正常人。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看著葉海龍給他展示的封在膠塊里的漂亮眼球,蜻蜓說。
只希望以後少分享些超重fanfic。求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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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不討厭尸體,這是職業病。畢竟他醫學院的,雖然現在宅在家裡。他從小就喜歡看些奇怪的科幻書,人工智能,模擬生命。他想知道人類的生命之源,除了腦子電波的模擬外還有什麼?作為靈魂論拒否的人,腦就是一切。——“好像把一個人體弄得支離破碎然後尋找生命。”他說。
與之類似的場面,一個死去的女人,美麗的,反正看上去很美麗。然後尋找美麗的時候,就得用刀切開她的胸腔,剝開她的臉皮,美麗在哪裡?取出她的臟器,她的頭腦,數她的肋骨,她無神的眼球,美麗在哪裡?在肉堆尋找的時候美麗就逃跑了,什麼也沒有。
很不幸蜻蜓以前經常做這樣的夢。一開始他以為這裡頭蘊含著什麼深刻的血淋淋的隱喻,後來他意識到這種夢老是出現在做完閱讀理解題後。
要理解生命,首先理解死。蜻蜓深信這一點,因為死比活著單純多了。從中學一個令人難忘的黃昏開始,他就決定去調戲一下各種各樣的死。他報法醫課。
順便學法醫很髒的。光是去挖泥就很髒了,他永遠記得組隊實踐大雨瓢潑的上午,他手指僵冷到無法活動。對學習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是要吃苦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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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大白來說只是一場遙遙無期的戰役,她就是戰鬥狂,別想了。鬼知道她是出於什麼心態把那個紅髮小孩撿回來的。——肯定不是出於同情!這個詞早被她丟出好望角了。
也許是有什麼秘而不宣的趣味和一些更深遠點的原因。至少那個紅髮小孩長大了,長成了秋天的魔法師(人類),即便他狂躁,自閉,神經過敏,還是個愛上口紅軍八卦論壇的緋聞男孩,她還是愛他。畢竟她的那點性格已經模因遺傳過去了,多麼溫馨美好。
狗屎,她的性格是正常人能遺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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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對小透來說就是個必然會上演的節目。他現在已經不關心它的出場順序了,或者他這年齡的人本就不應該關心。還是端起爆米花看好戲吧。他開始用美好的事物說服自己,至少暫時麻醉五分鐘。他不打算複診他的雙相了,也不打算規劃未來。他現在只想在自己的破房子里住到厭了為止(其實早就厭了)。不就是個玩嗎。
自殺未遂的人總是想著去搞第二次。不過不包括他,倒不是他看到了什麼生命的美好,而是他變懶了。他開始玩金魚,并拍攝金魚的各個角度,試圖理解那個喜歡田名網敬一的高中同學的心態。這個世界對他或者對他都太不方便了,無論是死了還是活著都只有麻煩,於是他也三年沒有再用那麼大的力氣割手了。割手根本不可能死,奶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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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也三年沒死了。不過香子蘭女巫的腦子里一直電波橫行,鬼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從脫離迫真藥效后他就變得盲目樂觀,快樂得好像被陽光迷了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信號燈是紅是綠。Nothing but Sunshine!本質上他還是蠻積極向上的。香子蘭女巫的傳統藝能便是自給自足,泡在他自己的快樂麻藥海里漂流。他是這麼一個幻想家。滿金?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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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便是戀愛和革命,然後再通向死。蜻蜓這樣說。
他的愛終究還是要給純潔的同學關係的。雖然中學生了,是時候早戀一下了。蜻蜓並不知道他喜歡她的哪一點,只是喜歡她。如同他夢中那個說不清美在何處的美人。
不過她就坐他鄰座。這個理由還是足夠單純。他無差別犯案。
她低血糖,所以口袋里總是裝杏仁巧克力。從前她遞一塊給了蜻蜓,蜻蜓在自己口袋裡捂了一天,回家時化得像水一樣,讓他感覺自己的骨頭都化了,變成柔媚的深褐色。還好那是塊糖,沒有滲到他的身上去。放進冰箱里,還可以再凝固回來。
雖然那口感實在很不怎麼樣。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愛的柳妹。
有的時候,她生病住院。蜻蜓自費買一大包杏仁巧克力送到她床頭,她會很開心,隨後說:
“我喜歡白巧克力。”
儘管如此蜻蜓依然認為她是杏仁巧克力味的。不過他不喜歡吃,除了苦,還可能因為馬爾克斯。一種悲哀,像白菊花茶。從一個讓人難忘的黃昏開始,她就去世五年了。
我的寶貝得了潛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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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鼠深愛那個女孩,不知多長時間。和蜻蜓一樣,“睡鼠”只是一個可愛的一時興起的愛好,但她不想拋棄這個名字。她愛的人都死了,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她除了做她該做的,沒有任何選擇,沒有。在她患病的雛菊星球上,致命的陽光在燃燒,白色的光和火炫目地跳動著,夏天要到了。
差點就是末日了。她長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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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神保證自己和那個不幸的小女孩無關。他在公園里做他的自由江湖騙子,負責從他絢麗的帽子里變鴿子(然後扔掉它們)。作為一個精神的高危動物,他異常受小孩歡迎,也許因為他張開臂膀就好像一個稻草人,他樂意接受這一點。永遠的時間流逝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的中心是什麼。向日葵?一片蕎麥?針葉林?他不像睡鼠,專注地種雛菊。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個稻草人,無聲無息,眼睛不在這裡。偶爾他的身體里長出新芽,在垂死的凌晨五點。他是單純的快樂人,披著烏鴉皮毛的百靈鳥。——還有調色工,那個月之暗面人。狂氣從腦損傷里淌出來,祝有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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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後會是什麼樣的?”
她這樣問過。蜻蜓無法解答(和活著的人一樣),只好以唯物主義信徒的姿態說什麼也沒有。不會有天堂不會有地獄不會有下輩子,什麼也沒有,“我”只是大腦的工具,腦是操縱身體的那方。
“是電波。”
——也許我會變成電磁波,在交通頻道和音樂頻道之間的某個頻率上。她這樣說,好似深信不疑。蜻蜓當然不會相信,但他還是試了,不知出於哪個位面的僥幸心理。當然,這兩個頻道間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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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就是那個冷漠地觀望世界劇場的傢伙,或許他早就買好爆米花了,雖然他拒絕吃玉米。他是個苦難的二十世紀少年,和葉子一樣,但比起葉子他更加適合去創造傳奇。放在五十年前,也許他會因為他的瘋狂而名垂青史,但現在瘋狂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有精神病,他就成了平庸的大多數。後現代已經不吃香了,是時候開發後後現代一類的東西了。
就算他是個理科人,還對軍機一類的東西頭頭是道,這廝還是有嚴重的藝術家氣質,像一種纏身重病。死對他來說像個小姑娘,像很多小姑娘一樣跟在他身後卻追不到,不管是金髮的瑪格麗特還是灰髪的舒拉密茲。他深有自信。
葉子,葉子葉子。你是秋水仙。你是被賣花姑娘放在籃子里賣的東西,劇毒不幸的藍紫色。它能讓人存活好幾天,充滿痛苦地死去,且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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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敗了。他沒勁去做追思校園生活的事情了,到了半夜,他該打菲特了。他清醒地躺在床上,關掉燈。在黑暗裡醒著,就好像在對黑夜里補作業和寫怪話的時光的悼念。——也許沒有這麼酸,總之這是一種習慣。長期的夜間工作讓他早睡就犯困,他遷就自己的身體。他晝夜顛倒,且無人想管。在失去她之後地球依然轉動,太陽照常升起,夏天早冬天晚。這或許也是快樂的。
这些都只是未来之事。
棱镜并不喜欢春天,准确地说是对春天没有偏爱。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淡泊物外的样子,不会像浅神一样在春天变得热情洋溢心猿意马,满心充斥着找女孩搭讪的罗曼蒂克冲动。他到底找过多少女孩?棱镜对春天没有热情。他有点沉闷,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喜欢让关于自己的故事发生在春天。
那混乱着温暖着的,充斥色彩、花粉、流感与甜蜜惰性的空气啊。
在三月那场冰冷刺骨的细雨中,棱镜又想起了两年还是三年前的自己(他现在也快数不清二和三了),快要被这柔而滑腻的长针给刺穿的自己,想要像荆棘鸟一样挣扎着唱出灵魂深处挤压的哀歌。最后他只是说了一句“我希望春天不要来”。在这冰冷刺骨的世界里,总有一些充满活力的东西在暗处骚动不安。
像植物的种子。
如果现在把一颗种子栽进土里:
你听。你听见了吗
那些从死者骨头里伸出的枝叶
在把花的酒杯撞得叮当响
这是春天。
所以你对春天的认知就是被埋吗?他默然感叹道。
-1-
“所以埋葬一个人象征着死亡,而埋葬一颗种子象征着生命。”浅神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棱镜冷淡地说。
“如果埋葬一个植物人呢?”
“什么玩意,听上去像薛定谔的猫。”浅神说,“今年是我们认识的第几年来着?实在数不清的话就数是第几个春天吧。”
“总共就两个,你真的不会数数。”
“二进制又不是我擅长的,人类发明十进制可不是为了数零一一零。”说着怪异的话,浅神伸出十个手指,“Thirty little Indians。”
“增了两倍。”
“不,就是三十个。”长着十根手指的浅神挥舞指头,“这注定不是lost one的故事。是植物,一切如表象般完美。”
“你是说……”
“没什么,只是表象。不过别说出来。总之,先拜拜了。”
-2-
“再见。”
这个词就像终止密码一样,把一串毫无意义的对话给截断了。棱镜睁开眼,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映着的是暗红色的喇叭芽之塔。他黑色的轮廓伫立在那块告示牌前。
GO BACK NOW.
棱镜让自己打起精神。
“NO。”
GO BACK NOW.
“NO。”
GO BACK NOW.
“YES。”
问我三遍才答应,棱镜觉得自己刚才那无意识的恶意无聊极了。
“浅神……浅雪?”
“我一点都不适合粉色,但是我很喜欢帮助别人的感觉,虽然我永远不会改变自我中心。”浅神看着那半只可怜巴巴的雪拉比说,“你说这货是来帮助推动剧情的?还是送死的?”
“在已经走上不归路的主角面前喊着go away,真是善良得让我觉得活不下去。所以,你看,CELEBI has died。”
“偶尔善良一下也不错,别把命也搭上。save yourself。结果才说了一半就被撕开了。”
“SAVE?”棱镜苦笑,他对自己都说Goodbye forever了,“这个游戏不支持SAVE,因为杀了太多东西所以我们都是罪孽深重。”
“为什么那么忧伤啦,工具就是工具,卡带里的数据而已。来把PO?双打,OU Tiers。”
“接受挑战。”棱镜心中刚被勾起的忧愁又敏捷地闪开了。“R.I.P”。他玩弄着这份忧伤,将它用鼠标一击抹杀。
他有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记事本。当他脑中出现混乱的字词时他就记录下来,但当面对着记事本苍白的界面时,他就突然(又)兴致索然了。那些偶然闪过的断章是无法记录的,浮光掠影一般,难以把握。
未来的未来
存在于过去
而新时代已经开始了三千年:过去的知识已经被全部丢弃了
只敲了几行字他就咳嗽起来。可恶,旧病复发,体质一到春天就弱不禁风。有些东西丢弃不了,格式化也格不掉,任务管理器也没用,——什么是不朽呢,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他念着痖弦的诗句,虽然他只能对应第一项。这些琐碎的事情就是这么万世不易,没有让人获得积极的善却不得不无休无止地与恶作斗争。棱镜打开抽屉,熟练地找到装着感冒药的药瓶,接了点自来水灌下了五颗。
-3-
“你的身体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差?”
浅神一脸欠扁地问。
“在春天你好像是医院常客。”
“呃,这种事习惯就好了。你没怎么去过挂号门诊,体会不到半夜起来去医院一边打点滴一边继续睡的感觉。”棱镜说,“我习惯了,我会想如果想要有一些奇怪的能力,总要付出代价。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生病。明明我甚至不会死。”
(不过调色工,你知道吗?有的珍禽异兽为了融入人类社会会故意压制自己的异常性,特指回复时间与伤痛状况成反比。)
“所以你用体质换来了这双眼睛?——或者说你的体质与你的眼睛都是天生的。别说,听上去还真值,熟练地自欺欺人的你。”浅神收起笑容。
“为什么这么严肃?”棱镜反倒轻快起来,“还是说偶然交换性格也很有趣?”
“啊,是很有趣。就是感觉好黑暗啊,像你一样说话的感觉。颠来倒去的。”浅神隐晦地笑起来,忽然仰起头,“当年你有过这么一句话,‘因为药物的致幻作用,精神病人一般采用俯瞰的视角观察世界。’”
“《癫狂的艺术》,我还是在病床上看完的。说起来,你自己就是俯瞰的视角吧?”
“别说了,我的MissingNo.呢?还在你的电子宠物机里吗?”
“饿死了。”
“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4-
与所有植物一样,浅神向着光明生长。
棱镜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夏天之前,在一片8bit合成器与钢琴高音的混合节拍中,浅神笑得阳光且没心没肺。俯瞰视角,没错。当他的身影被落日镶上金边,让棱镜感觉自己在仰望一个伟人,抑或耀眼的不是光芒而是他的笑容。
“GO BACK NOW?”
虽然一个在楼底一个在楼顶,但棱镜还是轻易听到了浅神的声音。夏天来临,夏天,全世界,至少半个世界。
“YES.”
一遍。
“……你跳过好多剧情啊。”浅神不满地说,也难怪,刚出院的棱镜眼前依然是一片片的紫色,他死也不想再回到紫色的地图里转一圈顺便一个个找馆主要字母。完了,怎么又循环了,耳鸣一样难缠。棱镜叹气。
“你们这群完蛋孩子,让我,世界第一魔法师浅浅来拯救你们的未来吧。就用一句go away。我乐于助人。”浅神似乎有点入戏,他把自己给当成了粉红色的半只雪拉比,身后是被撕裂的让人闻之色变的黑暗裂口,滴着粘液的。“还没到说再见的时候呢,只是暂时。你下次打开游戏的时候,我还在这里。”
没有下次。反正棱镜即刻把游戏给删了。
“你把我的未来完全搞乱了,什么拯救啊。”想起当时,棱镜依旧有些恼火。
“你竟然比我还相信MWI,真是够让人意外的。”浅神说,“我还以为你这样痛恨科幻的人会优先考虑科幻指数最低的解释。”
“MWI就是这么洗脑,不然埃弗雷特的女儿也不会死了。当然她可不是为了验证MWI才自杀的。”
“哦,那真可惜,为什么放弃治疗?”嘴上说着真可惜,但浅神还是恶意地拖长了放弃治疗四字。“没有自动回档能力就不要随便玩命。”
“世界线切换的话,原先世界中的信息也会同时清除吗?”棱镜问道。“为什么放弃……”他把这句话无声地重复了好几遍。
“你以为是什么?磁盘格式化吗?——有的东西格也格不掉,比如你那一到春天就死灰复燃的感冒。我只是切换了而已,虽然原先的被覆盖了,但那点不良记录还是不朽的。”说到这里浅神有点难过,“比如荞麦,森林,死去的一切,你的记忆,这些对我都没什么意义。”
“因为你删除了所以没有途径到达。被删除的存档去了哪里呢,是消失得毫无踪迹还是作为几兆的字节存在于另一个隐秘的世界?反正对你来说是后者。”
“行了,绝对的结论是我和你理论上不应该在一起,但我和你现在在干什么呢?在一个谁也不知道在哪的地图里扯淡。所以不要在意细节。两个世界非正交也能互相窥视出一点什么。”浅神的目光瞬间变得阴沉下来,“不过,你确定吗?”
“当然,这可是我的设定,不需要讨论也不允许讨论。”棱镜果断回答。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脑中那个一直为自己所深信的世界,那个有着交叉小径的花园即将崩溃,“为什么放弃?”他又不由自主地念着这句话。脑中的剪刀刃闪着虹色的光。
-5-
“为什么放弃这个世界……”
在录音带里浅神压低声音,用自认为严肃的语气说道——虽然下一句话抹去了凝重的气氛:
“因为不好玩。”
“总之,我滚了。我恨所有人,但我怀有期盼,我是说下一个会更好玩的,我保证。”
头脑简单如小学生。棱镜只是想。
这家伙的头脑是无法解释的,也不需要解释。反正没有谁能看出他的阳光背后是什么,绝对的光明绝对的晦暗,绝对的欢乐绝对的忧伤。——这个总说着要反转一切的家伙身上全是反义词,而且每一个都很适合。植物向光生长,阴影也是。黑暗之于光正如静止之于运动,相对与绝对。
棱镜又被自己的体质给催醒,虽然他吃了五颗感冒药,但他不是咳醒的而是喉咙有点痛,气管中那种干燥而又苦涩就好像被扭成了一团。他考虑着要不要去医院,但隐约听见窗外的雨声又懒得动了。
棱镜取出他的NDS,里面还留着W2的卡带,自从入手3DS后这货就下岗了,但棱镜一看到NDS就想起自己两年前一边忍住头疼一边打飞云道馆时的狼狈模样。那时BW2还没出,他玩的是Black version。飞云道馆还是一副蜂蜜地狱的滑稽样子,笨拙而又怪异。
理想之黑,现实之白。
理想的颜料与现实的光混合在一起的世界,温柔的灰暗。
“温柔而又乏味。”浅神说。
-6-
在春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浅神在棱镜的脑髓深处埋了一颗种子。每到春天来临它就会充满活力而轻快地伸出它的枝芽,近乎疯狂地向着光明抑或是其他看似光明实际上令人闻之色变的难以形容的东西一路狂奔。一如他本人。
虽说雪拉比都会寄生种子,但这颗寄生种子在生长的同时一路缀着淡蓝色的花蕾(虽然不为人所见但棱镜依然肯定地说是淡蓝色)。它带着春意像天狗一样在他的神经上飞跑,在他的脊髓上飞跑,在他的脑筋上飞跑,或者说像奔放的动脉血一样狂奔在心脏与四肢百骸之间。
这是一种寄生植物,只在现实之外绽放它淡蓝色的花朵。那美丽到如同宝石一样晶莹的蓝色花朵,如同无尽的生命之泉一般从枝条上喷涌出来。Life Spring Infinity。——说起来,这个词组是不是有点语法问题?棱镜感觉自己快要被它抽空了,空洞洞的疼痛,但只要一瞬间看见那不可见的精美绝伦的蓝色世界,他就觉得为了它死了一辈子也没什么。
-7-
“诉讼。我不是纯蓝色的,我明明是薄荷绿渐变蓝。”
浅神纠正道。
“薄荷绿是叶。”
“什么根茎叶啦,就算我是植物也不是这么明显的。你不是说我是绿蓝吗?浅神·古德曼。我就说我的头发剪掉一半还是薄荷绿渐变蓝,像一种特性。就好像你正中折断条状磁铁还是有南北两极一样。绿蓝两极永远是共存的。”在阳光下,浅神露出他标志性的轻快笑容,张开双臂,“像不像人类发明了十进制?”
“十进制并不可笑嘛。”
棱镜说。
“在我看来比较像稻草人,如果上面能站几只麻雀。”
“稻草人?我暂时还不是空心的。重瓣玫瑰,星星山谷,这样空洞洞的人,才会有希望。”玩心大发的浅神原地转了两三圈,风中吹过几道破碎的蓝色,“倒是你给我小心。”
“我没有任何问题。”
棱镜接住那几片如同断章般闪过的花瓣。
“真的?”
浅神停下,转头看着棱镜。
“从两年还是三年前开始就决定了。”
“哇哦,气氛真微妙。”用少女语气感叹的浅神,睫毛反倒垂下来,“即使要付出代价?”
“是。”
“你好肉麻啊。”
“我一直都很肉麻。”棱镜绞着头发,“我是满脑子春的变人。”
“不要在这种我都很严肃的时刻突然说出这种搞笑的话,你这冷面笑匠。”浅神小声念道,“人为什么要放弃这个世界?”
“因为人被杀就会死。”
“你是说我被杀吗?”
“嗯,事实是现在在同一个背景下,我是功能性活的,你是功能性死的。”棱镜笑了,“不过没什么区别,如果跳出叙事之外。”
“那么。”
“那么——”
“那么什么?”
“是明知故问吧?”
棱镜猛地扼住浅神的喉咙想象着一种家禽的颈子。
-8-
在观念与事实之间
在动作与行动之间
落下了阴影
(因为王国是你的所有)
在概念与创造之间
在情感与反应之间
落下了阴影
(生命如此漫长)
在渴望与痉挛之间
在潜能与存在之间
在本质与遗传之间
落下了阴影
(因为王国是你的所有)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不,在那颗种子被埋的那一刻就无法选择了。你想,这是被赋予的特性也好,设定也好,既然是被赋予的,作为被造物应该伸出双手去接受吧?没有人放弃这个世界,只要想回去随时都可以。我只是有些想你,和两年或者三年前一样,即使这会让我痛苦发狂。为什么要自欺欺人?——逃避现实也行。你喜欢怎么说随便你了,但我也喜欢生活。现在还是那么相信MWI吗?——一直都是,或者改相信大卫路易斯也行。科学的解释让人放心,和你说这些总是安全的。直到你被杀,被给予死的时候。)
(因为你的所有是)
(生命是)
(因为你的所有是这)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
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
按照棱镜的喜好,他会把现实中消失的浅神定义为another world bites the dust。
要不要上手来试试呢,他这样想着。如果真的相信的话,也许是可以实现的。埃弗莱特的女儿丽兹也不是为了证明多世界假说才死的。不过他也深信不疑自己杀死过无数个浅神的影子中的几只,好像杀死知更鸟。他回想那一天,他拿着刀子,绳子,毒药,想着该怎么杀掉这个植物人。反正他们总会再一次相见,这是预先张扬心照不宣的情趣。便是如此,甚至还不如一局kaizo trap。
-9-
“GOODBYE FOREVER。”无论选择YES还是NO,最后都会迎来这一句话。过程真的没什么重要的。
今天的棱镜也一样满心阳光地看着自己不存在的朋友。蓝色的,被虐的。到底哪个才是现实呢——管这么多干什么,快乐才是最重要的啊。
在几天前棱镜还满怀希望地对他周围的人说:“看,春天来了。”但是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往。春天的雨,又细又冷的雨。整个世界。海绵一样的雨似乎吸取了冬日所剩的所有寒气,滴在身上好像被腐蚀了几个洞,在杨柳风中吹出歌来,像悲苦的小芦笛。棱镜开始对那句满怀希望的话感到衷心的后悔。他没带伞。
我宁愿春天不要来。在冷雨中,棱镜一个人站在巷口说。
“怎么会呢。”一个声音说,“冬去春来,春暖花开,自然规律。”
浅神在另一头。
-1-
棱镜再一次在人群中看见浅神,是因为这家伙在唱歌。他竟然会唱歌,他竟然会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唱歌,棱镜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城市没有人会唱歌,天又在下雨,他又没带伞。雨一样很冷,但打在脸上就很热,棱镜怀疑他的脸被酸到了。
浅神摆弄着半截电线,扭来,扭去,说,春天来了。
太阳花一样绽放。
浅神花一样做着光合作用,同时还漏电,他金色的紫色的电火花相当亲密地缠绕着。而他作为一个绝缘体看着自己的左手亲吻右手看了半小时。
-2-
“PGL该怎么用模拟器连上?”棱镜靠在公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我不知道。”那头说。
“你傻啊,拿模拟器白嫖的魔法师又不能联网,玩什么PGL。”浅神似笑非笑。
“那么这个。像达利的钟一样挂在树上的是什么?”
“钟啊。”浅神饶有兴味地观赏着那软塌塌的一团东西,看它无规则地延展着,像一个巨大的原生动物,“记忆的永恒啊。注意你的脚,你踩到他的脸了。”
棱镜赶忙往下看,果然有一团变形的疑似脸的玩意儿,横在他的眼前。
“啊哈!”浅神得意地叫道,身上沾着奇怪的白色东西,再像和某部动画片头曲开头一样变成了常人肯定是血的东西。一团变形的疑似脸的玩意儿在透镜眼前不远处,但那可绝不是画出来的玩意。
“喂,”棱镜无可奈何。“你又杀了。”
“没错。”
浅神吐着舌头欢快地答道。
“你好脏。”
“我一直如此。”
-3-
棱镜的那条巷子又被封死了。一天他在尽头看到了一堆肉,就是肉而已。温暖的空气易于异味的传播,所以棱镜闻着闻着就感觉脸发烫,好像什么官能轰炸。
浅神卷着袖子:
“这种肉其实除了让人脸红以外也没什么其他作用。我把它们收来堆在这里只是想晒干喂天天的,但是晒着晒着没有干,湿漉漉的变质了,恶。”
“这什么动物?头呢?”棱镜围紧他的围巾。
“呃,没有。”浅神耸肩,“我抓它的时候它就没有头了,头骨好像也没了,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没有思想也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跑出来。”
浅神的猫,那只叫“天天”的猫从墙的缝隙里钻出来,甩着漂亮的尾巴,在阳光下显得,如此美丽。
如此美丽的。
「幕间」
是他的轮廓。
“什么都别说,多喝点水,少开口。”棱镜用缺了一角的玻璃杯倒满自来水说。浅神在旁边喂着他的猫,用那缺掉的一角。最近他总是有这么个印象,就是蓝领巾。红领巾被烈士的鲜血染红了,蓝领巾又是怎么染的呢,他很久以前就没想通过。莫非匈牙利烈士的鲜血是蓝色的?他将这个设想认真地提出,然后被指控成人种歧视,关了三天小黑屋,同时被关的还有棱镜,“蓝领巾”的故事就是他先传播的。结果三天后,棱镜脑子出了点问题,他没有。(请问为什么?)
(因为他是棱镜。)
“我相信这是一道类似海龟汤的东西,但是你没有死,算是雅典娜保护了你。”事后,浅神得意地说。
-4-
“那个绿衣服的故事,”棱镜依然不知悔改。“关键词是枕头和绿衣服。”
他们陷入沉默。
浅神摸着他的猫,突然他大笑起来。棱镜也跟着狂笑。
“什么鬼东西。”
“不懂就让他们去不懂吧。”
“为什么这是海龟呢?我没死难道很不正常吗?为什么你们默认我是会死的那个角色?”
“因为一般的海龟里老是会有人死的,当然也会有例外,比如床底下有人。”
“哦那个,果然是没人死啊,还是和平一点好,人人都爱波克基斯。”
“上回你还说人人都爱和顺的奇拉米诺,”浅神反驳道,“战争狂人是不会喜欢波克基斯的,虽然这只长着和平鸽面貌的家伙本身就是个足够血腥的……”
-5-
浅神戴上帽子,背着书包拼命地跑着跑着,后面跟着他的猫。
“好像已经放学了。”别人说。
“什么鬼,我生物钟调的很准的。”小浅神满头大汗,他擦了擦脸,路灯杆在他眼前断了,金色的电火花,炸裂开来。
浅神的生物钟很成问题,当然这不是秘密了。作为快活SL玩家,没有什么不是倒档不能做到的,他价值观扭曲得一塌糊涂。包括后来独立城某些作风变态的家伙也算是继承了他的遗风。所以他糟践时间和空间,糟践他的生物钟。他翘班,故意在上班时不停绯红之王将时间快进到下班,这样对他自己毫无影响,但让老板叫苦不迭。他小时候就喜欢逃课,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有小时候。瞧瞧他的绿毛,绿得欣欣向荣,有人叫他“浅雪”,指的是“浅雪拉比”而不是“浅神的雪花森林”。于是浅雪就这样在他混乱的时空观里成长为一代老油条,啊不,一代世界最魔的魔法师。
他的名字是Galois。
浅神不善于爱,但他总是很轻易地爱上若干个女性,和樱桃那个搭讪狂魔有的一拼。他搭过话的女性还包括蔷薇小姐,当然这位小姐是高不可攀的,所以他们两个后来基本上就没说过几句话,让浅神一直在暗中一厢情愿。再后来被他用他的方式所爱过的小姐们终于都结婚了,他这个永远不会流逝的家伙还是过着时空观混乱的生活。再然后他与棱镜一起研究了其他的东西,苦难疾呼:“真是的,一场空,爱就是零!Love is Love。”——棱镜没跟他讲网球的零计分用love的典故。再然后他开始做半个肥宅,把每年的世萌萌王的海报贴在墙上,一年一张,后面还有一排空位,等待着萌王的后继者们。
-6-
比起浅雪,棱镜精神力更加强大,也更加难以接近。类似浅雪他也有某些怪异能力,不算什么调光谱和催眠的话,那就是解析能力。棱镜是调色工,两个都是外号,——他曾经是一个调色工,解析眼是用来拆颜色的,如白色就是255红255绿255蓝,黄色即是255红255绿0蓝,天青即是0红255绿255蓝,所以“青”(Grue)即是“绿”(Green)与“蓝”(Blue)的组合,一个浅神,浅神·古德曼。棱镜讨厌黑,这分明穿着黑色大风衣的刻板印象英国老白直一样的男人居然讨厌黑,因为黑色解析不能。他除了会看到0,看到love,还会看到许多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至于究竟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自从他被关了三天小黑屋后脑子就坏了,你也许能想象看着一堆“让人闻之色变的东西”是什么鬼感受。
对“爱情”这种东西可望不可即的人,棱镜就认识两个,一个是浅神,另一个是白鼠仔。Three Imaginary Boys。当然相比起来后者更为疯狂神经病一点,棱镜总能看到它在用冰冷又狂热的眼神四处扫描,跟踪着那个人的影子。浅神与白鼠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还活着——是真正的活着,而且活得很高兴。
棱镜不会拒绝可爱的东西,至少貌似不会拒绝。他当年与浅神一起打大魔王密室的时候,说还有一个夜明前版本的密室。浅神在看他的脸,是那么一种荡漾的笑容。
-7-
-攻略-
【黑暗的密室】
“你瞧这双眼睛,真像我家天宝。”浅神与屏幕上两只野兽眼睛四目相对。
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真实
就在黑暗之“源”
“哇,超没技术含量。”
棱镜毕竟是身经百战。
那用你的双手接受这奖赏吧。
【无形之墙的密室】
“这就是wall啦。”浅神右键网页,看见一个大大的A字。还不是红色的。
“A~NAR~CHY~”他得意忘形地哼唱起来。
“那么就把wall拆掉吧。无形的,无形的。”棱镜的目光停在网址上。
【时间的密室】
“浅雪,你的专长。”棱镜让开位置。
“倒流,…哇,白金级恶心。”
【Me的密室】
“语法错误。”
“你要左右切还是上下切?”
“你觉得人适合左右切还是上下切?”
“上下切面小一点。”
“斜——”
“你怎么不说里外呢。”
“一般火车也不会把人碾成两段,说真的,看轨道排布应该是三段差不多。なつみちゃんステップ!”
“闭嘴吧。”
“好吧。太简单了。”
【世界的密室】
“这就是你恐吓我的理由?”浅神抬头大笑。
【七彩的密室】
“棱镜,你的专长。”浅神让开位置。
“还是老一套呢。”
【肉身的密室】
略。
-8-
浅神终于倒了,与雪拉比一样为了保护眼睛(其实是因为熬夜打游戏)而有了黑眼圈。于是最后,棱镜依然是一个人。结果又下雨了,仍然是火热的感觉。四月中旬的人很多,尤其是下雨天,能躲雨的地方都被人挤得满满的,让棱镜总是害怕自己不小心挤进什么缝隙里,然后再也出不来。于是他只能躲在封死的巷中,当然是用穿墙bug进去的。
在黑暗中他只能看天,苍白色的天。雨水滴在眼中,白色有种被腐蚀的感觉,于是他只好闭上一只眼,看见红绿蓝的世界被难以形容的东西烧坏了。
唉,这是春天。我宁愿春天不要来。棱镜低下头,满身雨水,让他感觉自己被shatter,被grip on。眼中的雨水滴落下来像是眼泪,他误以为自己很可怜。
不过这次,浅神没有再插话。他在千里之外干着他的工作,还会翘班,喜欢散步,反正他已经更像浅雪了。或许已经死了呢,谁知道,反正他又看不到。
-9-
浅神的生物钟告诉他,今天是中春时节,他的翘班之路被强行截断,抓了个现行。老板翻着它苦大仇深的白色眼睛,带着一副肉眼可见虚假的笑容站在他面前,一身金红色的光晕,像一块夹心太妃糖。
“怎么样,觉得天气好吗,要不要跟爸爸我喝杯AD钙奶?”
“不要,”浅神即答,“我约了人的。”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知道。世界预防接种日。”
“可以啊,你小子。”
“喂,你听过蓝领巾的故事吗?”
一片沉默。
“没听过的话我就讲了,好像是匈牙利有一个小英雄……”
“行了,不用讲了。”
“为什么嘛!”
“我是谁,我是历史佬,故事听太多了,不要再讲了。更何况你又不给我AD钙奶。”
-10-
“人呢?”
“还活着。”
棱镜擦干脸上的水,看着远方。
“缺心眼的。为什么这么回答我。”白鼠面无表情地嗔怪道。
这个地方,总有许多奇怪的闪光昆虫。白岱森林里有时候会出现紫色的刺尾虫,然后变成金色的甲壳蛹,然后就是金色的凤蝶。但是巷中的东西当然不是狩猎凤蝶,也不是毒粉蝶,而是一群只有金箔剪纸般精美的金属翅膀的蝴蝶一样的东西。
“这边是航线。几十年前这边的天上也有很多飞机飞过去。”
棱镜贴在墙上,看着墙缝里几百几千只金属片。
“在我来到这里很多年前地上还会开黄玫瑰。”
「幕间」
“我听过的最严肃的玩笑就是把十字架挂反了。”浅神笑并严肃着,“是长的那头在上。”
“怎么?”
-11-
“没错,It is a MissingNo.。日文叫欠番,或者干脆点叫ghost。”
棱镜看着眼前高大的化石骨架。这种生物眼眶陷得很深,不,根本没有眼睛。不过它有着螳螂一般的爪,它会动,会发出一种游戏机要crash一样的电子声。 “浅神养的小动物。也不算是精神异兽吧,可能算是错误怪,养在游戏机里会把存档搞砸,于是他走之前就借给我养…”
“哇哇哇,是吗?”小白一脸向往地仰望着这只动物。真正的MissingNo.!这个宝可梦粉觉得棒极了。这只漏洞怪物不停地晃动着,身体四处发出喀嚓喀嚓的崩溃声,不时闪出几团马赛克,从头骨,到颈椎,到一节节的脊椎,到带着骨片的尾。于是棱镜活学活用,攀着尾上的骨片,轻松地跳上去,站在它的颈椎上,居高临下地对小白喊叫,“你看,它还会飞的——”
话音未落,MissingNo.便展开了轻薄尖利的空气翅膀,从小白头顶上方飞过去。——它只有趾骨,没有翼。棱镜被冷风刮得很难受,意识模糊之际他满脑都是ゥゥG'Mp ゥ$6ゥ
介绍编写中(コメント さくせいじゅう)
而你在台阶上翩翩起舞…
“你看,这是新get的宝可梦…”浅神笑着并严肃着,“我的第一头漏洞怪兽。”
-11.5-
“是吗?”棱镜看见了污泥一般扭曲的钟,由衷而恶狠狠地说出一句。
-12-
“神为了整个宇宙,创造出了这个图形。”柏拉图说。
浅神没有再说话,他擦掉了五角星。
“我。”
“的。”
“身体。”
“出了一些问题。”
“无法解释的问题。”
白鼠看着病人用臆先生的语气说。现在它变成了医生。
“有。”
“时。”
“一觉醒来。”
“不对劲。”
“所以?”
“我需要把眼睛治一治——嗯,你是前台吗?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病人…”
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
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
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
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
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
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
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
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
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
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白的
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
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
静物。
紫的。
“我并不觉得你的眼睛有丝毫问题,是你的视角问题。或者说,因为你捕获了不该捕获的东西,所以你得到了一个错误荧幕。”白鼠说。
“视角问题?”棱镜睁开眼,看见铺天盖地的紫色,薰衣草的紫色,能将人杀死的薰衣草的紫色。
-13-
“啊哈,你这是怎么搞的?”浅神似笑非笑地站在MissingNo.的脊椎上说,“你得了紫苑镇综合症吗?”
“你说什么?这个古老的词汇怎么又从你的嘴里冒出来了?”
“不,什么都没有说,你耳鸣了,亲爱的。”浅神小声嘀咕。
小白去探望了一下可怜的棱镜,他虽然成功从MissingNo.身上下来了,但他病得不轻,好像是被风吹的。从正常的卡带里吹的风和从崩溃的卡带里吹的风有什么不一样吗?他正哼着Lavender Town Music,脸色相当不对劲,就好像还待在精灵塔一样。在一片紫色中。他自己倒是在喇叭芽之塔还是说铃塔,周围是血红色,眼前只有一条走廊,两边墙上什么也没有,他不得不走路,即是它们再说“Leave Hurry”,但这是注定不能离开的鬼游戏。
“你放心,嗯,就在前面。”浅神在遥远的上方骑着MissingNo.,天天站在他的肩膀上。这家伙虽没有解析眼,但这一刻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就算只有一个结局,也能玩玩。”
“你说……”
四周一片寂静,越来越黑暗。越来越。
浅神眨了眨眼睛:
“看看木牌吧,选YES或是NO,想回去吗?”
棱镜清楚地听到了指示,他沉默了很久,说道,“是。”
“……你把剧情都跳掉了,我好心疼啊。”
浅神不太高兴。
“所以呢?HE DIED。嗯,我杀了他。”棱镜眼前依旧是一片紫色,“接下来呢?”
“啊,算了算了,来吧。”浅神有点自暴自弃地嚷起来。棱镜看见菜单里多了一只闪光雪拉比,只有半边身体。他有点惊奇。
“浅雪?”
“原本就不想提醒你GO AWAY。”浅神说,“真烦啊,还好我死得比你早。还有看清楚了,这边是左右切比较正宗。”
【灭亡歌】
倒数3。
2。
1。
0。
“哦,结束了?”棱镜看着那句“Goodbye Forever”,然后与浅神一起坐在MissingNo.的脊骨上,远远看见R.I.P。
“是的,他又死了。”浅神看着那几个图腾组成的IMDEAD,又想起棱镜刚才看到的HEDIED。“有信仰的又会自欺欺人的人通常都会很长寿。但我不过只是个打游戏的精神异兽猎人。是的,快醒来吧,This is just a NIGHTMARE."
-14-
“是艺术疯了,还是疯子艺术了?”
小白一边看书一边感叹。棱镜靠在一边,头脑比起昨天异常清醒。梦中浅雪告诉他“This is a NIGHTMARE", NIGHTMARE还是大写,然后他醒了,不是死了。小白看的书是《癫狂的艺术》,白鼠买过,肯定是跟他借的。棱镜只记得介绍中写的一句:“因为药物的致幻作用,精神病人的作品多为俯瞰角度。”
浅神在世界的另一面,与天天一起,在空中,飞呀飞呀。
“我要回去。”棱镜说。
「幕间」
“浅神……浅雪?”
棱镜看着眼前一片空白,隐隐约约露出虹彩。
-14.5-
在另一头,灰尘飘在另一头。
天天弯下腰,努力低头窥视着墙的另一头。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洞,但它永远无法看见。它将眼睛眯起,然后看着整堵墙迅速地崩塌。
闪开,跳过去。在一片橙色灰色的砖瓦水泥与灰尘间,天天敏捷地跳着。乡村路,带我回家。它咬着半截麦子,跳着跳着不忘停下来吃两三颗。比起一般的家猫,它的体型大的离谱,当然也比家猫重很多。所以猫能进的老鼠洞,它不能进。猫能吃饱的饭量,它不够吃。它最喜欢吃的事麦子,所以它会去别人的田里咬麦子吃。
-15-
棱镜共计吃了今年第三十七颗罗红霉素,早上吃药吃得太匆忙,竟然堵在喉咙里没咽下去,在赶路过程中各种苦涩泛滥开来,于是他只好接了点自来水使劲喝,正好将春末一早的困顿赶走。再然后他要去打点滴,还是白鼠讨的药,生理盐水加热毒宁还有那什么。自从感冒后,棱镜的身体已经各种支离破碎,现在他要将左手交给别人处置。
棱镜与那两米高六十千克重的拉帝欧斯一样,听上去是个骨头架子,大约是水都哥哥的按比例缩小版。最近几天他没有吃饭,血管太难找,后来棱镜欣慰地发现自己已经在打点滴了,没有太疼这是好事。为了赶时间,他将流速开到最快,也借此用热毒宁输液的疼痛来提醒自己还活着。在近一个小时不停息的流淌的煎熬后,终于挂完了最后一滴,于是他的左手就此不能动了。
当天晚上棱镜又开始发病,各种新旧疼痛全部发作,但是他没有找到止痛药,简直可怕。一夜他都没有睡着,于是他打开了NDS,一边打着BW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捂着左眼,因为眼眶的疼痛让他感觉眼睛会掉出来。在这个堆满了配色,绘画,攻略,思维游戏与古典名著的空间里,他靠着各种架子,咬着牙去打虫系道馆。他感觉自己很可悲,这时候的各种痛苦相当于吸毒成瘾的人毒瘾发作。后来他勉强睡着了,再醒来时感觉好了很多。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棱镜已经无法回忆起那种当时感觉自己会铭记一辈子的痛苦了。因为他现在感觉很好。
“喂!镜仔!”浅神喊道,“你还好吗?”
棱镜抬起头,看到浅神站在离他最近的高楼的顶端的栏杆上,表情丝毫不变,好像自豪地迎风飘动的蓝领巾,在用俯瞰的角度藐视他。
“这鬼噩梦。”棱镜告诉自己,“迟早的事啊。”
世界总是那么奇妙,四月初,浅神消失在棱镜的现实中;四月末,丫又回来了,还是俯瞰着他。棱镜感到有点凉,因为浅神的身影挡住了阳光,给他带上了一道金边,使棱镜觉得自己正在仰望一个伟大的人物。仰望了好似三百年棱镜终于低下头,因为那道金边比真正的阳光还要刺眼,抑或灿烂的不是阳光,而是浅神那闪亮的笑容。
也许这是为了告别的聚会或是为了忘却的回忆。
-16-
理想之黑,现实之白。几乎所有现实的人包括棱镜都会感觉这句话说反了,不过浅神不会。他不是现实,或者是比现实还要现实从而进入了物理中的理想状态。他会说理想之黑现实之白,而不像大多数人一样反过来理解。你们讨厌现实吗?那就不要无病呻吟了,现实多么美丽。他喊道。他就是这样积极进取开朗乐观,他耀眼的笑容,他欢快的言语。他会认为世界的黑暗只是理想,现实一片光明。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他没有光就会死,他是植物,棱镜也是,白鼠也是。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知道的事。他几倍的光明后面就有几倍的阴影,支离破碎。直至如今他也没有丝毫好转,他还拒绝吃药。作为一个疯子,他就是这么电波横飞。如果他是人类,那他是个已经要死的精神分裂患者。但是在精神异兽里,癔症才是正常健康的状态。黑暗并不存在,所存在的只有光明,所以他光合作用。他身上有所有的反义词,明媚而又晦暗,温柔而又残忍,愉快而又痛苦。
“15年之后最优秀的网页解谜游戏我钦点Kaizo trap孔明陷阱。”很久之后,浅神说,“我试着体验一下自己,真的很炫。工厂那里的圆锯会照着你的头劈下来。”他做了个手势,“死法有些过多了。让我回想起crackle cradle。”
“但这不是非玩品吗?”
“真是,普通人玩不到,我还能玩不到吗?”他喷出笑来,“游戏也是世界。下次你有时间我直播cc给你看,运气好的话你会看到穿刺浅雪。”
“有些讨厌。”
“游戏而已。”
浅神很有兴趣地看着棱镜喝着自来水,表情很轻松,阳光灿烂。天天竖起耳朵,在一大片麦子中幸福地奔跑。两件不应该关联的事物放在一起,真是有趣。
-17-
“喂,你这个,你这个……”棱镜看见浅神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也许他真的是没心没肺的。他存在在现实的纯白中,渐渐融化在合成器与钢琴高音的节拍里 。
“有信仰与自欺欺人的人通常都比较长寿。”在噪音里浅神摆出沉静思考的姿态。他面前也是各种不明意义的化学物质,从液态空气到甲醛到管道清洗液,五颜六色地悬浮着。下一秒,金色与紫色的电火花扭曲了一切正的负的黑的白的。
一切理想的颜料与现实的光混合在一起,一片灰暗。
08年浅神看尹齐的画展,然后一脸轻松地回来。
“你看到了什么?”棱镜问?
“奶油床,霉斑流出来的香蕉,打了鸡血的梅花。”
“许多灰色的东西。”
“这不是一条狗。”
10年浅神去看世博会,于是他这次带上了棱镜。
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肝没胆没脾没胃没盲肠没阑尾连扁桃腺都没有的家伙——棱镜在心中大叫道,但是在现实中他还是沉默得像死水。骂完棱镜发现自己忘了说“没脑”,浅神给他的印象貌似就是个脑子,还是个假脑子,什么具象的,可触摸的,世间的表象能接触到浅神的表象,而两者的神髓从不互相理解。
所以浅神自动地无视现实,他一直待在理想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有真空,绝对零度,自由落体,理想实验,三千年的阳光,所以他一直很骄傲,好像他自己就是整个世界。这种毛病闻上去像个初中生。他在非现实的路上一路冲锋,毫无减速的势头。
夏天到了,棱镜淋了一场雨后发现了这一点,不像春雨那样软绵绵滑腻腻酸溜溜的,夏天的雨是砸下来的,棱镜又没有带伞,于是他只能说一句“活着真好”然后出去劈头盖脸地淋雨。他躲在巷子的窗户下,窗上撑着塑料板,雨打在上面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对面是少了一块砖的墙,有很奇特的味道从墙中散发出来,可以称得上香。
蝴蝶离开了。这是世界的边缘。浅神说。
神经病。白鼠说。
你以为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怎么可能呢。
橙色与灰色的灰尘相互交织。即使绽开鲜红的血肉,你是否愿意?
“如果是婚礼现场的话,我毫无疑问的愿意了。”
像颜料一样五颜六色悬浮在空间中的化学物质如同棱镜眼前的雨幕一样滴落下来。一滴,两滴,三滴。
-18-
天天甩掉一身的水,在一堆卷起的杂草中睡觉,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做梦。仿生猫能梦见电火花吗?
“理想之黑,现实之白。”浅神在他的构想中说,“结果都是灰暗的。理想是什么东西?现实又是什么,我反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们都是谬误家,但我是喜欢谬误的人。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不过……不过,嗯,再见了。”
棱镜在窗边记录着,结果就记下了这么一段话,看上去没有任何意义的一段话,不搞笑,不恐怖,甚至不忧伤。当然他也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又开始删除世界了,删除掉这个,像卸载游戏一样他删除世界的速度远比世界删除他的速度快,这家伙一向挺主动的。所以这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就和《百年孤独》的结尾一样,断然不会第二次出现的。
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红的。
红的。
“我愿意,我愿意,行了吗。”棱镜看着眼前的一片红色。错误荧幕,偏红。
“有些讨厌。”
“你究竟愿意干什么?”
“鬼知道,先答应下来吧。”
理想与颜料纠缠着。
-19-
Play.
“混球,听到没有,如果再不按时上班的话我就削你的权限,真的……”
Stop.
Fast.
Play.
“……既然都是同志诸君,那就迁就……”
Stop.
Fast.
Play.
“喂,你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个蓝领巾而已,为什么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的,我只是从儿童杂志上看来的……”
Stop.
Fast.
Play.
“…………嗯,我要说什么呢,今天是2011年6月22日,天气晴,日照时间长,这里是我……”
Stop.
Back.
Play.
“嗯,我要说什么呢,今天是2011年6月22日,天气晴,日照时间长……”
Stop.
Back.
Play.
“嗯,我要说什么呢,今天是2011年……”
Stop.
Back.
Play.
“嗯,我要说……”
Stop.
浅神取出磁带,丢到一旁,天天很敏捷地接触它到一边去玩弄。
白岱森林。
永远的时间流逝的地方。
-20-
【时间的密室】
我宁愿夏天不要来,虽然我喜欢。浅神一个人站在他的理想中,说。
天天在微风中欢快地咬着成熟的麦子。
【七彩的密室】
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浅雪。棱镜把眼光移开,感觉空气里拖出一条长长的不可见的金色与紫色的痕迹。他突然想起来MissingNo.好像还在他的电子宠物机里。
理想之黑现实之白,其实从不同的方式来看,都是彩色的。
“你会忘记吗?”
“不会。”
记住的,遗忘了。
又是春天。
这是一个适合棱镜和浅神那种莫名其妙的文艺人士的季节,但是不适合鼠。他比较像文艺人士的反义词,脑里一朵花也没有,盖满冰霜,毫无暖意。
没办法。毕竟作为一个苦难之块,他早没了体会暖意的细胞。幽默感?那是什么,一心一意地扮成个傻瓜,然后去娱乐大众?有的人天生喜欢看别人的笑脸,就算自己笑不出来。自欺欺人一样。——他有点尖刻地想。当然只是在心中想,现实里他依然惜字如金。
鼠一直都是这样,两眼闭上,逃避现实。在春天的边境他瞄见即将出现的世间万物的狂欢,像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脸皱成一团,说一句你们玩吧别管我。反正他眼中的世界一直都是冰冷的,可能只因为他看不见颜色,所以一切都轮廓锋利,让他苦恼。春天用艳丽的色彩让人心猿意马,但对他失灵了。
他就是这样油盐不进。
但是也不总是毫无感触。
在一个雨后无风的下午;每一根树枝都静止着,海棠花被吹落了大半的无趣的下午;空气中夹杂着残败气味的下午,一直沉静如水的鼠,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凄凉。巨大的,暴烈的,重重砸下来。虽然只是闪过一个瞬间,但猛地把他的心脏炸碎了,支离破碎,一败涂地,脱口而出。脱口而出。那是一大堆黑色的东西涌出他的喉咙,虽然别人看不到。他总感觉自己要发狂,杀一切,砍平所有,把眼前的世界肢解成几百片。
恶。
他思考起一些不适合他去想的东西。
比如孤独与死。
所以!该怎么称呼他呢?可爱的鼠,永远的鼠,永远可爱的万世不易唯一一个的鼠,作为那边,那个星球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生物他能创造一切也能毁灭一切。只不过是在那个星球罢了。
以前有段时间,在午后阳光不算太猛烈的时候,他还会给自己倒杯茶,里面放几片白色的花瓣,以一种极为沉静(像他长久的沉默)的姿态浸泡着。午后一般不会有风,花朵默无声息。他端着有点苦味的茶水看远方,用他毫无感情的眼睛。
这种死,——甚至不是“死一般的”寂静,是一种绝对的无聊。
没有东西叫唤,没有东西思考,没有东西在地下腐烂,没有新芽从里面长出来。这个星球一直都在以这样一种状态永存着,好像完全没有流逝过。没有思想,没有欲求,没有情感,没有希望,只有确凿无疑的永恒。
那是种能将习惯生活的人彻底击溃的完全没有生活的存在,彻头彻尾的空白的黑洞。
不过对他来说这就是常态中的常态。
毕竟他正是以空白为根生长出来的唯一的花。他是所有东西。所以他就是这样,本能一样处于死的状态,一切感情都望不见。他习惯孤独与死就像习惯他眼里黑白的视野,像人类习惯呼吸。
所以他的确不会死。死从未缺席过。
不过自从他逃离沙盒,事情陡然起变化。他需要用言辞与其他生物进行交流,周围永远围绕着昏暗的喧闹。虽然他不讨厌喧闹,但他的空气被抽走了。他总得回避。
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沉默的外星人,无法接受一个还不及自己心里那块地的十分之一的寂静的下午,这是多奇怪的事呀。
“调色工,问你一件事。”
想起那个场景,鼠说。他非常小声,好像故意要让棱镜听不清让他复述一样。
“你死过吗?”
“什么?”正在整理瓶子的棱镜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死过吗?”他依旧小声地重复道。
“我?我现在活着。”棱镜回答。他思考了好些东西,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一般人可能显而易见,但对鼠这样或许真的不能理解死的东西(东西。)来说解释起来就些复杂。
“也许明天就会死。”
“别开玩笑了。神之子永生不死。”
“你觉得是名词还是动词?”
“你有过哪个?”
“很久以前我把自己埋到水底。也没什么特殊感觉。”
棱镜将过去几年间的空药盒一个个搭起来,搭成一座白白的香槟塔。啊,感冒永生不死,喉咙发炎永生不死,忧郁症永生不死。他努力回忆起来。
“不过稍微有些糟罢了,睁开眼睛的话可以勉强透过水面看到天,但什么都碎开了,支离破碎的,如果你试图吸气,就会感觉鼻腔里塞了那些碎片。比起让我感到不适,更容易感到孤独。”
“孤独?”
“孤独。在海底两万里,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想象一下一个人坐宇宙飞船掠过天际线,或者一个人站在月亮上,看地球升起来。此时屏住呼吸,在耳膜里播放I wish I am bullet proof。你距离你熟悉的那个世界越来越远了,这时,孤独感会覆盖一切。”
孤独感。
“听你这样说这只是一个与世界脱离的过程。”鼠说,“但我跟你可不同。你有同类,我可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你和世界只是隔着一段存在又不存在的距离,所以才心生不满。”棱镜有些无奈,“Skhizein只是脱节了91厘米,整个世界就好像把他抛弃了。对你主语宾语还要反一反。”
“调色工。”
“生气了吗?”
“没有。”鼠沮丧地垂下眼睑,“反正我们都是一丘之貉。或者我自己以为是。”
说是一丘之貉,其实他也并不是那么确定。棱镜跟他不同,他是春天,是狂人,是进化年代。他是那个受欢迎的小孩,天生的艺术家。他听过这人敲电键盘,——他听不懂音乐,但能感觉到这人手下的声音都活生生的,像是鬼一样伸出爪子。水淹没他。
“最近我多了个爱好,在夜里走路。”他说,“我一边走一边数路灯。在凌晨三点,路灯是给我一个人开的。自己的影子会以一种固定而变化多端的方式运动着,无聊又有趣。
“路边会堆着环卫机器聚起来的海棠花瓣,风吹过树枝间又会掉下一大片,散在路上,像秋天的落叶。我有些兴致索然,就回去了。毫无痕迹地。”
“落下的花会给人莫名其妙的感伤。”棱镜嗤笑,“并不一定感伤青春,更多是揪心落得太多,树就不好看了。连浅雪这种与青春无关的家伙看着漫天飞舞的海棠都会充满感动地说他是一棵美丽的树。”
“不要提他。我不想留下在世界上生存过的一切痕迹,然后理所当然地就被人忘了。你看,有的事只有自己知道。空中从没留下过鸟飞翔的痕迹,就好像它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地死了。”
说到死字,他毫无意味地强调了。
“但你不是这种性格。继续将自己隔离下去终究是有害无益,即使你是无意间把自己用玻璃钟罩装起来。”棱镜说,“你讨厌它?”
“不,只是不习惯。除了源自我自身也源自周围,它好像带着一种排外的热情。”
鼠依然用他没有颜色又毫无热情的声音说。
“并不是我不想去接近。从一开始它就离我很远,无法跨越。你们总会给我一种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的感觉。是吧?我和你们不在一个星球。你是艺术家。我。我是从夹缝里爬出来的可悲的怪物,心里只有刀和血和杀。”
“那是相差了91厘米,你只是相差了一个图层。不过你的世界观与其他人的有偏差也不要先怀疑自己。”棱镜叹道,“从一个视角去妄谈绝对真实是没有意义的。”
“但是从前我一个人时就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一切如表象般真实。”
“你想如果世界上有一半的人眼里的世界与你是一样的,那样就不能再分清什么是真实,少数派也不会感到孤独了。单独的人会感到孤独,如果大家都是单独一个的话那就没有孤独,一切都是相对的。”棱镜说,“所以你很伤心?”
“是。”
“所以你在逃避现实?”
“是。”
“你所言的怀疑与封闭都是因为这样的孤独而起?”
“是。”
“想死吗?”
“现在极想。”他回应着,“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又忘记自己是死的了。”棱镜揉着眼角,“对你应该问,想活着吗?像我这样地活着?”
鼠终于还是明白了那种凄凉的缘由。他才意识到自己深切的孤独。在一个没有希望的世界里用静止去交流静止,那就分不清孤独是来自我还是来自非我。但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那种巨兽般凶狠的孤独真切地来自他的内心。毕竟除了他以外,一切都是活的。
下一次棱镜看见鼠,他从白色变成了红色,虽然他自己大概是看不到。难得,几年来棱镜总算是见到了杀意全开的鼠仔。可惜他没人能杀。他喜欢砍的浅雪不在场,所以他无能狂怒,砍到自己身上去了。
“调色工?”
鼠睁开他现在不是太耀眼的深红色眼睛,说的第一句话还不是很清醒,他伸出左手,手臂上遍布着横纵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
“怎么了?你的黑曜石之心又开始往外长碎片了?”
棱镜打趣道。
“别玩了。我看到了,我的确是看到了。”
“那你在想什么,因为我说你可以学我过,你就觉得我是满脑子春的东西,能从血管里拉出玫瑰花来?”看着鼠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棱镜长出一口气,“成吧。虽然你不会死但是我还是想拨急救电话。”
“等等,让我缓一下。”鼠倚在墙角,将右手交叠在左手上,好像在验证伤痕的真实性,“恢复了。”
“恢复了?”
他举起手臂,白色的皮肤又变得完好,好像从没受过一点伤。
“当然脑子也恢复了。”他的语气也立刻回归冷淡,“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不适合。虽然很好玩,但实在太可怕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生命太吓人了,我受不了。我继续死了,拜拜。”
在两个小时的发狂后,鼠现在终于冷静了。他永远冷静了,——永远也是个时间概念,而且不长。他把自己虽然愈合但也沾满血液或者说是植物的汁液的手洗干净,用白毛巾擦干。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除了幻痛只是一种没有感觉的灰黑色。虽然他的记忆有点混乱,但他还勉强地记着几十分钟前他开出花来,有着让人恐怖与着迷的色彩的空前绝后的花。他感觉自己还是不要再去谈什么“像棱镜一样活着”了。这家伙眼中的东西就算是个正常人也接受不了。
“其实永远本身已经意味着孤独,你与世界的差异不是靠迎合就能消除的。”棱镜看着重新变得毫无希望的鼠,“一切都有尽头,你没有。”
“行吧,我没有。”鼠小声说,“做不到,只是我突然觉得很无聊。只有我是死的。或者说只有我没死。”
“也别太在意了。自杀是人类特有的行为,你不是人类也不需要过多地考虑这一点。”
“因为我是怪兽。和你一样。”
“啊,又被称作怪兽了。种族是艺术家的怪兽?”
艺术家,啊。如果棱镜的种族是艺术家那他的种族就是复仇者。虽然也许这算是职阶。鼠想。凌晨三点,在路边,手里拿着小刀,眼露凶光的。恨的对象太抽象了,他不曾有过,或者说作为天生的凶手,他会恨眼前所有活生生的东西。他眼前黑白的世界,刀刃遍布,死一般凶险。
“调色工。”他抬起头,忽然显露出一个极其少见的荡漾笑容,“我在水里。我再也不想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