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我知道你不懂……”依然年轻美貌的妈妈用手绢轻轻擦抹着眼角,另一只手却没有停下争抢第一块刚刚出炉的吐司的动作。
“不……妈妈……我明白的……”我垂着头,刘海和眼镜的双重遮挡使人难以看清我现在的表情,但紧握住刀叉颤抖着的手显示了我正在辛苦地忍耐自己的情绪。
妈妈伸手一旋,我的叉子就被她的叉子挑开,她挑眉:“不!你并不明白!我心中……”
“咳,咳。”刚刚端出这盆吐司的爸爸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抒情语调,“虽然大清早打扰你们母女情深不太好意思,但是现在已经七点了,你们两位不会迟到吗?”
我靠?
闻言我们立马转头看向客厅墙上的钟,却见指针刚刚落在六点四十分的方向上,再回头时刚刚争夺的那块吐司已经在爸爸咀嚼着的嘴里。
发现接收到双倍的瞪视之后爸爸耸耸肩:“姜还是老的辣。”
“呵呵。”妈妈优雅一笑,“这块姜装得挺像蒜啊。”
男人无辜地眨眨眼就,搂过他的妻子:“亲爱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抢到了就相当于你抢到了啊,要我用嘴与你分享吗?啊——”
我淡定地无视了他们,从盘子里另取了几块吐司慢条斯理地吃完后拿起纸巾擦擦嘴,伸手拿过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我出门了——”
将那对还在你侬我侬的夫妇抛在身后,我踏上了升上高二后第一天上课的路途。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地不升不降,就如前几天收到的信封所述,今年我毫不意外地依旧是在B班。不过按照惯例,班上应该会出现一些生面孔吧。
这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又有多少人会被我骗呢?我捻起一撮长发思索着。
“二年B班二年B班……啊在这里。”我轻快地哼着小曲推开了教室的门,“诸君,美丽的早晨开始了——”
“嘭”地一声,花瓣从教室的其中两个吊灯上飘洒下来——本来想给每个灯上都装机关的,但是零花钱不够啊。
“完美!”我看着洋洋洒洒充满了整个教室的花雨,笑盈盈地在下巴位置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靠窗座位上一个双马尾少女被突然落到头上的东西吓了一跳,茫然地伸手抚开了花瓣:“啊……呃,花?”她环视教室一周,最后把目光锁在了站在门口的我的身上。
“哎呀……这位可爱的同学竟然没有露出惊喜的神情呢,大失败——!”我夸张地捂住心口。
她把落在衣服上的花瓣也都拍到了地上:“哦,挺漂亮的,不过作为高二B班的班长我宣布,今天的值日生就决定是你了!请在上课之前把这些花瓣清扫干净吧!”
“好冷淡啊,不觉得把花瓣留到放学更好吗?”还有三分钟就上课了,全部收拾干净是不可能……
“我想,黑崎老师并不这么觉得。”
“……啊。”我看了看课程表,“……那还真是遗憾啊。”黑崎老师不太好对付呢,还是乖乖动手吧。
“加油哦。”旁边座位上一位及肩黑发的少女亲切地微笑着,对举起扫帚的彼方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
至少,最后有赶在上课铃响之前,把讲台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打扫干净了。
在开始上课之前老师让大家依次做自我介绍,我从而得知班长同学的名字叫林澪,是个中国妹子。
“嗯嗯……虽然并没有说过话,不过印象里在D班看到过她,从D班考上来的吗,真不赖啊~”我悠闲地想着。
之后进行自我介绍的是刚才和我说加油的妹子,她的名字叫秋江清和,长相很清秀,笑容也很温和。
本来班上也没几个人,介绍很快就轮到了我。
“诸位好哟,在下的名字是天上彼方,”我夸张地行了礼,慢吞吞又半真半假地说道,“之前也是在B班。我的爱好——如果你们有兴趣知道的话——是阅读情感类书籍,需要恋爱方面的出谋划策的话也欢迎来找我哟!”
不出所料收获了一片“噫”。
嘛,我在年级里熟人也挺多的,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已经被我诓过的人,另一种是和我一起去诓别人的人,当然这两种之间也有互相交叉的部分。不过除此之外,还不了解我的人应该也还有很多。
单单只有学习的生活还是太过无聊啦,要给自己找点好玩的事情才行,相信新学年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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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写轻松搞笑风,感觉……写成了冷笑话(。
OOC的话请敲打我修改(土下座
因为要作较大幅度修改,暂时取消所有响应,修改完毕再重新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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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历史方面的bug求指出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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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柳轩的大堂比往日还热闹,一眼望去连一张空席都没有。
瞿麴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也喝了一上午的酒。
细碎的脚步声从侧面绕了过来,耳侧传来少女的询问声:“这位前辈打扰了,借半张桌子可否?”
这是他喝酒的过程中第三个来问能不能拼桌的了,他喜欢独自痛饮,因此前两个人都被他一口回绝,本来这次也该是如此的。
不过他看了一眼后改了主意。这次来的是个眼神明亮的小娘子,双手抱拳,腰上系着一把剑。
是个习武的小孩,他想,于是一扬头:“坐。”
“多谢!”小娘子笑吟吟地一掖衣裳坐在了他的对面,点了几道小菜后又道,“映柳轩不愧是临安名店,生意可真好啊!我昨天来也没空桌,今天来也没空桌。”
“映柳轩平时虽人也不少,却也不会如此之多,”既然对方不怕生,瞿麴也就非常自然地接了话,“最近临安出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原本来的人还没走,又新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所以人才多。”
“出的事情……”她若有所思,“您说的是万贤山庄的事儿吧?”
“正是如此。”他说罢笑着饮下了一整碗。
“这事有什么可笑的吗?”小娘子蹙起了眉毛,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放在别人身上兴许没什么可笑的,我却应该笑一笑。因为我原本也要去赴那趟宴,却因故没能去成,没有无缘无故地昏迷一场,可不值得笑一笑吗?”他摇摇头再次将碗中倒满,一饮而尽。
小娘子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敢问这位前辈是哪门哪派人士?”
“哈哈,你看我像是哪门哪派人士?”
寻常人此时大概已经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怪人,对面的小娘子心里可能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她依然耐心地回答了瞿麴的问题:“……楠云冒昧,您虽然坐姿随意,脊梁却挺得很直,应该是习武多年形成的习惯,刚才走来时又见您腰间别着一支箫……虽然并不肯定,看到箫会想到的武林门派……可能是华山派?然而身边没有佩戴剑,衣衫也并不方便活动……”
她说到后面越发不确定起来。
“哈哈哈,观察是很仔细,现在有耐心的年轻人不多见,但是这个推测要推翻却再容易不过了,华山派的标志是箫,但是谁说只有华山派才能用箫?假使我是云烟阁的弟子就不让我用箫了不成?”
“云烟阁只收女性……”
“举个例子而已。”瞿麴打断了她小声的反驳,从这孩子的神态里,他觉得猜她是云烟阁弟子应该并没有猜错,“我此番受邀赴宴,是因为家中经商。”
“哎?……哎哎?”小娘子露出一脸“受骗了”的表情,“您不是江湖人士?”
“你该不是不知道,万贤山庄的受邀之人,除了武林中人还会有一些经商人士?”
“啊……确实如此……”
瞿麴颇有兴味地看着她流露出几分懊恼的样子。
虽然其实她根本没有猜错,瞿麴的的确确是华山派弟子。不过他也没有说谎,他此番确实是受大哥瞿玉燭所托,以盐商瞿家之名前去赴宴的。
至于故意误导她的理由,不过是瞿麴一时兴起想调戏小孩子罢了。
他可很久没戏耍过小孩子了,最近又被大哥使唤着跑来跑去都没时间歇一歇,所以他之前才故意在途中消磨时间,打算晚一天去万贤山庄,没想到这让他正好错过了那场鸿门宴。
“小娘子可是去了那场宴会的?能否说说当时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众人昏迷之前可有什么异样?”欣赏完了小孩子气呼呼的表情后,他摆出一副要听说书的样子。
“……并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所有人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不过据我所知,内力深厚的人要醒得早些。”
“那么,你刚才说到的华山派的侠士们一定醒得很早了?”他在意地问道。
小娘子狐疑地看了看他:“是,我醒来时他们都已经醒了。”
瞿麴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
“他们好像很生气。最后一个混进来的银鱼卫的人叫来了官府的人给大家做了登记,然后就离开了。”
“……你当中跳过了不少内容吧?”
“嗯,总之,大体就是如此。”小娘子很爽快地承认了自己少说了很多细节这件事。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那么,我也大体了解了。”瞿麴捶桌笑起来,引来周围顾客一片侧目。
等那位小娘子将她的糕点食用完毕,告辞离开后,瞿麴也把酒碗收拾了起来,付完钱后,也不顾这里是映柳轩大堂,在桌上摊开笔墨就唰唰唰连写了三封信。
其中一封是寄回家中,向大哥二哥告知万贤山庄目前的状况,虽然他们两个应该都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能打听到这事——这封信的中心思想是“你们看幸好我偷懒了没有准时赴宴,完美闪避吃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另一封是寄往华山派的,其中心思想是“听说最近有几位师侄赴某个很坑的宴吃了个大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心疼啊,作为师叔我十万分地支持你们把始作俑者揪出来揍一顿,以正江湖风气!”
不巧,收信的对象之一、瞿家现任的家主瞿玉燭其实现在出门在外,不在家中。
或者应该说正巧,因为他这几日也在临安。
要说到这位瞿玉燭,也是个传奇的人。
他年轻时是家乡一带远近闻名的风流才子,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什么好的词往他身上安都不为过,吟诗作对写文章样样精通,说起治国之道和用兵之法也都头头是道,无论谁看了都觉得他是要做一番出人头地事业的。
当时正值北方严重受到金国威胁,他于宣和六年去参加了科举,想要为国出力。
他也确实才华出众,最后考中了进士三甲第一名,据说其中还有一些因为对当朝重要官员有微词而被减分的地方。
进士的二甲三甲须在翰林院学习三年后再次进行考试,无论最后有没有合格都能有个官当,当时家里和附近知道他的人都觉得,他以后一定会当官。再加上瞿家庶出的小儿子在外习武,盐商的家业会由瞿蔺白来继承。
毕竟士农工商,商是最后一位,有能当官的机会怎么可能放弃呢?而且瞿蔺白也确实表现出了经商的天赋。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事情本来也确实会像这样发展。
但是很不巧,就在瞿玉燭在翰林院学习的第三年,靖康之乱爆发了,京城乱成一团,许多人陷入了颠沛流离。
瞿家位于坚固的汉中防线之后,虽然也遭受了很大的影响,但根基还不至于破坏,大家都更忧心身在东京汴梁的瞿玉燭。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家也已变得十分不便。
瞿麴寻到了走在归途上的瞿玉燭将他带了回来了,面色苍白衣衫破旧,可以看出并没有遭受什么肉体折磨,但是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他眼帘低垂,显出几分疲惫,说:“我已辞官了。”
瞿蔺白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就将几乎已经由自己继承的家主之位转让给了瞿玉燭。
自此之后,瞿玉燭专心学习经商,再不提什么为官之事。他也确实天赋过人,虽然在经商方面比不过瞿蔺白,比常人也绰绰有余,再加上重大事项都是两人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家中的事业一直都蒸蒸日上。
他此次来临安,就是要谈一笔生意。
和逸茶庄二楼的会客室里,瞿玉燭端坐桌前。
“嗯……好茶。”他眉毛一弯,冲对面的人点头道,“香茗配美人,不饮一杯么?”
远在福州家中的瞿蔺白收到了三弟的来信,正如瞿麴所料,他二哥早已听说过万贤山庄的事情了,所以这封信唯一造成的影响就是瞿蔺白看完后气得直磨牙。
“你偷懒还有理了是吧??呵…………”
瞿玉燭温文尔雅、能言会道,若是他在家,三两句话就能让蔺白消气,可惜他不在。
不过瞿蔺白也不是会干生气的人,他挑了挑眉毛,决定把前不久打听到的一桩瞿麴绝对非常感兴趣的事情压下不告诉他。
不得不说,要是瞿玉燭在家,此时必然免不了要叹一声:“你们两个怎么都和小孩似的。”当然瞿蔺白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二爷,”一个老仆站在门口作着揖,待瞿蔺白颔首后走了进来,“之前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
瞿蔺白沉吟了片刻:“状况如何?”
“一切顺利。”
“……好,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别让他们两个知道此事。”
“是。”
老仆应完退了下去。
瞿蔺白想到那两个完全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不由得轻叹口气。
虽然他和瞿玉燭是嫡出的亲兄弟,瞿麴是庶出的弟弟,可是他从小到大无数次真心诚意地觉得,那两个人才更像亲兄弟。
无论是脸上时时挂着笑意这一点,还是一任性就乱来这一点……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他又叹了口气。
然后又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瞿玉燭年少时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性子,他从不真的把那些漂亮娘子放在眼里。他只爱她们清丽的外表和婉转的嗓音,如同爱着一幅美丽的写意画或一首悠扬的琵琶曲。瞿蔺白不知道玉燭本人有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他觉得大哥那么机灵,应该心里门儿清,可是那个人对娘子们说话的神情那么真诚、笑容那么温柔,好像他真的有注视着她们本人似的。
瞿蔺白还记得大哥回来那天,他比任何人都先认出了人群中走在瞿麴旁边的瞿玉燭,定睛看清之后心中升起一团怒火。
他印象里的大哥,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笑容笃定又悠哉,何曾见过他那般疲倦那般灰暗的样子?
北方发生的那些事情,他多多少少有听说,连皇上都遭俘,普通的官一定是做不了什么的,更何况大哥当时不过是官员的预备役,能自保并安全回来已是不错的结果。
可是他也比谁都明白,瞿玉燭心高气傲,是最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事情的。他无法想象那个灰暗的眼神中隐藏了多少事情。
好在,瞿玉燭休息大半月之后,恢复了以往的神采,精神抖擞地同他请教起经商的事情。他看大哥确实没什么大碍,才冷静下来。
瞿麴让人不省心的地方也不少。
要知道,鲜少有人的话能入瞿麴的耳朵——非要说的话,他过去的挚友谢晚池算一个,不过那个人好多年前退隐江湖,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留下,瞿蔺白知道瞿麴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没有放弃打听。
不过现在更需要被担心的显然是瞿麴本人的身体状况。
十年前,华山派与邪教作战,瞿麴身中奇毒,差点连性命都丢掉。瞿家动用各路关系寻找著名的大夫,最终也没能将毒根除。现在瞿麴虽然平时一切正常,却会不定时地寒气发作,使人痛苦万分。
瞿麴对此倒很乐观:“以后再遇上共生教的人把他们全部打趴下,总会有一个有解药的。”
瞿蔺白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啊……这两个家伙,能不能都让他省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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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半夜突然有了灵感然后一口气写掉了,之前卡了好几周……
给兄弟三个都设置了可疑之处,不过其中两个其实是幌子ww大概挺好猜的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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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4字防爆,求别看OTZ
改完再关联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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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瓦尼目瞪口呆地看着薇塔塔在折途的推搡下脚一滑掉进了地洞,紧接着折途又被不甘心就这样下坠的薇塔塔扯住斗篷也给拽了下去,虽然看不清楚,但从洞底隐约传来了他们两个被顺利接住的声音。
硕大的平地上瞬间只余下加瓦尼和他们的新队员BLANK在寒风中面面相觑、两相无话。
要说明为什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情况的话,还要从前几天说起。
由亚修带领的希望之光小队在无名之城又接收了一名一直独自冒险的新队员半精灵BLANK之后,再一次踏上了拯救世界的旅途。这一次他们降落的地点是一个所有动植物都被不知名力量巨大化了的山脉,一开始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群巨大的牛群,以及紧随其后的、巨大的狮子们。
加瓦尼随其他人闪进巨大的灌木丛后才发现,亚修队长依然驻足在原地凛然不动,举剑打算和狮子们对抗。
“队长……!”她急忙想要冲回去帮忙,却被一把拦下了。
为什么要拦住她?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薇塔塔。
那个时候的事情,无论多少次回忆起来都会浑身战栗。
加瓦尼一直都恐惧死亡,理由并非是她有多么理解生命的重要性,而仅仅是出于对无边黑暗的恐惧。
如果死了,就会像在那个血腥的狭小房间里那样,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时间凝固,热度流散,置身于无边无际、连思维和梦境都没有的冰冷的黑暗。而且更甚于那个时候的是,死亡之后连恢复意识的机会都失去了,即使进入生命的循环,再次回到世上的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加瓦尼。
如果连自己都没有了,那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
可是她逐渐发现,即使她是活着的,欺瞒他人给她带来的恐惧和自我谴责所造成的重担并没有比死亡轻多少。
——欺骗,是恶。
——歧视自己的种族,是恶。
——连自己的存在都摇摆不定,软弱无能,是恶。
她大声地用“是”回应亚修队长提出的质问,即使如此也无法消去自己身上的恶。
生命向光而生,她曾见过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后爆发出的第一缕曙光。
柔和的白光褪去之后,他们发现周身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漆黑。
有鸟鸣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奥列格试探着伸出脚尖,感觉脚底传来毛茸茸的草地般的触感,这才确切地意识到周围不是空无一物,而是因为这个世界正处于黑夜,所以才看不见东西。
他低下头,将五指摊开,又握成拳头,拼命眨巴着眼睛往应该是手的位置看过去,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天上连一点月光和星光都没有。
胸口悬挂着的弦月倒是清晰无比地指向了某个方向,莹莹的冷光少许勾勒出周围树木的轮廓,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虽然也可以拜托艾丽西亚或者叙泽特制造出光,但是他担心在黑暗树林中出现唯一的光亮太过于目标明显,会将他们赤裸裸地暴露在这片未知环境里的一切危险下。
直接在黑暗里行动的话,却又担心会不会踩中什么陷阱,毕竟他们对此处一无所知。
奥列格苦恼地提了提背在背上的那个布包——包里放的是在上一个世界找到的那颗鸟蛋,蛋和布袋之间还垫了一层软软的布,防止蛋被撞坏或者冻到。
这时,阿伦德尔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这是……松树林……”
“阿伦能看见周围的情况?”奥列格压低了声音。
“可以。”
阿伦德尔最近在修习一些在黑暗中行动的技巧,看来颇有成果。
“那就阿伦带队吧,大家互相牵住防止走散?”
他正说着,就听到瑞贝利安和艾丽西亚那里传来了鸡飞狗跳的声音,不由得抚额。
阿伦德尔的方向上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他的答应声:“好。”
奥列格猜想沉默的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下意识地点了头,然后才意识到大家在黑暗里无法看到他的动作。
然后队伍就变成了这样的前进模式——阿伦德尔走在最前方,不时停下小心地观察周围地面和环境的状况,然后嘱咐大家需要注意的地方,奥列格背着那颗鸟蛋小心翼翼地走着,叙泽特和那个与蓝合为一体的半梦妖跟在后面,瑞贝利安试图脱离队伍跑进这片黑暗,艾丽西亚将他维持在了能看到弦月光之所指的范围内。
很快地,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
阿伦停下了脚步:“……有村庄。”
半梦妖弯下腰拍拍奥列格的肩膀:“队长,走还是不走?”
奥列格侧身一闪,让他拍了个空。
面对一个活泼开朗的蓝实在让人觉得分外怪异,就算知道芯子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了……也一样。
“先到村口观察一下吧。”他想起之前那个世界被赶出村的事情,心里还有点介怀。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于是他们就继续前行。
这个地方很小,村道狭窄,房子看起来也十分老旧。一些房子里的人大概还没有睡,昏暗的灯光透过浑浊的玻璃照了出来,偶尔闪烁了一下。
与这些昏黄的灯光形成鲜明对对比的是,村中有一户人家的门上挂着一盏明亮而稳定的长明灯,持续不断地向四周输送着光亮。
半梦妖摸着下巴:“路上空无一人呢……应该是都在睡觉?”
“毕竟是晚上吧。”
奥列格看了看弦月,它的光越过这个村子,指向了另一边的松林。
直接走吗?还是看看这个村子的情况?
长明灯上的火焰孤独地、恒定地燃烧,忠实地在黑夜里等待着。
等待……?
在等什么?
他们?还是,别的什么?
坐落于山林中偏僻又人烟稀少的小村庄,暗淡的灯光,一队深夜远道而来的旅人,像极了那些冒险篇章里即将展开故事的氛围。而且这个夜晚太过漆黑又太过安静,浅浅的橙色给村庄罩上一片朦胧,村子里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奥列格有些兴奋起来。
还是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吧,如果能知道弦月所指的方位上有什么的话就提前做好应付的准备了——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只是对这个小村庄好奇而已。
奥列格三两步跳过去,笃笃笃敲响了那扇悬挂着长明灯的门,边敲边喊:“打扰啦!请问有人在吗?”
半梦妖一把将他拉了回来:“队长,这可是大半夜诶。”
“没事啦,敲都敲了。见势不好就跑呗。”
半梦妖哑口无言地瞪着他。
木门沉默了很久,就在奥列格打算再一次敲门的时候,终于“吱呀”打开了一条缝。
“您好!”奥列格看也没看就鞠了一躬抢先开口,不知为什么好像非常兴奋,“打扰您的休息非常非常抱……”
劲风从他的耳边扫过,奥列格瞳孔骤缩,一个在开门的同时挥出的锄头差一点点就要正面击打他的脑门,幸而刚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半梦妖一把将他拎开。
他定了定神,发现攻击的人是一个拿着锄头胡乱挥舞的年轻农妇,她攻击的动作非常凌乱,怎么看都不是受过训练的样子。
半梦妖一边抵挡一边问:“夫、夫人,您认错人了吧?”
但是她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边拼命攻击一边反复大喊:“滚开!别再回来了!”
奥列格试图提高音量引起她的注意,却也毫无作用。
其实单说武力值,他们轻易就能把她打趴下,但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个情绪激动的普通人,得注意不能弄伤这位女士,动作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一直对占据了蓝的身躯的新队员耿耿于怀的瑞贝利安看着眼前的景象,抡起剑想把这个半梦妖和农妇一起打趴下,好在被艾丽西亚和奥列格一起拦了下来。
半梦妖和叙泽特找到机会一起将农妇架住,然后从侧面靠近的阿伦德尔轻而易举就将锄头从她的手中抽出,解除了她的武装:“夫人,冷静一下,你认错人了?”
农妇如梦初醒般惊诧地看着他们:“你们……对不起,我以为……你们是什么人?”
半梦妖冲着阿伦德尔挥挥手,露出一排闪亮的牙:“干得不错。”
阿伦神情微妙。
奥列格确认了瑞贝利安暂且没有做出其他危险举动的打算,就走到队伍最前面,真诚地握住她的手:“夫人您好!我们六人是路过此处的冒险者,因为松林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还以为要就这样在松林里过夜了呢!没想到走着走着,看到这里有灯光,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个村庄!您门上挂着的灯真温暖,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我想请问,这个村子里有可供住宿的旅馆一类的设施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可以请求借住吗?”
他叽里呱啦一口气说完了这一长串话,一时间气氛静止了片刻。
半梦妖惊诧地瞥了他两眼。
“那……我们这里没有旅馆……”农妇迟疑了一会儿,她的眼神并没有很多怀疑,这让奥列格觉得她比起他们这群人的身份,好像更加担心别的什么事情。
“你们进来吧。”她最终拉开了房门,这样说道。
奥列格弯了弯眼睛很是欣喜地说道:“非常感谢,您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一行人随农妇走进了屋子里,里面的装饰和外面一样干净却显得古旧,看来这些家具都很久没有更换过了。
“你们坐吧。”农妇歉意地端上来六杯热茶,“刚才……对不起。”
“哇有热茶!太感谢了!”奥列格坐到椅子上,将装鸟蛋的袋子轻手轻脚地放在桌子旁,端过杯子吹了吹,抿了一小口。
半梦妖啜了口茶,笑眯眯地赞叹道:“能够在冒险中遇到夫人这样的好人,真是我们的幸运啊。”
奥列格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看到半梦妖以蓝的外表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有种左右脚的鞋子穿反了一样的别扭感。
叙泽特环顾了房间,开门见山地问道:“夫人,这里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其余人暗暗竖起耳朵,心知如果有异常现象的话可能就是碎片引起的。
农妇的时不时用不安的神情往门的方向张望,听到这个问题却困惑地摇头:“发生了什么?没有啊……这里……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这样?一直要提心吊胆的?
叙泽特盯着她:“请问……你为何如此紧张?”
奥列格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出于好奇露出了有些夸张的忧虑表情:“刚才您听到有人敲门,第一反应就是是用锄头攻击来的人,您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吗?作为住宿和热茶的回报,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助您的吗?”
“危险……不……这个……”她吞吞吐吐地说着,似乎有所顾忌。
——来了。
奥列格兴奋起来——从来到这个村子起,他一直有点兴奋过头。
冒险篇章中,远道而来的旅人来到了偏僻的村落,在这里常见的现象对他们而言却是未解的谜团。那么……会是什么呢?
其他人,或者说,除了瑞贝利安以外的其他人也对此事颇为在意。半梦妖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她:“没关系的,我们不会将任何事情说出去。”
可是她越发困扰起来,面对大家关切的追问只是垂着头支支吾吾。
看到她脸色发青的样子,奥列格心里泛起了一丝罪恶感,踮起脚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提到这件事会让您很难受的话就别说了吧……不过在我们停留的期间里,只要您需要帮忙就请告诉我们!”
“为旅途中温柔的夫人解决难题是冒险者的浪漫所在啊!”他说着张开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想逗她开心。
农妇点点头,脸色舒缓了一些。奥列格也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半梦妖突然开口:“实不相瞒,我们来自这个世界之外。”
等等……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奥列格措手不及地回头看着他,却见他一本正经地准备说下去,立马一拍桌子,整个人几乎都前倾到了桌子上:“他说的是心理上的世界之外,嗯,冒险者总喜欢想一些世界啊旅途啊之类的事情嘛!是吧?”他说着还点点头,一副很可信的样子。
农妇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哦……”
奥列格一转头,见半梦妖还想说什么的样子,就一把拽过他捂住了嘴巴,因为侏儒胳臂比较短勒得人难受,半梦妖使劲挣扎起来:“唔唔唔唔……唔唔唔!!”见其他人没有理他的意思,他着急地拼命使眼色比划起来。
奥列格其实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不过他觉得先弄清这个村子的现状再问比较好:“询问一下,这片松林住的都是像您一样和善的人类吗?”
“嗯,差不多,我们这叫松林村,就是在松林里头。”农妇奇怪地看着这个一边勒着别人一边笑眯眯地提问的小孩。
也就是说这里基本上都是人类吧……奥列格想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白天在松林里迷路了,能不能请您介绍一下林子的情况?”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白天……现在不是长夜中吗?”
“呃,白天迷路到了晚上还没走出去?”
她用更加奇怪的目光看了奥列格一眼,点点头,“哦”了一声。
……怎么感觉好像哪里露馅了?奥列格有些不明所以。
半梦妖一把挣脱了奥列格,锲而不舍地说道:“所以,我们是来自外面的世界。”
奥列格马上接上:“嗯,松林外面的世界。”说着伸手举起手继续捂住他的嘴巴。
“不,不如说,其他的……”
“不要对一个普通人类讲这些,可能会被赶出去。”奥列格凑在他的耳朵边上说道。
半梦妖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挣脱了奥列格的手:“那么,敢问夫人所谓的长夜究竟为何物呢,难道这里已经久不见阳光了么?”农妇微微偏了下头,看起来有点难以置信:“你们不知道长夜吗?”奥列格一惊。原来“长夜”这个词有特殊含义吗……
“啊,据我的同伴而言,我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缺损,所以想从如此温柔的夫人这里接受一些外面的信息,试试可不可以取回原本的记忆。”半梦妖半真半假地回答了她。农妇不疑有他,关切地看了看半梦妖解释道:“这里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进入漫长的黑夜,没有阳光。”
原来如此……所以这段时间无论日夜都是一片漆黑,并不是是真的身处于晚上。难怪刚才这位夫人对于他“白天迷了路”的话语感到疑惑,这个漏洞外来者还真是轻易意识不到啊……不过,话语中都漏洞到这份上了也没被怀疑,这里的人还真是民风淳朴,奥列格一边在心里道了歉一边继续打探道:“我算不太清日子……进入长夜多久了来着?”半梦妖安静地听着。
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这里坐着的还是原来那个蓝一样。
“好几天了。”“嗯、嗯嗯!”奥列格回过神默默记下。半梦妖继续提问:“长夜,一般会持续多少天呢?一周?一月?”“很长,会有几个月时间。”“哦……”他流露出“我好像记起了什么”的表情,不过奥列格知道他并没有想起什么。
现在的半梦妖,并不拥有蓝的全部记忆。奥列格觉得这样挺好,半梦妖和蓝又不是一个人,要蓝的记忆做什么。室内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喝茶的喝茶,想事的想事,奥列格盯着摇曳的烛光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挂在门上的那盏异常明亮的灯。
明明有那么亮的灯,为什么要挂在门外而不是室内呢?
果然是……在指引着谁,或什么……?
他接着旁敲侧击道:“对了,您门口那盏灯比周围的灯都亮好多……有一种福至心灵温暖无比的光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呢?那盏灯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吧?”“那个……”她又露出了那种有点为难的神情,“是为了访客留下的引路灯。”“啊啊……有在等的人吗。”沉默了很久的阿伦德尔突然低叹了一声。“夫人是在等待什么人?抑或是这村子,正在等待什么的降临?”半梦妖紧追不舍。“不。”她咬了咬下唇含糊道,“就是村子里的习俗……”“既是习俗,那么定有出处了。”半梦妖无视开口打圆场的奥列格(“这样啊!于是引来了作为访客的我们呢~”),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还是说……这与夫人的难言之隐有关呢?”奥列格用手肘敲了他一下:“夫人好心给我们住处你干嘛总问人家不想说的事情。”想知道的话在这多待几天总能知道的嘛。“啊,不好意思,”半梦妖嘶了一声揉了揉猝不及防被打到的手臂,“是在下失礼了。”农妇沉默不语地看着。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半梦妖揉揉鼻子确认道:“啊……想必夫人也累了吧?我们还是不要打搅夫人了,请问我们可以住下么?”“当然可以……”她刚一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了新的敲门声“……咦。”大家一齐转头看过去。
半梦妖平静地感叹道:“喔,今晚的访客有些多呢………菲利普,战斗准备。”他抬起右肘,那只被蓝寻回来、大家一起讨论它的名字、最后定名为菲利普的雀鹰稳稳地停在他的手臂上,用喙蹭了蹭他的头发,抖精神了翅膀,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的样子。
“……别马上就要打要杀的,万一是别的邻居呢。”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看那家伙非常自然地和蓝的雀鹰相处着、非常自然地摆出蓝的攻击架势……让人觉得非常不开心。
奥列格意识到这是迁怒,无论那个梦妖有没有寄住到蓝的身体里,蓝都已经死了,那不是半梦妖的责任。但是好像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把半梦妖当成一个普通的新队员来看待。
他有点后悔答应那个提议。
他转头看了农妇一眼,却发现她面如死灰,紧咬着下唇用一种快哭出来的眼神向他们投来求助的目光,不情愿地向门口慢慢挪动着。“…………”
看来情况很严重啊。他收回思绪跳下椅子跟了出去,把鸟蛋往桌子底下推了推,将乐器握在手上。可能是因为之前误攻击了他们的关系,她这次没有直接对来客进行攻击,而是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同时用颤抖的声音问:“……是谁?”奥列格凑过去,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门外没有声音。
但是下一刻,农妇尖叫起来,木门被大力推开,她被狠狠推了出去——几乎是飞着摔出去然后掉到了地上。奥列格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回头的时候看到艾丽西亚已经蹲在农妇身旁,看到他的视线点点头表示没有大碍,并开始尝试治疗。
奥列格又把视线转回了前方。
门被完全地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躯镶嵌在门框中,一动不动,背光使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模糊,空气仿佛都静止下来。
那显然是一个人的身躯——或者,至少,“本来是”一个人的身躯。
那具身躯没有头。
“菲利普——”半梦妖反应迅速地抬手将雀鹰砸了出去,然后立即从背后取下弓箭拉满,对准应该是人类心脏的部位连射几箭,“这便是夫人不欢迎的访客了吧!”
奥列格弹奏起安魂曲,抚慰人心的曲调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房间。
但是没有用。
身上插着箭的那个无头人行动丝毫没有减缓,它向着半梦妖的方向扑了过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越掐越紧。“咳……菲利普!”半梦妖试图用刀子捅它手腕,但它看起来刀枪不入。
……它身上的肌肉看起来好像死去已久的尸体一样僵硬……
一道黑光从无头人的身后炸了开来,瞬间笼罩了它的全身,是叙泽特绕到他的背后刺中了它。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被黑光覆盖之后,无头人并没有失去力量,倒不如说,看他越捏越紧的手指仿佛是被增强了力量。
“咳……咳咳……”半梦妖脸色发白,使劲一根一根地掰无头人握住他脖子的手指。
叙泽特用泛着寒气的冰霜之刃如同落雨般向着无头人的手臂击打而去,无头人左右闪避着,但是抓着半梦妖使它的行动迟缓了不少,冰霜渗入了它的肩膀,能看出这次的攻击是有效的。
无头人好像并不仅仅是凭本能在攻击,它在遭受这波攻击之后就将半梦妖当成了盾牌,也阻挡了想要上前近身攻击的叙泽特。
叙泽特、阿伦德尔和照顾完农妇的艾丽西亚形成了围住无头人的三角,一时局面僵持不下。
奥列格正一边尝试自己记忆中的各种曲子一边暗暗着急,一个锄头突然往无头人身上挥了过去。
“啊!”攻击被轻而易举地挡下,农妇后退了几步,手上的锄头差点打到另一边的阿伦德尔。
眼看着她站稳之后又打算发起第二次攻击,奥列格连忙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她:“夫人您快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这里就交给我们吧!”然后不由分说推着她往房间另一侧走。
等他劝说好农妇,走回来之后,正看到艾丽西亚召来的闪电击中了无头人的背部,叙泽特和阿伦德尔从两面夹击使它难以防御,它终于松开一直抓着的半梦妖用双手抵御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得救了……”半梦妖迅速跳出了无头人的攻击范围一阵猛咳。
瑞贝利安遗憾地“啧”了一声。
奥列格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好像缺了个人了,一见到无头人怪物就第一个冲出来的瑞贝利安竟然全程都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开打,此时才举起他的剑晃晃悠悠地加入战局,那挥剑的弧度,怎么看都是想把半梦妖连着无头人一起砍了。
半梦妖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躲开剑锋站到远离战场的位置又对准无头人的致命部位连发几箭,但是无一不被它行动敏捷地弹开,射中的一两只看起来也没能对它造成什么影响。
瑞贝利安一剑不偏不倚地砍在它脖子的位置,剑却硬生生地被震开。
……他们再次确认了那家伙很硬这件事。
这样下去可糟糕了……无论是硬打还是魔法攻击看起来都对这家伙毫无作用,虽然叙泽特可以发动更大规模的魔法,也许能打倒它,可是周围这些房子……
就在大家都暗自捏了一把汗的时候,无头人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在大家的注视下转过身,迅速走出了房门。
……?
怎么回事啊这个家伙?
大家立即冲了出去,却只看到那个背影隐没在村外的黑暗里。
远处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它听起来是某种动物嘶哑的鸣叫,又好像是人在濒死前发出的叫喊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啪嗒。”
大家一起回过头去,之前被奥列格安置到房间角落的农妇浑身脱力地坐到了地上,小声啜泣起来。
“松鸟终于叫了……”
奥列格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又茫然地看向门外。
松鸟终于叫了!
——爷爷的笔记本上有这样一个故事。
故事的背景是一个存在于偏僻山林中、贫穷落后的小村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年都会有怪物来袭击这个村庄。
“我每次来都会吃掉一个人。”怪物说。
村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虽然想过搬迁,但怪物就居住在村子外面的森林里,随意出村无异于羊入虎口。最后有人提出了一个办法,他制定了一个十分可笑但又可悲的规则。
“我们每年选出一个人,送给怪物做祭品吧!让这个人提前和家人告别,做好赴死的心理准备,这样其他人就能够活下来了。”
那就是每年都由大家投票选出一个年轻的女孩或男孩,将其作为鲜嫩可口的祭品提供给怪物。
这个规则被同意了,每个人都觉得,只要投票给别人,就能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怪物对此也十分满意,因为他不用再辛辛苦苦抓人,就会有人送上门来,双方建立起了一种病态的合作关系。
今年的祭品轮到了村中的一个女孩,就像往年一样,村长将村中最明亮的长明灯交付给她,让她悬挂于自己家的门前,用来告诉怪物“今年被选中的祭品是这家的人”。
猎户的女儿哭了起来。这盏灯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可是它的作用却是给那个吃人的怪物引路,是将她带上绝望的死途。
夜晚即将到来,那个怪物也即将来了。她手中紧紧攥住父亲去世前交给她的枪,打算进行最后的搏斗……
“一切都会好的……”
奥列格回过神来的时候,艾丽西亚正轻轻地抱住农妇,一边轻拍她的背部一边安慰她。
会是……那个故事那样吗?
奥列格略微有些晃神。
远处有几户人家打开了门向这里张望着,阿伦德尔犹豫了一下,去向他们打听情报。
农妇依然低声哭泣着。
“喂……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打着灯走了过来。
“啊,是这样的,我们是松林之外来的冒险者,刚刚落脚在这里,这位温柔的夫人便遭到了凶恶怪物的袭击……”半梦妖开口一五一十地叙述起来,但是猎户根本没有理会他,径直向着那位农妇走了过去,边走边焦急地喊道:“莎拉!你没事吧?”
走到近前之后,他才突然注意到了围在农妇身边的他们这一群人,停下了脚步,困惑地看着他们:“你们是……?”
半梦妖摊开双手,站在原地讪笑着。
“您好,我们刚才打退了一个没有头的怪物,能知道一下那是什么吗?”
“我们是松林之外来的冒险者。”
奥列格和半梦妖同时开口说道。
“冒险者……怪物……?”猎户愣了一下,露出了对突然得到的新信息消化不良的表情,“啊……?”
“我们是路过的冒险者,我是一位吟游诗人,这位亲切的女士让我们住了下来,没想到有怪物来袭,我和我的同伴把它暂时击退了。但是它还没死——或者哪个状态本来也不算是活着?村民们还有可能遇到危险,需要让大家躲避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吗?”奥列格还在意着刚才回忆起的那个故事,不由得担心起了大家会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于是把潜在受害者从一位农妇提升成了所有村民。
“啊……哦……”猎户露出想起了什么的表情,正想说什么,但是农妇——也就是莎拉,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奥列格踮起脚尖比划了一下:“那个怪物那么高,没有头。”
“抱歉,你们能等一会儿吗?”猎户露出了无奈的表情,随后低头安慰起了莎拉,“没事的……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了……”
“啊……”奥列格懊恼地敲了敲自己,“没关系,夫人的心情比较要紧”
半梦妖也点头:“没事的,毕竟夫人一定是受惊了。”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奥列格回头,看到阿伦德尔回到了队伍。对上视线后,阿伦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几人安静地陪在农妇周围,过去了大约半根蜡烛燃烧的时间,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好了……你们刚才说有什么想问的?”猎户问道,依然抱着农妇。
“啊……嗯……”奥列格纠结了一下先问什么,“请问松鸟是什么?”
半梦妖则完全没有犹豫:“我们刚才击退了一个无头怪物,夫人又说‘松鸟叫了’。我只想知道这两者间的联系。”
“我们刚刚听见的那声鸟鸣就是松鸟发出的。”猎户慢慢地叙述起来。
奥列格心想原来那个听起来像人临死前发出的惨叫一样的声音原来是鸟鸣吗……
“按照村里老人的说法,这种鸟的翅膀比乌鸦还黑,是彻底的黑夜的颜色,它们能在夜晚活动,它们的鸣叫声是长夜的标志之一,当地人们有一个习俗,就是在第一声松鸟叫前绝不能离开住处,并且在这之前,所有人家——除了挂长明灯的以外——都不能接待访客。”
他说到这里,开口想称呼他们一行人,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尴尬地张了张嘴。
奥列格突然意识到他们还没有交换过姓名。
“我的名字是奥列格·尤里·谢尔盖,这位是……”奥列格停顿了片刻,“这位是蓝。那位是阿伦德尔(阿伦抬了抬帽子致意),后面的两位女士分别是艾丽西亚和叙泽特(艾丽西亚挥挥手,叙泽特点头示意),那边那个……那个举着剑的……叫瑞贝利安。请问你们的名字是?”
“我叫维恩,”猎户点点头,没有提出什么过多的疑问,“她的名字是莎拉。”
奥列格夸张地鞠了一躬:“很高兴认识你们二位。嗯……所以刚才那个没有头的怪物是……?”
“那个……”氛围似乎突然变得有些尴尬,莎拉飘开视线迟疑着说,“那个是已经死去的人。”
“是您的前夫么。”半梦妖插嘴道。
奥列格一脚踢了过去:“抱歉,请无视他,无视他。”
“噗咳——”
维恩和莎拉显然接受了这个建议,没有回答他。
阿伦德尔皱眉:“死了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死去之人为何无法安眠呢?变成那种样子……”奥列格边说边难过地看了半梦妖一眼,眼神里看不出真假的哀伤让半梦妖有点发毛。
——难过当然是真的难过,不过就表现来讲又故意夸张了好几分就是了。
然而维恩莎拉两人面面相觑,好像有些困惑。
最后维恩开口道:“在这里……就是会发生这种事,别的地方不会这样吗?”
“哎??在我们来的地方,人们死去之后会入土为安,或者将身体化为火焰的一部分,并不会死后再来……攻击?活着的人。”奥列格诧异地看着他们,随后推测道,“我和这位阿伦德尔都是吟游诗人,听过很多很多世界各地的事情,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你们这里这样的情况啊……我认为,这也许并不是正常现象,而是因为某些‘异常’而导致的?”
“不……我们这里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维恩却摇了摇头,“我从小时候就听说死人会归来,但是……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的。”
奥列格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信息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哎……哎哎??那,以前是怎样的?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维恩低吟道:“死去的人会在长夜归来,和亲人进行最后的交谈。只有这次……”触及到了伤心事,莎拉又抽泣起来。
死者和亲人进行最后的交谈……吗……
这可真是,比他所听过的那个故事,要温暖得多的传统呀……
但是。
“只有这次?那个失去了头颅的莎拉的亲人,来找了莎拉很多次,每次都要攻击她?”
得知了无头人是莎拉的亲人,奥列格赶紧换下了“怪物”这个形容,以免让一直在哭泣的莎拉更加难过。
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温暖的最后道别为什么会变成凶恶的攻击?
奥列格低头看了看弦月,它的光芒依然平静地指向着村外。
“我能不能请求你们的帮助?外来的冒险者……”维恩垂下头,恳求道,“你们一定能够保护莎拉……”
队员们面面相觑。
“这样的习俗我们也是第一次得知,果然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但是这次的状况既然与以往都完全不同,也就是说。还是出现了什么异常吧……我认为可能是我们正在寻找并回收某种碎片导致的,顺利回收之后,也许就能正常,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我会尽己所能的。”
“碎片……”维恩努力回想了一下,“我们不知道那个……”
不过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表情,继续说道:“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为了让死者能够顺利找到回家的路,我们会在门口挂上长明灯,只是没想到……这次回来的会是这样一个家伙。”
阿伦还是有些在意:“能冒昧问一下……那个人是谁?”
“那个……”莎拉有点吞吞吐吐,“是我的丈夫。”
“让我猜对了。”半梦妖尴尬地挠脸,小小声说。
“嗯……我们想借宿整顿一下再进行新的探索,夫人现在方便吗?”
“好的,没问题。”莎拉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维恩脸色很差:“虽然通常来说没有头的死者是无法复活的……但是那个家伙……一定是执念深重……”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了犹如人濒死前惨叫的声音,维恩忽然脸色一变:“我得走了。”
他亲吻了莎拉的脸颊:“你要保重,下次松鸟的叫声响起时,我会再来看你的。”
他郑重地看了看瓦尔哈拉小队的队员们,又补充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松鸟叫声的间隔格外的短……就拜托你们了。”
“松鸟叫声响起时大家就要回去?”维恩离开之后,阿伦德尔问道。
“是这样的……”她看起来又坐立不安起来,“在松鸟的第二声鸣叫响起的时候,所有外出的居民都必须回自己家里。因为……因为复活的死者又会回来……”
刚才那个超难对付的无头人又要回来吗……奥列格心里暗暗叫苦。
不过,这里的状况不是爷爷讲的那个故事里那样实在是太好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唯一一个在爷爷的笔记里没有结局的故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女孩活下来了吗?怪物怎么样了?村民怎么样了?爷爷你为什么不写下去呀?”年幼的他经常缠着爷爷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
但是一直乐呵呵的爷爷每次听他这样问,都会露出愁苦的表情来。
“我不能将它写下来……”爷爷说,“我所目睹的那个结局……太让人难受了。如果将它写下来的话,就好像将那个孩子又杀死了一次一样。”
“当我落笔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故事就是活着的,故事里的人也是活着的。如果我写他们死了,那他们就是真的死去了……所以我想将故事停留在这个部分,停在她还活着的部分,也许总有一天她能在徘徊中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咦……但是这只是一个故事呀?故事里的人怎么能自己动起来呢?”
“这‘只是’一个故事?”爷爷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可、是、一、个、故、事、啊,孩子。”
他长大一些后才意识到那些故事所写的,大概既非爷爷真实的所见所闻,也非纯然虚构,而是以一种暗喻的方式记录了爷爷所经历过的旅途。毕竟爷爷的半生都在旅途中度过呀。
他现在身处的这个村庄拥有的,是非常非常温柔的规则。如果亲人是因意外而死或者因为其他原因过世时亲人不在身边,也可以遵循这个规则,在漫漫长夜中寻着长明灯的光芒,回到家中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不留下任何遗憾。
这会不会是春之女神瑞图宁的恩赐呢?
如果苏古塔也有这样的传统就好了,这样他就能知道爷爷过世之前到底有没有什么没说完的话要告诉他了。奥列格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些遗憾。
不管怎么说,破坏了这个温柔的规则,将它扭曲为攻击性的罪魁祸首,他一定得将它找出来解决掉!
赌上他的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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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11231字
爷爷的小故事其实是推线推到那个位置时我的脑洞,然后添油加醋了一番⋯⋯_(:3
世间人只分两种,一是英明神武千秋万世的教主大人,二是除教主外一切愚蠢的人类。
——白枝穹
谢白帆悄声无息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并立即确认自己的经脉运行情况。
一切正常。
然后他稍微呼吸了一下,立即察觉到空气中一阵甜腻的香味。
对他而言,从昏迷中醒来的感觉可没多令人怀念。
他坐起身,随意看了看周围趴在桌子上和地上的人,把了脉发现他们都没死,然后穿过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宾客们走到谢楠云身旁,蹲下来详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她无碍之后,他将视线扫视了大厅一周,从窗缝间观察了一下天色。
约是寅时,也就是说,现在已是第二日凌晨了。
这算是什么情况?
众多名门正派的代表和长老都在此处,而竟有人会胆大包天到明知这一点而动手?
而且他们用的迷药,竟然对他、以及那些据说十分牛逼的正派长老们也能生效?
哈——
他垂着头,肩膀颤抖着,几乎用尽全力才能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白无心,你是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才让我来的吗?还是说,这就是共生教的大手笔?
他想了一会,否决了后一个猜测。
不,共生教不可能做将这些人全部迷晕却不大开杀戒这般无意义的事情。
罢了,多想也无用,反正在阴谋方面他是赢不过那些心思缜密的狡猾狐狸的,倒不如考虑一下眼前他可以做的事情。
谢白帆缓缓走到华山派附近,眯眼俯视着他们,将之前对话时留下的印象与这些人一一对上。
当真不愧是华山派啊……
十年前共生教元气大伤,听白无心话中的意思,至今还未恢复吧,华山派倒依旧光鲜亮丽,连点伤痕都没留下。
他虽然已不想再与共生教有瓜葛,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他就要对那些名门正派如何喜爱和欣赏,事实上,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和那些人合不来,更何况是十年前血洗苍山的华山剑派。
他看到江雪侧靠在桌上,前两天白无心来找他的时候提到过——呵白无心那家伙还威胁他!!那个眼神真是十年都没有变的欠扁!!特别好认世界上再难找到第二个那么欠扁的眼神了!!可惜这次多了个随从居然扁不到他!!
…………
他把偏移的思绪默默拉回当下。
接下来得去做些恢复训练了之类的问题,就容后再考虑。
白无心走后他已将那些信息反复思考了几遍。被共生教控制的刘管家在见过江雪之后就死了,死因是共生教特产九重凝冰掌,看来是想把杀人之事嫁祸给共生教,事后还被另一个人用另一个共生教特产破冰丸解了毒,目的据猜测是不想让这个嫁祸行为成功。
怎么想都很奇怪。
无论江雪是这两个人中的哪一个都有非常奇怪的地方,就算不论动机——他为什么会九重凝冰掌?或者,他为什么拥有破冰丸?
……
他倒是有几种猜想,然而,每种又都有说不通的地方。
白帆把视线继续扫视过去,江雪附近躺着的是却溪流,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少年。
另一边的是徐飞白,没记错的话是那个据说和“魔教”有牵扯的前武林盟主的儿子。
他盯着徐飞白看了一会儿。
如果在这里给这个人泼点脏水,效果应该会很好吧,不过在他刚刚构想出来的那个计划里,却恰恰需要一个不会被轻易怀疑的人。
桌子的另一侧是柳尘音,是个不拘言笑的有些冷傲华山派女弟子,眉宇谈吐间正气凛然。
他看着柳尘音思忖了一会儿,伸手,抽出了她腰间的佩剑。
剑这熟悉的手感,可真是久违了……
当年,他虽在同龄人中武技出类拔萃难寻敌手,但到底还是在年龄上差了一截,与敌人战到最后已浑身浴血杀红了眼,干掉几个分不清到底是哪门哪派的敌人之后,空隙间被几个华山派的人以内力重创。
他拼死用九重凝冰掌击打了其中一人后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山上已无一活人。
只余满山荒雪和尸体。
他推开倒在他身上的尸体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肩部的伤口最深,几可见骨,除此之外全身还有大伤小伤无数,内脏也被震伤,嘴角还挂着吐出来的血。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些死掉的人。
除了教主之外的人他都从未上心,一眼看过去竟有很多教徒眼熟却不记得名字。他能记得名字的那几个,例如圣女,护法,还有那个叫白无心的讨厌鬼,他都没有找见尸体,也就是说他们应该都还活着,还在哪里保护追随着教主吧!!可恶,可不能被他们抢走了功劳啊……
他已然因为内伤和失血过多而神志不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活下去,那就是回到教主那里!
他首先要下山,找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养伤,等伤养好之后就去找教主。要做到这些的话——首先他要找到足以支撑他活过几年的同生共死丹解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教主,如果没有足够的解药,至多不过一年就会毒发而亡,但是解药向来是每年年初的时候给所有教徒发放一份,库存中没有多余,如果要找的话……
他的视野里泛着红,往周身的尸体上扫视了一遍。
每个教徒最初服药的日期不同,需要吃解药的日期也不同,在还不需要服用的时候,一般都会将解药贴身携带,所以……
他跪在尸堆里,翻开尸体上黏糊糊的衣服,果然在内兜找到了糊着血的解药。
一堆尸体找不够就去找另一堆尸体,直到再也找不到为止,总共十二粒。
月白色圆形的、覆盖着血迹的药物颗粒,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珍珠般的光芒。“反正死人要解药又没用,就让我收下你们的药好好活下去吧。”他面无表情地将解药收起。
苍山上又飘起了雪,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冰冷的风混合着血腥味瞬间侵占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一个人在漫漫白雪中艰难地前行,走不动了就站着休息,站不动了就倒在雪里爬,爬不动了就翻过身躺在地上,瞪着苍色的天空,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伤口好痛。
本来应该早已痛得麻木了,可是因为他一直在扯动伤口反而变得更加痛。
就算是他这样的人,也是会感觉到痛的啊……
体力完全耗尽后,他终于完全闭上了眼睛。
纯白的雪地里,长长的血迹拖延在他的身后。
如果他的生命停留在这里的话……大概也不错……
他活着,就是为了成为教主手下最锐利的剑,现在为让教主有时间离开危险之处而耗尽生命,也算是尽了职责……
反正,也没什么别的在意的事物了……
……
…………
他失去了意识。
但是却并没有死在那里。
一个退役猎人路过,将濒死的他带到附近城镇的医馆救助,他醒来后假称家里是山中采药人,被山贼所杀,又顺势装了装可怜,那个人就露出一副被触动的表情将他收养了,把他带回了临安附近村庄里的家中。
笨——蛋,那么好骗,虽然说他讲的那些两三岁父母就死了什么的也是真事儿就是了。
因为怕用真名会在康复之前就被仇敌发现,他以旧名字会引起心里的伤痛为由,谁都没有告诉,用养父的姓给自己取了新名字,仅保留了一个“白”字。
养父谢三青是个相当奇怪的人,虽然只是一个退役猎人,却总爱成天看些庄子列子的,爱看这些也就算了,你能不能学学书里提倡的无为而治啊??还成天逼他和那个小妹妹谢楠云一起背诗词。
他要背什么诗词!!!能把教主的名言金句倒背如流不就行了!!!
楠云仰着小脑袋,用圆圆的杏仁眼瞪着他:“哥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的?”
他噎了一下。
你就非要和你爹一起上他心里的“大宋最奇怪之人”榜单是吧。
谢三青和蔼地伸手过来揉了揉他的头顶,他咬着牙没有反抗,他其实很讨厌身体接触,因为以前的每一次身体接触都预示着接下来的生死存亡,就算他知道对方不是来和他打的也会忍不住想动手。
他也不是没想过把这家人干掉,伪装成病死之类的,然后自己就不用背那些李杜元白还有那些什么逍遥游,也不用忍自己不习惯的事情了。但是现在养伤要紧,杀了谢三青自己就没有经济来源,虽然也可以打劫但是对伤口的恢复没好处,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忍下来。
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他外伤好得差不多之后就提出了卖药补贴家用的提议,实则是想给自己制造经济来源。
不过在市井里卖药好像远远没他想的那么容易。他完全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的药都是货真价实的却卖不出去,转角那个地摊怎么看都卖的是假货却能生意兴隆,那人居然还夸下海口,说他卖的药中有一味能解百毒,呵,毒药种类繁多,药性皆不相同,怎么可能有能解百毒之药,你解个同生共死丹之毒给他看看?
可是那个卖药的伶牙俐齿,还不知道拿什么方法表演了一番所谓的药效,当即不少人掏了钱。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听说没有?拐角那个卖药的中毒了!”
“啊?没事吧?”
“什么没事儿啊,死在家里七窍流血,那景象啊,唉,真不想回忆了。”
“怎么会这样?他卖的药里不是有那能解百毒的药吗?”
“官府查案的找人验过了,都是假的!”
“什么??……那他是误吃导致的中毒哪还是被谁给害的呀?”
“几位官爷在查呢,好像没什么后续,谁也不知道哪。”
他从聊着天的两人身边匆匆而过,隐入人群。
他其实是在自己得意的领域相当自傲的人,像那个卖药人那样随口胡诌侮辱毒药的人,他可是非常讨厌啊。
转眼间,他在这里已待了两年多。
偷偷调整了一下内息,他感觉内伤已基本康复。因为近来了解了那些生意人的运作方式,他学了很多讲话方式,感觉还真好卖了不少。
不过他可不卖假药,顶多是有些没讲的副作用而已,他边把手边的药材研磨成粉边想着。
在楠云的再三央求之下,谢三青终于同意让她去云烟阁学习了。他忍不住提醒她云烟阁可不是那么好找的,然而楠云对此却自信满满,说着天赋异禀一心为民之类的大话。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习惯性地帮她检查了一下包裹里有没有落下的东西,转头看到她给她爹爹泡的茶又顺手拿个小杯子倒好。
这两个人简直太蠢了,完全不让人省心。
……
…………
不对,他为什么要干得那么顺手啊?
他顶着面瘫脸和太阳穴上的十字不爽地把杯子里的茶倒回茶壶——虽然是随手倒的,却一滴水也没有洒在壶外。
后来,又过了几年。
有一年元宵节楠云回来的时候,他带楠云去镇上买食材,一转头,看到楠云被吸引在了一个卖头饰的店铺前,就凑过去看了一眼:“楠云戴这个挺好看的。”
“嗯……”楠云应着却把那个簪子放了回去。
店里的伙计立马开始游说:“我看你们是兄妹两个吧,忒像了,当哥哥的要不要给妹妹买点妹妹喜欢的小头饰啊?我看这个给她戴着不错那个也不错……”
他飞速扔下钱买走了楠云一开始看中的簪子拉着她就走,一边走一边却在想那个伙计是不是蠢,他和楠云全无血缘关系,居然说他们长得像,会像就有鬼了。
他拉着楠云走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穿过镇上的小桥,在即将离开闹市区的时候,一家卖镜子的店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悬在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圆镜,每一面里都正好映出了他和楠云的脸。
居然……真像啊……
他和楠云的笑容,真的是很像……
“哥哥,怎么了?”楠云偏头问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发簪。
他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模仿楠云的笑容的呢?
…………
好像就是从这天开始,他放弃了回共生教的计划。
曾经,他以教主为信仰,能为教主上刀山下火海、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执念无声无息地改变之后,他也是认准一条道、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来临安之前,他本想直接走,却不知为何又绕去后山,在养父的墓前站了一会儿。
养父是个怪人,他始终这么觉得。很多时候这个人说的话会让人觉得,他好像不是一个普通的猎人,而是饱读诗书又心忧天下的侠者,可他又确确实实只是一个每天喝喝茶烧烧饭、还很好骗的普通中年男人而已。
他竟然在为这个奇怪的人的死而难过。
“……希望你的死不是因我而起,否则我可会有些不安啊……大概。”
他烧了香,鞠了躬,道了别。
“保佑你的女儿吧……我就不用了,反正还有两年也就……”
他离开了那里,最后那句话随风而逝。
他人生的前十五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打磨成一把以教主的意志来挥动的剑,而接下来十年,却是要把自己变回一个人。
回忆从他的脑中流转而过,现实里却只过了转瞬之间。
十年没有拿过剑,他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一会这把剑才开始做正事。它被保养得很好,看起来那位柳尘音是爱剑之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子,将瓶内的黑色液体全部倒在剑刃上,瓶子随手一扔,然后用剑在华山派等人旁边唰唰唰刻了一行字。
“生不用封万户侯,共奉苍神望月归。”
黑色液体渗在了地板木头的缝隙里,如果他们有心去验的话,就会发现这黑色液体是有名的共生教毒物之一。
……
谁!!!!!
斜后方某种强烈的预感让他瞬间回头,然而却什么人都没有。
刚才他好像感觉到了视线。
错觉吗……?
如果不是抗毒性上佳之人,理应不会在这个时候就醒。他又看了看江雪与徐飞白,这两个人都双目紧闭呼吸平稳,应该也还在梦乡。
带着些许恶意,他用地毯随意地抹了抹剑上的毒药,将带着杀气的剑靠在江雪的颈侧。
如果想报十年前重伤之仇,就在此处把华山派赴宴之人全数杀死好了!
江雪依然呼吸平稳,丝毫未动。
真没醒?
他无趣地收回剑,把剑放在柳尘音的身侧。
某处传来似乎有人即将醒来的动静,他低头看看布置都周全了,运起轻功三两下到了附近另一张桌子旁,将自己藏在一个壮硕大汉的另一侧,假装自己还未醒来。
这个距离也正好可以听到华山派醒来后的对话。
如果他对柳尘音平日里为人处世的料想没错的话,华山派的大多数人不会怀疑柳尘音是邪教卧底,反而会因此推测出他们被共生教盯上了。但是被其他门派的人得知这件事的话,别人可不一定会这么想,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此事。
这样一来,既使华山派对共生教有警惕之意,让想暗中调查此事的白无心吃了个暗亏,又不会让外界知道这次事件中有共生教出没,不会让白无心对他的行动起疑。
不过,是否能真的那么顺利倒也两说。
今日看到楠云平安无事他也松了口气,但是看来这个漩涡他们是很难逃过去了。
既然躲不过,那就想办法把水搅得更浑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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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真的是山庄谜团末班车OTZ
给每一个被黑枪到的人土下座!!!!如果觉得不爽就来打打他(喂
文里提到的“生不用封万户侯”出自李白的《与韩荆州书》,后半句“共奉苍神望月归”是白帆自己编的。只是想凑一个“共”“生”的藏头诗而已,并没有特意找李白的
【一】
风从厅堂间穿过,发出呼呼的声音,谢白帆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了一番。
窗外空无一物。
于是他叹了口气,合上窗户,将带着潮湿气息的风隔绝在外。
他保持着关窗的姿势静立着,没有马上动,直到窗外传来雨水拍打在大地上的声音才立直了身体,折回桌边。
几日之前,养父正是在窗边的这个位置去世的。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窗半开着,被风吹得轻轻摇曳,窗台边的笔墨皆被打翻,桌面上的书散落了一地。养父侧面躺倒在地上,脸色发青。
他心里一紧,放下手中的物什快步走了过去,养父却依旧气绝多时了。他检查了养父的遗体,初步判断可能是中风导致。然而再仔细检查,却发现尸体隐隐有中毒的痕迹。
将内心的震惊压下,他冷静斟酌了一番。
此事断不是明面上看起来的突发急病那么简单。
义妹楠云在云烟阁中学医,如今学艺精湛,若她看到这尸首,恐怕能够察觉到其中的蹊跷。以她的性格,不查清楚定然是不会罢休的。
然而养父谢三青不过一介平民,平时外出甚少,有谁会要加害于他呢?只可能是自己或者楠云引起了什么人的注意,从而被盯上所导致。倘若被盯上的是楠云,自己固然会尽全力护她周全不让她遇险,但防御总是比出击要考虑得更多,万一有个疏忽就糟糕了。因此让楠云尽快从这些事情中彻底脱身才是上策。
追寻此事的职责,交由自己来完成就好。
思及此,他便将养父入殓盖棺,之后才去镇上的私驿“谒者馆”给楠云飞鸽传了一封急信说明此事。
楠云到得比他料想的还要快,进门时步伐虚浮,大概一路未歇。
“爹爹已经入了土了?”她瞪着白帆,“……为何?我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白帆早已想好了托词,他垂下眼帘语气微颤:“……养父逝世时病容凄惨,我不忍让他一直保持着这副样子。”
楠云的嘴唇在轻微颤抖,她垂下头:“……如此……也没有办法。”
白帆叹气,楠云到底是个不会轻易怀疑他人的人,果然如他所料没有对此生疑。他想安慰几句,楠云却又抬起了头,平静地说:“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却没有落下来。
白帆看在眼里,在心中暗自记了一笔。
曾受过养父帮助的镇民们都来同他对话,让他节哀。他一边应酬着一边想到了什么。
养父的死亡正好发生在白帆去市集时,往不好的方向推测的话,也许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动手之人是故意没有赶尽杀绝,后续还有别的目的,可能还会再回来与家中之人进行交流。这样考虑的话,家里也已经不安全了。尤其是目前他对动手之人的身份毫无头绪,更别提对方的目的了。
“楠云,”镇民们归去后他郑重提出,“不要再接近江湖了。”
正如他对楠云性格的了解,她是不会听这些话的。
因此他也并不是真的觉得这样就能劝住她,只是故意用一些话语激她,想把她先气回云烟阁。云烟阁位于深山,具体方位外人难以寻得,比家中要安全很多。如果她能顺便仔细考虑一下他的劝告就更好不过。
到此为止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然而他等了十日,却并没有人来。
难道说他思考的方向出了偏差?
窗外雨下得不大,不多一会儿声音就小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院子外头小娃娃们扑腾着踩水塘的声音,便知道雨停了。
他想到楠云,也不知她所在之处是否天晴。
一行急促的成年人脚步声由远至近,不一会停在了门前。“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了起来。
谢白帆点起了家中的灯,一边往外走一边呼喊道:“来者是什么人?”
来人听步伐不会轻功,应当不是他在等的人。
果然,门外之人应道:“是我啊,隔壁的刘一!”
“原来是刘公,可真是多日不见了啊!”白帆开了门。
“是啊,刘某方从临安府归来,这才听闻令尊的事情,真是世事无常啊……还请节哀顺变……”门外粗布衣服的男子悲切地摇着头,等白帆应过之后抬起了手上的小盒子,“这些是刘某从临安名店映柳轩给你带的些许茶点,切莫和我见外。”
刘一家就在谢家房子的对门,以前受过养父不少帮助,因此他的儿子去临安府念书之后,刘一去探望儿子之余也总会带些小玩意儿给他们作谢礼。
白帆接过装着茶点的盒子道谢后,刘一转过身正打算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身:“对了,白帆啊,我昨日在临安府瞥见一个小娘子,和你妹妹相貌极为相似,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又看不到了,不晓得是不是眼花,也没能去打个招呼,下次你见到她的时候代刘某问个好啊。”
什么……楠云竟没有回云烟阁,而是跑到临安府去了吗?
白帆霎地皱起了眉,他鞠了个躬,嘴里念叨着记住了,然而一不小心手上一松,装着点心的盒子往刘一的方向落去。
“哎呀!哎呀!小心拿着!这糕点可不经摔啊!”刘一手忙脚乱地去接,还是没有接住,反倒是白帆一俯身,伸手从盒子下方一托,又稳稳地拿了回来。
“失礼了,白帆会多加小心的,刘公慢走。”
待刘一走后,白帆将盒子中的糕点一一放在桌上检查了一遍,确认了这些糕点里没有放毒。
不怪他多疑,刘一来的时机实在凑巧,又带来了楠云在临安府的消息。他方才假装摔了盒子也是为了观察刘一去接盒子的动作。若是会武术之人,遇到突发状况多少会有些条件反射的举动,而刘一慌忙去接盒子的动作僵硬而迟缓,看来确实不是什么人乔装打扮而成的,他确认了这点后这才放心让刘一走。
不过,刘一所述看到楠云在临安一事若是真的,可有些不妙。他听说近来临安有富人要宴请江湖各大门派,到时候鱼龙混杂,万一出个什么事情也说不准。
看来他也得去临安看看了。
【二】
谢白帆来到临安后先去了闲禺客栈。
他知道闲禺客栈是给临安生意人歇脚的地方,被称作“生意下处”。
在他被谢三青收养不久后,就时常自己去镇子背面的山上采药,自己做些治病治伤的药在镇上贩卖补贴家用。
当时镇上有几个耍杂的青年人是新入生意人行当,学得了几句行话——后来他知道这又叫“春点”——之后就带着点炫耀四处调侃儿,被他听到,当时只当是有趣就学了去。
他当时总疑惑,为何明明自己的药货真价实却总在卖药时碰一鼻子灰,后来接触到的多了,才意识到那些看似没有组织的生意人其实都有着自己的规矩,也就开始留心起来,学会了很多生意人的讲话方式,生意方面也逐渐有了起色。
再后来,弄清楚江湖上的那些生意人行当之后,他便托人引荐,加入了长春会。
长春会遍布各大城镇,会里做什么的人都有,打哪儿来的人都有,留心的话便可以结识许多人,打听到江湖上的近况。
他住闲禺,即是想了解一下临安府的长春会的情况。
乍一进门,他还以为柜台后空无一人,仔细看了才发现有个扎了两个鬟的小娘子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有模有样地看着他。
“你是住店,还是找人?住店的话请来此处登记,找人还请回吧。”
白帆看着她小脸上严肃的神情不由得失笑:“是住店。原来闲禺客栈的掌柜是个还没及笄的小娘子吗?”
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这个还没楠云大的女孩子是掌柜,只是想逗笑几句活跃一下气氛,不过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哪里好笑了,甩出册子和毛笔脆生生道:“掌柜的出去了,现在管事的是我,要住店就快登记,少说废话。”
这一本正经的话语和神情在白帆看来和小娘子的年龄很是不搭,让他很是想多逗几句,不过他也不想真的惹了她生气,于是收敛下来笑着应道:“是,管事的。”
登记过后,他被一个伙计引去了二楼。
在房间里安置好行李,他推开窗看了两眼。这间房正对着客栈外的街道,一低头便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远处还能隐约看到临安西南面的玉皇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九月初将设宴邀请江湖门派的万贤山庄正是在那座山下。
不过,这件事和他并无关系就是了。
【三】
他在深深浅浅的沉眠中徘徊,恍惚间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风雪侵蚀着山峰,他独自立在山顶,俯视着这场纯白的盛宴,手脚都冻得像冰。他往前走,在雪地上留下一行孤单的脚印,一阵寒风拂面而来。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第一件事是瞅了瞅窗户。
窗户关着,看来梦里被风吹并非是忘了关窗所导致的。
他侧着头回想了片刻,记起以前背过几个解梦的算法,掐指算了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本身并不信江湖解梦那套,会去背也是为了蒙别人用的,因此很快把解出来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白帆穿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将头发束好,收拾端正之后从包裹里抽出一张请帖。
今日便是九月初一。
就在几日前他还没料到自己会去万贤山庄,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去。
他走下楼,按照生意下处的规矩,正午之前不允许谈论晚上梦到的事物,违反规矩谈论的人得向听到的人给钱,不过就算没有这个规矩,他也不会拿这个梦去与别人探讨。
吃完早点之后,他又喝了点茶水,然后提起随身的布包出了客栈。
去万贤山庄赴宴的人不少,去看热闹的更多,他一路跟着那些对宴会上将要展示的珍宝高谈阔论的人,走向了山庄。
万贤山庄在江湖上名气不小,与万家有关的各类传闻也一直层出不穷,据传他们虽非江湖人士,却在与许多名门正派交好的同时也和三教九流的人士有来往,黑白两道皆有广泛的人脉和背景。
白帆心说这万家的水也真是深。
思忖间他已接近山庄门前,接待客人的侍从向他作了一个揖:“试问这位少侠是哪门哪派人士,身上可有请帖?”
“少侠不敢当,是个生意人。”他从怀里掏出请帖递与侍从,待其观过之后又收了回去。
“庄主说了,来者皆是江湖上的朋友,没有什么不敢当的。”侍从再次作揖,示意他跟上,“请往这边走。”
山庄内院宽敞明亮,虽已来了不少人却丝毫不显拥挤。
白帆一边在内院里走着,一边左顾右盼,一眼就看到了鲜眉亮眼、衣袂翩翩的华山派弟子,他们相当好辨识,腰间皆有一箫一剑,衣着不显繁华却端庄大气。
真不愧是华山剑派啊……他垂眸想道。
与其站在远处看,倒不如去近前打个招呼。这样的念头从思绪中转过,他径直迈步前去。
当他走到华山派近前时,一位麻花辫少侠似有所觉,转身望来。
“几位少侠想必是华山派的弟子罢。”他停下脚步笑道,语调似乎出于兴奋而轻微地有些颤抖。
麻花辫少侠转身间已将他打量完毕,抱了拳礼貌地回道:“正是,请问阁下是?”
白帆踌躇了片刻,开口时言语中皆是一派崇敬之情:“在下谢白帆,是一介卖药之人。平日里多有听闻华山派的名望,心中早有敬仰之情,今日一见果然华山派弟子个个一表人才、气宇非凡。当真……不愧是华山派啊!在下心中澎湃之情难耐,便想来与少侠们道个好,还望诸位少侠不要嫌弃。”
“那当然不会,”江雪爽朗地回答,“人在江湖,谁都有自己的一番本事,谢郎君想必在制药方面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我又岂能轻藐?在下江雪,华山派开阳剑弟子,幸会幸会。”
江雪双手抱拳微微屈腰,笑容如五月初阳,带着浅浅的暖意,当真是一副“幸会”的样子。
“江雪少侠,这名字真是有意境。”谢白帆真心地赞叹道,“不知其他几位少侠的名字我可有幸得知?”
【四】
谢白帆将谈话中对华山派少侠们留下的印象在心中过了一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周围一个宾客也看不见,才意识到自己走到偏门的地方去了。想回到大堂,转回身却发现面前的路有两条。
他刚才是走哪条来的来着……
也罢,择一条路先走,如果能遇到仆从的话问问便是。他向右侧那条道走去。一小段路过后,右侧有一扇房门掀开着些许,白帆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推开门向里看去。
这是一间书房,书架上放满了各色宽窄不一的书籍,精心粉刷过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倒也很是别致。白帆将书房扫视了两圈,才发现有位身穿黑裙的少女倚窗而立,手捧一卷书,不时用纤纤细指翻过去一页,竟是半点声音也无。
“失礼了。”谢白帆走过去朗声道,“请问这位娘子可知大堂是在哪个方向?”
少女微微一惊,抬起头用平静的琥珀色眸子看了过来:“出门往左,到岔路口往右。”
白帆一思忖,发觉刚才可是挑错路了,不由得苦笑着抱拳道了谢,低头时的余光扫过少女正在阅读的书籍,发现是一本医药书。
没记错的话,这本……
白帆犹豫片刻,还是再次开口:“恕我直言,娘子若是想查阅医药方面的书籍,最好不要看这本书。”
少女注视着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困惑。
“娘子有所不知,江湖上著书的人中也不乏许多欺世盗名之流,这本书我曾阅过,其中理论部分有不少谬误。”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手上的书,似乎并未完全相信白帆的话,但是眼神有些低落。
如果让楠云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相当放心不下吧。白帆视线从执书少女垂在肩头的漂亮黑发上扫过,也叹了口气,终是多话道:“娘子应该是万贤山庄的人吧?可否告知在下你查阅的是什么疾病?在下虽对医术只知寥寥,却对药性相熟,也许能给出些建议。”
“我知道这个病没有那么容易医好。”她垂下头,窗外的斜阳照在她的发间跃动着细小的反光,“此病出生即有,不能见光,见之则皮肤溃烂、痛苦不堪。”
“……这我还真是没有听说过,”他见过会让人皮肤溃烂的一般都是毒药,“娘子也莫失望,今日宴会上各路高人很多,以医为长的云烟阁也来了人,娘子有需要的话可以向她们打听打听。”
“多谢,我会考虑的。”
两人互相行了礼,白帆转身走出书房,向之前少女所指的大堂方向走去。
他以前可不是那么多事之人啊。
【五】
楠云趴在桌子上,使劲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意识到不对,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她怎么会睡过去了的?
她试着调整自己的气脉,发现一切正常才安了心,又检查了一下随身的财物,也没有遗失。
同门的莫施正揉着眼睛,看起来也是刚醒,抬头一脸茫然又笑盈盈地看着她,真像是一朵不染纤尘的花一样。楠云瞬间起了护犊子之心,气冲冲地左顾右盼想揪出到底是哪路人把她们给药晕了。
周围许多人仍趴在桌子上,也有一些人似乎已经醒来了一段时间。楠云觉得有些不对,她探查了还趴着的人的呼吸,发现都只是晕倒,并无生命危险。
到底是什么药能一次性药倒那么多人?
“楠云,酒菜中我看过了,一切正常。”莫施的医药之术上佳,在当下的环境里也是帮了大忙。
可是如果药不是下在食物中的话……楠云闭上眼睛,吸了吸鼻子,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
迷香……?
她带着莫施一起去找那些已经醒来站在那里商议着什么的人那里,没想到一眼看到了阿璟,她旁边那些身上配箫的想必也是华山派的人了吧。
楠云过去正想打招呼,却发现阿璟神情中带上了愠色。
“师姐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我同意,所以这必然是……的陷构。”
“……看来不得不防……”
她所站的位置很难听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一个个眉头深锁,像是在讨论非常严重的事情,看来还是等一下再去找他们好了。
她和莫施转而去一个一个确认那些还未醒之人的状况,远远地用余光看到华山派中一人抽出剑在地上划去了些什么。
发生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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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个山庄疑案末班车!!
还有一篇解释细节的补充篇要写,[划掉]补充篇才是正片[/划掉]。
【二】里关于生意人方面参考了《江湖丛谈》,感谢闲禺客栈掌柜的推荐!这本书网上能找到电子书而且挺有意思的,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哦!(广告)
因为楠云和莫施善医药我就让她们也提前一点醒啦!白帆其实就倒在华山派不远处,不过楠云不巧没看到他。
在书房里看到的妹子其实是十里,白帆误会她是山庄的人而已。华山派的柳尘音师姐没有正面提到但我还是斗胆关联了(捂面)补充篇里会详细说明的!
如果角色有哪里OOC的话请务必告知!!
顺便虽然白帆一开始猜错了一部分,但是【二】和【三】中间真的有人找过来了,某某某的漫画中将会提到(咳
标题:我深信着我与他们不同
字数3668
不知道算不算分总之必须写完的重要心理变化(然而写着写着感觉和预计的不太一样)
非常啰嗦以及流水账
=====
离开虚幻的“家庭”幻境之后,我们来到了一片墓地。
这里的每一块墓碑上都写着我们或我们所认识的人的名字,甚至包括我从未向他人透露过的全名。
我会死在这里?意识到这个墓碑所包含的威胁与嘲笑的含义,我打了个寒噤,回头望向队长,想知道他对此会做出什么反应。
亚修队长嗤笑着对写有他名字的墓碑砍了下去,空气中却突然出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与他对峙。
就像在最初的大房子里亚修队长砍下房门的时候那样,和那时候不同的是,假的亚修队长并没有轻易倒下,而是执剑与真正的亚修队长打斗了起来。
“我应该斩杀的——是现在伪善的自己——”
假的亚修队长怒吼道,脸上是与真正的亚修一模一样的震怒神情。
但是毫无疑问,他是假的。
真正的亚修队长怎么可能说自己伪善?他是那么厉害又正直的勇者,初见面的时候就帮助了素不相识的自己,因为别人歧视侏儒的言论而勃然大怒,对弱小没用的自己亲切地予以指导。
他做的这些事情,有哪件是损人利己的吗?
没有。
亚修队长不是伪善的人,他是真正的勇者。
会认为亚修队长伪善的人,一定是心虚的恶人,是幕后操纵之人派来动摇我们心灵的幻影。
我对此深信不疑。
在坎加那样的城市长大的我,并不是会盲目地相信别人的人,在我认为薇塔塔和阿泽拉不会无缘无故伤害我的现今,我依然对她们两个存有最低限度的防备之心。
但是,亚修队长和我们相遇以来,他为大家所做的事情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范畴,而他依然认为这是他的职责,这样的行为如果不是“善”的话又能是什么呢?
因此我相信亚修队长,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的勇者,相信从他口中所说出的话,相信如果是他的话,能够拯救世界。
也相信他和我这样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我视线始终停留在对打的两人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牢牢地咬住了下唇。
没什么可担心的。
亚修队长是勇者,亚修队长说勇者不会失败,所以他一定会打倒那个虚假的亚修,取得胜利。
和我不同,亚修队长的话,无论如何都……能够坚定地拯救这个世界,拯救他目之所及需要帮助的人们吧……
而我,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我永远是被命运选中的勇者!!我——就是正义!!!!”
亚修队长怒吼着给予对手最后一击,虚假的亚修队长被打得溃不成军。
看吧?
亚修队长所主持的正义,会劈开一切邪恶与虚幻,会创造奇迹拯救这个世界。
然而,即使我看到了其他世界里幸福生活的侏儒,我也没能力改变自己;而且即使没有我,只要有亚修队长在,世界就能够被拯救。
那么,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幻境消散了,一个名为折途的牧师与我们同样存在于这片虚无之中,据他所说,他的其他队员全都失踪了。
亚修队长向他伸出了手,他嘀嘀咕咕地握了上去。
这之后,我们继续跟着亚修队长前行。我觉得自己一定看起来不太对劲,以至于薇塔塔多看了我好几眼。
一个名叫“铃渡”的金发少女从幻境中出现,她似乎想要帮我们从目前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在亚修队长的说服下,她带领我们去找幻境的始作俑者。
碎片也许会在那里,我明白了亚修队长的意思。
在图书馆中,铃渡被称之为“梦妖”的生物拽入梦中,旋即从书架间摔下,薇塔塔发现了几页可能指向了这个世界本质的笔记,铃渡说,它们的书写者是一位曾经来到这里的法师。
我将图书馆的书页试探性地折起,没想到大家因此而落入了轮回的时间,铃渡从书架间落下的事情重复地发生了,而她却浑然不觉。
“对不起……”和其他人一起把书页恢复之后,我小声地道歉。
我的多手多脚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了。
亚修队长坦然地安慰了我,然后率先跟着铃渡踏出了图书馆。在我迈步跟上的同时,我的周围环境骤然扭曲变化,似乎再一次落入了幻境里。
不要慌张,我自我安慰着,像上次虚幻的家庭那样,这一次幻境也会慢慢消失的吧……要保持冷静。
但是当周围的景象稳定下来之后,我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一间我非常熟悉的封闭的小房子。
我只去过这个地方一次,但是它从此根植在我的脑海深处,成百上千次地在我午夜失眠时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的记忆里。
那是——创造了今日站在此处的加瓦尼的地方。
地上倒着几具尸体,角落里有个又黑又小的身影还能动弹。滚烫的烙铁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哭叫着抬起头来。
正如我所记得的那样——
那是,我的脸。
我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
地上那个黑漆漆的、小小的我,眼泪从眼眶里一个劲地往外蹦,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是血。烙铁停留在她的皮肤上很久,她的脸因为剧痛而越发扭曲,两眼几乎要翻白眼过去了。
不要死啊。
我不要死啊!!!!!!
这个弱小的,无能为力的,以自己本来面目活着的,并且即将死去的我。
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然而双手却从眼前的景象中穿过,我无法触碰到正在遭受苦难的自己。
我的左手高高地举着,泪水模糊了双目。
好痛啊……
就像被烙印的时候那样的痛。
我会因为疼痛而死在这里吗?
我死了,和我活到了现在,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区别吗?
这些年中,我有做过什么事情足以证明我活到了现在,而没有死在被烙印的当日的吗?
没有。
也许我本应该在当日死去,或者我确实已经在当日死去了,在那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说起来,身为侏儒的加瓦尼不是确确实实已经死在那个时候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过度的疼痛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么怕死了,我想,如果可以从眼前痛苦的思虑中解脱出来,沉眠似乎也没那么令人惧怕。
但紧接着恐惧被遗忘被唾弃的心情再一次攥住了我,如果我现在、或者那时候死了,那我就是一事无成地死去的,而现在这个什么都没有做的自己,也已经和死去没有什么两样了。
我看着眼前的我软绵绵地倒下,分不清即将死去的是现在的我还是眼前的我。
跨越时空的我对自己的质问重叠在了一起——你想要活着吗?
我,当然想啊。
我奢望,能够“活着”。
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切虚假褪去,我们和铃渡一起站在山头,在最接近悬崖的上方,和铃渡长相相同却有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少女飘浮在半空,她弹指之间,一群看不清长相的黑影围了上来,在接近我们的时候有几个变成了我所认识的人的样子。
是时候发挥亚修队长给我的训练成果了!我举起匕首冲向了“吉德图”。
这些影子出乎意料地并不灵活,我将匕首插入“吉德图”的心脏之后,黑影扭曲了一下便消散开来。
接下来出现的是安洛卡,她捋了捋头发温柔地举起了小刀,向我冲了过来。我的动作迟疑了起来。
我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安洛卡,她没有那么弱,在维尼加涅鲁特点燃熊熊烈火的那天,她敏捷地穿行在精灵士兵之间,以落雷击倒片片对手的身姿还保存在我的记忆中。
亚修队长毫无犹豫地用他的长剑将他面前的人一一斩杀,其中有笑容亲切的粉发少女、有威严温柔的年长男性、还有很多面容可亲的人。这些都是队长的亲朋好友吧,可是队长斩下去的手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面目可憎的罪人,是充满了深仇大恨的宿敌。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战栗,但我想那样毫无迷茫的举动才是正确的。
我不能辜负队长给我的训练……我向侧下方一俯身躲过了“安洛卡”的攻击,闪到她的身后,她反手来抓我,被她抓住的手的部分瞬间感到一股无力,我在这无力感蔓延到全身之前给予了她一击背刺。
安洛卡的身影也消失了。
我稍许松了口气,甚至生出几分“我也能做到些什么”的得意忘形来,以至于以转过头就被眼前新的幻影迎头痛击。
不,她还没有攻击我,但是我看到她的样子的瞬间就已经受到了沉重的攻击。
因为那个是“我”。
不是无数次在噩梦般的回忆中看到的那个又瘦又小的我。眼前的“我”,全身是如同树木表皮般的深棕色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自然的光泽,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我”的耳朵也与我不同,是侏儒的耳朵。和我一般大,神情同样胆小怯弱,手中举着小刀,动作很慢。
和我一样弱……不,比我更加弱小的,被我抛弃了的“我”。
我没想到自己记忆最深处的秘密会被这样血淋淋地揭露开来摊在大家的眼前。他们会怎么想?他们发现了吗?他们知道我是一个骗子了??
我又怎能再一次下手杀了这个“我”??
双脚颤抖着往后退去,不安地左右飘移着视线。其他人都忙于应对自己的黑影,薇塔塔偏头的时候讶异地挑了挑眉毛,亚修在继续斩杀着支离破碎的幻影,阿泽拉终于脱离了茫然的神情愤怒地命令她的白熊伙伴将周围的黑影击杀,折途带着懒洋洋的神情动作却不得不认真起来。
不行……
不能后退……
我冲了过去。
“我”躲开了。
我一次次地尝试放开自己的攻击。即使对面的“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让我心如刀割,我还是一边默念着道歉的语句一边将匕首扎下,直到某一刻她的身影也化为碎片消失。
“做得很好!”亚修队长转过头,给与了毫无保留毫不怀疑的夸奖。
强烈的罪恶感再次笼罩了我。
我在……欺骗别人……
可是我也并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被称为侏儒……
所以,真相应该是什么呢…………?
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在薇塔塔用夏德娜黑雾造出的刀剑阶梯之上,亚修队长平稳地迈步而上。
光一点点地从黑雾中散射出来,慢慢地,直到变成光芒万丈。
亚修队长站在光的中间,举起的剑如同飘舞着的军旗。
他的剑之所指,即是恶。
挥剑斩下,即是除恶。
这也许就是勇者的奥义。
我……想要成为一个勇者……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勇敢的人”那样的“勇者”。我想要寻求我活着而没有死去的证明和意义。
但是……和他们不同的,这样的我……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