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厄三十年前的前日谈,老头和嬷嬷还不是很熟的时候的故事。
我们大部分熟悉的角色都还没出生。
这样也ok吗?
↓ok的话请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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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蒙此刻站在树上,视野极好。他原本视力就是猎人中的前列,现在站在有两人高的高处,更是看得又清又远。
他的老搭档,罗素在树下休整,把装备摊了一地。他们得定期把每一样都仔细擦拭上油,以求救命吃饭的家伙在危难关头能派上用场——在和吸血鬼那种体能五感远超普通人类的怪物对战,多一份依傍总是好事。
树林此刻很安静,天气很好,没有风,只有小动物细细簌簌移动的声音,夹着几声鸟鸣。艾德蒙似乎也没有怎么移动,几乎要让人忘掉还有这么一个大活人蹲在树上。罗素把一把短弩别回腰上,抬头对艾德蒙喊了一声:“喂!艾德!你在上面看见什么了?”
树上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回答。茂密绿叶掩去他们的身影的同时也阻挡了声音的传播,他听不清艾德的话,于是罗素提高声线,又喊了一声。
树顶扔下来一个果子,有点青,还远远不是能吃的时候。罗素恼了,站起来抬头望向树顶。
“混蛋,你小心摔下来把血罐摔成渣渣。”他嘟囔了一句,把果子扔了回去。
果然人只会在被说坏话的时候听到别人的声音。艾德蒙的脑袋从枝叶之间冒出来,仿佛一个被挂在树上的人头灯笼。
他对树下的罗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树。
“我不,”罗素说,“你像只猴子,而我比较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说完,他指指身上披挂的一堆装备,重点敲了敲腹腔的血罐:“何况我还有这个。”
玻璃罐子发出一阵空洞的回声。往常说到这里,艾德蒙也就算了。但是今天他却难得坚持,拍拍脚下粗壮的枝桠,说:“上来,给你看点没见过的。”
罗素又嘟囔几句,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把地上的篝火弄熄以后才慢吞吞爬上树。他的技术其实相当不错,但是在艾德蒙眼中可能谁也没有他在树林中敏捷——他在浓密树林中穿梭跳跃的时候,有如游鱼回到养育它的江河,而其他人充其量算是搞了条船下水。
于是,等到罗素终于爬到艾德蒙身边时,他的脸上略有一种不耐烦,但是老好搭档隐忍不发,只是指着树林以外开阔的某处。
春天已经接近尾声,青草铺满了这片起伏温柔的平原。虽然花都早已凋谢,但是草绿色依然在蓝天下映着绝对无法阻挡的,生命的气息。罗素一时之间觉得有点刺眼,他已经习惯在黑夜中作战,在白日里歇息,几乎要忘掉青草绿地在阳光之下应该是这副模样,而不会只有惨白月色下幽幽的蓝绿色。
天色极蓝而草色极绿,还有几块嶙峋大石透着的灰,令天地中间那几朵红更为鲜艳。罗素瑟缩一下,他听见艾德蒙在身边低笑,说:“没见过,对吧。”
那是几匹马。即使是他们也能看出来,这些都是上佳的好马。这样的马在这里并不常见,只有更远的东方,那些人能在家乡的土地上抓着这些骏马,把它们驯服。那是齐马蒂的马。
罗素几乎要被那些美丽矫健的生灵迷住了。说是几乎,是因为他实在很难忽略马背上站着的人。也对,罗素心想,有好马自然就得有好骑手,否则马被驯服来作什么呢,只是拉磨和拖犁么?
齐马蒂的骑手穿着富有民族特色的长袍,白色为主调的袍子上铺满了艳红色的绣线,或曲或直,弯弯扭扭地勾勒出游牧民族的吉祥图案。这里的确是个好牧场,离乡别井的异乡人带着几匹离群的马在草场上奔驰。让人听不懂的歌词随着风送到森林的边缘。
齐马蒂的马不同,服装不同,歌声也不大一样。艾德很快就从风中撷取来几句曲调,轻轻哼了起来。听起来既不像酒馆里酒过三巡,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吼的祝酒歌,也不像他们在工会用风笛吹出来的曲调。齐马蒂的歌有着风的味道。
歌随着骑手的接近越来越清晰嘹亮,艾德蒙没唱几句就停了下来,像是要听清骑手接下来的调子。即使是罗素都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此刻不应该说话,就像他不应该关上窗子,让清风带走房间沉郁的空气。
这时候,像是被呼唤来一样,风犹如无形的手掀走骑手的头巾,歌停下了。
罗素轻呼一声。
怪不得他觉得歌声有几分耳熟,这里从来没有多少来自东方的旅人。
这些齐马蒂的马,齐马蒂的歌,自然会跟着来自齐马蒂的人。
露西娅一头像是蒙尘金块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回头看着被风吹走的白色头巾,哈哈大笑,又骂了一句她新学会的纳塔脏话。
她说得极为流畅自然,除了腔调不像纳塔人的短促,几乎就像在纳塔黑巷长大的姑娘。
但是纳塔的姑娘不会那样骑马,马匹在纳塔城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它们只会被绑在马车上,让年老驼背的马夫带领去接送养尊处优的贵族。罗素看着露西娅扯扯缰绳,落回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骏马就像离弦弓箭一样窜出去。马很快就追上被吹走的头巾,她又把长长的缰绳缠在腰上,左脚离开马镫,几乎像从马掉下去一样,弯腰从草地上捞起自己被抢走的头巾。
“走吧,”在露西娅回到马背的时候,艾德蒙突然开口,几乎要把罗素吓得从树上掉下去。他抓紧了树干,怨怼地看向艾德蒙。对方拍拍他的肩膀,又像游鱼一样,从树上高耸的枝条滑了下去,融入树枝的阴影之中。
罗素跟着慢慢落到地面。 在到地面前,他又看向林木外的草地。风,马,还有歌声都留在了那边。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呢?”罗素对艾德蒙唤了一句,“我们该去跟露西娅打声招呼,她明天晚上还得一起来呢。”
“明天晚上是明天晚上的事情。” 艾德蒙回头,对罗素挥挥手,“留给女士一点私人空间,是绅士的美德。”
“说得像你是绅士似的——”
“我就是。”
蓟草注意到,修道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隐秘的符号。
花园本来就颇有野趣,现在杂草蓬生,就更显得疏于打理。这个角落平常被几株长得异常高大的蒲公英挡着,加上夜幕低垂,如果蓟草不是拥有过人视力又实在百无聊赖,她是不会看到这里还有一个被人用刀刻下的痕迹的。
墙脚上是一个显得有点歪扭的圆形,圆心上是一个稍微刻偏了的指南针,指向东方的横臂上有一颗小小的星。
“这是什么玩意?”蓟草低声咕哝,往标志前的蒲公英踢了一脚,把那个奇怪的符号抹了。
“哎呀,”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呼声,蓟草转过身,看见露西娅嬷嬷远远走来。身材圆润的年长女人半抱半捧着一个大藤篮,烘焙食品温润的香气透过包裹布料传到蓟草鼻前。蓟草侧侧头,对嬷嬷打了声招呼。
嬷嬷走到墙前站定,低头仔细端详被蓟草好一番蹂躏的墙角。大部分的蒲公英都已经被踩倒,压在墙角渗出一点汁液。还有几棵屹立不倒,就是迎着秋风略有几分外强中干,看着马上就要倒下。
“看到奇怪的东西了,我觉得还是遮住比较好,”蓟草抿抿嘴,说道。
“原来如此,好孩子,”嬷嬷笑了,撩起裙摆半跪在图案的左边。毫不犹豫就伸手挖下陷入刻痕的草泥。
“我不是孩子了,人类。”蓟草也一股脑蹲在嬷嬷身边,盯着她的动作,“我也没有太用力,你看,刻印还在呢。”
嬷嬷哈哈大笑,回了一句,“也对,你们的身体停留在很久以前了,但是你的灵魂一直在往前走。是我忘了。”
蓟草不想和她争辩这个问题,只是暗暗决定,在嬷嬷死了以后要喝点她的血。眼见嬷嬷一边和她讲话,一边手下不停,很快就把刻痕清理出来,显出本来面目。然后她左右张望,又在刻痕附近发现排列整齐的四块石头。看到石头之后嬷嬷点点头,才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提起放到大石上的藤篮。
蓟草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想想就明白,这恐怕是给嬷嬷的记号。
一时之间,蓟草有点着急——是勾结外敌吗?嬷嬷几乎是最接近圣女日常生活的人之一,如果她是敌人的话,恐怕所有圣女都会有危险。一阵电流似的颤栗从她的脊椎闪过,蓟草浑身一激灵,猫一样拱起腰背,下一秒就掐着嬷嬷的喉咙,把她掐死。
露西娅嬷嬷在被杀前及时开口,说:“有个害羞的老家伙来这边了,和我打招呼呢。”
蓟草狐疑地看着她,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解释,丝毫不能解释她的疑虑——“害羞的老家伙”不算是什么正经的身份,老实说又害羞又老的人反而惹人怀疑。 老人见识太多了,已经没有害羞的纤细神经。羞涩属于年轻人还会迎风微颤的心弦。
蓟草有自信杀死叛徒,所以她也好奇地继续问下去:“打招呼?”
嬷嬷点点头回答:“我们猎人,”她忍俊不禁,又大笑了几声才继续说,“抱歉,抱歉,我没想到会跟吸血鬼说这个。”
蓟草扁扁嘴,有一点点的不高兴。但是她也说不好不高兴从哪里来,只能别扭地皱皱眉头。
“我们猎人不是每个人都识字,我就是个文盲。也有很多人缺眼睛缺耳朵,少个胳膊腿的,这种符号就是最方便的沟通方法。”嬷嬷一边说一边比划,示意猎人身体缺斤少两的程度。
她指了指墙角的符号和那四块石头,又说:“像这里,就是一种。我的老朋友回来这个城市了,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就在这个角落跟我说话。”
“雷涅也会这个,我们用的是同一套符号。”
蓟草想起那个高大沉默,每次看见她都会有一刻呼吸粗重的身影,点点头:“是你的那个徒弟吗?就像已经燃尽了的炭一样的家伙。”
“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工会猎人了,我们现在更像是朋友。”露西娅嬷嬷回答,没有回应蓟草的评价。
“嗯,你们挺像,”蓟草点点头,“都是看起来已经熄灭,但是会突然爆燃的东西。”
如果不是感觉到露西娅嬷嬷突然一顿,蓟草还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放松下来,几乎已经靠到对方的身边。她抬起头,又继续问:“那么那个害羞的老家伙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呀,他大概一直没有熄灭过,”露西娅笑笑,拍拍蓟草的肩膀,手上有一点泥草的香气,也有一点面包的香氛,混杂起来……居然也不算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