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绾君心
————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这正是我的苦恼。痛苦是一种只要你需要随时就可以提供给你的东西。————
“您好。”阳锐锋脸色如旧,淡淡地点了点头,“付账是男人的骄傲,爱德华斯小姐,请允许我为今天的会面买单。”
下午一点三十分,阳锐锋请了一个下午的假,脱掉了自己的白大褂,换上一身外出的行头,将自己的领巾稍稍往上提了些许,在街角的咖啡店的里座坐了下来。
“您可真是风趣。”梅伦希尔·爱德华斯——他的初恋,学生时期在到处撒欢穿着紧身衣裤的太妹们中非常显眼的穿着一身素裙的优雅女学生,如今虽然看起来风尘满面,满脸疲惫,衣服也不大能称得上符合她的气质,却依旧美丽如初,没有失去半点尊贵,“是我邀请您出来的,自然是我来付账,这是基本礼仪,阳先生。”
“这话言过其实。”阳锐锋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将视线锁死在咖啡杯上的拉花上。这是一杯传统的拿铁,梅伦希尔没有武断地推测他会喜欢什么,但是出于礼仪,她礼貌地点了一杯大众饮品。虽然阳锐锋并不喝拿铁,他畏惧那种甜味,而且他神经衰弱,甜的会让他上救护车,“先不谈埋单的事情,爱德华斯小姐,请问您找我出来有什么事情吗?”
“很抱歉打扰您的工作和占用您的时间,但我只能寻求您的帮助了。”梅伦希尔轻轻地低下头,倔强又柔软地对阳锐锋恳求道,“那么我便开门见山地说了,您可以借我一些钱吗?”
不对。阳锐锋低着头茫然地想,一定有哪里不对。这是梅伦希尔·爱德华斯,从不低头的梅伦希尔·爱德华斯,就连安德烈的臭屁跟班们想要泡她都得表现得她是个女王。现在她只能向一个小小的丑角寻求帮助,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请您放心,我绝对不是来骗钱的,更没有想要拆散您的SO,上次同学聚会我看到了您和鲁先生非常恩爱,我认为你们非常般配,希望你们幸福。”梅伦希尔得体地轻轻微笑道,然后打开了自己的手环界面,示意阳锐锋看过来,“这是社会系统的欠条,我将我的房子抵押在其上面了,如果规定时间内我没能还清我对您的债务,您将拥有我的房屋,或对其进行拍卖。”
说着这段话的梅伦希尔·爱德华斯表情没有一丝示弱,她只是骄傲地平视着阳锐锋,好像借钱没还的其实是这个弯腰将自己缩成一团的青年。
“不、不不不……”向来口舌如簧的阳锐锋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颤抖着躲避看那个欠条的内容,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摩擦两下,然后才伸出手去毫不逾越地在一个苛刻的距离将梅伦希尔已然粗糙的手臂推了回去,紧接着他慌乱地站起身来,举起拿铁一口气喝了半杯,跌跌撞撞地撞出桌子,左膝盖狠狠地与桌腿撞了一下,他能感觉到一定骨裂了,因为他几乎痛到暴毙。但他没有心思去管那个,他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抬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那个……稍等,我……呃……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然后他仓皇而逃,过了一会儿又踉跄着摔了回来,补充了一句:“您先别走,我会借您的,我……我只是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他一路上撞翻了别人的红茶和牛排,烫伤了自己的右手并把他的风衣糊的一塌糊涂,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茶叶的味道和烤肉的煤味,但他完全没在乎这一点,只是将自己摔进卫生间,脑子里呼啦闪过好多话题。
为什么?他想。但是这一定是痛苦的,我不应该提问。这是鲁和沃德交给我的基本礼貌。
我的钱还属于我吗?他想,如果我有了SO,是不是我的工资是沃德、鲁和我共享的?那我有什么资格借出钱财?
我该为她而哭吗?他想,这是一个悲伤的事情,但我的立场在哪里?我仿佛没有泪腺,可是这不是令人痛心吗?
如果是沃德,他会怎么做?他想,如果是鲁,他又会怎么做?
最后他依旧没得出任何答案,他奔回桌子询问了梅伦希尔的账号和需要的金钱。但他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逃出咖啡厅,躲在一个儿童滑梯上,一边给梅伦希尔打了她需要的两倍外加两杯拿铁的钱,一边为自己拨打了救护车。
这世界不对。等待救护车的时候,他紧紧地看着滑梯上幼稚的狮子图案,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而我要保护沃德和鲁。
Fin。
深渊之视
注:与SO-S57Z222的比尔•布莱克有互动,已征得对方同意。
与SO-S57ZBBB的淡红岚有互动,已征得对方同意。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您这周过得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表情没什么松动,但是还是体恤一般地淡淡轻声问道, 不过很明显,他做出了在听到他对面的男人回答他的问题之前都不再发一言的准备。
“一如既往。”阳锐锋同样面无表情地回答,他的双手搭成了金字塔型松松地搭在自己的腿上,唯一一只能看见的眼睛飘忽不定地在地面和角落里的盆栽来回转悠,“哦对了,我组了个SO。”他轻描淡写地对此一笔带过,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又是开发职的同事吗,为了课题?”男人面色不动,看起来习以为常。
“不是。”阳锐锋也没任何情感变化,看起来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么也就是说,您在仅仅一周内就与两位人士有了亲密关系。”比尔·布莱克——他的心理咨询师颇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毛,而说这句话的口气在他为数不多的情感变化中与其说是反问不如被归类成震惊,“我记得您曾说过您在这段时期中几乎没有任何亲近的人,甚至除了一位您曾提到过的D先生之外没有朋友。和您组成SO的是这位D先生吗?或者您想解释一下这件事吗?”
“不,并不是那位D先生。但是对于他——就是那个来找我组SO的人……称其为朋友我想会引起他的不满,也许我可以称之为旧识。”阳锐锋思考了一下,继续说,“或许我称他为我们都熟悉的A先生会更好一些。”
“那位我们总结得出,一直以来都是您的生活中心的A先生?”心理咨询师往前翻了几页档案,确认道。
“是的。”阳锐锋颔首,“星期一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和我提及此事,星期二就带着一位我不认识的先生过来,然后我们就提交了SO申请。”
“是一个相当迅速的过程。”比尔·布莱克草草地在阳锐锋的档案上草草写了几笔,“从您的性格来看,不会觉得这种决定做得过于草率吗?”
“确实,在初见面就递交SO申请相当地轻率,但是我并不是以严谨为行为标准的人。”阳锐锋低头笑了笑,“也许您对于我的行事准则有些许理解偏差。我的行为方式是绝对利他主义,而A先生是我的首位利他对象,他提出的要求无论多么荒谬,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就一定会做到。”
“所以你在第一次见到这位——”说到一半心理咨询师礼貌地停了下来,抬头示意自己想要询问另一位男士的称呼。
“R。”杨回答,“一位画家。”
“——这位R先生的时候,根本没有在意对方是谁就与他缔结了SO?这位R先生没说什么吗?”心理咨询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换了个坐姿,“能和我讲讲这位R先生吗?”
“我对他一无所知。”阳锐锋有些抱歉地说,好像觉得自己的无知冒犯到了对方一样,“抱歉我并没有在意这些,医生。我只记得他是深色皮肤,比我略矮几公分,穿衣风格很糟糕,上面还沾有颜料。可惜的是我对他的性格毫无印象。他貌似和A先生很恩爱,而语言风格趋向活泼与灵动。”
“所以对你来说只要满足A先生的要求,其他的都不在意?”比尔布莱克挑挑眉毛,往档案上着笔又写了些什么。
“是的。对我而言是这样的。”阳锐锋点头,没有否认。同时双手抱胸,将左腿跷到了右腿上。
“对您而言。久别重逢A先生,有什么感情吗?”心理咨询师问,“高兴?紧张?”
“……没有。”阳锐锋否认道,他的面色平静如水,“只有可以被利用的价值感。以及生命已经值得随时放弃的放松感。”
“您的生活很轻松。”比尔布莱克放下了档案,脸色不变地总结道,“但是您的生活却也很痛苦。我们曾经讨论过我们需要做的是激发您的自我,使您自己出现在您的关心列表中,但是您大概也明白,在这种环境和情况下非常难。”
“更难的是不是处于这种环境下的我并没有想要改变的意志,这点让您很难办?”阳锐锋皱着眉头问。
“是的。您的自我分析能力帮我省去了很多解释的时间。”心理咨询师点头称道,“那么虽然有些突兀,但我有个一直想问您的问题,听起来很俗,但是还烦请仔细思考一下。”
“请说。”阳锐锋颔首。
“刨去现实因素,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心理咨询师严肃地问,“也就是说。您的梦想是什么?”
阳锐锋低下头去,手指不停地在扶手上摩挲,他的焦虑近乎肉眼可见,他看起来像是很努力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对心理咨询师给出了答案。
“停止这一切。”他平淡地说,紧接着顿了一下,又接了一句话,“……然后去死。”
这句话很明显触动到了心理咨询师,比尔·布莱克低头扶了扶眼镜,看了看手上的表,接着合上了档案:“真是悲伤啊。连萌生的树木都知道向阳光而生长,您给我的答案却是……想要去死。”
“很抱歉,但这就是我得出的,最后的答案。”阳锐锋叹息一声。
“时间到了。”比尔·布莱克从椅子上站起来,“请您这周回家观察一下三者间的关系和各两人间的相处模式,我们下次讨论。至于下次治疗的时间我的助手会跟您联系的。”
“好的,谢谢您,布莱克医生,下次再见。”阳锐锋礼貌地与他的咨询师握了握手,然后毫不眷恋地走出了心理诊所的大门。
长舒一口气却疲惫不堪的化学家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确认了现在归家还尚且太早,去加班又实在有些迟了,而且这时候回去可能会打扰到理查德与安格斯,所以他略微思考了一下自己所能去的地方,排除了以他现在迟钝的大脑不太适合去的图书馆以及科研室之后,阳锐锋在公园和酒吧中踌躇片刻,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欣然排除了公园这一选项,往酒吧前进过去。
“你组上了SO,而且是在随机的情况下配到了自己暗恋的人。”阳锐锋给自己要了杯苹果马丁尼,挑挑眉毛对身旁的红发男人问道,“你以为这是言情小说吗?”
“我知道啦,你和我说过很多遍你不相信巧合的存在,一切巧合都是很多预谋碰撞所导致的错误结果……”淡红岚颇为无奈地摇了摇杯子里的蓝色礁湖,然后有些醉意地瘫在吧台上,“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我和白川小姐真的分在一组了……”
“挺好的,这不是满足你的愿望了吗?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这就是命运。”阳锐锋放下酒杯,转而要了两瓶啤酒,笃定地说,“信我,命里有时终须有。为庆祝命运与你的意愿重合,干了!”
“你信命运?我以为你是个科学家。”淡红岚低笑一声,但是也没有推拒阳锐锋推过来的啤酒,而是紧紧握在了双手之间,“这也……太幸福了。”
“你对我们有偏见,你这个麻瓜。”阳锐锋轻哼一声,提起啤酒就往嘴里灌,“科学家有信仰非常常见,知道细菌学创始人巴斯德吗,他就曾经说过,承认上帝的存在,这是信心。如果我们有了这种信心,就不能不对上帝跪下敬拜。至于高斯都曾经承认过微小的学识使人远离上帝,广博的学识使人接近上帝。而且连我们的世界观的创始人哥白尼都说宇宙是上帝管理的,连我的先祖拉瓦锡和道尔顿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科学家有信仰非常正常。”
“好好好我明白了。”淡红岚喝了一口啤酒,伸出左手示意侃侃而谈的阳锐锋就此打住,“所以你也是基督教徒?”
“不,我不信基督。”阳锐锋一脸嫌弃地否定道,“我只是普通的有神论者,没有固定信仰。”
“你真是难懂。”淡红岚叹了一口气,对于阳锐锋没有理由的嫌弃毫无办法,反正阳锐锋的情绪捉摸不透,放着不管他自己自然会恢复的,“所以你有什么这方面的建议吗,阳?或是暗恋的经历?快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我没有。”阳锐锋几乎是一瞬间就矢口否认了,“反正我的爱情观是付出生命——当然这不适用于你,你的生命比我的珍贵太多了——总之,淡,你很好,我没见过比你更体贴的朋友了,你会没问题的。”
“谢谢……”淡红岚露出一个微笑,对于阳锐锋难得的好意倍感温暖。
“不过能和我说说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吗?”阳锐锋的笑容簌地从脸上消失,然后是一个考究一般的认真神情,“我最近也组了个情感类SO,与不太熟悉的第三人的相处令我颇为头疼,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你也组了个情感类SO?!”淡红岚惊讶地咳了一声,差点把嘴里的啤酒喷出来,“你——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这是一次帮助。”阳锐锋对于对方的行为也不恼怒,只是单纯地有点不爽,“我是公务员,收入上乘,存在感薄弱,是一位组SO以便度过与第三人的两人世界的好人选。这不奇怪。”
“得了吧你又说这种话——”淡红岚轻轻地扇了一下阳的脑袋以表示自己对他这句话的不满,“泽尼是个很好交流的人,而且……某些方面上——特别是恶作剧和捉弄人方面,和你挺像的。”
“放屁。”阳锐锋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那个能叫恶作剧和捉弄吗,我这是为你培养社会经验,你果然无法了解我的良苦用心,我很担心你啊。”
“……唉。”高个子的模特很明显对于对方的不要脸行为无话可说,但是很快他又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总之你放心吧,阳,我没见过比你更体贴的朋友了。你也会没事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阳锐锋转过头去,默默地喝了一口啤酒。
当阳锐锋解决了半打塞缪尔·亚当(Samuel&Adams,啤酒名)、那杯苹果马丁尼以及整整一瓶伏特加之后,他打了个车把嘴里嘀咕着白川小姐四个字的淡红岚送到了他的家里,然后毫不受酒精影响一般乘上了深夜的地铁,他的酒量大得惊人,就算如此他的思考也没有受半点影响。而待他摸出钥匙开启他不久前刚刚买下的,三人住的SO的公寓的门之后,他意外地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安格斯·鲁躺在浴室旁的长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何苦呢?”阳锐锋难以抑制地苦笑了一下,他看了看时针处于1和2之间的时钟,轻轻地在安格斯在旁边缓慢地单膝跪了下来,“你是不会明白的吧?这就是有神论者的信仰理论啊。”
“你为什么等我呢?”
“神明会在乎信徒的死活吗?”
“幸福的神明会做悲哀的死者的梦吗?”
“这就是属于我的,爱的话语啊。”
然后他近乎虔诚地低下头去,轻轻抬起安格斯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一脸遗憾地估价着,露出献媚一笑之时的,我亦就去死就好了啊。像个笨蛋一样,你也一样。”阳锐锋迟疑片刻,再次站起来,好像这个动作花费了他百倍的力气一般,他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悲伤笑容,转过身去,“那些冷淡的观众们啊,就别再去看了,看吧,舞台灯亦落空了,请就座吧。 ”
Fin。
*1:吻手背代表敬爱。
*2:是歌词,取自《剧场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