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安久沢义昭在这里度过的第三百六十五天。
他花了一周来接受自己没有到达神的殿堂这个事实;又花了一个月明白这里不归真荼管而是撒旦的地盘;接下来整整一个季度花在了习惯没有生鸡蛋拌饭的日常;一切的一切之上,他花了三百六十四天,也没有找到那个黄头发红眼睛的男生。
“如果是我的孙子,没道理不下地狱的吧?”
安久沢义昭很困惑。
寻找。枯燥而漫长。
他在零配件杂货店里比对尺寸各异的舌骨,牵牵连连拉扯出舌骨肌、下颌和奇形怪状的脸,没有一张他感到亲切,没有一张他想要偷走……直到魔鬼扯着头发将他踢出商店;他在不灭之火的签到处派发传单,最初几个月排队的人淌着血往前游,后来人山填没了血海,他不得不踩着一个个脑袋、追向前赴后继跳进火锅的人,扯着衣角看一眼它们狰狞的五官。
他还记得那张脸吗?
他还记得那个人吗?
他还记得文森特。
名字只是个代号,当然,这是当然……
但可怖的是,也许他只记得一个代号了。
“安久沢义昭”
有魔鬼这样呼喊这个代号。
很多遍,这件事每天发生很多遍,无非是提醒他今天也在这个刑罚那个折磨缺卡了。
“缺卡又怎么样?”
“缺卡一整年会被扔到下层地狱!”
“下层继续缺卡呢?”
“再往下扔!”
“只要永远不打卡,就永远不用接受惩罚了啊。”
——有时候安久沢义昭想,来到地狱的或许是内心从小被压制的恶魔,那个被养父母期待着的性格,确实到达了天堂也说不定。
但今天事情确实有些反常。
魔鬼很冷静。
它站在火锅边往里面踢人,一边仰头望着漆黑没有北极星的天幕。
“不催了?”
“今天绩效组审查,滚去下一层吧你。”
“我现在在第几层?”
“18层。你以为呢?”
不妙啊,安久沢义昭摸了摸胡子,原来地狱是复式结构,怪不得找不到……
没等安久沢义昭想明白什么,魔鬼的眼睛里开始坠下燃烧的焰火。
“看,审判降临了。”
渡鸦和苍蝇在没有起源的黑暗中叫嚷,工作、交谈、呼吸与心跳被禁止,羊角与双翼的魔鬼挥舞翅膀落下,手中的锁链散开许多条弯钩,钉在许多个罪人的锁骨。
被囚禁的人们在冷笑、在无所畏惧、在瑟瑟发抖……安久沢义昭看到被鞭子抽打得血肉模糊的脸,看到蜈蚣疤痕爬满的脖颈,看到结痂溃烂又结痂的头皮,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躯体,但他知道躯体的‘代号’。
“爷爷,我找到你啦!”
渡鸦羽毛里绽放出五彩斑斓,苍蝇的嗡嗡拼凑出新生序曲,血液流淌成丝绒地毯,文森特提着锁骨上的弯钩跑来。
“我把第一层的锅炉掏穿了,不灭之火淌到十八层,我就搭顺风车下来了。“
火焰不断燃烧。
安久沢义昭很满意,果然火焰可以净化一切。警报声与魔鬼的吼叫响彻四方,燃着烈火的地面裂开深渊,落入其中的罪人发出绝望的尖叫,深坑边缘的人失措地向上爬,被大笑的魔鬼用削成尖刺的指骨戳了下去。
但这与他们无关。
恶人无需挣扎。
于是,他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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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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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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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层地狱的下面是什么?
是孤独,是虚无,是湮灭的空洞。
是没有终点的旅行。
他们坠落,永不停下。
先占个楼
音乐能够做些什么呢?它能够牵动听见的每一个人情绪,给予不同的感受。光喜欢音乐,也是由于如此。这栋古宅里居然有钢琴,尽管放在很奇妙的地方。而且他抽空摸了几个键,琴键传来的乐音比家里的好上许多。他将手指放到上头,弹了首简单的小星星。那种不适赶仍如影随形,但同样的,弹奏带来的快乐仍无比真实。
「菈弥娅姐姐……。」,隔天调查时,光用手拉住她的衣袖。而她则是意会到蹲下身来,两人像只欢快的小鸟儿说了一会话。在同行的其他人问起时,「「这是秘密!」」,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由于他们脸上的笑容实在太灿烂,同行的人们只能默默把问句又再度吞回去。
谁又能忍心为难他们可爱的拉丁姑娘呢?!他们一致这么想。
中午的古宅,探头探脑的拉丁姑娘还有男孩,在读书室碰面。他们完美避开所有人,一头钻进书架后空旷的房间里。那里有一座名贵的木雕钢琴,两人研究钢琴一会。光坐上琴凳开始弹起练习曲,而菈弥娅踏著小猫的步伐又再度溜出了读书室的门。
过了一会,菈弥亚带著一脸困惑的断眉回来,她与他的十指紧扣,两人缓慢从走廊的另一边走来,谁也没有超前谁。「等等、我的好姑娘菈弥亚,我们究竟要去哪……?」,而断眉被红色的布条蒙住眼睛,这使他完全看不到路。但菈弥娅总是能配合著步伐,不让他跌倒。
勾著他手的黑发姑娘与断眉贴得更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嘘,您可是被我绑架啦,您看过那个绑架犯回答问题的吗?」,午后细碎的阳光揉合两人的笑意,在互相倚靠的彼此身上落下强烈的阴影。无论是断眉宠溺的笑容,又或者菈弥亚那如同参入蜂蜜的微笑,都深刻印在出田光的脑海中。
这就是恋爱吗?会让彼此变得如此幸福。真正的爱原来是如此的吗?
他偏过头替两人拉开厚实的大门,菈弥亚扶著断眉到了那间他们发现的琴室。而他又再一度坐回了琴凳,手指仍在颤抖,心跳也在加速,但是他仍将手指放上了琴键。轻柔又和缓的前奏从他的指尖流畅地奏出,随著弹奏的音符越多,他紧绷的坐姿逐渐松懈,沉重的脸色也逐渐染上了些许笑容。
而那头的菈弥亚姐姐则摘下断眉的布条,后者还在确认情况时,菈弥亚便伸手将他拉起。这是仅有水泥砌成的房间,仅有在墙壁上的几盏灯正在提供照明。存在感强烈的木制立式钢琴前,有一个男孩正在演奏。温暖而清亮的乐音正从上头的木管传出,轻柔的节奏就像是温煦春日的草皮正暖洋晒著太阳般,令人忘却一切的烦恼。
「来跳舞吧,您还记得布鲁斯吗?」,菈弥亚的细指从恋人的手腕上移,再一次与他十指紧扣。她仰著头给恋人送上带著红晕的微笑。因此目眩神迷的男人,过了许久才从笑容里回过神来。「抱歉……我可能不太…。」,断眉将右手搭上菈弥亚的背,在还想说些什么时,就被她的眼神给止住话语。那纤细的喉颈滚动著,发出如同撒娇的低喃。「您不需道歉…。」,拉丁姑娘笑吟吟地退后一步,让她的恋人必须往前与她贴近。
「跟您一起跳舞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舞者对深爱的恋人这么说,贴紧的身躯在缓慢的间奏里轻轻摇摆,就如同情人间的细语。「光您牵著我的手,我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啦」,跟往常一样舞者的恋人被情话堵得害羞,许多感受只化成了一声对于她的轻叹。「……菈弥亚。」,而始作俑者则是眨了眨那双眼,无辜地看著他,「您难道不是吗?」,她的恋人便简单败下阵来。「当然是。」伴随著他彻底败阵的口吻,他的恋人则是展露俏皮的笑容。「您真是太好啦,先生。」
温暖的乐曲仍在持续,就像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这里能见到的红色,是菈弥亚的发饰,还有她身上的那件舞裙。在暖黄的灯光下,那双金色的眼瞳仅凝视著他。断眉忍不住稍微用了点力握紧腰侧,他的恋人顺应这力道,又再一次贴得更加紧密。单薄的衣物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短暂停留,旋转,往侧几步,伴随著菈弥亚些许后仰的上半身,两人的眼睛里仅剩下了彼此。红色的舞裙,在空中甩出弧度。
他们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彼此耳畔吹拂的呼吸,甚至有点过于贴近,连同他的恋人心跳声都无比清晰。断眉想,不,原来是他的心跳声。这可是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共舞,他该拿出点好的表现。舞者的恋人试图动动僵硬的肌肉,可它们就像是反应他的紧张般不听使唤。而舞者毫不介意,就跟每一次单独跳舞一样,仅是单纯享受著彼此共舞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