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奢靡】【折卡人:柯郁乔】
灵感和手感姗姗来迟,应该是被死线吓出来的。
您现在看到的是一只圆润的社畜小柯......
不要碰土木,不要碰土木,不要碰土木.........远离土木工程,享受安稳一生。
继续构史,全文296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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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冬来,旧疾复发,我的肺腑就开始痛痒难耐起来,几次告病之后,陛下竟差遣国手柳下大人到我府上看诊。
也是,趁手的玩具坏了丢了都不好。
柳下大人也是直接,把完脉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余命不过十数载,你这身子,等死就行了。”
这倒是省去我不少功夫。
我一边咳一边笑,从床头抽屉里掂出一锭足银和一张草方,“烦请大人帮我瞒上一瞒,另外也请帮我看看这个方子。”我喘了两口气,“咳嗽实在恼人,我这样也不好面圣,请大人帮我改改这方子......”
他瞥了一眼,提起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画了几笔又写了几笔。
“在下告辞。”
“多谢大人,我就不送了。”
卧房里又寂静下来,只剩下炭盆里的噼啪声。很快,近身伺候我的那个小丫头端来用新方子煎的药,又在旁边盯着我把碗漆黑苦涩的东西咽下去。她看着空的药碗,腼腆地抿着嘴笑,呈上一碟琥珀似的松子糖之后就去做事了。
我拾了块糖多松子少的塞进嘴里,转身从床头的匣子里拿出那张金色的灵牌,那牌压在我手里,沉甸甸的。繁复的花纹、纯金的质地,我甚至能摸到上面近乎昭示着天机的纹路。
“奢靡”。
如此华丽的囚枷。
我摩挲着手里的牌枯坐良久,直到它被我捂的发热的时候,一个念头从我心中闪过:说起来,蓬莱上仙带了几棵桃花仙树,这件事上说不定可以......
我披上裘袄,提着灯笼,躲过那几个总盯着我养身体的小家伙,七拐八弯进了书房。书房里没点炭火,冷得有些寂寥。油灯昏黄,我往砚台里到了点酒,提着墨块研了一阵,又对着有点发僵的手指呵了几口气,才终于提起笔。
“臣柯郁乔跪奏......”
折子很快批复下来,陛下对为那几棵桃树建造一片皇家园林这件事很感兴趣,一连几月不分时辰招我进宫,让我细细禀告建造的规划。我那把铜钱也是抛了又抛,一个礼部尚书几乎在工部住下,选址、吉时和方位熬得我焦头烂额。好在应渡大人出手帮衬,一切都还算顺利。不过筹钱一事倒是苦了我的腰包,借陛下名号打出去的筹钱噱头堪堪付得起材料钱,我明里暗里动作,几乎把林大人留给我的财产和这几年行卷通榜的银子全填了进去,才终于是动了工。这究竟是破财消灾,还是造就更大的苦果,我也说不清楚。此后徭役种种,也都仰仗应渡大人的支持。
那晚,我难得休息。猫儿都快不认得我这个主人,我捏着鱼干逗弄半天,猫儿才总算愿意让我抱上一抱。月上梢头的时候,丫头跑进来通报,说有一人来访,自称前来传信。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让丫头喊着管家的小子把人带到中庭。我换了一套还算朴素的衣服,猫却在这时黏上我,我懒得拦它,便由着猫儿跟我进了中庭。
来人眉眼阴郁,周身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作揖行礼,自称仵作房尧,替他人前来游说。猫儿似乎对他身上血腥气感兴趣,绕着他的裤脚蹭了两三圈。我赶紧让小子把猫儿抱开,而房尧似乎也不恼,只是安静地站着,等我上前解围。
房尧,可真是个有趣的名字,我想起刚入官场不久时,林大人曾给我一捆手抄的策论,叮嘱我阅后即焚。那策论写得实在是漂亮,绝不可能出自等闲人之手。我没舍得烧了,暗中依着策论的风貌查了些旧事,却在一桩大案之中找到结果。谁都知道是冤案,谁也不敢正眼瞧,刑部的记录里不过廖廖几行字,每一笔都是活人的血。房尧,本应该是在那死人堆里的名字。
不过,来就是客,我喊丫头去酒楼点几个小菜,一壶米酒,又引房尧上座。
“尚书府不应该只有这么些人。”他看着我,眼神里没什么波澜。
“怎么,房先生怀疑?”我笑着抱起溜回来的猫儿,顺毛捋得它在我手里直呼噜,“我在被点卯那天就遣散了一部分丫鬟小厮,留下的都是自愿的,又或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之人,在我手底下讨口饭吃。”
丫头很快就回来了,食盒里的菜品点心一样样摆上桌面,不算多。地龙烧的旺,我也不想那么累,就招呼他坐下。我斟了两杯米酒,房先生推拒,我便先下了筷子,“有什么话房先生直说便是。”
“柯大人,圣上此番得到长生之法,理应庆贺。房某斗胆借柯大人奢靡牌一用,以便宴请八方。”
“不是房先生借,是让房先生来找到我的那位借吧。不过不巧,这牌有去处了。”这家酒楼菜品一般,我在面前碟子里的凉菜里挑挑拣拣,“圣上喜欢修道,伺候花园里那几棵桃树的活落在礼部这里,若是有人助力,这宴会开在桃花园里岂不更妙?”
他看了我一会儿,开口道:“在下奉命于......”
我放下筷子,不轻不重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对你背后那些人、那些事不感兴趣,知道多少对我不必要,也不重要,那些东西反而会要了我的命。”房尧看着我,带着点探究的意思,我抿了口米酒,继续说下去,“同样,柯某会尽力办好力所能及之事,也请房先生您转告。”
“在我手里的这张卡,必须由我来折,桃源我会在上巳节前建好,陛下也下了旨意,这件事我可以越级禀奏。若是要办宴会,这之后有的是机会,春闱谢恩宴、烧尾宴、也可以加办百官宴。规矩你们都懂,若是要在桃源办宴会,没有陛下的允许,我也无能为力。等你们呈上去的奏折批下来,礼部会按往年规制拟名单,发请柬。”
“明白了。”房尧似是思索了一阵,尔后拱拱手,“房某会如实转告。”
剑拔弩张的氛围总算是消了大半,我嚼着菜心,盯着他那身乌漆麻黑的旧衣服看了半晌,没忍住从荷包里摸了二两碎银,“替人办事就穿好点,京城里的人认表不认里,怎么也得穿得有信誉不是。”我把碎银塞房尧手里,“再怎么苦大仇深,也得活得恣意点......”
我拍拍房尧的肩膀,他似乎笑了笑,很干脆地收下银子,“柯大人闲暇时来喝酒,房某请客。房某偶尔化名骨璇,在醉竹楼做些小生意,柯大人报此名号便可。”
“等有闲暇了再说吧,现在我可是连休沐日都快没有了。”我干笑了两声,拾起筷子拣了几颗莲子扔进嘴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嘴里弥散开来,我皱着眉,一边腹诽这家酒楼怎么不去莲心,一边扯着笑披上裘袄,送房尧出门。他回身作揖时,我看着一片银光闪了一下,隐约可见“杀戮”二字。
裘袄挺暖和的,至少不会让我因为一后背的冷汗和乍暖还寒的春风送回榻上,躺上个把月,再花钱被柳下大人劈头盖脸骂一顿。
我抬手擦了擦汗,惊魂未定地抱起散步回来的猫,揉着它温软的毛。这下可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叹了口气,抱着猫回到暖和的屋里继续一人独酌。
敌暗我明,想得再多也是无用,先静观其变吧。
没过多久,我安插在桃树林的人来报,有一株桃花树被人砍断了。在此之前,他看到过户部太府卿纪大人去过那里。
唉,我的好上司啊,添乱添得一把好手......
我避人耳目,在夜里登门。纪如宜大人出来见我的时候,也是一副操劳过度的面相。我抿了口茶,闲聊似的提起牌和那棵桃树。纪大人慌了一瞬,却也很快镇静下来。我想他准备好了说辞,或是接受后果,但......
“纪大人,在下有些想法,能保您度过此关。”
纪如宜听了我的话,神色复杂,茶盏在他手里左转右转,我也不语,直到手中茶盏里的茶汤快要见底,纪如宜终于开口。
“柯大人...你需要什么?”
我放下茶盏,起身作揖行礼,“几日后,关于京城祭礼场所修缮费用的折子会批下来,麻烦大人松松手了。”
他点了点头,似是叹了口气。
翌日,我见了蓬莱上仙。
我看不清祂,看不懂祂,也不敢看祂。祂笑着应下了我的请求,在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在所有人面前将那棵树死而复生。
粗糙干瘪的断面上涌出腕粗的木条,虬扎盘结着长成一颗比原先还要健壮的桃树。在场的人都在啧啧称奇,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却让我在和煦的春风中脊背发凉。
这绝不是应当存在于人世的东西。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春分之后,陛下召我进宫。宫墙逼仄,我便开口与常侍大人闲聊,左不过一些琐碎小事,几句不痛不痒的“保重身体”。
陛下仍旧是那个老样子,问我园林如何,春祭又如何,春闱准备得怎样。话到最后才悠悠地抛出百官宴的事。按陛下旨意,春闱后昭示天家恩典,百官谢恩宴办在桃源,由礼部拟定名单。
既然陛下允了,我便按部就班地开始筹备吧。
皇家园林和祭坛终是赶在上巳节前都完了工,陛下很满意。皇帝的满意从来都很具象化,不过是流水的赏赐,赏赐也不过是真金白银。我兑了些碎银通宝,托房尧把它们分送到那些征过徭役的地方,送到靠得住的地方小吏手里,多少贴补一下那些村户。我解下掩饰在配饰间的灵牌,那张金色的,方形的东西就横在我的手上。我大概用了全身的力气,又或者只是轻轻一折,那灵牌就在嘈杂的春风中裂成两半。
第二天,满园的桃花全开了。
不知家里那几棵桃树怎么样了,我只记得嫂子爱桃花,兄长便在院子里种了两棵......
哦,记起来了,那桃树不过还是苗,涝死在那年的雨里。
我捻了捻落下的花瓣,花瓣里的汁液染得指腹发红,我看着它从我的手中飘下,落进泥土。
自蓬莱而来又如何,死而复生又如何,最终不过归于尘土,花也是,树也是,人也是。
我很期待,我们都被付之一炬的时候。
*点击就看小小剑客被搓扁揉圆
*就算只写了一根头发丝也要响应
“杏儿,杏儿……”
“醒醒,该起了。”
仿佛从水底艰难地浮上水面,银杏从梦中醒来了。方才梦中的所见所闻消散大半,只留下强烈的愤恨,大概是又梦到从前。
她艰难地坐起身子,眼前的女子对她温柔一笑:“总算醒了,快起来吧,可别误了时辰。”
银杏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眶湿漉漉的,似乎有泪痕,暗道不妙。她试探着向女子发问:“小葵姐,我刚刚可曾说了什么?”
“没有,”小葵笑道,“就算你说了,也只是梦中胡言而已,当不得真。”
小葵姐一直对她多有照顾,料想就算自己真的说出什么,她也不会四处乱说。再说,梦里的话谁会当真?银杏放下心来,手脚麻利地梳洗打扮。自打做了掌设,活计也没比从前轻松许多,虽说不必像寻常宫女那样整日地清扫,却也要四处奔走,忙碌得很。
也许是这样的生活使她逐渐麻木,潜藏的愤怒才会在夜晚喷涌而出,提醒她去做那件必做之事。
我没忘,银杏想。有朝一日,她将化身利剑,刺穿那昏君的心脏,为父母,为家族报仇——然而她已许久没摸过剑了。
入宫数月,银杏这把剑早已不似先前那般锋利。
一开始,她舍弃了自己的名字。
听闻花鸟使将至,县丞家中小姐出逃,王家上下兵荒马乱,生怕落得抗旨不遵的罪名。赶来追回小姐的下人抓错了人,银杏就这么成了王杏儿,被县丞死马当活马医地带进了府。
若是能进宫做妃子,得手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银杏成了替身,花鸟使来时,她竭力出演大家闺秀,实则琴棋书画样样稀松,只有竹笛勉强吹得像样。纯秋端坐屋内,仔细观瞧,面色不改,直到把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嘴角才上扬几分:宫里这样的姑娘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有了银钱做砝码,天平的一头便沉沉地压了下来。
于是王杏儿入宫。
入宫前,她舍弃了自己的剑。削铁如泥的一把好剑,在当铺只不过值碎银几两。她打算用这银钱用来上下打点,好让她有机会面圣,可她姿色平平,又无过人才艺,这面见皇上的机会哪里轮得到她?她成了尚寝局的小小宫女,整日清扫宫中,没有一刻得闲。
若她真是王杏儿,此刻免不了怨声载道,但银杏是不叫苦,也不叫累的。她七岁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并非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因此极快地在宫中安定下来。
唯有一件事让她不快:几位宫女见她干活麻利又不善言辞,总是将她的功劳揽去。起初她忍气吞声,后来便忍无可忍。她没了剑,却还有拳脚。脸上的巴掌火辣辣的疼,打她的人被她一脚踢翻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这事原本交由掌设处理就好,谁料那日司徒京目睹这场争执,冷着脸将银杏带来问话。银杏忍不住叫屈:活都是我做的,可她们上下嘴皮一翻,就全成她们的了!
司徒京轻哼一声:既然是你做的,为何无一人替你作证?说罢便让银杏一干人等领罚,银杏罚得最重,挨了几下板子,好几天没能下床走动。
小葵姐一向关照她,特地来给她上药。她一边叹息一边说:过刚易折,过刚易折呀……咱们女人要像水一样,不管什么沟沟坎坎都能趟过去才好,你说对不对?
银杏赌气道:得罪了司徒公公,我看我也没几天好活了。
小葵姐笑道:我看未必。你卧床这几日,她们几个忙得焦头烂额,公公一向心细如发,该知道谁是实打实做事的那个。
银杏一想到那天司徒京的冷言冷语,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要是真那么心细如发,就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地罚我!
小葵姐苦口婆心道:司徒公公是在提点你呢!你这性子的确是该好好改改了。
改?如何改?银杏向来只知道怎样把剑磨得更锋利,却想不到有一日,她得把剑变钝才能过得下去。
忍气吞声只会让这些人更嚣张,一味讨好又像热脸贴冷屁股,银杏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还在琢磨着如何去做,就又惹上了麻烦。宫里丢了几样摆设,宫女们众口一词,说是银杏拿的。司徒京不由分说,把银杏拉去打板子,要打到她开口为止。这次打得更重,但银杏愣是半句求饶也不说,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司徒京冷笑:好一个硬骨头,你不怕死吗?
银杏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他:不是我做的,我死都不认。
好!司徒京拍起手来,吩咐手下将银杏带走看管起来。银杏以为自己要被下狱,却没想到司徒京派人为她治伤,一养便是半月。期间司徒京来过一次,说了些话,险些没把银杏气死:我早知此事不是你所为,那日罚你,一是为了服众,二是为了磨磨你的心性,要你日后做事圆滑些。过刚易折的道理你可懂得?我可是相当器重你啊。
银杏不懂,也不想懂。器重?又没给她银子,也没给她差事,板子倒是挨了两顿,若是宫中人都是这么器重人,她宁可受冷落。
她没想到,伤好之后银子和差事都来了。银杏和小葵一起成了掌设,八品的女官怎么也比宫女强上几分。那几个欺辱她的宫女已经不知去向,听说是偷了东西,与太监销赃时被逮个正着,如今尸体大概已经被丢在乱葬岗了。
银杏愣愣地摸着手中的银钱,心想司徒京倒是真没说谎,他的确是器重自己的。
成了掌设之后,倒是没怎么有人找她的麻烦。银杏卖力干活,只闲暇时琢磨屠龙大业:宫中守卫森严,偷溜进皇帝寝宫简直是天方夜谭。若是自己精通琴艺舞艺,就能趁着宫宴下手,早知如此,自己学什么剑,应该学舞,学唱曲才对!若是去求司徒京,让他给安排个皇帝跟前的差使,自己也好有机会下手,但司徒京又凭什么答应自己?
想来想去,都是些没用的办法。皇帝就在宫中,一想到他仍高坐龙椅之上,银杏的胸中就如同烈火焚烧:就是他害自己家破人亡,凭什么他还能活在世上?
也许是那火烧得太旺,终有被识破的一天。
你不是王杏儿。司徒京在她面前负手而立,平静地说出让她胆寒的话语。她此生从未感到如此恐惧,司徒京是如何看穿自己的?莫非是先前他问过几次家世,自己的回答出了破绽?可她早已与王家人串通妥当,想来不会有问题才对。她跪在地上冷汗直流,料想自己的死期就在今日。不对,这不对!她的剑呢?她就算是死,也应当死在杀敌的时候,与自己的剑死在一起。
她不该入宫,不该当掉自己的剑!
可司徒京却说:抬起头来。
他似是仔细端详了一番,点头道:你与你父亲有七八分像。
此话一出,银杏更是震惊。司徒京见过她的父亲?是了,算算年月,那时他应该也在宫中,见过父亲也不奇怪。那当年的事,司徒京也知道吗?
司徒京略一点头,缓缓开口:你父亲蒙受不白之冤,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可当年之事牵扯甚多,你想为父亲洗脱冤屈,怕是不能。
银杏默默听着,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她绝无可能撼动这颗大树,扳倒让父亲蒙冤之人。
可究竟是谁害父亲蒙冤,银杏直到现在仍然不知。
若你肯替我做事,我便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你不想知道是谁害你父亲蒙冤下狱,又是谁让你家破人亡,落到如今境地?司徒京眯起眼睛笑了,像是笃定银杏不会拒绝。
做……做什么?银杏不安地问。
司徒京笑容不变,吐出两个字:一切。
司徒京给她时间慢慢思考,银杏便权衡起来:若是给司徒京卖命,不知道要替他做多少肮脏事!可若是一直做小小女官,她何年何月才能复仇?带她出逃的嬷嬷从来只说父亲蒙冤,银杏再问详情,她却一概不知,想来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司徒京却全都知道,只要她点头答应,就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寻求的答案,这样的诱惑叫她怎么拒绝得了?
也许是思虑过重,一连想了数日,银杏生了场病。小葵姐来探望她,说最近天气转凉,宫里不少人都病倒了。她喂银杏喝药,又握着银杏的手让她安心,那副模样让银杏想起自己的妈妈。
妈妈,妈妈。银杏在心中呼唤,眼泪和着汤药一起咽进肚子。
银杏的病很快好了大半,小葵姐却病倒了。起先只是小病,咳了几天仍不见好,渐渐地身体也虚弱下去,到了卧床不起的地步。寻常的药不管用,银杏心中焦急,想去求位太医来诊治,可却碰了一鼻子灰。最近太医院正是忙碌的时候,哪有闲暇管一位小小宫女?
银杏急得落泪。她挨板子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此时的眼泪却掉个不停。小葵见她这样,伸手为她擦泪,声音却像是随时会断掉的蜘蛛丝一般,轻飘飘地挂在半空。
杏儿,杏儿,我对不住你。
有什么可对不住的?银杏只当她是病糊涂了。虽说这段日子掌设的活都压在她一个人头上,可自己病着的时候,小葵姐不也一样?
小葵姐的病实在不能再拖下去,银杏已别无他法,只好跪在地上,求司徒京给小葵姐找位太医诊治。
司徒京饶有兴趣地看着银杏,良久他问:那你愿意用什么来换?
一切。银杏答道。
司徒京突然大笑起来:一切?你真要为了她押上自己的一切吗?
银杏再拜:小葵姐待我如姐如母,求大人救救她。
司徒京冷笑:那你可知,是谁将你的梦话告知于我,才让我戳破了你的身份?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银杏想起那日小葵姐说,梦中的胡言是当不得真的。
银杏不可置信: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徒京怜悯地看向银杏:无非是想谋个一官半职,换份更清闲的差事。如姐如母?这宫中无人不想向上爬,你的小葵姐也不例外。既知如此,你还想救她吗?
银杏吞了眼泪,咬紧牙关,再拜:要救的。
小葵姐死在初春,即便有了太医的诊治,她还是没能捱过去。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银杏已在二皇子府,只觉得春风也冰冷刺骨。她想起小葵姐的笑容和她粗糙的手,想起她说女人像水,无论什么样的沟沟坎坎都能趟过去。
可银杏成不了那样的水。她只是一片小小落叶,即便想要挣扎向上,却只能顺流而下,身不由己……
长叹一声,她将信纸与泪水一同扔进火盆。
Our yesterdays lengthen like shadows
凯莱布的信息几乎是和那道巨大裂隙扩张所带来的的窒息感同时传到的。
牛仔,有没有想过你的宫殿会在一瞬间崩塌?
劳蕾塔把手机丢到一边,转而以命令的口吻对聚在会客厅里的一众瓦尔基里说:“收藏室里的如果有你们看上的东西,就拿去。从现在开始,你们所有人都暂时归属于我,我们时间不多,十分钟后就出发去河湾那边。”
弗农庄园的仆人们即使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也依然迅速地为劳蕾塔完成了梳妆打扮。他们低下头站在一旁,等待着他们的领主下一步指令。
-重新穿上这身制服,感觉很糟,对不对?-
-作为一段记忆来说,你太絮叨了,老混蛋。-
庄园主看着镜中映出的模样,借着镜像反射对自己身后的管家女士点了点头。一众人等立刻退了出去,偌大的化妆间仅余下劳蕾塔和莎拉。
颈上还缠着绷带的管家走上前,熟练的双手在金色发丝间穿行编织。尽管短暂,但这是难得的,独属于她和弗农领主两人之间的时间。
“医生怎么说?”劳蕾塔闭着眼,放心地让老女士摆弄自己的头发。
“小姐您太多虑了,那些普通信众只是挟持我的时候手重了些,擦出一点皮外伤而已,”莎拉一如既往地温和,手上极快地编好了发辫,“来救援我的那支队伍,倒是锋利且危险。”
“像当初的你一样吗,亲爱的普林兹干员?”劳蕾塔睁开眼睛,对着镜子往左右两侧扭头,对盘起的发型颇为满意。她戴好象征龙骑兵军官的皮盔,转回身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女孩一样对自己的管家露出纯净的笑容:“多虑的是你哦,再锋利的刀如今不也让我握在手中了吗?”
“那我们还是先做好眼下之事,庄园有我在,我会坚守阵地,”老女士回以和蔼的微笑,短短顿了一下,以那个不常用的名字称呼自己的雇主,“您可以尽管放心,劳伦斯先生。”
“那么,就让战争从此刻开始吧。”
“将军”萨尔瓦多·卡里略,独立军的领袖,死而复生的传奇,拉丁美洲的解放者,更是带领着归往骑士团逐渐步入正轨,踏上正义之途的团长。但无论她曾经有多少个被人传诵的美称,立下多少为人称道的功绩,在失踪了百年后的如今,也不过是一具由死棘构成,带着所有的复仇怒火而出现在此处,陷入狂暴,带来恐怖的残躯。
再伟大的英雄传说也终会落幕,你究竟是带着多少不甘,多少愤恨才会化成如今的这副丑陋的姿态?
劳蕾塔隔着已经化为建筑和霓虹灯牌的墓园,充斥着破坏和死亡的米歇尔大街看着远处那个巨大的骨骸身影,冷哼一声。随即猛打方向盘拐到另外一条暂时还未被废弃的车辆堵塞的马路。“走这条路我们追不上去,抓稳了!”
“塞拉斯——!塞拉斯·维萨留斯——!”在雨点和烟尘中,不断有少女的身影从街道旁的接近全部垮塌的楼中跃出,将自己的武器对准那个怪物身上扭曲交错的死棘骨架砍下。几乎与数层楼高齐平的卡里略如同驱赶蝇虫一般,对她们甩出连比肩半神的瓦尔基里都无法承受的挥击。
“卑劣的背誓者!我要亲手——将你摧毁!!!”
由瓦尔基里组成的防线正在被摧毁,骸骨巨人鬼火般跳动的眼眸中死死盯着自己曾经的同类,又一次刺穿两个接近她的瓦尔基里。狂暴的卡里略金属摩擦一样的嘶吼响彻夜空,盖过了所有拦在她前方,试图阻止这个曾经身披无数荣光的英雄,如今却沦为无任何理智可言的怪物的归往者的怒喝和高呼。
“等一下,那边有刚被击退的骑士团……啊,也许还有血注的成员——”卡罗尔的声音突然被干扰的电波截断,耳机里接下来只余噪音,庄园主这会才发现原本在后座的艾莉卡和迪布瓦已经在刚才一片混乱中先跳下车接近那个巨大的怪物。暂时失去指引的劳蕾塔一脚踩死油门,猛地撞开拦路的水泥碎块和车辆。
“失败者退下!这里现在由我接管!”军用悍马尖啸着,还有劳蕾塔自己的高声警告掠过那些被卡里略击溃而撤退的瓦尔基里。风声混着雨水从被摇下的玻璃窗灌入车内,拍在弗农领主的脸上,待她驾着座下的钢铁怪兽终于破开重重阻碍赶到卡里略前方时,骸骨巨人的面前早已又出现了两个渺小身影在与她不停缠斗。深色皮肤的研究员挥舞着手中巨斧,勉力劈开朝自己袭来的骨刺。一身黑色的艾莉卡身上不再裹着之前那般锐利的气场,冷淡的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悲伤。她似乎在低声对着怪物说了什么,却没得到除了疯狂咆吼以外的任何回应。艾莉卡只能咬着牙,用军刀格开直取自己要害处的尖爪,反手将与自己的头发同样漆黑的死棘砍断。下一刻,曾经的“将军”被两把灵装劈砍而缺失的骨骸结构伴随着她震耳欲聋的吼声中再生,一些归往骑士团的瓦尔基里正从两侧包围,却被瞬间增生而出的肢端挡下进攻的脚步,又被巨人的反击扫进周围建筑物的废墟堆中。
又一轮斩断刺向自己的骨爪后,接近力竭的艾莉卡只是稍有松懈,便在刹那间被死棘巨人的拳头击飞,小小的黑色身影直撞进沥青马路地面,带着碎块向后翻滚,卡在了一辆已经完全变形的小轿车前车盖上。眼见“将军”的幽紫眼眸注视着暂时动弹不得的艾莉卡,迪布瓦的速度在瞬间加快,怒喝着举起斧头一把劈断所有袭取自己友人的另一只巨型骨爪。卡里略那头白金色长发因她的怒吼而凌乱,鬼魅的眼瞳转而看向研究员,没有留给迪布瓦一点喘息时间,再生而出的骨肢直直朝她挥出。研究员只能在致命的攻击触及自己的前一刻将灵装挡在身前,下一刻便被巨大的力量击飞,穿过只剩一面墙壁的楼栋,落到相邻的街区里。
艾莉卡摇晃着从车身的凹陷里站起,没等她还能再重复呼唤一次骸骨巨人曾经的名字,由死棘组成的十多根骨刺立刻闪着寒光朝她袭去。
穿着军服的劳蕾塔就在这个最紧要的时刻,带着一面造型古怪的鸢盾和自己那柄双头链锤自黑夜中落到地狱般的战场中仅剩的空间。举起盾牌站在了艾莉卡的身前。鸢盾锐利的边缘斩断了一部分骨刺尖端,并借着使用者的力量向并不规则的边缘延展出一层忽明忽暗,足以覆盖整支小队的透明护盾。这层护盾带着和她湛蓝双眼同样的颜色,在一片昏黑的夜里仿佛舒展的飞翼。
“喂……领主,老爷……弗农!能听到吗!”劳蕾塔耳麦里的卡罗尔这时终于战胜了干扰电波,愤怒地直呼着她的姓氏。换作平常,以驯狗人的性子她绝不敢如此僭越。但此时此刻,只要这个战时电台恢复了通讯,即便是那个躲在迪布瓦身后的莉莉安娜的嗫嚅也要好过四周不绝于耳的哀叫和痛呼声。
“收到,说。”劳蕾塔举着盾牌将凶狠的攻击尽数挡下,一步都没有向后退。暗银色的链锤在下一秒,裹挟着一阵阵破风声,将意图取走瓦尔基里性命的骨肢敲成齑粉,化成逐渐泛白的飞灰,消散于淅沥的雨水中。
“保持防御姿势!两秒后接应友军!”卡罗尔的话音刚落,踩在一辆燃烧着大火的油罐车车头上的奥贝伦德撞开一路上的废墟碎块,一跃而起朝劳蕾塔牢牢占据的位置跳来。
随着油罐车与狂暴的巨人相撞产生的巨大爆炸声,劳蕾塔微微屈身,在奥贝伦德的双脚和盾面接触的瞬间用尽全力猛地将她推向火光中的卡里略。挥舞着工兵锤的瓦尔基里怒吼着对准了骸骨巨人用死棘包裹住的,那颗仿佛凝聚着此世间所有的恶意,以幽紫火焰化成的心脏。
“没死就站起来继续,”劳蕾塔偏过头,催促自己身后的艾莉卡,“我说过了,我会照看好你们所有人。”
满溢罪恶的红河城在今夜,恶人弗农将无比贪婪地吞食掉这个充斥着死亡和恐惧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