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抉择3days企划的初稿,因为主线还没发,估计会有很多与企划剧情冲突的部分,但是实在是憋不住了,先发了,以后打卡的时候再改
*感谢来看我的故事!
奥利弗不喜欢读书的时候有人打扰,即便是工作通知。通常他会在读完一个章节之后才查看新消息,这耽误不了太长时间,而提示音响起的时候,他刚刚开始阅读第十八章的第一段。
因此在阿利维娅如同咆哮的野狼一般冲进他的店里,对着奥利弗张牙舞爪大喊大叫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只是有点不快。但他向来善于隐藏这种不快。
“你竟然还有心情看书!”阿利维娅怒气冲冲,“我已经无法保持哪怕一秒钟的冷静,你却在这里如此悠闲地喝着咖啡……”
“放轻松,阿利,”奥利弗把掉到鼻尖的眼镜推上去一点,视线仍然停留在书本上,“我们的目标又不会跑掉,等我看完这一章,好吗?”
阿利维娅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你还没看,对吗?我建议你立刻,马上查看我们这次的资料,然后你会立刻像我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对着我大喊:‘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就像我现在做的事情一样!”
奥利弗轻轻翻过一页,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我又不像你那样容易激动,阿利。”说完这句话,他便再度回到文字的世界里去了。
阿利维娅可并不打算让他这么轻松,她猛地挥手,打翻了奥利弗的咖啡杯。即便杯子里的咖啡已经所剩无几,在阿利维娅的重击之下,所有的液体仍然争先恐后地朝着整整齐齐的印刷字体扑了过去,成功地在本书的第十八章留下了一个难解的谜之符号。
奥利弗跳了起来。
“阿利维娅!”他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弄脏我的书!”
“那又怎样?我的职责就是惹人讨厌,”阿利维娅耸了耸肩,“如果你再不查看我们的工作消息,我会考虑某天一把火点燃你的图书收藏室。”
“究竟是什么大人物值得你这样激动?奥斯卡影帝,又或者是总统先生?”奥利弗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点击那个画着金色十字架的方形图标。
“不,都不是,你绝对不敢相信……”阿利维娅叹了口气,“是我们两个都认识的人,他——”
咖啡厅的玻璃门吱呀一声打开,褐色卷发的青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脸上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快活表情。
“嗨奥利弗,嗨阿利,”他热情地挨个拥抱了两人,“你们两个都在这里可真是稀奇哈?正巧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们,你们绝对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事?”阿利维娅看起来很感兴趣,但实际上她已经知晓。奥利弗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又抬起头来看向快活的青年。
“我中了头奖,朋友们,猜猜奖金有多少?”不等惊愕的两人开口,青年自顾自地答道,“一百万美金!三天后就是领奖日,从此以后我就是有钱人了!”
“是真的吗?”奥利弗放下了手机,表情有些哀伤。他向青年发问,眼睛却看向阿利维娅。
“怎么,不相信吗?老天,其实我也不敢相信!但是我仔仔细细核对过一百次了,绝对不会有错,哥们儿我以后就是有钱人了!”
青年手舞足蹈地表达天降横财的喜悦,并没有看到,阿利维娅在他身后轻轻地向奥利弗点了点头。
“哦,巴迪。”奥利弗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我真替你高兴。”
“哦,巴迪,我们都替你感到高兴。”阿利维娅给了巴迪一个用力的拥抱。
名为巴迪的青年咧开嘴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不那么高兴?哦不,也许我真的看起来不那么可信,但是三天后你们就会看到,看到我成为百万富翁的那一刻!”
阿利维娅与奥利弗对视,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相似的情绪。
“我们都相信那是真的,巴迪。”奥利弗说。
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更多。
巴迪永远无法成为百万富翁了,因为三天后,就是巴迪的死期。
Day3
奥利弗和阿利维娅坐在柜台后面,视线落在同一个地方。巴迪坐在靠窗的位置,拿着一张纸写写画画。他的字歪歪扭扭,像小孩的字体,纸张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100”,围绕在周围的是一些散乱的词语,“环游世界”,“孤儿院”,“流浪猫狗”,“欠款”,旁边还画了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涂鸦。
在两人看来,与其说这是一份心愿清单,不如说更加类似于遗愿清单。鉴于巴迪会在领到这笔巨款之前死去,就连这样的遗愿也无法满足。
两人的座位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由于巴迪在场,他们无法光明正大地谈话,只能通过手机沟通。
我觉得这对巴迪太残酷了。阿利维娅说。他的日子过得太苦,好不容易才有了奖赏,可是他却来不及享受这一切。
但是他死后会前往天堂,这才是对他无上的奖赏。奥利弗说。
呵呵,你们天使真是自大。谁说巴迪死后一定要上天堂?阿利维娅反驳,附送愤怒表情若干。
除非某些恶魔想要诱惑他下地狱。奥利弗按下发送,抬起头冷淡地瞥了阿利维娅一眼。
阿利维娅冷笑,站起身来。
她拢了拢头发,利落地在巴迪面前落坐。
“想得怎么样了?”
巴迪抬头笑了笑:“我打算先还了欠款,剩下的钱一半给自己,一半捐给需要的人。我们本地的孤儿院会乐意接受捐款的,还有那些流浪猫狗,冬天快到了……”
“你真善良,”阿利维娅眯起眼睛,用尽可能魅惑的语调轻柔地说,“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自己多一点。这世界上把他人的好意当做理所当然的人可太多了,要是被他们知道你是个有钱的家伙,以后的麻烦可少不了。”
“我当然知道有些人不怀好意,”巴迪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到阿利维娅散发出的魅力信号,“不过肯定也有人真的需要帮助,我会小心的。”
“好吧。”阿利维娅装作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巴迪,你有恨过什么人吗?”
“我父亲。”巴迪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想过要报复他吗?我是说,既然你很快就要变成一个有钱人,你会想对他做点什么吗?”
话音刚落,阿利维娅口袋里的手机猛地振动了一下,她注意到奥利弗正用严厉的眼神看向这边。
“哦,我没想过。毕竟他现在已经又老又穷,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或许我应该考虑一下?”巴迪露出思索的神情。
“不,巴迪,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应该着眼于你的未来,去尽可能地帮助他人,而不是纠结于过去的仇恨。”奥利弗已经无法忍耐坐在原地,干脆也走过来坐在巴迪面前。他仍然注意与阿利维娅保持一定距离,因此两人现在都只有半个屁股坐在长沙发上。
“哦,好,谢谢你们两个。不过你们可不可以稍微,走开一下?被你们看着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巴迪说着,腼腆地笑了笑。
对面的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奥利弗回到柜台后面,而阿利维娅推开门离去了。
阿利维娅回到自己的酒吧。现在刚过早上九点,酒鬼们绝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光顾,员工也还在家中补充睡眠。她独自坐在吧台前,查看奥利弗发来的消息。
最靠前的一条写着:“喂!禁止诱导犯罪,你想被开除吗?”
只是给朋友一点小建议,还不到被开除的程度吧?阿利维娅如此回复,附送几个吐舌头鬼脸。
这三天里我们的职责只有观察!奥利弗飞快回复道。紧接着又是一条:别太过分了,小心我向上级举报你!
阿利维娅给他发了一张嚣张的狗图,上面写着“做你想做的,立刻马上”,奥利弗回了她三个气呼呼的河马。
天使们就是这样,只会嘴上逞能,阿利维娅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一边。
她和奥利弗任职于临终抉择推广公司,是迎接科的职员,负责引导迷茫的灵魂前往天堂或者地狱。现代科技改变了整个世界,天堂与地狱也包括其中。天使与恶魔不再遵循老旧的体系,对人类灵魂的争夺被精心包装成了职场竞争。阿利维娅认为,这无非只是披上了现代文明的外衣,一场杀人不见血的决斗罢了。
简单来说,她和奥利弗这组搭档,每周都会被分配到一个只剩三天可活的客户,在三天的观察之后,他们需要尽自己所能地拉拢对方,最终总有一方获胜,得到业绩和奖金,另一方则两手空空。她与奥利弗的比分基本持平,可以说是互不相让,她总想着某天超过奥利弗一头。奥利弗嘴上说着对胜利没有那么执着,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天使都是虚伪的家伙,所以她才下了地狱,因为这里虽然到处是罪,但却有真实。
谁能想到巴迪会成为他们的客户呢?他才二十一岁,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不过也远远没到该死的时候。更何况他还刚刚中了头彩,即将成为百万富翁,这可真是全世界最大的玩笑!上帝总是这样,让不该死去的人早早死去,该死的人颐养天年,所以阿利维娅才如此讨厌上帝。
手机又振动几下。奥利弗发消息来,问她在哪,难道不打算继续观察了吗?她懒得回复他。她还需要观察巴迪什么?她认识巴迪整整三年了,知道他母亲早逝,父亲酗酒,没怎么上过学,住在地下室里,时常交不起房租。他心肠不坏,但也总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用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巴迪死后究竟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阿利维娅也并没有那么确定。灵魂乘上电梯,重一些的跌落地狱,轻一些的荣升天堂,可是何种行为会让灵魂发生何种变化,仍然是非公开的秘密。但是她要做的只是诱骗巴迪,让他心甘情愿地选择她,跟着她离去,这并不困难。
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方法。
奥利弗肯定不会那么做的,阿利维娅想,他们天使总是很有原则,奥利弗尤其如此。
巴迪把纸随意塞进口袋。奥利弗刚刚送他一杯咖啡,因为他从来付不起帐。
奥利弗是个很好的人,阿利维娅也一样,她会请他喝酒。有时他也在这里打零工,他总是在打零工,但只有他们两个的店允许他来第二次。
他总觉得奥利弗和阿利维娅很像,他们都有一家店,每周都只开一半的时间。他们对他都很和善,总会给他吃的。还有,他们都抓到过他偷窃,也都原谅了他。
他对奥利弗说,咖啡的钱,以后他就可以自己付了,奥利弗却执意要请他喝这一杯。他喝光咖啡走出店门,袖子里藏着店里的不锈钢勺子,走出三个街区之后才想起有这回事,又匆匆跑回去把东西还了。
他拿不准奥利弗有没有看见。奥利弗讨厌偷窃和犯罪,他总是希望巴迪能有一份正经工作,但巴迪想象不出自己西装笔挺坐在办公桌前的生活,似乎流浪才是他生活应该有的模样。
但今后他不必再流浪了。三天后,他将拿到一百万美元。
他疑心这样的好运会从他这里拿走成倍的代价,但是那又如何呢,掉到头上的幸运没有拒绝的道理。在每一位数都与一等奖相同之前,他认为幸运与他无缘。
巴迪总会买一组同样数字的彩票。第一个,14,他逃离父亲时的年纪;第二个,28,一家蛋糕店的招牌上写着这个,但他从来买不起;第三个,05,第四个,07,他所见过的,死去的猫和狗的数量;第五个,01,是奥利弗提议的,他说这会让它变成一个神秘的数列,1428571。
1428571,很好的一列数。巴迪不知道他们是试图把1分成7份得出的结果,也不知道什么是无限循环小数。他只知道奥利弗喜欢这组数字,因为它们“是上帝创造的”,和谐又美丽。
巴迪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彩票,心想,感谢上帝赐我好运气。
奥利弗履行他的观察职责,即便阿利维娅觉得这没必要,可能这就是阿利维娅是恶魔,而他是天使的原因。
阿利维娅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但用头顶上的光环思考也该知道,如果她会回复的话,必定会说“有什么好观察的?我们都认识巴迪这么久了”。不是这样的,奥利弗想,有时候观察不是为了什么,观察只是观察本身。
他开始观察巴迪。巴迪正在喝咖啡,他喜欢放糖多一些的,用来掩盖咖啡的苦味。在喝完咖啡之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勺子上,紧接着,他试图把勺子塞进袖子里。
奥利弗没有作声。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呢?他曾经想要纠正巴迪的偷窃癖。为此,他向巴迪推荐了许多书,如果巴迪乐意,他也可以临时成为他的教师。巴迪说他会考虑,显然是一个搪塞的借口,但奥利弗没有放弃,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放弃了。
巴迪对他说了再见,推开门走了。命运要带走奥利弗的朋友,就像命运也带走了阿利维娅一样,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而上帝的安排是绝对的,无论是什么,他需要做的只有接受。
但观察还在继续。奥利弗隐去自己的身影,跟随巴迪走过街道。在某一个时刻巴迪停了下来,他掏出了袖子里的勺子。
巴迪是会上天堂的,奥利弗可以这样笃定地说。他得不到那一百万美元,是命中注定的结果,但是他能够前往天堂,这才是上帝给予他最大的奖赏。
他绝不会让巴迪选择阿利维娅。
Day2
“今晚有空吗?为了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想请你们吃个饭。”巴迪说。
不必说这个“你们”指的是谁,阿利维娅也知道它的意思。有那么一瞬间,她并不希望自己和奥利弗被并列提及。
“但我拿不准你是否愿意和奥利弗一起。你瞧,你们总是在吵架,但看起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巴迪说。
阿利维娅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谢谢你的好意,巴迪,但我和奥利弗实在合不来。我甚至不愿意呼吸他呼吸过的空气。要是你有意请客,就让我们两个单独……”她挑逗地看了巴迪一眼,用暧昧的语气说,“找个时间,好好聊聊?”
巴迪的反应却不在她意料之中。他露出了有点迷惑的表情:“呃,但是奥利弗说他乐意。”
“什么!”阿利维娅简直不敢相信。奥利弗竟然会同意?除了工作时间,他们不是一向都对彼此避之不及吗?想到这里阿利维娅恍然大悟:因为现在正是工作时间。因为客户是巴迪,她几乎忘记了这一点。
“如果你实在觉得勉强,我就去告诉奥利弗还是分开请客吧。”巴迪说。
阿利维娅忽然察觉到奥利弗的用意。他一定是在防备自己趁机对巴迪进行诱骗,避免自己和巴迪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既然这样,她也不可能给奥利弗创造机会,如果他和巴迪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做出宽容大度的表情:“不,不必了,如果他乐意的话,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还没差到那种地步。”
“那可太好了,你们想去哪家餐厅?我都听你们的,毕竟我……哈哈,你们知道的。”巴迪窘迫地挠了挠头。他从没去过高档餐厅,那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这家如何?”恶魔拿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是本地最昂贵的餐厅之一。
巴迪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叫奥利弗过来。”
“不用你跑一趟,我给他发条消息就好。”阿利维娅说着切换了页面,给奥利弗发消息。巴迪没有手机,虽然他常常偷走别人的,但最后总是拿去换钱。
消息编辑到一半,奥利弗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他很可能一直都在,甚至偷听他们的对话!阿利维娅暗中唾骂,有的时候天使还真是令人不齿。
“你来的正是时候。”阿利维娅假惺惺地说。
“谁说不是呢?”奥利弗假装没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
“来的正好,我们选这家餐厅可以吗?”巴迪却是真的毫无察觉,示意奥利弗去看阿利维娅的手机。奥利弗推了推眼镜:“这家店需要提前一天预定。如果想去这里的话,需要等到明天。”
“管他什么预定不预定的,你读过《百万英镑的故事》吗?到时我们走进去,让巴迪拿出他那张金子做的彩票,任何人都保准会把我们奉为座上宾!”阿利维娅兴奋地说。
“提前一天预订是这家店的规则,不该因为巴迪有所特殊。而且这样也对巴迪不好,万一有人盯上他的财富,想要对他不利呢?”奥利弗立刻反驳她。
“得了吧,人类永远会对有钱人大开绿灯!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这一点你永远都不理解!”剩下的话阿利维娅用眼睛说了。有人会谋害巴迪?别说笑了,你明明知道他的死因。
“如果人人都遵守规则,太多的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然后世界就变得死气沉沉,因为没有人敢于打破条条框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巴迪赶快伸手拦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中间,“要不我们还是……分开请客吧。”
“不行!”天使与恶魔异口同声,“要请客,必须我们两个一起!”
意识到自己与对方说了同样的话,阿利维娅和奥利弗都有一丝尴尬。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奥利弗:“但是巴迪,你现在手头宽裕吗?”
“我去借了笔钱,反正很快就能还上,没关系啦。”巴迪没心没肺地笑道。
阿利维娅与奥利弗对视一眼,因为总是有太多在巴迪面前无法开口的话,最近他们对视的频率增加了不少。
“好吧,那么时间定在今晚,还是明晚?”阿利维娅问。
巴迪想了想:“我们还是提前一天预订,但是要把彩票拍在桌子上!”
奥利弗自然没有意见,阿利维娅想了想,至少亮出彩票不是个坏主意,也点了点头。于是奥利弗打电话预订了明晚的座位,巴迪对两人说了声明天见,独自离开了。
“不跟上去看看吗?”巴迪走后,奥利弗问,“你一直拒绝观察,可能会影响你的工作考评。”
“要你管。只要巴迪最终选择了我,过程有什么要紧。”阿利维娅嗤之以鼻。
“还是来吧,”奥利弗平静地说,“毕竟我们能看到他的时间不多了。”
阿利维娅深深看了奥利弗一眼:“你真讨厌。”
“你也一样。”奥利弗说。
两人没花多久就找到了巴迪。他刚从超市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两大袋子猫粮。天使与恶魔隐去身形,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背后,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工作一样。
“我不喜欢猫,它们太没规矩,”奥利弗说,“上帝也不喜欢。”
“听起来上帝是个小心眼儿的老头,不喜欢的动物就放任他们死亡。天知道可爱的小猫们是怎么度过那场大洪水的。”阿利维娅乐于说上帝的坏话,每每她这么说,总能看到奥利弗强忍怒火的样子。
出人意料的是,奥利弗恼怒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他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猫才会怕水,也不会游泳。”
阿利维娅忍不住问他:“你会游泳吗?”
奥利弗说:“我会。你呢?”
阿利维娅说:“我不会。”
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天以来他们都避免谈到相关话题,因为直觉告诉他们这很危险。很快,两人都选择默契地中断对话,把视线重新放在巴迪身上。
巴迪正在喂猫。猫喜欢他,因为他总是带吃的过来。他们听到他说,等他有了钱,就要买一所大房子,把这里所有的猫都养在家里,还有那些流浪狗。他要买下一个有花园的房子,猫可以趴在窗台晒太阳,狗可以在院子里奔跑。
“你在想什么?”注意到阿利维娅的神情,奥利弗问。
“我在想,我能否拿走巴迪的彩票。”阿利维娅说。
奥利弗立刻后退几步,与恶魔拉开距离:“你疯了!那笔钱是属于巴迪的,不是你的!就算你再贪婪,也要有个限度!”
“奥利弗,为什么你总是往最坏的方向想我?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总是觉得我会做最恶毒的事!”阿利维娅怒不可遏,伸手揪住了奥利弗的衣领。
“那是因为你已经是恶魔了!”
“没错,我是恶魔,所以无论我做什么坏事,都是理所应当,你管不着!别用你们天使那套规则束缚我,我早就不是你们中的一员了!”阿利维娅松开奥利弗的衣领,把他用力往后一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觉得有点难过,一切似乎又回到她被推下审判台的那一天。比起翅膀被灼热的空气烧得焦黑的痛苦,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永远是奥利弗的眼神。
奥利弗想,算了,她会回来的。也许阿利维娅打算拿那笔钱做点好事,但他却问都不问就大发雷霆,这确实是他的错。
可是谁叫她自己要变成恶魔?谁叫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明明他警告过她,那些想法很危险,可她一点也不在乎,仿佛变成恶魔是什么荣耀似的!他只能接受这一切,人类也好,天使也好,甚至恶魔也好,所有的命运都是上帝安排好的,阿利维娅成为恶魔是她的命运,奥利弗愿意接受上帝的安排。
巴迪还在喂猫。此时此刻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奥利弗想,因为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巴迪笑起来,小猫舔舐他的掌心,他轮流抱起它们,亲它们的鼻尖,然后他依依不舍地离去,走向那群流浪狗的地盘。
奥利弗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注意到巴迪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他很快意识到那是口罩,并且因此感觉有点不快。巴迪继续向前走,他撞上了一个戴着耳机,低着头看手机的人,但他没有道歉,神色匆匆地继续往前走。
走过三个十字路口,巴迪停下脚步,露出苦笑。他的手里多了一个钱包。巴迪叹了口气,奥利弗也叹了口气。二十分钟后这个钱包出现在了警察局门口,附送一张纸条:“请把我送回主人那里。”是巴迪那标志性的扭曲字体。
要不是生活所迫,巴迪本该是一个好人,奥利弗想。
Day1
晚上七点钟,天使恶魔与人类齐聚一堂,热热闹闹地朝餐厅进发。由于提前预约过,他们顺利地进了餐厅,被服务生安排在靠窗的座位。
他们现在地处十八楼,在这个位置,能够越过低矮的楼房看到不远处的河流。河岸边上安装了许多景观灯,不断变幻的颜色仿佛流到河水里,让河水也变成五彩的颜色。巴迪觉得新鲜有趣,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真没想到我能在这么高的地方吃饭!”
“相信我,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阿利维娅鼓励他,并不在乎自己说的是谎言。
奥利弗没说什么,拿过菜单开始点餐。他先是询问巴迪的意见,得到了“什么都行”的回答,然后他故意跳过阿利维娅,直接招来服务生,被阿利维娅怒目而视。但奥利弗偏偏点了几道她喜欢的菜色,这让阿利维娅无法挑剔什么,只能说:“看不出,某些人还挺了解我的,哈?”
奥利弗没有接话,显然是不想理会阿利维娅。他对服务生说了句“这些就好,谢谢”,转头想向巴迪普及些用餐礼仪。谁知巴迪叫住了服务生,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彩票:“嘿哥们儿,我想向你分享一下我的快乐。你瞧,这是我买的彩票,它中了头奖……”
很显然,从服务生的表情就看得出,他把这些当成一个玩笑,但他仍然保持了基本的职业素养:“恭喜您,先生,我诚挚地祝愿您和您的朋友今晚用餐愉快。”
在巴迪说出什么之前,奥利弗赶快把他拦住了。服务生快步离去,阿利维娅看着他的背影,不满地说:“他的反应略显平淡了。要我说,一进门的时候就该大声嚷嚷,‘头奖得主巴迪光临,还不快快把最新鲜的食材呈上来’……”
“然后我们就会被闻讯而来的安保人员赶出门去,阿利,”奥利弗说,“巴迪难得来这里,我们还是不要惹麻烦。”
他试图继续进行餐桌礼仪的普及,也是借此机会转移话题:“你知道吗巴迪,吃饭的时候,双手应该放在桌面上……”
阿利维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别听他的,吃饭还要吃得束手束脚,真是一点趣味都没有了。”
巴迪快活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奥利弗摇了摇头,很是失望。他试图让两人意识到餐桌礼仪的重要性,但很显然这两人都对此毫不在乎。在一番唇枪舌战之后,菜品一道接一道被端上桌子,奥利弗优雅的进餐姿态与人类和恶魔乱七八糟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使是吃饭的时候,阿利维娅与奥利弗也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以餐桌礼仪为引子,两人争吵不断,说到吵闹的酒吧对隔壁书店生意的影响,阿利维娅说自己已经调整了营业时间,但奥利弗仍然不满,反驳她把营业时间推迟十分钟根本不算调整。很快的,他们开始互相攻击对方使用表情包的品味,奥利弗说自己再也不想收到阿利维娅时不时发来的地狱笑话,阿利维娅也不想看到什么“神爱世人”的十字架图片。一边倾听两人的声音,一边试图切下一块牛排的巴迪在争吵的间隙突然开口:
“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们两个之间是发生过什么吗?”
天使和恶魔一时语塞,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当然,的确有发生过,在很多很多年前,阿利维娅从天堂坠落的日子,但这并不是能够告诉人类巴迪的故事。
巴迪看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的朋友也能彼此交好。也许奥利弗更重视规则,阿利维娅更喜欢自由,我觉得这都是很好的,真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对方。”
“不可能,我永远不能理解这个一根筋的老古板。”阿利维娅生气地说。
“我也并不指望这个放荡不羁的阿利维娅能够理解我。”奥利弗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那么这就是问题所在,是不是?”巴迪看着两个人,“你们甚至不愿意开始互相理解。所以我才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开始不愿意理解对方?”
天使与恶魔再次对视一眼。奥利弗摇了摇头,但是这反而让阿利维娅觉得自己非说不可。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事情是这样的,从前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
奥利弗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但由于她品行不端,被学校开除了。”
“什么叫品行不端?要我说,那是学校的缘故!他们容不下我这样的学生,我只能去另一所更好的学校!”阿利维娅说。
“那并不是更好的学校,而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学校。”奥利弗反驳。
“他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我去那里是因为自甘堕落,因为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混球。”阿利维娅说。
“不,我没有这么想……”奥利弗想要辩解,但阿利维娅不给他这个机会,“对,你没有这么想,因为你不在乎,打从我告诉你我要……转学的时候,你就把我从你脑内的好友名单里删除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在乎这些?”奥利弗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向阿利维娅,“我当然在乎,但仅仅是在乎本身,能改变你即将要……转学的事实吗?”
巴迪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两人:“哇哦,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在择校方面的分歧可以扩大到这种程度。所以说,呃,你们还是在意彼此的感受,不是吗?我建议你们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没准儿当年的事有什么误会……”
奥利弗和阿利维娅看着彼此,等待着对方先说些什么。他们的脑子里转着相似的念头,巴迪说得对,没准儿当年的事有什么彼此还不知道的,也许他们没有对方想的那样憎恨彼此,但最终打破沉默的不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对三人鞠躬:“不好意思,三位,请小声一点好吗?这样会干扰别人用餐。”
于是这一餐剩下的时间,三人都在静默中度过。
结账,乘坐电梯,三人走进深秋的夜里。奥利弗看了看时间,示意阿利维娅差不多了。巴迪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仍然快乐地与两人攀谈,他感谢奥利弗为他的彩票提供了一位数字,感谢阿利维娅建议他购买彩票。
“彩票,人类以最低廉的价格购买希望,即使只有一点点!”巴迪兴奋地说。
“你交好运啦!”阿利维娅说,“我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
奥利弗不爱说谎,所以他保持了沉默。三人走在沿河的观景街道上,似乎能听到有人在浅滩嬉戏的声音。那声音又似乎变得尖锐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一样。
巴迪转过身来。他毫无疑问地听到了那个声音,于是他对他的朋友们说:“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尖叫?”
阿利维娅说:“不,我没听到。”奥利弗则沉默以对,更像是默认了阿利维娅的说法。
“也许是我听错了,但我总觉得不对劲!我去看看,希望没出什么事!”巴迪说着,朝着河岸跑去。他麻利地翻过了护栏,身影越来越小。
“时候到了,对吗?”阿利维娅说。
“这是谁也无法更改的命运,”奥利弗说,“我们只能看着他离去。”
“命运,你总是说着命运!”阿利维娅愤怒地说,“因为命运等在那里,所以你总是什么都不做!”
“即使做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无论行动与否,都没有任何区别。”天使摇了摇头,他的表情与他的语气同样沉重。
喧闹声更大了,两人远远地看着巴迪和一群人说话,那些人看起来像孩子。远远地,他们看着巴迪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走进了深秋寒冷的河水里。
“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阿利维娅抓住奥利弗的前襟,“也许结局是注定的,但是做些什么,和什么都不做,是完全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奥利弗很少表现得如此激动,他挥动着手臂,指向巴迪的方向,“会有什么不同?他会死的,不管我们做什么,他都会死!”
“当然不同了!我们去救他,我们做出了行动,这意味着……我们在乎他。”
阿利维娅的话语重重地落下,她长久地看着奥利弗,直到他的视线转向别处。
河面上距离渐渐缩短的两片涟漪聚在一起,搅乱了彩色的灯光。他们浮浮沉沉,浮浮沉沉,河岸上的两人看着这一切,仿佛这种景象会永远持续下去,永远不会有尽头。
“你做什么!”阿利维娅突然尖叫起来,一把拉住了马上要爬上护栏的奥利弗。
“我……”奥利弗怔怔地看着阿利维娅,“我只是没办法再看下去……我很在乎,我想让他知道我在乎……可是你又做什么?”
阿利维娅也愣住了,她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拦住奥利弗?“我不知道,”她说,“也许我是不想让我们俩都丢了工作……”
“我们走吧。”奥利弗拉过阿利维娅的手,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冰冷和颤抖。他拿出手机确认了时间,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现在的话,我们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救护车和警车来得很及时,刚刚好足够救活一个人。巴迪与他刚刚救下的孩子一同被抬上救护车,此时他已经几乎没有生命体征,但距离医生宣判他彻底死亡,还有一段时间。
唯一幸运的是,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天使与恶魔坐进救护车里,手握在一起。医护人员问他们是巴迪的什么人,他们说,他们是他最好的朋友。
阿利维娅紧紧靠着奥利弗,沉默地注视着巴迪没有血色的脸。
“哭吧。留给我们哭泣的时间,就只有现在了。”奥利弗说,眼泪从眼眶滴落。阿利维娅已经忍不住开始抽泣,把头靠在奥利弗的肩膀上。
在开始争夺灵魂之前,天使与恶魔相拥而泣,以此纪念他们最好的朋友。
Day0
巴迪在黑暗里下坠。并不是全然的黑暗,一些光影急匆匆掠过,巴迪似乎在其中看到自己。充满疼痛和饥饿的童年,醉醺醺的父亲和落在身上的巴掌。独自一人被关在家里时他总是看着电视机里的动画,里面的每个角色都笑得很开心。主角说:笑吧!只要大笑,总会有好运气!后来的巴迪一直在笑,他大笑着离开了那个无法称作家的地方,开始学着自己讨生活。因为饥饿,他开始偷东西。一开始是食物,后来是值钱的东西,再后来,只要是能偷走的东西,他都想要偷走。他要把自己的人生一点一点偷回来。
他的人生从一个时间点开始,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一个冬天他被房东扫地出门,不得不露宿街头。住所的附近有一家咖啡厅,他打算去那里暖暖身子,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打烊的时候他也准备离开,包里藏着一个小花瓶,卖不了几个钱,胜在精致可爱,巴迪很喜欢。但是年轻的店主人拦住了他,说,把不属于你的东西留下。
巴迪就是这么认识奥利弗的。奥利弗看起来有点严肃,但并不是不通人情。他收留了巴迪在咖啡厅打工,还试图要他学点文化,巴迪不擅长面对稳定的生活,但好在他又结识了奥利弗的死对头阿利维娅,她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酒吧,每个晚上都吵吵闹闹。巴迪在人头攒动的舞池里偷了一个家伙的钱包,想要溜走时却被阿利维娅拦住。她说嘿小子,要是有人在我这里丢了东西,以后就不会光顾了。她甚至没有谴责自己的行为,这让巴迪感到非常新鲜。
他有了两个好朋友,他们包容他的行为,在生活上为他提供帮助,他在奥利弗的店里一本又一本地翻阅童话绘本,和阿利维娅一起去郊外兜风,他本以为这就是天大的运气,没想到还有更大的好运等着他。
影像不再出现,似乎这里就是结束,巴迪感到困惑,嘿,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后面的画面去了哪里?在一片寂静里,他感到一切都在变亮,世界从黑暗转为白昼。
在光芒中,他睁开眼睛。
他的左手边站着阿利维娅,右手边站着奥利弗。
“你醒啦?太好了,巴迪,我们都很担心你。”阿利维娅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救的那个孩子已经没事了,你真勇敢,我们都为你骄傲。”奥利弗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儿,巴迪想,他救了一个孩子,后面的事他记不清了,但是孩子得救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太好了,我能见见他吗?他在哪儿?”巴迪想要跑出病房,被阿利维娅和奥利弗联手拉住。
“他已经出院了,改天我们再带你去见他。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阿利维娅说。
“是的,你的彩票,巴迪,今天是你成为百万富翁的日子。”奥利弗笑着说。
“你想坐我那辆最炫最酷的摩托车吗?我保证你会是全世界最拉风的头奖得主!”阿利维娅跃跃欲试地说。
“不,巴迪应该坐我的车。宽敞,舒适,适合一个未来的有钱人。”奥利弗反驳。
但是巴迪摸了摸裤子口袋,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已经被河水浸泡,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阿利维娅惊呼:“撒旦啊。”
奥利弗的眉毛跳了跳,什么都没说。
“好吧,看来我成为百万富翁的梦想,就像这张彩票一样,‘泡汤了’。”巴迪耸了耸肩,把彩票塞进口袋。
“哦……你还好吗?巴迪?”阿利维娅拍拍他的肩膀,试图安慰他。“哦,谢谢,我没事,”巴迪的声音很快恢复了活力,“想想看,一百万美金换一条人命,很值钱的买卖,不是吗?”
一百万美金,一条人命。沉重的话语让天使和恶魔都有点悲伤,但他们还有工作要做。
“巴迪,忘了这一百万的事,我们去散散心吧!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的!”阿利维娅说。
“巴迪,你想听音乐会吗?或者……游乐场?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前提是……不要太远。”奥利弗也不甘示弱,向巴迪提出邀请。
“真的吗,提前声明,我可没有钱付账,因为我又是个穷光蛋啦!”巴迪哈哈大笑。
天使和恶魔都点点头,朝他伸出一只手,期待他握住其中的一个。
但是很可惜,巴迪是一个拥有两只手的健全人类。他伸出双手,左手握住恶魔,右手抓住天使,快活地说:“好了,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天使与恶魔同时沉默了一瞬。
“先离开这里再说。”奥利弗说。
医院是个危险场所。阿利维娅撒了谎,那个孩子还没出院,他的家人都很感谢巴迪,可惜这件事无法直接传达给巴迪本人。他们不愿告诉巴迪他已经死了,至少在他离开这里,去往天堂和地狱之前,他们希望巴迪是快乐的。
三人走出医院,来到街道上。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巴迪再次发问。
天使和恶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显然,巴迪以为他们应该三个人一起去,但他只能和两人中的一个人走。
阿利维娅试图解释这一切:“巴迪,你需要从我们两个之间选择一个。因为我们两个想去的地方不太一样。我会带你去……找点刺激,坐我的摩托,开到多快都行,而奥利弗呢?只会带你去一些没劲的地方,听听古典乐,玩点旋转木马之类的。”
“呃,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去呢?奥利弗可以开着他的车,我们去尽情兜风,然后一起去听古典乐,去坐旋转木马和旋转茶杯?还有过山车,你肯定喜欢过山车对吧?”巴迪看向阿利维娅,不解地问。
“不,我们不能三个人一起,”奥利弗说,“因为……”他一时间没有想到合适的理由,但巴迪替他想了一个:“是不是因为你们还在闹别扭?我以为昨晚你们应该有那么点改善了。”
“哦我们确实……”
奥利弗说到一半,却被阿利维娅飞快地打断了:“不,我们的关系更差了,因为我发现我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无法调节的地步!”
奥利弗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正色道:“是的,所以现在我们两个一点儿也不愿意与对方共处,哪怕一秒钟。”
巴迪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呃,可我觉得你们两个之间的氛围挺好的……”
天使与恶魔立刻抱着肩膀后退一步,做势不两立状。
“但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还是你们之间因为择校而发生的意见分歧吗?”巴迪问。
“不,不是这样,”阿利维娅觉得是时候发动自己的终极武器了,她上前一步,用自以为最深情的声音开口说话,“那是因为,我已经深陷情网,我难以自拔地爱上了你,我的朋友。”
“呃,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巴迪被这突如其来的示爱吓了一跳,而阿利维娅继续她的深情告白:“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让我印象深刻,你是一个如此不同寻常的人,我甚至难以用语言去形容……我真的很喜欢你,巴迪,因此我不希望有其他人来打扰我与你共处的时间,明白吗?”
巴迪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谢,谢谢你阿利,我一直都不知道……”
一旁的奥利弗脸色差极了,仿佛吃了过期一个月的青豆罐头,眼看阿利维娅还想继续发动攻势,把恍惚的巴迪带上自己的摩托车,他咬牙向前迈了一大步:“别跟她去,巴迪!我不知道阿利对你的好感到底是真是假,但我其实早已对你暗生情愫,从我第一次遇到你开始,就被你深深吸引,你的善良和你的勇敢都让我着迷……”说出这番令人羞耻的话让天使的脸红得像一个熟透了的番茄,但是为了让朋友远离恶魔的诱惑,他这次连脸都不要了,“我希望拥有和你两人独处的机会,我能够有这个荣幸吗?”
被两个告白双重轰炸的巴迪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快要不能呼吸了(虽然他理论上已经停止了呼吸),抢先大呼起来的竟然是阿利维娅:“所以你真的是个gay?怪不得你一直戴着那个gay爆了的耳钉!”
“不,我……”奥利弗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解,只能硬着头皮挺起胸膛,“没错,我就是gay!所以我才戴着这个gay爆了的耳钉!”
“撒旦啊!”阿利维娅大叫起来。在她的认知里,天使是很少撒谎的。也许为了工作,奥利弗能做到这个地步,但真的仅仅是为了工作吗?难道他真的……想到这里她的脑海里闪过几个画面,为巴迪读绘本的奥利弗,板着脸训斥巴迪的奥利弗,看到自己与巴迪在一起,表情古怪的奥利弗……
撒旦啊!难不成这是真的,奥利弗真的爱上了巴迪,他真的是gay!
奥利弗的心情也很复杂,阿利维娅为了工作可以不择手段,这点他很清楚,但他想起与巴迪在一起的阿利维娅,她永远不会在与自己相处的时候露出那样快乐的笑容。也许阿利维娅真的爱上了巴迪,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应该遂了阿利维娅的心愿,但是有种强烈的情绪阻止了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工作,没错,是为了工作,奥利弗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
巴迪仍然在当机状态。天哪,他想,阿利喜欢我,奥利弗也喜欢我,我做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我只是在努力生活。他们吵架不是因为择校分歧,而是因为我吗?可是……无论怎么看,奥利弗和阿利维娅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三人各怀心事,默默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奥利弗:“所以,你需要在我们两个里面选择一个。”
“做选择吧,当然,我觉得我是更好的那个,”阿利维娅说,“我可以帮你还贷款,让你过上不再饿肚子的日子,你甚至可以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
“我不能许诺你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巴迪,但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奥利弗严肃地说。
“呃,谢谢你们,但是……为什么我非得选一个呢?”巴迪问。
“你当然要选!”阿利维娅不容置疑地说,“因为感情是自私的,是容不下第三者的!”
“做选择吧,巴迪,我希望你能选择我。”奥利弗说。
“可是……我没办法在你们之中做出选择,”巴迪挠了挠头,“你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他顿了顿,有点害羞地说:“而且,我其实……喜欢更性感点的……女人。”
阿利维娅受伤地看着自己一马平川的胸部:“我不够性感吗?”奥利弗更为懊恼,他连女人都不是。
“虽然我真的很高兴,天哪,这世界上喜欢我的人竟然多达两个!虽然我没办法与你们展开恋爱关系,但如果你们乐意的话,我仍然愿意当你们的朋友!”
“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亲爱的,”阿利维娅并不打算放弃,她上前一步,勾起巴迪的下巴,试图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跟我约会吧巴迪,也许这样你就能发现我性感的一面。”
看到这一幕,奥利弗脸红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被恶魔上下其手的巴迪,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也许你愿意尝试一些新的类型?”
“好了别这样,阿利,”巴迪把试图展示性感的阿利维娅推开,“你们两个今天都有点奇怪,就好像我不从你们之中选择一个,你们就不会放过我一样。”
“坦白来说,是这样没错。”阿利维娅说。
“我能知道理由吗?要知道,你们很少强迫我做事,即便是你们合不来,也从来没有不准我与另一人交朋友。”
“这都是因为爱情,巴迪!”阿利维娅大声说,“也许友情没有排他性,但是爱情只容得下两个人的位置!”
“可是……”巴迪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觉得,你们其实彼此相爱,甚至有段时间,我以为你们是分手中的情侣。”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天使和恶魔不敢彼此对视,只能看向地面。
“我们……”奥利弗起了个头。
“没做过情侣,”阿利维娅接上后半句,“也没喜欢过对方。”
奥利弗看向阿利维娅。她说的如此流畅,以至于他信以为真。于是他也狠下心来,斩钉截铁地说:
“对,我们……没喜欢过对方。”
阿利维娅看向奥利弗,他如果真的这么说了,就因为他是真的这样想。她冷笑一声,补充道:“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又哪来的分手呢?”
事已至此,阿利维娅已经对巴迪做出选择不抱希望了。她趁奥利弗还在因为她的话发愣,拉过巴迪,一口气跑到不远处停靠的银蓝色摩托车旁边,用命令的语气说:“上去!”
“可是奥利弗……”巴迪犹豫地坐上摩托后座。此时奥利弗已经回过神来,大步朝着这边走来。
“不用管他,他自己会跟过来的!”阿利维娅发动机车,“抓紧了!”
虽然巴迪的举动并不算是自愿选择了恶魔这边,但只要她在奥利弗追来之前,劝说巴迪走上电梯,就算是她的胜利了!
恶魔载着人类灵魂,向直达电梯飞驰而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巴迪在呼啸的风声中大喊。阿利维娅一路疾驰,随便想了个地点搪塞他:“我们去看海!”
“太好了,我还没见过大海呢!”巴迪快乐地说,抓紧了阿利维娅的后背。
摩托车突然减速,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该死,是红灯!”阿利维娅虽然是恶魔,此时也不得不遵守人类的交通规则。她焦急地盯着红色的LED倒数计时,但她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你这么做,是犯规的!”
天使奥利弗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拼命地蹬着一辆粉红色自行车。
“嗨,奥利弗,你真的跟上来了!”巴迪对他挥挥手,“要不要上来?说不定我们还能挤出一个人的位置。。”
“哦,不,不用了,”奥利弗挥挥手,痛苦地喘息着,“阿利维娅,你太过分了……”
“谁管你!”阿利维娅眼看着信号灯变成绿色,对奥利弗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我们先走一步了!”
两人继续向前行驶,没过多久,一辆纯黑色的摩托车呼啸着追赶上了他们。
“哇,还挺酷的,”阿利维娅惊诧于天使竟然还会骑摩托车,“哪弄来的?”
“别管那么多!”奥利弗面露凶相,“你休想把我甩掉!”
“那就比比看,谁的技术更好了!”阿利维娅有这个自信,在摩托车上的经验,她比奥利弗更加丰富。
不过多时,两辆摩托车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一路飞奔上了高速公路。此后的两小时内,天使与恶魔在高速公路上展开了激动人心的生死时速,乘客巴迪大呼刺激,直到阿利维娅的发动机熄火。
“我忘记加油了,哈哈。”阿利维娅干笑着说。
好在天使不计前嫌,分了恶魔一点油应急,刚好足够几人开到加油站。
趁着巴迪在加油站与工作人员闲聊的时候,天使和恶魔凑在一起低语。
“说好的公平竞争,公平到底去哪儿了?”天使愤愤不平地说。
“我觉得这很公平,你看,我特意开了一辆没有油的摩托车,只为了让你追上我。”阿利维娅大言不惭。
“巴迪应当上天堂,”奥利弗低声说,“你应该让他去该去的地方。”
“当然,我当然知道,但是他又不会因为选择我而失去上天堂的机会,最终决定这一切的只是电梯。”阿利维娅说,眼睛盯着巴迪的动向,以便于他一转过身来立刻停止对话。
“所以你这么不择手段,只是为了那点奖金?还是说,你真的对巴迪……”奥利弗欲言又止。
“我只是不想输给你这个讨厌的天使。至于巴迪,反正他也不喜欢你,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阿利维娅厌烦地说。
“不,我只是……”奥利弗的心情突然轻松了一点,他本想解释,但巴迪已经转过身来。
“嘿,你们两个,油已经加满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各怀心事的天使和恶魔两人,终于结束了互不相让的飙车。他们下了高速,回到市区,在路口停下。不远处,伫立着巴迪所不知道的临终抉择推广大楼。
天使和恶魔站在巴迪的两边,敦促他做出选择。
“为什么到头来我还得选择一个?”巴迪实在搞不清楚,眼前的两个人在想些什么,“这是某种新型的友谊考验吗?”
“对不起巴迪,之前我说自己爱上了你,其实那并不是实话。我只是想让你选择我。”阿利维娅坦白地道歉,这反而让奥利弗吃了一惊,他以为他才是先开口的那个。
“我也一样,只是因为阿利说……其实我也不是gay。”奥利弗的脸上又爬上了红晕。
“可是你的耳钉还是gay爆了。”阿利维娅毫不客气地说。
“我被你们搞糊涂了,但听到真话还是让我很高兴,我甚至觉得有点如释重负,可是你们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非要从你们中间选择一个呢?总要有些理由吧?”巴迪疑惑地看向两人。
“我们不能说。”奥利弗说,表情很严肃。
“是的。巴迪,相信我,我们并不是刻意为难你,只是现在你必须在我们两个之中选择一个。这对我们,对你,都很重要。”阿利维娅说。
“但是我……”
“不用担心会伤害到我们,你只要做个选择就好。”奥利弗说。
“不必多加思考,凭直觉就可以,甚至你可以抛一枚硬币,无论你选择哪一边,我们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无论选哪一边,你都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天使和恶魔一起看向巴迪,等待着他做出最终的决定。
“我……”
巴迪似乎只是犹豫了一小会儿,又或者是好长的一段时间。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个决定真的非常重要,因此他需要慎之又慎。左还是右?猫还是狗?正面还是反面?奥利弗还是阿利维娅?他想到许多与两人相处的瞬间,奥利弗更平和,阿利维娅更激烈,但都是他人生里不可多得的快乐日子,为什么要在快乐的事中做出选择?
他想到,他很少与两人同时共处,却总是经常在他们口中听到对方的名字。
“奥利弗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他总是假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阿利维娅曾经这样说。
“我与阿利维娅合不来,因为她从来不肯守规矩,总是给我添麻烦。”奥利弗也这样说过。
“但是……”
“但是……”
“也许除了我之外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吧!”
“我得承认,她也因为自己的个性很受欢迎。”
他们明明就一直看着彼此,却假装并不在意。
仿佛有光芒在巴迪的脑海里点亮似的,终于,巴迪意识到他真正的愿望。
“我决定了。”巴迪说。天使与恶魔精神一振,却都不免有点紧张。巴迪拉过两人的手,仿佛宣布获胜的裁判员一般,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吗?我数3,2,1……”
“3。”
阿利维娅觉得,巴迪会选择奥利弗。当然,天堂才是他更好的去处,奥利弗教了他许多东西,不像她,她总是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她看向奥利弗。
“2。”
毫无疑问,巴迪会选阿利维娅,奥利弗想。这并不影响他前往天堂,但巴迪不喜欢被规则束缚,阿利维娅可以与他一起玩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笑得多开心啊。他看向阿利维娅。
“1。”
巴迪把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然后紧紧握住。
“你们两个就是我最好的朋友,缺一不可。”
他露出幸福的笑容,身影渐渐变得淡薄,天使与恶魔手上的重量也慢慢消失。最终他化为虚无,就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而天使与恶魔的手,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巴迪消失了。他不打算选择天使和恶魔任意一方,或者说,他也不打算拒绝天使和恶魔任意一方。按照规定,他将会直接投胎,开始他的下一次生命旅程。
天使和恶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两人正手牵着手十指相扣,不约而同地轻轻松了手。
“也许这件事不该交给我们来办,”奥利弗懊恼地说,“如果是他不认识的天使和恶魔,他会选择得更顺利一点。”
“我们的奖金全部泡汤了,”阿利维娅沉痛地说,“而且还会被扣掉薪水,因为我们甚至没能让灵魂坐上电梯。”
“你竟然还在意那点奖金?”奥利弗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利维娅,“巴迪可是因为我们,没能上得了天堂!”
“你总是这样,把我往坏处想!”阿利维娅十分恼怒,但奥利弗这次没有继续与她争执,而是推了推眼镜,平静了下来:“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想用这笔奖金做什么?”
阿利维娅因为天使的态度大感意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冬天快到了,巴迪喂的那些动物……得给它们找个避寒的地方。”
“……真的对不起,”奥利弗低下头,“我不该总是发火。”
“恶魔可不像你们天使那样小心眼儿,我不会在乎的。”阿利维娅哼了一声。
“回去吧,我们的工作结束了,明天还得开店。”奥利弗去推自己的那辆摩托车,阿利维娅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刚刚来不及问,你这辆车是从哪来的?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骑摩托车了?”
“就刚才,时间紧迫,我说我需要租一辆车,但是他们不提供租车业务……我只能付了全款,”奥利弗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至于学摩托车的事,是那次我看到你载着巴迪兜风……”
“所以你就为了这个?为了载着巴迪兜风?”阿利维娅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当然不是!”奥利弗立刻否认,“也许我当时是不想输给你,但我现在意识到,我其实一直想和你重归于好。”
阿利维娅原地愣了片刻,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呃,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还以为你一直讨厌我。”
“我也一样,我以为你恨我,”奥利弗说,“阿利,我们好好聊一聊吧,我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误解。既然我们没能让巴迪去他该去的地方,但总该实现他的心愿。”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阿利维娅问。
“今晚,在我的书店。”
“为什么不是我的酒吧?”
“因为那里太吵,根本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正因为那里太吵,所以没有人会注意我们的谈话!”
“为什么你每次都故意跟我对着干?”
“因为你是天使,我是恶魔,奥利弗!”
眼看着气氛又要变得一塌糊涂,奥利弗和阿利维娅却突然一起笑了起来。在那个瞬间,他们似乎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像老朋友一样的声音:“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
也许那是幻觉,或者是别的什么,这一切都无所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天使和恶魔准备开始重归于好了。
秋季的寒风一天比一天刺骨,雪花落下的那天,冬季也悄然来临。奥利弗与阿利维娅忙碌了一段时间,为那些流浪猫狗寻找领养家庭。在此期间一只怀孕的母猫生了四只小猫,暂时没有找到领养人,就由两人饲养了一段时间。
小猫也渐渐长大,接连有三只小猫被送走,剩下的那只棕色小猫迟迟找不到人收养,奥利弗便干脆把它养在店里,当做店里的吉祥物。
虽然天使和恶魔已经重归于好,但偶尔还是会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拌嘴吵架。一天,两个人正在为了晚上吃什么而互不相让时,幼小的猫咪爬上两人的膝盖,在两人中间拱来拱去,发出轻柔的叫声。
“它真可爱,看起来是想劝我们不要吵架,”阿利维娅开了个玩笑,“没准儿它就是巴迪的转世。”
奥利弗严肃起来:“也许我们可以去查查看巴迪投胎去了哪儿。”
“如果真是这个小家伙呢?”阿利维娅把小猫举起来,用鼻尖去碰小猫的鼻尖。
“那不得不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奥利弗察觉这句话有些不妥,赶忙道歉,“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喜欢命运这个词。”
“我的确不喜欢。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命运也会做点好事。”阿利维娅狡黠地笑了笑。她把小猫轻轻放在沙发上,抚摸着它的后背。
小猫翻了个身,毫无防备地露出自己的肚皮。在轻柔的抚摸之下,它渐渐睡着了。无论它上辈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究竟是度过了怎样坎坷的一生,可以预见的是,今生它会非常,非常幸福。
全剧终
作者:烤鱼
评论要求:笑语 求知
科罗教授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关掉了显示屏。实验大获成功,一直以来压在他肩膀上的沉重负担像是被拖进回收站一键清空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飞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像逃跑似的离开研究所。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作为生物科技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员,科罗教授以他天才般的创造力成为了研究所里不可或缺的存在。毫不夸张地说,研究所离开了科罗教授,就仿佛一台没有发动机的汽车。
科罗教授乐意把自己奉献给科学事业,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奉献自己的全部。持续进行了太久令人身心俱疲的工作后,科罗教授终于忍无可忍,决定逃离这里。
于是他进行了实验,实验相当成功,他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到研究所来了。科罗教授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在他行驶在回家路上的时候,连续的红灯也无法破坏他的好心情。
他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生活。自然地,作为一个出色的科研工作者,他积累了相当大的一笔资产。他可以用这笔钱买下一座海边的别墅,每天听着海浪的声音醒来,然后在沙滩上把自己的皮肤晒成古铜色。环游世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比起这个,他更喜欢待在家里,全情投入于最新的体感游戏设备。他已经买了一台,只是根本没有时间体验,不过不要紧,从现在开始,他拥有了足够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科罗教授放肆地大笑起来。他停好车子,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房门,向着空荡荡的房间大喊:“我回来了!”
科罗教授理应早点发现异状,只是一时的兴奋挤走了他的理性,让他忽视了房间里若有若无的披萨饼味。因此在彩带“嘭”的一声,从礼炮里喷到他脸上的时候,他对此毫无准备,惊恐万分地后退几步,重重地撞上了身后的铁门。
“欢迎回家!”
惊魂未定的科罗教授颤抖地看向面前的几人。除了他以外,这里一共有三个人,每个人都拿着一个礼花筒,对科罗教授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令人惊恐的是,他们每个人都长着和科罗教授一模一样的脸。
“你来的正好,披萨还没凉透,坐下吃吧。”左边的科罗说。
“我们还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右边的科罗说。
“根据统计,间隔在缩短。不过也不排除有意外。”中间的科罗说。他看了仍在发抖的科罗一眼,伸手搀扶他:“吓坏了?没关系,大部分人都是这样。除了第一个。”
科罗教授勉强从冲击中恢复了一些。
“这么说,我不是第一个?”他跟着科罗们来到客厅,他们往他手里塞了块披萨,尚有余温。
“我们都不是。这里住不下那么多,1号到5号都去了海边的别墅,”科罗之一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是11号,他们两个是13和17号。”
都是质数,科罗教授想。这个发现让他找回了一点平静。他又吃了点披萨,觉得自己好多了。
“那我是几号?”他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好让自己不被接下来的数字吓倒。
“27号。”科罗13回答。这让科罗教授感到安慰,比他预估的最坏情况还要好上一些。
“那他们都在哪儿呢?”
“我们买下了一栋公寓,大部分的人都在那里了。我们几个负责留在这里,给新来的说明情况。”科罗17说。
“我的天啊……”科罗叹气。他从来没有预想到这种状况,这是他的失误,也是所有科罗的失误。随即他又想到了关键的一点:“那,我的存款……”他看到几个科罗的眼神,立刻改了口,“我是说,我们的存款,还有多少?”
“仍然足够我们维持生活,不过仅仅是目前。”一个科罗说。
“预计在科罗增加到35人时达到饱和,届时我们会出售海边的别墅。”另一个科罗说。
“天啊,就没人想想办法,停止这一切吗?”科罗教授大叫,“这世界上一模一样的我,已经有二十八个了!”
三个科罗一齐盯着他,于是科罗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为了摆脱工作,科罗教授想方设法克隆了自己。
光是克隆人的身体可不够,想要克隆人能够完美地代替自己工作,科罗教授的记忆也是不可或缺的。但是如果克隆人知道自己是复制品,怎么可能乖乖配合科罗教授呢?于是科罗又把关于克隆的记忆从克隆人脑中删去,自觉这样万无一失。
但是科罗教授毕竟是科罗教授,他对工作的厌倦早晚会压垮他,让他产生克隆自己的念头,并付诸实施。就这样,科罗教授一个接一个地复制自身,不断地用另一个自己代替自己工作,可以预见的是,在科罗教授的存款用完之前,这样的循环会一直持续下去。
所有的科罗都心知肚明,想要打破这样的循环非常容易,只要他们肯把一切都告诉最新的那个科罗,但是无论是哪个科罗,都不会这么做。
四个科罗倒在沙发上,异口同声地发出沉重的叹息:
“实在是不想工作啊……”
*祝我cp七夕快乐!
*狗狗早餐会·一些无人知道的故事
时间是上午九点一刻,房门刚刚关闭,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法斯特与布瑞克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彼此交换着眼神。
她走了吗?
已经走远了。
于是法斯特直起身子,但并未像一条狗一样用四条腿站着。它缓缓抬起前爪,只靠两条后腿站了起来,为了保持平衡,它的一只爪子扒在门把手上。它脸上的表情可以用严肃来形容,与它平常的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紧接着它做了个极为人性化的举动——它清了清嗓子,然后发出一连串的呜咽:
布瑞克,我们得开个会了。
这并不是人类能听懂的语言,但法斯特也并未说给人类听。布瑞克歪了歪头,它嫌站着太累,已经把肚皮安安稳稳地贴在地面上了。但法斯特居高临下,它又嫌仰头太麻烦,干脆打了个滚,四脚朝天地看向头顶的法斯特:搞得这么正式做什么?这里就我们俩。
法斯特对布瑞克的态度很不满意:你好歹站起来听我讲!它抬起一只脚,去踩布瑞克的肚子,后者灵活地一滚,完美躲开,顺便伸出爪子拨了一下法斯特仍踩在地上的那条后腿,其结果就是一阵响声过后大金毛狗委委屈屈倒在地上流眼泪,短腿的柯基托着下巴看戏,闻声赶来的小土狗满脸懵懂地看着两条同类,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
去去,大人谈话,没有小孩插嘴的余地!法斯特看到萨拉米跑过来,冲它吠了两声,把小狗崽子赶跑了。萨拉米还听不懂两条使魔使用的语言,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受欢迎,于是迈开步子跑了。房门口又再度只剩下两条狗。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布瑞克懒洋洋地问。还能有什么事?法斯特反问,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吗?
听了这话布瑞克稍微动了动耳朵。它让自己稍微趴得端正一点,显示出对这件事的重视。法斯特继续说:关于今后如何应对那个人,我们应当制定一个统一方针。我有种预感,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的话,他可能很快要成为这里的一员。
这样不好吗?家庭成员的增加是好事情。布瑞克说。法斯特猛烈地摇头:别忘了,他可是猎魔人!猎魔人是魔女的敌人,也是使魔的敌人?我们绝对不可能让敌人来到这个家里!
那就让他变成使魔呗。布瑞克懒洋洋地说。给他也发一个项圈,拴在家里,不听话就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猎魔女。法斯特眼前一亮:是个好主意!到时候,我们把他的饭全都抢走,他就不敢再做坏事了!
但是,布瑞克又慢条斯理地说,最要紧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猎魔人,而是如果那家伙真的到这个家里来,诺玛还会继续宠爱我们两个吗?
肯定会的!法斯特斩钉截铁,但下一秒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诺玛还会宠爱它们吗?她要有新的使魔,新的狗了!布瑞克继续火上浇油:想想看,那家伙变成了诺玛的使魔,他虽然不像我们,但他会说人话,还会陪她喝酒,陪她散步,还会帮忙洗衣做饭,那她还会养我们吗?我们好不容易跟着诺玛到这里,难道你还想回布兰达那里去吗?
法斯特想到自己同胞的遭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呜呜,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变成狗肉香肠!
所以我们应该不遗余力,将那个人从这个家里驱逐出去!布瑞克高声吠叫,法斯特也激动地附和起来:驱逐出去!驱逐出去!但是,大金毛脑袋一歪,看向布瑞克: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们要变得比他还有用,布瑞克说。那个人会说人的语言,我们也要会。你现在会说几句人话了?
法斯特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伦敦腔开口说话:“你好,我叫法斯特,我是一条狗。”
柯基犬用手捂住了脸:还会别的吗?
“我饿了,我困了,我想拉屎。你是狗吗?诺曼不在家,明天再来吧。”法斯特想了想,得意洋洋地又补充了最后一句:“Fuck you。”
布瑞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还是别说人话了。
法斯特纳闷:怎么了?我学的不都挺实用的?它对布瑞克的反应很不满意:那你呢?你学会了什么人话?
布瑞克轻蔑地哼了一声,用充满感情的声音朗诵起来:“你以为我贫穷、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于离开我,就象我现在难于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
法斯特听糊涂了,它不得不承认布瑞克比自己更胜一筹。它又听布瑞克说,今后行动的主要方向就是学会说人话,最好学会直立行走,才能让诺玛更加重视它们两个。法斯特觉得很有道理,不住地点头,最后布瑞克用力挥了挥手:散会!然后它就一溜烟地跑去阳台午睡了,留下法斯特在原地迷茫,明明是它说要开会,最后怎么全都是布瑞克在说?
但无论如何,今后的方针倒是定下来了。说人话,办人事!法斯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殊不知布瑞克在阳台上摇着尾巴懒洋洋地笑:诺玛接受会狗叫的人,却不需要会说人话的狗!它就等着法斯特弄巧成拙,被赶回老家,自己就能成为诺玛最喜欢的狗了!
使魔们的会议暂且落下帷幕。在主人看不到的地方,这样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会议还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而这对于魔女与猎魔人来说,只是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故事罢了。
*雪夜狂奔·一些未发生过的故事
伽利略提着油灯,神色匆匆地走在树林中。也许是下过一场大雪的缘故,深夜的树林并不显得太过黑暗,但却格外安静,鞋底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的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让人听得心烦。他加快了脚步,心中满是不安,连远处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他不知道自己的确切位置,只能靠北极星确认方向。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森林,他感到恐惧渐渐爬上脊背——他知道,这片森林人迹罕至,常有野兽出没,没准儿现在就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等待着饱餐一顿……不,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他还没被野兽吃掉,就要被自己吓死了。他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却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咆哮。
伽利略顿时汗毛倒竖,他试图辨认声音的来源,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嗜血的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叫,伴随着身躯掠过树林时的沙沙响声,一步又一步地向他飞快靠近。他害怕极了,拼命地向前奔跑,跑到肺叶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抽干,但那野兽的声音如影随形,他甚至能听到令人恐惧的鼻息,仿佛它就在他身后,冷静地等待着狩猎的好时机。
伽利略脚下一个趔趄,他跑得太快,又太慌乱,被一条裸露的树根绊倒在地。他绝望地想,完蛋了,他没有成为魔女的刀下亡魂,反而成为了野兽的盘中餐。他看到月夜下丛林中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灼热的野蛮气息向他袭来。只是瞬息之间,他就被这猛兽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胸口被脚掌牢牢按住,脖颈边划过一道温热的鼻息,伽利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等待着利齿割开他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成为野兽的美食,但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的确有什么东西触到了他的脖子,却只是象征性地轻咬了一下,像是猫狗嬉戏时的力道,轻微的一点痛感消失后,留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伽利略心生疑虑,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对上眼前凶狠野兽金色的瞳孔。他几乎要怀疑那是错觉,那眼神并不像他想像中凶狠,反而带着一丝有些玩味的笑意,他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借着洒下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这是一头母狮。
还没等他意识到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眼前的野兽前腿踩着他的胸膛,露出了一个极具人性化的笑容。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嘲弄,伽利略一动也不敢动,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狮子用脚掌在他的脸上拨弄两下,像是在玩弄猎物,又像是在与人玩耍,见伽利略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它才停下动作,在月光下渐渐变化身形,变成了伽利略熟悉的样子。
魔女诺玛冷笑两声,拍了拍伽利略的脸,与刚刚狮子的动作如出一辙:“就你这胆量,还当猎魔人呢?”
伽利略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他趁夜晚出逃,就是想逃离魔女的魔爪,结果还是未能如愿。他抬起头,越过诺玛的头顶,看向头上的皎洁月光,又想起那夜色下的金色瞳孔,突然有一种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感觉。
肯定是吓的,他想。
*完结撒花!感谢看到这里,恭喜红月之下完结,恭喜我自己顺利完结!
*章节目录:
序章: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142/
第一章: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403/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841975/
第二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07649/
第三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08379/
第四章: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2340/
番外: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063549/
hp企划相关(没写完):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80170/
让我们将指针拨到梦醒时分。
他们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空气里弥散着的是浓烈的酒味,他们呻吟着,伸展着四肢,同酒馆里的所有人一样,同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一样,离开了梦境,逐渐苏醒过来。
那只是一场清晰得过分的长梦,长到能走完一个人的一生,又或是,长到走完了一整段恋情。
猎魔人与魔女对上视线。指魔针没有响,但他们的心中却发出比那更强烈的尖啸声,仿佛千言万语挤在喉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还是喝酒吧!”诺玛说。此时此刻这里的每个人都想再来上一杯,为梦中曾经发生过的,以及没有发生过的一切。莉莉丝让人把梦境当成现实,酒精让人把现实当成做梦,他们徘徊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界线上,仿佛这样就能延续那一场幻梦。
笑吧!跳吧!尽情地狂欢吧!敬魔女,敬猎魔人,敬伦敦该死的天气,敬开膛手杰克!敬牛顿,敬伽利略,敬每一个伽利略,敬天体物理,敬木卫二,敬月亮,敬莉莉丝,敬魔法,敬狗,敬使魔,敬每一场冒险!伽利略举起酒杯,像是要把此生的酒在今天一口气喝完,世界开始旋转,像不停息的陀螺,诺玛在陀螺尖上起舞,她开口说话,神情虔诚,像是在忏悔。在梦的最后,他看到的是诺玛的眼泪。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那么,这一定是一场梦了,伽利略这样想。
当他再度找回清醒,真正地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诺玛消失不见了。
留给他的只有一张压在酒杯下的字条,魔女的字迹如同笨拙的孩子一般,惹人发笑,又让人想落泪。
伽利略:
对不起,我必须走了。跟你一同度过的时光很开心,但是我无法继续这样下去了。不要问我离开的理由,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感谢你陪我做了一场梦,但天已经亮了,梦也该醒了。
永别了。
诺玛
为什么会这样?伽利略一点儿也不明白,明明诺玛在红月之下那样地吻过他,可是现在为何又要不辞而别?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却发现一直以来诺玛寄放在这里的法斯特也不见了。他不死心,去诺玛的住处找她,却发现那里已经是一间空房,名为诺曼的青年就这样如此轻易地消失在了伦敦,无论哪里都没有他的踪迹。
伽利略知道,想要找到诺玛,也就只有回到那里了。
“你竟然还敢站在这里,我甚至想要赞赏你的勇气。”布兰达冷冷地注视着伽利略,这让后者有些疑惑:“我不可以到这里来吗?我只是想知道诺玛去了哪儿。”
布兰达扯出一个冷笑:“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看来你的勇敢是因为无知和愚蠢。”
“布兰达,你要骂我就骂吧,我只是想知道诺玛的下落。明明她……”伽利略别开眼神,咽下一些话,“现在我却哪里也找不到她……”
“她不会再出现了。”布兰达的声音短促,却像是一记重锤,让伽利略的头脑发懵。
“什……什么?可是……”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眼前的魔女便抬手向他扔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是蓝色的,质地柔软的圆形物品,伽利略一把抓住,把它抱在胸前,他似乎见过它——这是诺玛的礼帽。
“她让我把这个给你,指望着你看了它就明白,”布兰达摇摇头,“傻姑娘,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伽利略迷惑不解,诺玛给了他一顶礼帽,是想让他明白什么?他知道帽子是魔女们很看重的东西,每个魔女都有自己心爱的帽子……帽子,帽子?帽子!
数个场景在他眼前重合起来,那天打着旋儿飞到他脸上的帽子,被保管在阁楼上至今的那顶帽子,还有那个遥远的夜晚,灼热的大火中盖在他脸上的那顶帽子。
他终于想起那个魔女的脸。
伽利略跌坐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直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诺玛要……这不是真的,这都是在骗我吧!”
“问得好,为什么诺玛要杀死你的父母?你觉得她是那种无缘无故滥杀无辜的人吗?”布兰达蹲下身子,抬手按住伽利略的肩膀,用仅剩的独眼盯着他看,“我们向来都是有仇必报。不如问问你的父母都做了什么好事?他们假装好意,千方百计地弄到了莉亚的血,然后猎魔人找上门来,把我的莉亚,还有她的丈夫一同杀死,如果不是诺玛恰好出门,她也会死在那里!”
伽利略脸色惨白,不想再听下去,但布兰达的手抓得更紧,让他开始感觉到疼痛:“我后悔了,不该让诺玛亲自动手,如果那天她没有放过你,现在也不会如此难过。你觉得,现在来弥补这个错误,还来不来得及?”
伽利略还没来得及开口求饶,面前的魔女就收回了力道:“算了。那样也只会让她更难过。”
太多太多的情绪如同激起的巨浪一般,呼啸着冲刷过伽利略的脑海。他呆坐在地上,好半天没能开口说一句话。
“可是……为什么……是我们?”
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吓人。世界上有那么多复仇的魔女,那么多奸诈的人类,为什么偏偏是诺玛杀死了他的父母?为什么他们会相遇,为什么他们会成为朋友,为什么诺玛给他那个吻,却又让他知道真相?
“我从来不喜欢命运这个词。但是也许,只有它可以解释……”布兰达叹了口气,“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复仇吗?”
伽利略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不然就算诺玛会伤心,就算是大魔女来阻止我,我也不得不在这里杀了你。”布兰达轻描淡写地说。
如果是其他时候,伽利略会对布兰达的话语产生恐惧,但他现在只感受到麻木。
“我想要见诺玛,”他像是对着布兰达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至少,我要听听她怎么说……”
“除非她自己想要见你,不然,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毕竟再怎么说,诺玛也是魔女啊。”布兰达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布兰达说得没错,那之后,无论伽利略怎样寻找,都找不到诺玛的踪影。她常去的书店,公园,曾经工作的地方,他都找了个遍,但所有人都说诺曼从未回来过,也从未见过一位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士。他甚至在布兰达的住处待了一个星期,最后被冷着脸的魔女扫地出门,要他死了这条心。渐渐地,伽利略也不再对找到诺玛抱有希望。
可是日子还得照样过。大魔女莉莉丝现身后,与人类的教皇厅签订了和平条约。魔女将不再被允许攻击人类,而猎魔人公会也转型为研究危害公众的灵异现象。伽利略从猎魔人公会辞了职,但妹妹彼西妮的求学之路需要他的支持。他找了份普通的工作,魔女和魔法的世界似乎与他越来越远,仿佛那真的是一场大梦,只是有时不经意间看到熟悉的背影时,他才仿佛午夜梦回一般,想起那些不可思议的日子,和那个离开了的人。这样的时刻,他总是会叫着诺玛的名字,兴奋又惴惴不安地追逐那个背影,但每一次都落了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在尴尬地道歉的时候,伽利略总是会想,诺玛在哪,又在做什么呢?
他又想,难道她就真的如此决绝,打算一辈子都不在他面前出现吗?
就这样,转眼间,他度过了没有诺玛的十个春秋。
三十岁的伽利略下班回到家中,忙碌的工作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为了支持彼西妮的学业,他也跟她一同来到了美国,在当地找了一份工作,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兄妹两人在一起还算快乐。他的屁股刚挨到沙发,妹妹彼西妮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急切地叫他:“哥哥!”
“怎么了?怎么露出这种表情,出了什么事吗?”伽利略关切道。
“你绝对不会相信今天发生了什么!”彼西妮拉过他的胳膊,紧挨着他,“我今天在学校里看到一个年轻人,是物理学系的新生,他……他长得和那个时候的诺曼姐姐一模一样!”
“什么!”伽利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时至今日,当自己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会感到怀念和悸动。
“我要去见她,她在哪里?”他急匆匆地想要跑出门去,被彼西妮拦了下来:“哥哥你先别激动,现在学生们都回家了,你要是想见他,得等到明天。”
伽利略这才坐下,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转头问彼西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纽曼(Newman)。我打听到的,他的名字是纽曼。”
第二天的放学时间,伽利略早早等在门口,在陆续走出校门的学生之中寻找那个多年未见的身影。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诺玛,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他要怎样才能把她留在这里,把自己想了好多年却没能告诉她的话好好说完?他要告诉她自己不舍得把那场梦结束,他们之间也没有完全不能填补的裂缝,那些可能有过的仇恨和愤怒已经随着漫长的时间远去,剩下的只有绵延至今的思念。伽利略的心砰砰直跳,声音如同擂鼓一般,几乎让他快要站不稳了,他扶着一旁的墙壁,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抬起头却看到不远处慢慢走来的,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秋日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在魔女金色的发丝上。伽利略恍然间回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一切都像现在这样,熠熠生辉,灿烂夺目。
他与她的目光交汇,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此刻。在眼前的人再度消失不见之前,伽利略对魔女露出一个微笑:
“嗨,诺玛,好久不见。”
伽利略&诺玛的时间轴:
1860年 诺玛出生
1868年 伽利略出生
1870年 戴维斯夫妇遇害
1873年 达科特夫妇遇害
1886年 诺玛进入人类社会,并化名为诺曼
伽利略成为猎魔人
1887年 伽利略与诺曼相识
1888年 大魔女莉莉丝现身欧洲,诺玛失踪
1898年 伽利略与诺玛于美国重逢
1900年 伽利略与诺玛结婚
1945年 伽利略逝世
2024年 人类史上首位女性登陆月球
——————————
“人类对于太空的探索始于二十世纪中叶,而首次登上月球则是1969年,尼尔·阿姆斯特朗迈出了全人类的一大步。在阔别月球几十年后,我们终于能够在这次阿尔忒弥斯计划中,再度重返月球。而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创造了女性登上月球的壮举。”
“诺玛·戴维斯女士,作为人类史上首个登上月球的女性,我想您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大家说,能谈谈您现在的心情吗?”
“很高兴能成为首个登上月球的女性,我知道,大家都在等待我说出一些宏大的句子,关于人类重返月球,关于女性在太空史上取得的重要突破,但在此之前,我想对我最重要的人说一句话。”
“嗨嗨,伽利略,我现在正在月球上,你听得到,看得到吗?”
“我好想念你啊。”
全文完
*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感谢大魔女让孩子圆梦
*来点BGM: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
https://music.163.com/#/song?id=26427666&autoplay;=true&market;=baiduhd
对人类来说,到月亮上去,再怎么说都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但诺玛作为魔女,不由自主地认真考虑起实施的可能性。是不是只要一直向上飞,就能飞到月亮上去?伽利略点点头,说理论上可行,但是高度越高,空气越稀薄,要是到月亮上去,说不定根本没有可以让人呼吸的空气。
于是诺玛也沉默下来。她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心情有点低落。伽利略却仍然因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兴奋不已:“就算是魔女也没能抵达月亮,但我相信,人类总有一天能飞到月亮上去!”
诺玛被他的豪言壮语逗笑了:“真的吗?那魔女可要加油了,要是被人类抢了先,那可真够丢脸的。”
“就是啊!明明有那么方便的力量,却没有用到科学探索里来,如果我也会魔法的话,肯定不会像那些魔女一样……”伽利略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诺玛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下一个瞬间他就迎接了突如其来的剧烈失重感,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好在扫帚的下落很快停止了,诺玛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煞白的伽利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魔女来着?”
伽利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若寒蝉。
远离了登上月球的幻想,他们终于还是回到了欧洲的土地上。诺玛像昨天一样找了片树林降落,在落脚点搭了简易的营火。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你不会打算就这样一直躲在树林里吧?”伽利略问。
“还不是你们人类害的,要是我现在去城市里,指魔针绝对会响成一片。”
“那……那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伽利略一想到自己要在树林里生活,过着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就感到一阵阵的不舒服,“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在树林里生活吗?为什么不回你以前的家去?”
诺玛显得有点心烦,胡乱地扒拉着营火:“……我不回家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要是让布兰达知道自己为了一个猎魔人这么烦恼,伽利略非被她活吃了不可。
她的心声仿佛被谁听到了似的,下一秒钟,伽利略的瞳孔就骤然收缩,一声尖啸从他的脑海中传出,他慌乱地扯过诺玛的衣袖:“有魔女朝这边来了!”
诺玛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转头死死按住伽利略的肩膀:“你听好了,把指魔针藏好,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是猎魔人,否则你就死定了!”
“好,我知道了……”伽利略把指魔针往衣服里塞,心里不安极了。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接近的声音,仿佛飞鸟掠过树林,片刻后身穿银色长裙的魔女从天而降,她如同瓷娃娃般的皮肤,与她眼睛上的白玫瑰一样,在月光的映照下冷得吓人。
“我找你很久了,”冷漠的魔女开口,语气也同样冰冷,“诺玛,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家?”
诺玛有点不自在,她往伽利略的方向短促地瞟了一眼,去拉布兰达的袖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眼前的场景在伽利略看来十分诡异,如果说诺玛看起来是个青年女性,那这位布兰达的相貌就如同十几岁的少女,足足比诺玛矮上一头。即便隐约猜到对方就是诺玛之前提起的“养母”,伽利略还是难以接受诺玛在眼前的少女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这场面实在是太超现实了。
“你知道现在的状况有多危险吗?全欧洲的魔女都失去了自己的屏蔽能力,猎魔人已经开始四处狩猎魔女,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你任性了,立刻跟我回家。”布兰达不由分说,就要把诺玛带走。
“等等,我们得把他带上!”诺玛不肯离开。
“区区一个人类,值得你这么在意?”布兰达这才分出眼神给伽利略,从表情就能看出她对这个人类男性不甚满意,但抵不过诺玛的恳求,她还是松了口。
“那你自己带着,我不会让他坐我的扫帚。”
“太好了,谢谢你布兰达!”诺玛吻了她的面颊,回头瞪着伽利略,“还不快过来,我们得走了!”
“哦!”伽利略还是有点迷茫,但最近跟诺玛在一起,这种迷茫早就成了常态。他坐上诺玛的扫帚,两位魔女一同飞向天空,往伽利略所不知道的,名为“家”的地方去。
层层树林的掩映下,一座属于魔女的小屋静悄悄地藏在其中。这是布兰达在山中的据点之一,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在这片山脉里建了数个木屋,里面都常年准备着物资。
魔女的房间并不像伽利略想象中的那样,装饰着毒蛇蝙蝠癞蛤蟆,中间摆着一口魔法大锅。房间看起来很是质朴,却又有一丝温馨的气息,除去墙上挂着的数把猎枪,和客厅墙上钉着的鹿头有点格格不入以外,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家庭没什么两样。
他们在房子里安顿下来,魔女们用魔法扫灰除尘,归置家具,做完这一切已经将近凌晨,三人便各自休息去了。卧室只有两间,起初诺玛提议自己和布兰达睡一间,另一间给伽利略住,但布兰达不肯同意,伽利略便赶紧自己提出去睡沙发。他现在被人俘虏,又寄人篱下,随时都可能被这两头猛虎一样的魔女给撕碎,哪敢谈什么条件。
等到三人休息好了,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布兰达打发诺玛出去,准备一些防御工事,免得猎魔人顺着魔女的踪迹来找麻烦。诺玛磨磨蹭蹭不肯去,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伽利略。伽利略迷惑不解,等到诺玛终于放弃了眼神沟通,独自离去的时候,他才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他感到肩膀被谁在背后拍了拍,回头看,是布兰达。她的笑容算不上和蔼,更多的是眼睛里传出的冷意:“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伽利略惴惴不安走进客厅,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布兰达先是问了他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伽利略都一一回答了。他记得诺玛的叮嘱,没有说自己是猎魔人,干脆就说自己没有工作,只是打打零工。布兰达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毫不遮掩地露出了“打零工有什么前途”的表情。伽利略暗想,你的孩子也在外打零工,这完全就是双重标准,但他半个字都不敢说,只能继续唯唯诺诺。
布兰达又问他,他是怎样看待诺玛的。伽利略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依旧如实回答,诺曼,不是,诺玛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们关系一直很好。虽然她是魔女这件事让自己很震惊,一开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被骗了,但他相信诺玛不是故意的,她有她的苦衷。
布兰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又追问,他是否会背叛诺玛,出卖诺玛,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名声,又或者是为了虚妄的安全感,伽利略摇了摇头,说,诺玛不是坏魔女,他不会做任何伤害诺玛的事。
“换言之,如果她是,你就会去做了?”布兰达冷笑,“那什么是好魔女,什么又是坏魔女?是否帮助人类的魔女就是好的,不帮助的就是坏的?又或者,跪在人类脚下,臣服于人类的魔女就是好魔女,其余的都是坏魔女?好魔女,坏魔女,全凭人类的一张嘴,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好的,害怕你的时候,你就是坏的。”
伽利略不作声了。布兰达站起身,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伽利略发现自己听过这个故事。故事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一个村庄,连年干旱的村庄,村民们怀疑魔女作祟,将无辜的女人们送上火刑架。真正的魔女为众人祈雨,却遭到了丈夫的背叛,在村民们的唾骂之中被烈火焚烧。
但后面的故事与他当初听过的版本不同,魔女没有死去,而是活了下来。
“由于她强大的自愈能力,魔女的肉体每被烈火吞噬去一点,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她在灼热的地狱里挣扎,忍受着全身上下钻心般的痛楚,无法死去,也无法脱身。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一场大雨终于浇熄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人们再去看魔女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魔女的复仇来得很迟,三年后的一个秋天,一些村民无缘无故地中毒身亡。他们有的参与了抓捕魔女,有的在火刑架前鼓掌叫好,死相最惨的是魔女的丈夫,他全身溃烂而亡,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块好肉,没有人愿意接触他的遗体,他被裹在草席里,胡乱扔在了荒郊野岭。”
“那个魔女从未现身过,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说她仍然在村子里,等待着下一次的复仇。而那个魔女早已离开伤心地,她去了另一个国家,收养了朋友的女儿,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伽利略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的神色冰冷,她伸出手,缓缓摘下那一朵盖在眼睛上的白玫瑰。那里没有什么眼睛,只有一个漆黑的,骇人的空洞。她的声音也如同这个空洞一般,散发着死亡般的气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愈合这个伤口吗?我要我自己记住这一切,记住我的天真招来的灾祸,记住人类的贪婪和残酷,记住爱人的背叛,为的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孩子,不再走我自己的老路。如果你胆敢对诺玛做出任何不利的事,小心你的小命。”
伽利略忙不迭地点头,他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心只想着诺玛怎么还不回来,救命啊,再不回来,他就要被布兰达给杀掉啦!
好在诺玛还是回来了。布兰达去接她的班,继续修筑防御工事,伽利略缩在沙发上,仍旧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
“布兰达是不是吓唬你了?”诺玛给他端了杯热水,“她其实很温柔,你不要太害怕。”
伽利略真的要哭了:“她只是对你温柔吧!我好害怕我说错话,就被她一枪崩掉半个头。”他指的是墙上挂着的猎枪。
“不会的,放心吧。”诺玛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仿佛在安慰一条狗。
伽利略倒是没觉得有多不对劲,他把水一饮而尽,重新缩回沙发里:“魔女好可怕啊。”
“你当着我的面还敢这么说。”
“你跟布兰达不一样,”伽利略说,“你一点都……不,大部分时间都不太可怕。”
“那我什么时间比较可怕?”诺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伽利略不假思索地大叫:“现在!”
虽然伽利略仍然记挂着自己的家人,但他被两个魔女包围,插翅难逃,只能住在这里。他光听说欧洲大陆上已经战火连绵,猎魔人与魔女的战争已经扩大化,成为了人类与魔女的战争,可在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小屋里,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远离人类的侵扰,他与两位魔女在这里过着几乎自给自足的生活。伽利略与魔女们一起学习打猎的技巧,如何追踪野兽,如何处理猎物。两个魔女在这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在他握着刀子犹豫不决的时候,诺玛抓着他的手,止住他的颤抖,引导他剥下动物的皮毛。伽利略闻到血的味道,刀子割开血肉的触感让他心悸,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诺玛便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别害怕,慢慢来。”
她们为了生存夺走其他生灵的生命,虽是弱肉强食法则下的一环,但也要心怀敬畏和感谢。魔女们从不餐前祷告,她们感谢上帝,只感谢自然的恩赐。冬季将至,林间的猎物日益减少,魔女们将打到的猎物做成便于保存的肉干,为漫长的冬季做准备。伽利略跟着魔女们工作,在这个只有三人的空间里,他开始渐渐地了解魔女的世界,或者说,了解诺玛与布兰达的世界。
她们与普通的母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布兰达相貌异常年轻而已。她们会吵架,又很快和好,她们互相扶持,关心彼此,有时也关心一下伽利略。魔女似乎与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她们也有快乐,有悲伤,有痛苦,有爱,她们不全是无差别的杀人狂魔,只是一个又一个懂得魔法的女人。
但在小世界之外,战火依然持续着。伽利略想,如果人类们知道魔女是这样的,他们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吗?可是,又不是每个魔女都像她们一样好心肠。
他们的生活并不是一直这样平静,战火依旧在欧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燃烧,即便是与世隔绝的布兰达与诺玛,都无法完全避免猎魔人的袭击。有时她们会与之交涉,和平解决争端,有时则行不通,只能与袭击的人展开战斗。
直到那时,伽利略才感受到一点战争的气息。他自然是被两个魔女关在小屋里,只能隔着窗户焦急不安地等待。敌人有数十人之多,他看不见远处的战况,只看到熊熊燃起的烈火,和魔女们的背影。在不算遥远的彼端,人类与魔女互相厮杀,他想要阻止这场交战,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伽利略把脸埋进手里,不忍去看。
魔女们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她们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打开了小屋的大门,伽利略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一定有人开了枪。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为了保护自己而杀死他人,这不能算是什么错误的事,对于两边来说都是一样,只是魔女们获得了胜利,仅此而已。可是,明明大家都在做正确的事,为什么还是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也许是察觉到了伽利略的情绪,诺玛开口安慰他:“你放心好了,我们没有下杀手,不会有人死。”
伽利略却看到诺玛肩膀上的一片殷红:“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诺玛笑了笑,一旁的布兰达责备似的瞪了诺玛一眼,把手掌放在她的伤口上,片刻后,那道伤口就愈合了。
“有人带着猎魔武器来,不然连这点伤都不会有。可别小看魔女啊!”诺玛自信地说。
但伽利略却被猎魔武器这几个字刺痛了神经。他想到自己维护过无数次的武器,兴致勃勃地涂上的武器涂装,它们就是这样用来伤害某人的母亲,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姐妹,他不敢再想,只能期待战争快些结束,和平早日到来。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他绝不会再做什么猎魔人。
可是,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在流过如此多的血之后,魔女和人类还能迎来和平相处的那一天吗?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年底。冬季的森林格外寒冷,门外的积雪厚厚一层,让世界变得更加安静。伽利略觉得今日有些反常,从早餐开始,桌上的菜肴就丰盛得不正常,家里似乎也多了些金色和银色的小装饰,魔女的家里没有日历,他大概计算了一下日期,才恍然大悟:今天原来是圣诞节啊!
“魔女也会过圣诞节吗?”伽利略好奇地问。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不过也有例外。我们只是单纯地找个由头,庆祝这一年的结束。今年虽然有些波折,但好歹也算平安度过了,值得庆贺,”诺玛笑了笑,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伽利略,“拿着吧,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伽利略定睛一看,是一把小型猎刀,已经开了刃。虽然已经处理过猎物不少次,他还是对这种东西心有余悸:“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顺便祈祷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再用上它的机会。
他这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忘了今天是圣诞节,完全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诺玛摇摇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你也不舒服吧,就当是我向你赔礼了。”
伽利略想到自己的家人,露出担忧的表情:“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很担心彼西妮,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诺玛也惦记着小女孩,早就派了使魔去保护她。可怜的法斯特先是被主人送到伽利略家,又要千里迢迢跑到意大利照顾小女孩,为了诺玛可谓是肝脑涂地,感人至深。
布兰达刚好从外面回来,开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她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去看看东边的陷阱有没有抓到猎物,我要休息一下。”
伽利略有点不明所以,又看到布兰达在诺玛耳边说了什么,诺玛一脸疑惑不解,站起身走回房间去了。
“她去做什么?”伽利略问。
布兰达不理他,她一直都不怎么跟他讲话。这种难捱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诺玛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连衣裙,无论是神态还是行动都不太自然。
“你穿这个出去,不冷吗?”伽利略惊愕地问。
诺玛瞪他:“不要小看魔女,特别是我,我是绝对不会怕冷的。”
伽利略半信半疑,临走时还是多拿了件外套,打算给诺玛披上。
冬天的山怎么可能不冷?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时不时刮起一阵寒冷的风。伽利略冻得满脸通红,诺玛却真的仿佛不怕冷一样,在雪中飞快地行走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伽利略总觉得有点不太协调,就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一样。他们来到布兰达说的地点,陷阱里没看到半只猎物,甚至根本没看到陷阱在哪,只有一棵云杉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挂着彩球,彩带,亮晶晶的装饰,还有树顶的一颗星星。
这是一棵圣诞树。
伽利略张大了嘴。诺玛也有点吃惊,她拿手肘戳戳伽利略:“我觉得这是布兰达送我们的圣诞礼物,你觉得呢?”
“不然还会是什么,圣诞老人送的吗?”伽利略反问。
“它挺好看的,对吧?”诺玛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里有几分自豪感,大概是因为自家“母亲”的举动。
伽利略本该也用笑容回应她,但那种不协调感又出现了,他总觉得诺玛看起来有点奇怪。他仔细打量诺玛,终于明白了这种异样从何而来。
“我说,诺玛,你今天为什么这副打扮啊?看起来好奇怪啊!”
“布兰达要我穿……她说可能会给我带来好运。”诺玛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了,她反问道,“你倒是说,哪里奇怪啊?”
伽利略嗅到一点不妙的苗头,赶紧结结巴巴解释起来:“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成这样……”
“以前也不是没在你面前穿过裙子啊!”
“不是的……”伽利略想,不是这样的,他对诺玛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就是应当穿一身飒爽的猎装,冷酷又悲悯地处理猎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假扮成不太合格的冬之精灵。“我还是觉得,你原来那样就很好了。”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诺玛宣判,却意外地看到她赞同的表情:“我也这么认为!你看,裙子一点也不方便,跑起来搞不好还会踩到,所以我的每一条裙子都是——”她唰啦一声撕下了裙子的一大半,仔细一看,原来是拉下了一条拉链。诺玛拆下她的裙摆,下面赫然穿着一条短裤,匀称的小腿上绑着一把猎刀,显得野性十足。
伽利略突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说不出话,让他觉得不自在的东西消失了,出现的是让他为之心跳过速,双颊发红的——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诺玛就把裙摆又装了回去:“让布兰达知道了,她又得生气。走吧,冻坏了吧?我们回去喝杯热的,虽然圣诞树很好看,但还是家里最暖和了。”
她一定是注意到自己红得发亮的脸了,伽利略想。
这是他人生中过得最特殊的圣诞节,不是与家人或者朋友在一起,而是与两个魔女,也许这说不上是最快乐的一个,却可以说是最精彩的一个。虽然如此,但他还是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叔叔婶婶和彼西妮。要是战争早些结束就好了,伽利略想。
可是,战争何时才会结束呢?混乱依旧持续着,外界传来的消息虽然遥远,却也让人不由得为之担忧。伽利略问过诺玛,魔女那么强大,就没人能出手停止这场战争吗?诺玛摇了摇头,说她所知道的最强大的魔女就是大魔女莉莉丝,可她现在仍然沉睡着, 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
也许大魔女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有转机。诺玛说。但她也摇摇头说,也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又一次摆脱了猎魔人的追踪之后,三人在新的据点安顿下来。收拾房间,打扫灰尘,归置行李,这一切他们最近经历数次,就连伽利略也做得相当熟练。等到收拾好一切,夜幕已然降临,但有所不同的是,今夜的月亮,是仿佛要滴下血来的红色。
红色的月亮代表了什么,伽利略并不非常清楚。但诺玛和布兰达都隐约有些担忧,她们都知道,月亮的变化往往与大魔女相关。
“今夜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们得提高些警惕。”布兰达叮嘱两人。不知为何,伽利略也隐隐有了这种感觉,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与两个魔女一同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
即便是这个时刻,小屋里仍旧是温暖舒适的。屋子里的炉子上正煮着一壶水,蒸汽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房间里难得的机械物品——一个壁钟正在忠实地履行它的使命,咔哒咔哒,秒针走了一格又一格。水烧好了,诺玛给每个人的被子里倒上热水,三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喝。
就在这样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气氛之下,伽利略突然听到一声尖啸。他许久没有起作用的指魔针用嘹亮的声音提醒他,魔女来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一轮妖冶的红月下,一位少女静静地出现在那里。
不知为何,即便他们相距甚远,伽利略却觉得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发丝,他看见少女轻启朱唇,对着欧洲大陆上的每一个人,说道:
“贵安,诸位梦者们,我是始祖魔女莉莉丝。”
魔女的始祖,大魔女莉莉丝,终于还是醒了。
为了让魔女与人类都切身体会到彼此争斗的祸患,大魔女为整片欧洲大陆上的人类与魔女编织了巨大的梦境,从11月13日开始,人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战争也好,还是死亡也好,都只是一场梦,当梦醒来,一切重新开始之时,人们又有机会重新来过。
魔女无法掩盖气息,也无法离开欧洲,大概都是这位大魔女的手笔,只是为了让每个人看到,那些可能发生的战争为每个人带来的创伤,失去孩子,父母,友人,恋人,无论是魔女还是人类,都因这场战争痛苦不堪。
战争会因此完全平息吗?诺玛觉得不会,仍然还会有想要奴役人类的魔女,仍然也会有憎恶魔女的人类,但至少一些人会开始思考,像是伽利略这样的人类,像是诺玛这样的魔女,他们至少会停下争斗,去尝试接纳和理解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种族……大魔女给了所有人一次机会,真好,诺玛想。
但是,她又想,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这个梦境的开始,不是11月13日,而是15年前,或者18年前,那些让她痛苦的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她不会再拥有第二次机会了。
她推开小木屋的门,站在雪地里,仰望着红月之下的魔女之祖。莉莉丝的话语仍在继续:
“魔女确实有别于人类,我并不会否认这点,那份因力量造成的恐惧,也井非空穴来风;但我也曾诞生于上帝之手,作为最初的人活过,将魔女与人类间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彻底割裂两者间的联系亦是一种欠思虑。若是继续执迷不悟,梦中所预言的景象将会在你们醒来后成真。”
“何为人类,何为魔女,何为世界,何为爱,用行动告诉我你们的答案吧。”
“诺玛!”
诺玛听到身后响起声音,转头去看。伽利略踩着雪地,朝她跑来:“你突然跑出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离近一点看看。”诺玛望着空中那轮红色的月亮,魔女之祖已经消失不见,她留下的话语却仍旧萦绕在她心头。她现在知道,一切都只是11月13日的一场梦境,梦醒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既然是这样的话……
“你听到她刚刚的问题了吗?”她问伽利略。伽利略点头:“何为人类,何为魔女,何为世界,何为爱,这可真是四个复杂的问题。”
“我觉得很简单啊。”诺玛笑起来,眼中是伽利略从未见过的温柔。她点了点伽利略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你是人类,我是魔女。世界很大,很复杂,很残酷,却很美。”
“至于爱……”
红月之下,诺玛揽住心上人的肩膀,在他的嘴唇上烙下浅浅一吻。
她看着伽利略因为不知所措而涨红了的脸,轻轻笑起来:
“这就是我的答案。”
*对不起,高尔基先生
A:现充爆炸宣言
坦白来说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抱团。当然这可以解释为从原始时期为了生存沿袭下来的习惯,但在现代社会人类早就不需要聚在一起才能生存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需要一拥而上才能打倒的长毛象,于是人们为了让自己的抱团行为变得名正言顺,他们发明了小组作业,第二杯半价,团购优惠,就连游戏也不能幸免。
我痛恨多人副本。
学校的社团也是其一。虽然学校里有动漫社,但我完全没有加入的念头。也许我再年轻个几岁,会抱着天真的想法,觉得在那里能遇到自己的同类,但现在我只想说,别笑掉大牙了。动漫社团才不是那种友好和谐又充满创造力的地方,它跟其他的所有社团一样,都只是一群现充自我满足的场所而已。举办毫无意义,可以说是浪费时间的活动,互相埋怨彼此的无能,把工作都推给不会拒绝的老实人,结成小团体互相攻击,在庆功宴上假模假式地推杯换盏,还要举着横幅照皮笑肉不笑的合影。最后这一切都不会变成大学时代最美好的回忆,但会变成实打实的第二课堂学分。我要断言加入任何社团都是对时间的浪费,所谓玫瑰色的大学生活,只存在于虚构作品里,你在社团里除了学分,什么有意义的东西都得不到。学校明显看穿了这一点,才拿出第二课堂的分数作为胡萝卜吊在我们脑袋上,好让那些本来不愿拉磨的学生也一起参与进来,这样来年招生的时候,还能引来更多拉磨的驴。
如果你真正喜欢一件东西,根本不需要进入社团和同好会。难道你对一件事物的喜欢需要别人的认可才能变得名正言顺吗?那你究竟是喜欢这件东西,还是想得到别人的认可而已?
我讨厌社团,也讨厌第二课堂。连第一课堂都拒绝出席的我,不可能在第二课堂里浪费人生。上学期结束的时候,辅导员对我进行了亲切的慰问,主题是关于我一塌糊涂的期末成绩,和我至今为零的第二课堂学分,而我强忍着对他的不屑,在心中亲切地慰问他的全家。我觉得那群老师的课不值得一听,如果照着ppt读一遍就算是讲课,我认为我也可以去做大学老师。至于第二课堂,无非是学校为了表现自己关注学生的素质教育做的面子工程,谁都知道第二课堂的学分有多好水,我只不过是不想参与其中而已。
有本事就真别让我毕业。
我从没打算加入任何社团和同好会,我打心底里讨厌这群人,但我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这全都要怪萧守顾。我单知道他加入了一个破乐队,没想到他要我也加入。萧守顾,男,21岁,天河城自贩机现任队长,非著名二胡表演艺术家,著名歌手那英曾用一句话点评他: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我平时给萧守顾几分薄面,没想到他蹬鼻子上脸,把我拉进这个破乐队。其实我以前一直不愿意提我小时候学过吹唢呐,嫌丢人,没想到B站出了个会吹恋爱循环的柯南黑衣人,打开了我新世界的大门。如果不是看到他,我也不会去找没人的地方吹唢呐,也不会被萧守顾发现,也不会被他录下来我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吹他妈的黑人抬棺。
我让他把那个视频给我删了。
他根本没删,操。
都怪你,浑元@&*¥。你后面的英文我记不住,对不起。
如果不是萧守顾威胁我要向全世界传播这份希望的影像,我死都不会加入这个破乐队。我讨厌排练,讨厌演出,讨厌写歌。他们问我想起个什么艺名,最好是自贩机里有的,我说我要叫谢谢惠顾。
人生没有再来一瓶,只有谢谢惠顾。
除了我之外,乐队的人全他妈是南方人。有人问我我是哪里人,我说我是海南人,反正现在东北人占领海南,沙滩上散步的都是光着膀子戴着大金链子的大老爷们儿。有的时候他们聊天我一句都听不懂,南方方言就是了不起,就算他们当着我的面骂我,我也只会毫无察觉。萧守顾是个装逼惯犯,让我进乐队不过是为了提升乐队的逼格,实际演出的时候恨不得把我的麦克风静音。我觉得我就是一个花瓶。
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花瓶。
他觉得搞一堆乱七八糟的民族乐器就算国潮了,确实如此。我们这个乐队潮得像南方的回南天,听一次演出下来衣服三天都晾不干,全是我们乐队给注的水。偏偏其他人还很乐在其中,我从来就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一个疑问一直盘踞在我心中:他们真觉得我们的歌好听吗?
萧守顾让我写歌,准确的说是逼我写歌。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当代流行乐队的风格,总结出来一条最要紧的特点,那就是不说人话。一首歌的歌词要是能让人听懂了,那就是莫大的失败。没有人知道林俊杰到底为什么到处抠抠,但潮流需要抠抠,不小心就没抠抠。我用力抠抠了好几天,抠出了一首我自己都听不懂的歌,然后竟然就这么通过了,太魔幻了。
甚至有人觉得很喜欢。我们的主唱,姬凌寻,纯天然有机无公害二次元美少女,绝不含防腐剂。你很难相信这世界上真有这种人,人美歌甜,天真无邪,还很大。别问我哪里大,你懂的。她活到这么大却还没被不怀好意的二次元死阿宅拐走真是个奇迹,所以我认为她肯定不像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我从来不跟她主动说话,怕别人怪我污染了她身边一尘不染的空气,她倒是总来对我嘘寒问暖,用她嗲到不行的台湾腔,一张口就让我一阵恶寒。
我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识,天降二次元美少女的情节是只有轻小说主角才配得到的待遇,这等好事是不会落在我头上的。姬凌寻这么接近我绝对是别有用心,她肯定是把我当成那种满脑子幻想的恶心阿宅,稍微一勾引就会乖乖听话。这种人披着人畜无害的外表,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恨不得让周围所有的男人都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被她耍得团团转。她根本不是什么小白花,其实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猪笼草,而我就是将要被捕猎的苍蝇。
不好意思,我可不上这个当。队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男人,虽然萧守顾是她啃不动的菜,但王喆荣没准可以。我觉得王喆荣适合去唱rap,这样他就能冲着观众大喊“我说王喆荣你说要,王喆荣,要,王喆荣,要”,可惜他在我们这里只能当个键盘侠。对不起,键盘手。王喆荣的人生里一定不缺少一种声音,那就是问他王者荣耀打得好不好的声音,就像有人问我懂不懂量子力学一样,在这点上我认为他比我承受得更多,因为没有多少人真的认为自己懂量子力学,但人人都以为自己会打王者荣耀。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打王者荣耀。
这乐队里还有两个女人,都是鼓手。吴贺霖打架子鼓,因为她弹贝斯别人听不见,这不是她的错,谁弹贝斯都听不见。都说贝斯是一个乐队的灵魂,我们这个乐队的特点就是没有灵魂。我平时没事不招惹别人,但我最不想招惹吴贺霖,我觉得她能怎么打架子鼓,就能怎么打我。一山不容二鼓,于是梁舒瑶去敲杨琴,好好一个弦乐器被变成打击乐,人家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她是连佩琪带乔治从空中自由落体砸在琴弦上,梁舒瑶你听到了吗,听到琴弦的哭声了吗,我觉得她听不到,因为佩琪已经躺在杨琴上做自我介绍:嗨我是佩琪(猪叫),这是我弟弟乔治(猪叫)。我觉得她是因为心有不甘才这么敲的,毕竟再怎么说也是鼓手比较帅,打到兴头上还能大力出奇迹掰断鼓槌,然后潇洒地往后一扔,帅爆了。杨琴呢,杨琴怎么掰?那个小棒棒就一丁点大,掰起来一点都不大气,就算掰断了又能怎么样,观众看都看不见。要怪就怪萧守顾偏要搞什么国潮,他自己装瞎子拉二胡也就算了,把无关群众扯进来干什么。
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乐队,我愿称其为草台班子。我浪费我的人生来配合他们演这出可笑的青春喜剧,陪他们度过充满着不切实际的梦想和一戳即破的友谊的大学生活,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其中毫无意义,还是装作一切都有意义。
我只想借用我最喜欢的角色的一句台词说出我的心声:
现充都爆炸吧。
B:我和萧守顾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第一次见到萧守顾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那年夏天,我爸带着我妈和我,去外地旅游,顺便参加他的同学聚会。我依稀记得那个时候我妈不太高兴,讲话总是夹枪带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现在想来是因为她怕我爸要跟他的老同学续上那未了的一段情,但当时的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只是因为难得的旅行而兴奋不已。同学会的地点在当地的一个度假山庄,我记得那里有个挺大的别墅,里面有宴会厅,还有各种娱乐室,外面有小花园,人工湖,还有一个小山坡,上面种了不少树。大人们在房子里面聚会,打发小孩们到外面去玩,虽然都不认识,但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能很快玩在一起。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萧守顾的。当时我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刨坑,想着能不能刨出一个蚂蚁窝来,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一双脚毫不留情地落在我视线的前方。我抬起头,对上了一个男孩的脸。他趾高气扬,居高临下,手里拿着一条长树枝,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孩,活脱脱一个孩子王。他用那条树枝指着我,用看起来很拽的表情对我说话:“******。”
“啥玩意儿?”我听不懂他的鸟语。当时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粤语,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你会讲中国话吗?”
见我听不懂,他和其他几个孩子大笑起来,又讲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虽然我听不懂,但大概也知道他们是在取笑我。嘁,一群南蛮子,我站起身来冲他们吐口水:“普通话都说不好,一群傻狍子!”
领头的那个愣了一下,反而笑了,他追上要走开的我,说了点我勉强能听懂的话:“哎呀,不要走嘛,我们一起玩吧,反正你自己一个人,也会无聊的嘛。”
虽然我不是很想和他们玩,不过自己一个人掏蚂蚁窝的确没什么意思。我们一开始玩抓鬼,其他人都千方百计想抓住我,等我被抓了,其他人就戏耍我,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后来我跑累了,说什么也不玩了,领头的孩子就笑话我,像是体谅我一样,说这样吧,我们来玩捉迷藏。
我猜拳赢了,所以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人工湖旁边长着一大片植物,郁郁葱葱,几乎有一人多高,要是把自己藏在里面,来找的人就要费上不少工夫,找人的那个小孩开始倒数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往人工湖的方向走了。
结果不仅是我一个人觉得人工湖是块风水宝地,等我找了个好地方蹲好之后,转头才发现那个领头的小孩就蹲在我旁边没几步的地方。我冲他打手势,意思是你别跟我一起藏在这里,他却没领会到,反倒是往我这边凑了凑:“做什么?”
“你来这边干啥啊!”我小声冲他耳语。他冲我哈哈一笑:“看你好玩,来找你玩。”我皱眉,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自己琢磨着,身旁的孩子又对我说话了。
“哎,衰仔,给你看点好玩的。”他指了指我们眼前的湖水,示意我往那个方向看。我眯起眼睛,没瞅出什么名堂,正在这时我感觉脚有点麻,大概是因为蹲久了吧,便往后退了一步,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脚腕。我这一动不打紧,只见一个影子大叫着从我身前扑了过去,紧接着是扑通一声巨响,大片的水花飞溅起来,似乎还有几滴落在我脸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听到不远处响起几个声音:“不好了!萧守顾掉湖里了!”
我这时才知道,那个正在水里扑腾的孩子王,名字叫做萧守顾。
我不知道湖水有多深,但我不会游泳。不止是我和萧守顾藏在湖边,已经有孩子去找大人来了,没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我蹲在岸边看萧守顾在湖里扑腾,心里很清楚他是自作自受。他刚刚明显是想把我推下去,要不是我往后退了一小步,现在在湖里扑腾的人就是我了。
想到这里我恨得牙痒痒,往萧守顾的方向吐口水:“活该!让你害我,让你笑话我!”
我蹲在岸上看他的笑话,现在换我居高临下,趾高气扬,我感到非常愉快,满足,于是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在水里绝望又痛苦的表情,直到大人们赶来。
同学会结束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萧守顾,也没想过和他能再见面。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还是我爸提起他,才让我想起来。
你还记得萧守顾吗?我同学的孩子,就那年我们同学聚会,掉湖里那个。我爸说。
萧守顾我不记得,可我记得那个掉湖里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他。
他也在江滨大学,比你大一届,等你报道之后多跟人家来往来往,人家能多照顾照顾你。
哦。我回答得很敷衍,心中腹诽,照顾?就他?他可是要把您儿子推湖里,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说归说,父命难违。我在老父的要求下加了萧守顾的微信,不咸不淡地问了个好,便很默契地不再联络彼此,等到学校开学,我去江滨大学报道,安顿好宿舍,送走爹妈,打算享受迟来的自由,却意外地收到萧守顾的消息,问我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
我们在宿舍楼下见面,他穿着连帽衫,头发染成古怪的颜色,在脑后扎成一个辫子,斜靠在柱子上抽烟,活脱脱一个搞艺术的,跟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但好像隐约看得出一点影子。见我过来,他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又掏出烟盒,问我要不要来一根。
我说不要,他也不勉强,把烟揣进口袋里,掏出一张饭卡:“你还没办饭卡吧,我请你吧。”
我跟上他,心想,这次他好歹没有说鸟语。
C:我去参加我cp的婚礼
不久前的某一天,姬凌寻联系我,邀请我参加她和常晨玥的婚礼。我一方面震惊她们怎么现在才结婚,一方面震惊她竟然想得起来邀请我。姬凌寻说乐队的人她都邀请了,然后给我发了一个可爱的小猫表情。
我也没有推脱,就这么答应下来。姬凌寻倒是有点惊讶,她说,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我都做好说服你的准备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回了她一个臭着脸的猫表情。
然后她又说,那你能给我当伴娘吗?配图是小心翼翼的猫动图。我吓得当场把手机扔到地上,还好没有摔坏。捡起手机之后我又确认了一下,是当伴娘不是伴郎,我没有因为加班加到精神恍惚看错偏旁部首,姬凌寻这女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姬凌寻很快解释起来,她说她和常晨玥结婚,不需要伴郎,但又想让大家都一起来玩,索性就都当伴娘好了。她又补充道,萧守顾也来哦,他也要当伴娘。
他答应了?我问。
是啊!姬凌寻回我。
我立刻发送:我去!请注意,这是一个感叹词,用来表达我内心的震惊,并不是指我真的想去。我赶忙撤回了这条消息,换了个稳重一点的表达方式:时间定在什么时候?我看看我的工作安排。
敲定了时间之后,我又和姬凌寻随便聊了两句,很快就没什么话聊了。我放下手机,心想萧守顾竟然会答应当伴娘,真不像他。
我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萧守顾,大概是在他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那个时候因为乐队的事,我们闹得很不愉快,还见了点血。我说得可能有点夸张,实际上就是我跟他大吵了一架,然后把他推到江滨大学的江里了,搞乐队就是这样,解散的时候不闹出一点大动静,就不算真的解散。
很多年前从我爸的同学会上回来的时候,离暑假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我缠着我爸,硬是给我报了一个游泳课,在水里泡了半个月,把游泳学会了。我当时想的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后要是我掉水里了,或者是被谁推进水里了,好歹能自己游上来。
后来我上了大学,发现萧守顾怕水,我觉得他是活该。有一次乐队去山里野营,大家都在小河边玩水,只有萧守顾离得远远的,站在旁边玩手机。我挑衅他,说你过来啊,水一点也不深!他就瞪我。我不能理解,明明水只是没过小腿的高度,就这样他也会怕吗?
伟大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不能理解萧守顾怕水,他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不喜欢和人来往。就像小马过河,老牛说水刚过小腿,松鼠却说要淹死了,不亲自下去蹚水,谁也不知道水会到哪。我在乐队的时候不能说一点也不开心,但我确实因为乐队产生了很多负面情绪。我那时很幼稚,心口不一,不会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到了现在回头看看,会觉得有点可笑。就算是现在,我也没能完全摆脱这种幼稚,不过大概有向好的方向转变了吧。简而言之,我被萧守顾强行拉进乐队,不开心的时候比开心的时候多。我觉得其他人都讨厌我,于是我也不自觉地表现得惹人讨厌,这就是一种自证预言。比较幸运的是,乐队里的其他人都还算包容我,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还是有些后悔当时的一些言行,然而过去了的事又不能重来,也就只好作罢。萧守顾强行把我抓进乐队,手里攥着我的把柄,要我写歌,排练,跟他们团建,上台演出,穿猫耳女仆装,还拍我喝醉之后的照片。当时的我觉得非常不满,但又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忍耐下来。
也有别的理由。听起来萧守顾对我做过很多糟糕的事,但我知道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看的。有一年生日他送了我一个礼物,盒子挺大,他说他知道二次元都喜欢这个,我当时觉得他在羞辱我,搞不好是个等身大抱枕,上面印着色情图片的那种。后来我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包装拆了,发现里面是初音未来的毛绒玩偶,一套好几个,还都是正品,质量好到没话说。我想骂他的话哽在喉头全熄火了,不情不愿地发消息谢他。
我跟萧守顾的关系没好到哪去,也没差到哪去,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我们经常对骂,有的时候也谈心,可以说勉强算是朋友。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萧守顾毕业之前,说要解散乐队的时候。
很多人都不太理解,明明最不想来乐队的是我,整天嚷嚷着不想排练,骂骂咧咧的也是我,到最后乐队真的要解散,反应最大的还是我。现在我倒是能明白当时我为什么会那么做,不过我不太想分析我的什么深层动机,太羞耻了。当时的我非常生气,但萧守顾并不理解,他觉得我是唯独不会反对这个提案的人了,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旗帜鲜明地表现出了对天河城自贩机这个草台班子的不满。我们俩走在江边,我指责他撂挑子就跑,没有一点责任感。萧守顾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我,他问我,梁子立,你这么不想乐队解散,难道你喜欢上这个乐队了吗?
听他这么说,我竟然感到受了羞辱一样,起了一股无名火。其实要是我那个时候能稍微冷静点,事情也不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但那时我二十出头,还没挨过社会的毒打,说话做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我说萧守顾你放屁,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个狗屁不是的乐队,你知不知道我这么长时间在乐队里有多痛苦?我今天就让你也领教领教我的痛苦!
然后我就把他推下去了。萧守顾咕咚一声掉进江里,开始玩命扑腾。我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扔在岸上,跳下去救他。
我后来觉得,可能我就是为了这一刻学会了游泳。
江水又冷又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萧守顾拖上岸。我们坐在岸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骂,问候对方的母亲和祖宗十八代,怎么难听怎么骂,光骂不解气,萧守顾一拳招呼在我脸上,他打我,我也打他,直到旁边的同学把我们两个拉开,我才感觉鼻子下面凉凉的,一摸,流血了。
再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面。我删了萧守顾的微信,退了乐队的群,打定主意以后不再有瓜葛。后来天河城自贩机也没完全解散,乐队的其他人又给拉扯起来,还招了点新人来,他们问我还要不要来吹唢呐,我没理,其实是没脸回去。
我本来还想呛他们,随便找个人戴九筒上台不也一样吗,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我跟他们也没有什么仇。
婚礼彩排的时候我才又见到萧守顾。我觉得他变了点,但也没怎么变。姬凌寻组了个伴娘团,有一半都是男的,又恶趣味地让我和萧守顾打头。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这其中安的什么心,那纯属是说瞎话。毕竟咱以前也是个老二刺螈,知道有一种神奇的生物叫同人女,她们什么都能嗑,但又很挑食。我也没资格讲别人,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参加她俩的婚礼,借用一句她们的行话吧:我CP是真的!
有人可能会说我是百合豚,豚就豚了,为了参加婚礼我连婚纱都穿了,别的算什么。
我偶尔会想像一下自己跟萧守顾再见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不觉得我们两个会再打起来了,但好像也没什么话说,可能就像是个合格的中年人一样,装作过去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咸不淡地聊两句天,聊聊工作生活还有不存在的女朋友,无趣得很,或者是更久之后,我们两个带着各自的孩子,不咸不淡地聊天,虽然我很难想象萧守顾成为一个父亲,我也一样。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会穿着婚纱,坐在乱糟糟的休息室里面,和一群穿着婚纱的大老爷儿一起。
萧守顾平常就化妆,今天也不例外。仔细看还是看得出这是个男人,凭心而论还是挺好看的。我不太想照镜子,虽然给我化妆的几个女生都夸我,但我觉得她们都是讲客套话。我说没事,我挺得住,她们就哈哈大笑。萧守顾也在旁边笑,还掏出手机给我拍照。我说你给我删了,他说不,转头发到朋友圈,气得我牙根痒痒。
似乎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开场白,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讲话了,仿佛我们只是普通的好久没见的大学同学,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大家都清楚什么都变了。除了穿着婚纱这一点,似乎与之前的想象没有什么区别。我们不咸不淡地聊天,谈工作,生活,还有我尚且不存在的女朋友,然后彩排开始了,司仪让我们去走流程,这一天匆匆忙忙地结束,第二天还要去公司上班,在地铁上被挤成肉酱。
再之后就是正式婚礼,一切顺利,两位新娘交换戒指,然后拥吻,看得我直想哭,呜呜呜,我什么时候也能找到一个灵魂伴侣,算了那个太不现实,梦想可以有,白日梦就别做了。但我不能哭,妆花了我自己不会补,还得找别人。
作为伴娘团的头领,我和萧守顾备受瞩目。大家似乎都认识萧守顾,但没什么人认识我。他们热情地与萧守顾打招呼,然后看向我:这位是?
九筒!萧守顾说。提问的人一般在这个时候就恍然大悟了,很少有人认识我,但好像所有人都认识九筒。我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被人记住,说不清是好是坏,就像我后来回忆乐队的时候,也说不清是好事多一些,还是坏事多一些。乐队的其他人能来的也都来了,我挨个跟他们打招呼,其实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努力让自己别表现出来。
我觉得青春彻底结束的标志之一,大概就是朋友的婚礼,但姬凌寻和常晨玥的婚礼反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年轻了点。
婚宴上我不出所料又喝多了。我不会喝酒,工作了之后虽然也常有应酬,但酒量没有增加。我知道有的人铆足了劲儿想看我笑话,也不是不行,今日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舍命陪君子,我已经把我这辈子能丢的人都丢光了,之后爱咋咋地吧。
后来梁舒瑶给我看了当时的录像,录像里的我扯着萧守顾,说要给他唱歌,然后开始反复地唱好狗不挡道,词唱得颠三倒四,只记得狗叫。萧守顾嫌烦让我换一首,我换成黄志强,他又不满意,最后梁舒瑶拿来一个唢呐给我,我接过来,喜气洋洋地吹了一首百鸟朝凤。我看到这里下巴都掉下来了,你们西式婚礼现场怎么还备着唢呐,故意的吧!
视频里的我继续着表演,一曲吹完,我朝诸位宾客鞠了一躬,说出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讲的一句话:“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请多多支持我们天河城自贩机,谢谢!”
我张口结舌地看向梁舒瑶,她笑眯眯地问我:“‘我们’天河城自贩机?”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早就过了那个死不承认的年纪了。我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最后的最后,我把萧守顾的微信加回来了,在他朋友圈发的那张婚纱照片下面回复:
“去死吧!!!!!”
半个小时之后我收到了他的回复,是黄豆表情阴阳怪气排行榜第一名的[微笑]。
*感谢您的阅读,我的朋友
诺曼放下帽子,摇了摇头。
“这样普通的帽子,没办法拿来当做线索。”他低下头,把木箱重重合上,刻意回避与伽利略对视。伽利略不免有些失落,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叔叔追查了那么久都一无所获,诺曼要是一下子就能找到线索才怪呢。他看着诺曼满脸沉重,还以为他是在懊恼,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没事,别在意,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诺曼勉强地笑笑,跟着伽利略走下阁楼。他的脑子里塞满了令人不安的念头,一会儿想着,干脆把这阁楼烧了算了,一会儿又想,回家之后就打包行李,连夜飞回山里好了。他心事重重地与伽利略道别,回到自己的小出租屋,一打开门,三条狗摇着尾巴欢快地前来迎接主人的归来。要是在往常,诺玛会挨个摸摸它们的头,打发它们回自己的窝里去,今天她却一反常态,蹲下身子紧紧地把法斯特抱在怀里,把头埋进它金色的长毛里面。
三条狗都慌了。它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诺玛,在它们的眼里,她一直活力十足又无忧无虑,少有这种流露出脆弱的时刻。它们围着诺玛焦急地转来转去,去舔她的脸,舔她的眼泪,直到诺玛发出一声长叹,挨个抱了抱大狗小狗,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狗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啦?
诺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她躺在床上,坐在椅子上,坐在地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想,为什么是伽利略呢,为什么偏偏是伽利略呢。这是命运对她的捉弄,或者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因为她自己犯下的罪行?
可难道复仇是错误的吗?害死她父母的人难道不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诺玛思考许久,终于得出结论:一切都是因为她太贪心,已经沾过鲜血的手,不能妄想拥有平凡的幸福。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自己杀死的那对夫妻就是伽利略的父母,伽利略一直寻找的魔女正是自己。如果知道了这个,伽利略会怎么想?不要说那些曾经昙花一现的暧昧念头,就连他们曾经以为彼此之间牢固的友情也将要不复存在。
如果她不曾认识伽利略,不曾与他成为朋友,现在也不会如此痛苦。她回忆起曾经与伽利略一同度过的时间,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她知道伽利略住在佛罗伦萨,与自己是同乡,可却从未想过他就是自己的邻居,她知道伽利略今年二十岁,也从没想过那个男孩也是这般年纪。那天在威尼斯,风吹起她的帽子,落在伽利略头上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起十五年前,她将一顶小得多的帽子按在了这个男孩的脸上。
也许她不是毫无察觉,只是不愿去想,但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她唯一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如果纯粹用理性思考,她现在最应当做的就是收拾行李离开伦敦,回到布兰达身边,但她偏偏下不了决心这么做。
最近有许多魔女都在蠢蠢欲动,人类与魔女之间的战争说不准哪天就要全面爆发。人类的武器在魔女的面前胜算微乎其微,她不能让伽利略继续留在这里,作为猎魔人,他会成为魔女的眼中钉,而他偏偏又没有战斗力,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她本来想借着调查的由头,让伽利略跟自己离开这里,现在也不可能了。其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诺玛需要保证伽利略的安全,她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只能想别的办法。至于友情也好,爱恋的萌芽也罢,等一切结束之后,她也会将这一切全部舍弃,她是魔女,本来就不该跟猎魔人交朋友,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诺玛走出房间,门口三条狗趴成一排,见她出来,快乐地摇起了尾巴。诺玛盯着它们思索了一下,对金毛狗法斯特说:“好孩子,去帮我做点事吧。”
伽利略有点摸不着头脑,诺曼为什么突然把法斯特送到他家里寄养?诺曼解释说,它和布瑞克最近总是打架,需要隔离一段时间。伽利略没多想,他向来不会多想,虽然法斯特跟他不太对付,但他一直很喜欢狗。法斯特也乖巧听话,虽然态度并不亲昵,但也并不给他惹麻烦。他把法斯特留在家里,在约定好的地方与诺曼碰面,今天他们要一起去华人街吃东西。说起来,诺曼最近总是约他一起出门,不知道是发了横财,还是单纯地玩心大起,不过管他呢,他馋华人街的肠粉很久了。
诺曼倒并没觉得伽利略推崇备至的肠粉是什么绝世美味,要说好吃,确实也算得上好吃,但远远比不上自家的意式红肠。他打量周围,多数是黑发黑眼的亚洲人面孔,也有不少本地人在这里吃饭。华人餐厅以便宜著称,附近的工人们经常来这里。伽利略一边吃肠粉,一边嘟囔着有朝一日要去肠粉的老家看看,诺曼本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也带上自己一起去,想想又作罢。
他们离开华人餐厅,在岔路口分别,诺曼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去。他远远地跟着伽利略,直到他进了自己家门才放心。今天也仍然风平浪静,没有魔女的袭击,也没有开膛手杰克,似乎开战的气息只是个错觉。
但诺曼没有放松警惕的念头。连伽利略都感受得到,他叫伽利略出门玩的频率增加了许多。他们去剧院看剧,去酒馆喝酒,去马戏团看表演,去湖边野餐。伽利略牵着法斯特,金毛狗在诺曼脚底下打转,用头去蹭他的腿,仿佛在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
诺曼也不知道,他甚至不希望这样的生活结束,只是从布兰达和其他魔女零零碎碎的消息里,他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魔女们渐渐地行动起来了。他们坐在红白相间的野餐布上,金黄的落叶落下来,落在金色的头发上,落到金色的阳光里面。伽利略问,怎么了,你最近有点不高兴。诺曼说没什么,布瑞克它……
它健康得很,却被诺曼假称生病,来掩饰自己的坏心情。法斯特听了呜咽起来,伽利略以为它为同伴伤心,伸手去安抚,却被大狗一骨碌躲开。法斯特仰面倒在诺曼脚下,任由他去摸自己的肚子。诺曼摸了狗,心情好了一点,转头发现伽利略在偷吃自己的三明治,气得跟他扭打在一起。
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十月就这样轻巧地滑过,转眼间到了十月的最后一天,万圣节前夜。
万圣节是鬼怪们的节日,传说中在这一天,鬼魂会重返人间,而现在的人们只把这当成一次盛大的游乐节日。他们在夜晚装扮成鬼怪的模样上街游行,小孩子们挨家挨户索要糖果。而对于魔女们来说,这样的节日意味着她们能够卸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毕竟在游行的队伍里,扮成魔女的人可太多了。
诺曼向伽利略提及夜晚的游行,问他会扮成什么。伽利略神神秘秘,说自己有个了不起的好主意,一定会让诺曼大吃一惊。结果到了万圣夜,大吃一惊的反而是伽利略。
“天哪,你怎么扮成这样?”伽利略难以置信地看着诺曼,在他面前的分明是一个魔女,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尖顶帽子,还拿着扫帚的女人,你不可能觉得她是除了魔女之外的其他生物。
“怎么样,是不是大吃一惊?”诺曼得意地欣赏伽利略惊愕的表情。伽利略猛地摇了摇头,脑袋上的草帽差点掉下来。他正了正头上的帽子,仔细打量起诺曼来,这让诺曼不免有点不安。
“你和你妹妹……长得真是一模一样。”伽利略下了结论,诺曼总算松了口气。其实他不该扮成魔女出现在这里,但作为魔女堂堂正正出现在人群中的机会难得,尤其这次伽利略也在一起,如果不是万圣节,怕是根本没有可能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伽利略的面前。他并没有穿自己作为魔女时的衣服,而是根据人类对魔女的印象置办了一套,想要借此掩盖自己的身份。他打量伽利略的穿着,今天他扮成了稻草人,身上绑了不少干草,勉强算是像模像样,就是走起路来掉渣。
“为什么要扮成魔女啊?我觉得吸血鬼很适合你,狼人也可以啊。”伽利略问诺曼。
“还不是你整天说魔女的事,我都听烦了,不如让你见识见识魔女的样子。”
“哈哈哈,其实魔女也不都是这样的,她们也不都戴这种帽子,也不是所有魔女都穿黑衣服……”伽利略又开始了他的魔女讲堂,诺曼后悔说刚刚的话了,魔女是什么样,还要伽利略给自己来讲吗?他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还时不时点点头,心里只想把伽利略身上的稻草给拆了,最好连里面的也一起掏出来。
伽利略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正在想着如何把自己大卸八块,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一边谈天说地,一边跟着游行的队伍往前走。周围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穿着夸张的服装,狼人,吸血鬼,僵尸,魔女,幽灵,鬼怪们齐聚一堂,诺曼想,即便是人群里混进了几个真家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伽利略似乎也与诺曼想到一起去了。他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说道:“你看那边,那边有猎魔人在巡逻。今天这里这么乱,肯定有真的魔女混进来一起。所以现在许多猎魔人都在这里待命,以防她们突然搞破坏。”
“也许魔女也不忍心破坏难得的节日气氛。”诺曼替自己的同族说话。
“说不定是发现这里有猎魔人,不敢轻举妄动呢!”伽利略压低了声音,“说不定,我们旁边就有魔女混在里面……”
诺曼不免一阵心惊,好在跟伽利略在一起相处久了,这种事也差不多习惯了。伽利略对自己的朋友报以最真诚的信任,连诺曼的男性身份也没有怀疑过。越是这样,诺曼越想与他开开玩笑。他扯了扯自己的尖帽子,让它变得更挺拔一点,然后同样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定,我就是那个魔女……”
伽利略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会讲笑话!”
诺曼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不知为何他竟然觉得有点不甘心,虽然对他来说,伽利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但是……
“那如果我是魔女的话,你要怎么做呢?”
她想这样问,于是就这样问了。伽利略只是略一愣神,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把你抓起来了!”
“认真的吗?”
伽利略愣住了。诺曼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月光浅浅地照在他的尖帽子上,帽沿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竟然是个满月夜。伽利略突然有种错觉,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诺曼,而是一个真正的,穿着黑色斗篷的魔女。但他也只把这当做是诺曼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用力摇了摇头:“我当然是说笑的。你怎么可能会是魔女啊。”
“是啊,”诺曼轻轻笑了起来,“我怎么会是魔女呢?”
布兰达来信,问诺玛怎么还不回家,语气比平时来得焦急。她说前阵子下山采购,听那里的人说有魔女显露踪迹,在村里杀人。布兰达不知道是否真的是魔女作案,只觉得形势不妙,希望诺玛赶快回意大利。
诺玛回信说自己还要在待上一阵子,不过心里也清楚拖不了多久。以布兰达的性格,诺玛要是再在伦敦待下去,她就要上门来领人回家了。她把信扔进邮筒,心想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要是布兰达真的来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不知是因为运气好,还是魔女们察觉了诺玛这个同类的气息,这段时间伽利略身边一直没发生什么险情,连诺玛也开始疑心自己的猜测是否会成真,但是日子还得照样过。法斯特仍然住在伽利略家,见到主人的时候它总是委屈地用鼻子拱她的手,满脸写着“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伽利略也问,诺曼推说布瑞克还没病好,延长了法斯特的“出差”。
关于诺玛存放在阁楼上的秘密,伽利略后来也鲜少过问,这让诺玛松了口气。她扯的谎一个接着一个,要是伽利略铁了心要一起调查当年的旧案,她不知道又得硬着头皮编出多少谎话。她打心底里希望伽利略再也想不起这事,好让她能在他身边多待上一阵子。
她白天与伽利略一同出游,晚上回家却总是睡不好。她想,伽利略那么信任她,可她却一直都在欺骗他。她夺走了他的父母,还妄图拥有他的友情,可以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她欺骗自己,说是为了保护伽利略的安全,其实自己也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伽利略真的处在什么不安全的境地吗?未必如此,开膛手杰克已经很久没出现犯案了,那些想要向人类复仇的魔女也离他们的生活很远,诺玛不得不承认,自己陪在伽利略身边,完完全全出于自己的私心。
唉,要是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可惜诺玛也知道,所有的一切早在十五年前就无法改变,只留她一个人品尝这迟来的苦涩果实。
诺玛想过也许某一天她会在伽利略面前暴露魔女的秘密,可能是因为伽利略受到袭击,她迫不得已在他面前使用魔法——也许这个能用自己也是有魔力的人类来搪塞过去,不过伽利略肯定要喜出望外地把他推荐给猎魔人公会,到那时候就更麻烦了。或者是伽利略的哪个朋友怀疑诺曼的身份,旁敲侧击让伽利略帮忙取来诺曼的血,众所周知,指魔针对魔女的血液有反应。所以诺玛平时总是避免碰到尖锐物品,以免扎伤手指留下血液,她知道,妈妈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又或者,伽利略突然开窍,察觉了诺玛的魔女身份,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不觉得伽利略能察觉到这一点,毕竟两人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伽利略也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反正不管是哪种情况,在诺玛的想象里,伽利略总是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用愤怒或是悲伤又或是别的什么情绪大喊:“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然后他们吵架,不欢而散,从此诺曼再也没有出现在伽利略面前,一切总是这样结束。
她想过,可能这件事明天就会发生,可能永远不会发生,她和伽利略之间的所有情谊都会从此消失殆尽,虽然她也存有一丝侥幸,如果伽利略能够接受的话……但即便是接受了她是魔女的事实,诺玛还有另外一重难言之隐,因此诺玛不再奢望,只是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但她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总是会超出她的预期。
诺曼走过圣诞气息浓郁的街道,神色有些晦暗。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家家户户却已经忙着做节日的准备,大街小巷似乎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但诺曼的心情却不怎么好。开膛手杰克沉寂许久,终于又出手杀了一名魔女,按理说诺曼不应在夜里出门,但今晚他又与伽利略有约,不好不去,于是她挑人多的道路,小心谨慎地走。
他走进他和伽利略常去的酒馆,伽利略早早占了一张桌子等他过去。两人点了啤酒和小菜,聊起开膛手杰克案,又漫无目的地跳到别的话题,诺曼觉得自己有几分醉意,懒散地拄着下巴听伽利略讲牛顿力学。伽利略正讲得神采飞扬,突然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指魔针:“我没听错吧,是魔女?”
诺曼猛地心惊了一下,他确定自己没有用过魔法,指魔针也发现不了自己的踪迹,但伽利略手里的指魔针晃了两下,竟然直直地指向自己的方向。伽利略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这玩意坏了吧?怎么指着你啊?”
他干脆跳下座椅,围着诺曼转了两圈,不知为何,无论他走到哪个方位,诺曼就像一块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指魔针的指针。伽利略眼看着冷汗直流:“不是吧,这个肯定坏了,我得赶紧回公会让他们看看,这次会不会让我赔啊……”
诺曼在他转圈的时候也出了一身冷汗,他快速思考着指魔针突然起作用的原因,绝对不可能是他用了魔法,也不可能是猎魔人公会擅自升级了技术,难道是隐蔽气息的魔法出了问题?他酒醒了大半,听到伽利略说出“公会”两个字,更是迅速作出了决断。
诺曼站起身,一手拉过伽利略的胳膊,一手以极快的速度拿起酒馆角落里放着的一把扫帚,连扫帚带人一起拉出了酒馆。不顾伽利略大叫抗议,诺曼把他拉到了酒馆后面的小巷,自己跨在扫帚上,向伽利略发号施令:“上来,坐稳,扶好!”
伽利略摸不着头脑:“诺,诺曼,你喝多了吧!”
诺曼对他摇摇拳头:“少废话!给我上来!”
伽利略不情不愿地跨上扫帚,一边握着扫帚柄还一边嘟囔:“我看你也没喝多少啊……”
诺曼再度重复:“闭嘴,坐稳了!”他明显感到扫帚沉甸甸的,但这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要起飞了!”
“什么?什么起飞?”伽利略话音还没落,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空,耳边风声呼呼响起,转眼间他竟然坐着扫帚飞到了半空!吓得他一把抱住诺曼的腰:“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诺曼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抓稳了,我要提速了!”
若不是诺曼又飞得高了一些,整个伦敦大概都听得到伽利略的惨叫声。
大约两小时以后,诺曼终于肯让扫帚降落在一片树林里。伽利略颤抖着两条腿,从扫帚上下来,扶着树干想吐,结果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惨白着一张脸,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我是在做梦吗?刚刚我和诺曼骑着扫帚在天上飞……”
“这要是梦就好了。”诺曼板着脸说。
伽利略掐了掐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可是,你,你为什么会骑扫帚?你怎么会飞?诺曼,你到底是什么人?”
诺曼没好气地说:“魔女啊,还能是什么。”
伽利略大叫起来:“不可能!男人怎么能当魔女!”
“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是男人?”诺曼扯了扯领口,“还是说,你想亲自确认一下?”
伽利略后退两步,结果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你,你是……你不是诺曼,你是谁?”
诺曼要被他气死了。他早想到伽利略不会相信,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会是这么气人。现在反倒是诺曼要千方百计证明自己是魔女了,这可是他从没想过的。诺曼想了想,索性把这事放在一边:“走吧,捡点树枝去,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了。”
他伸出手,在掌心里点了一团光当做照明,伽利略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所以你真的是魔女?”
“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诺曼叹了口气,“还是先捡柴火吧,有什么问题,等火生起来了慢慢说。”
两人捡了点树枝堆在一起,生起了火。火是伽利略生的,他意外地有一点野营的经历。虽然生火对于诺曼来说是最不费力的,但他偏偏不愿在伽利略面前表现这个。
“你……真的是魔女?”伽利略烤着火,小心翼翼地问。
“嗯。”诺曼点了点头。
“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不会是想杀了我灭口吧!”伽利略瑟瑟发抖,跪地求饶,“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不像话!”诺曼恨不得给他两脚,“瞧你那点出息,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开始求饶了!我要是想杀了你,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那,那是干什么……”伽利略迷惑不解。
诺曼清了清嗓子,开始解释:“你好歹是个猎魔人,知道魔女会用隐蔽气息的魔法吧?我一直都隐藏着自己的气息,也没有使用过魔法,却还是被你的指魔针给发现了。我想有可能是隐蔽气息的魔法失效了……虽然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我暴露了自己的气息,如果有除了你以外的猎魔人找上门来就糟糕了,所以我只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哦……”伽利略仍然迷茫着。他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太突然,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好不容易他才理解了诺曼的话,又问:“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要是猎魔人公会的人找到你,问你有没有见过魔女,你会怎么说?说那是你的朋友诺曼,你觉得他不可能是个魔女。然后他们会发现你的指魔针没有任何问题,你说的话无疑是在包庇真正的魔女,你会成为袒护魔女的罪人。”
“你说的有点太夸张了吧……”伽利略嘟囔。
“我也要为我的安全考虑,当然还有你的安全,”诺曼说着,看向柴火堆,“自从开膛手杰克出现,魔女们受到挑衅,逐渐变得激进起来,本来是中立派的许多魔女也向激进派靠拢,开始残杀人类……你没什么战斗能力,又是猎魔人,我怕你被其他魔女杀掉。”
“魔女还分派系吗?”伽利略忽略了后半段,好奇地询问起来。
“当然了,她们可是斗争了几百年……”诺曼简单地给他讲了一下魔女之间的派系斗争,伽利略头一次知道魔女之间无法战斗,派系之间根本类似于人类之间的政治斗争,一时间忘了害怕。
“因为魔女之间不能伤害彼此,所以就算她们残害无辜的人类,我也无能为力。所以……”诺曼别有深意地看了伽利略一眼,“也就只能用这种手段。”
伽利略还是有点一知半解,但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所以你其实是想保护我的,对吧?唉,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杀了。那个,天亮之后,我们就回去吧?”
“不要想着回去的事了,”诺曼悠悠地说,“我已经回不去了,现在回伦敦,指魔针肯定要响成一片。我也不会放你走,魔女一根手指就能杀了你,我不放心。”
“怎么这样!”伽利略跳起来,“我还有工作要做呢!”
“对,你的工作,给猎魔武器上涂装。那我就更不能放你回去了,伽利略,你要知道,我们其实是敌人,”诺曼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拳头却紧紧握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俘虏了。”
伽利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不知从哪来的绳索给捆住了手。诺曼牵住绳索的一头,对他笑了笑,那副样子,与他认知中的魔女别无两样。
伽利略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大叫起来:“好啊,诺曼!你一直都在骗我!”
诺曼心想,他果然还是这么说了。但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心痛,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第二天早上起床之后,两人气氛有点尴尬。昨晚伽利略赌气,一晚上没跟诺曼说话,诺曼也不想去解释什么,打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跟他说。
“要出发了。”诺曼说着,走向扫帚。伽利略满脸犹豫,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开口:“等一会儿。”
“怎么了?你还想跑啊?”诺曼有点好笑地问。
伽利略面红耳赤地说:“不是,你,你给我解开这个绳子,我,我上个厕所。”
诺曼忘了他还有这种生理需求,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他迅速把绳子给他解开了,也没忘放两句狠话:“你知道吗,我能变成狮子。如果你敢趁机逃跑,我会追上你,然后咬掉你的头。”
“……也太吓人了。”伽利略嘟嘟囔囔,走到一边上厕所去了。
解决了生理问题,两人骑上扫帚。伽利略问诺曼:“去哪?”
“非洲,亚洲,南极……只要是没有魔女和猎魔人的地方,都值得一去。”
“那么远!”伽利略吓了一大跳,“你是认真的吗?”
诺曼不回答他:“坐好了,准备起飞!”
这一次伽利略并没觉得有多害怕了,可能是因为诺曼放慢了速度,也可能是因为他习惯了,他甚至有心情来欣赏一下空中的风景。
“哇,你看!云简直就像一片海!我敢打赌,没有几个人看到过这种景象。”伽利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说。
“是吗,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诺曼经常飞行,看惯了天空里的景色。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尴尬之后,伽利略旺盛的求知欲终于战胜了内心的那点纠结,开始向魔女提问:“那个,诺曼,你真的能变成狮子吗?”
“骗你做什么。”
伽利略的语气有点紧张:“我,我想看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魔女变成动物。”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啊?”诺曼觉得有点好笑。
“你自己说的,你要是想吃,早就吃了,”伽利略壮着胆子说,“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女为什么能变成动物,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你要我变我就变,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囚犯,哪来的那么多要求。”诺曼冷淡地说。
“唉……”伽利略失落地叹了口气。
他们飞行了一段时间,诺曼又在一片树林里降落了。伽利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知道大概已经离伦敦很远了,根本是插翅难飞,虽然想找个机会逃跑,但诺曼似乎就连背后也长了眼睛,时刻注意他的动向。伽利略暂时打消了逃走的念头,跟着诺曼去捡柴火,又去河边抓鱼,实际上因为双手被绑住,完全是在一边看着。
诺曼生了堆火,把鱼架在火上烤。他绑住了伽利略的脚踝,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免得自己还得喂他吃饭。鱼没经过什么精细的处理,也没有什么调味料,味道勉勉强强,两个人填饱了肚子,天色也暗了,便干脆在附近找了个避风的山洞,打算休息一晚再出发。
他们背对背躺在营火旁边。诺曼知道伽利略有话想说,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等。
“那个……诺曼,你还醒着吗?”
“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交朋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个猎魔人了吗?”
诺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解释:“不是这样。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个猎魔人。跟你认识,交上朋友,也只是个巧合。”
“那你知道我是个猎魔人之后,为什么没有立刻杀了我?魔女不是最恨猎魔人了吗?”
“我从来不做滥杀无辜的事。”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扮成男人呢?”伽利略又问,“而且还……扮得那么像。”
“因为这样比较方便。女人做事总是处处受限制,而且没人会怀疑男人是魔女。”
伽利略“喔”了一声:“好有道理,我就没有怀疑过。”
“那是因为你傻!”诺曼忍不住骂他,“要是你碰上的是别的魔女,你早就被杀掉了!”
伽利略挠了挠头,他突然想到一件不得了的事,脸色一下子变了:“等等,那你的妹妹……”
“我没有妹妹。”
“什么!”伽利略大叫,“那我见到的那位女士……”
“是啊,就是我本人,”诺曼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早该想到的。顺便一提,彼西妮也见过我,她当时就发现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如人家小女孩呢。”
“彼西妮竟然一点都没告诉我!”伽利略再度受到了打击,诺曼和那天的美丽女士竟然是同一个人!他挣扎起来,想挣开脚上的绳索:“诺曼你,你欺骗我的感情!”
“实在对不起,我也有我的苦衷。你是猎魔人,我不能让你知道我的身份。”
“这……我也能理解……”伽利略停止了挣扎。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了吗?”
诺曼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想起在威尼斯时,她曾经对伽利略说过,自己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他名字。她犹豫了一小会儿,说:
“诺玛。我的名字是,诺玛。”
这之后他们开始随意地闲聊,聊起不曾被提起的魔女诺玛的故事。诺玛回避提起自己的童年,只说父母离世之后跟着亲戚一同生活,她们在森林里打猎,养猪,有时也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人类世界。诺玛被那样的世界吸引了,没有魔法的人类是怎样创造出这样色彩缤纷的世界的?她想知道,所以她来到了伦敦,成为了诺曼,认识了伽利略。伽利略问她,你觉得人类怎么样?她说,人类是很复杂的,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有时很坏,坏人有时很好,其实魔女也一样,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魔女和人类能和平地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伽利略说,他现在仍然觉得,诺曼是魔女的事情令人难以相信,难以接受,诺玛说我理解,你肯听我说话,已经是我想象中最好的情况了。
那一夜他们聊了很多,直到两人都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再度出发,走走停停,直到第三天的夜晚,诺玛发现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伽利略问。
“我们的位置变了。”诺玛说。他们身处高空,下方是一望无际的云海,头顶上悬着一弯新月。诺玛向南飞行,现在本该已经到达地中海上空,但她现在却感知到自己在北冰洋附近。伽利略的眼睛瞪得老大:“我们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环游了地球?”
“我飞得没那么快!”
“难道地球只有欧洲那么大?其他的板块都不存在?”伽利略震惊地提出自己第二个猜想,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你想什么呢!这肯定是魔法造成的啊!”诺玛都不想跟他说话了。伽利略发现魔法这个解释竟然能让他安心,不由得又开始怀疑人生。
“看来我们是逃不掉了,”诺玛喃喃自语,“不管是非洲,亚洲还是南极,现在我们哪里也去不了。想要找一个没有魔女,也没有猎魔人的地方,怎么那么难啊。”
伽利略看着有点低落的诺玛,不由得想安慰她一下,他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不是还有一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诺玛好奇地问。
伽利略指向他们头顶的新月:“没有魔女,也没有猎魔人,甚至没有人类的地方……不就是月亮上吗?”
诺玛错愕地抬起头,弯弯的月牙挂在漆黑的天空,像是谁的笑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