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42【失重】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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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作者:米琪雅     </p><p> </p><p>标题:风眼 </p><p> </p><p>这篇挺长的,一万二左右,但我很喜欢! </p><p>评论随意  </p><p>   </p><p>   </p><p> </p><p>一、 </p><p>如果天气好的话,我就不想去散步。 </p><p>天气并不会影响我的心情,但太强的阳光我不喜欢,最喜欢阴天,有风,小雨,这种时候适合出门走走,若天气再恶劣下去,就有打湿衣服,弄得狼狈不堪的风险。不过不管天气如何,我都是要出门的。我拿着大人用的骨架很重的黑伞,像举着一枚不合时宜的蘑菇,路线固定地走到了公园中心地带。 </p><p>下雨的时候公园通常没有人,我正打算从斜背的猫爪包里掏出罐头,就看到犽子在亲昵地蹭着一位水手服少女,她蹲在我惯常占据的位置,地上还有几片撕开扯碎的面包。 </p><p>我的伞举得很低,黑色的边缘让我只能看到少女的腰部以下,但是我不用把伞举高,我就能认出来在那里喂犽子的少女是谁。 </p><p>浅川同学,浅川麻衣。 </p><p>她的百褶裙被人剪成一条一条的样子,非常狼狈,甚至隐约能看到内裤了。她伸手抚摸犽子的时候,光洁的腰部露出来,背部靠左的地方有一大块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瘢痕。 </p><p>这是昨天下午放学时候的事情。 </p><p>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光了,我收拾好书包,坐在教室里等待靖一郎接我回家,平常他都会准时把车停到校外,今天提前发了消息告诉我路上堵车,会晚点到。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时,听到了花井尚美的声音。 </p><p>“真好笑,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这么耻高气扬的样子,是故意给我脸色看么。” </p><p>花井尚美是学校里小有人气的偶像型角色,是隔壁班的学生。花井同学脸长得好看,出手也阔绰,不自觉身边就围拢了想跟她同行的小女生。受欢迎的人有时候难免嚣张跋扈,她用这种傲慢的态度对人,在我印象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p><p>随后就听到一两声声音很低的回应,不知是反驳还是什么,花井同学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还敢对我讲这种话!” </p><p>我对这种学校里永远不会缺少的戏码不感兴趣,只不过看到靖一郎的车子已经停在了学校门口,便背起书包向外走去。 </p><p>在楼梯的转角处,我看到浅川麻衣正被两个女生拖住手腕,浅川同学努力挣扎着,那两个女生做出要将她扔下楼梯的样子,见我走出来,她们本能地抬头看了一下,就松了手。 </p><p>浅川同学像轱辘一样顺着楼梯滚了下来,后背重重地撞到了栏杆。 </p><p>花井同学有点惊慌,强作镇定地对着倒在地上的浅川同学放了几句狠话,就带着粉丝队匆匆离开,我看着那个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少女痛得坐在地上,努力了两次都没有站起来。 </p><p>看到那块淤青,这件事就又出现在我脑海里。 </p><p>这些欺凌跟我无关。 </p><p>但是喂犽子本身是我的事情,看到今天有人代劳,我心里就产生一点恶质的不愉快。我转身想要离开,浅川同学却听到了声音,站起来叫住了我。 </p><p>“那个,梶同学?” </p><p>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着她。 </p><p>浅川同学长了一张很可爱的脸,圆圆的像苹果。公平地说,如果不是不幸招惹了花井那批人,她说不定会在后辈的男生中有些人气呢。此刻她衣服有些淋湿了,再加上之前被欺负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十分狼狈。她有些扭捏地铰紧了手指,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微弱地闪着光。 </p><p>这幅姿态我最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在父亲的会客厅里见了无数次。 </p><p>这是寻求帮助的神色,希冀怜悯的神色,恳切请求的神色。 </p><p>大概是想让我和她同打一把伞回去吧,没记错的话,浅川同学家和我家有一段路程是一致的,我坐在靖一郎的车里时,看到过她快步从阴暗的巷道里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咽下还剩一小口的面包,忙不迭地向学校的方向跑去。有时候,这些事情也会让我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活得非常艰辛。 </p><p>这倒也与我无关。 </p><p>我做好了拒绝她提出的一切请求的打算,却听到了出乎我意料的询问。怯生生的浅川同学指着犽子,对我说:“梶同学,你有带猫罐头么,这只猫咪不太喜欢吃面包的样子。” </p><p>犽子吃过各大品牌各种口味的猫粮,自然不会像一般野猫一样,只要给点吃的就扑上去,但是既然她不喜欢吃面包,为什么对浅川同学这么亲昵,我也有些好奇。当初我接近犽子可是折腾了不少办法,好不容易这只恼人的猫咪才肯尝一尝我放下来的罐头。 </p><p>我从猫爪包里掏出罐头递给浅川同学。犽子闻到罐头就应该知道是我,却依然只是在浅川同学的脚边打转,我盯着她,她也不客气地盯回我,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姿态挑衅的哈欠,然后欣欣然地走到被浅川同学打开的罐头旁边,开始细嚼慢咽地进餐。 </p><p>既然犽子吃到了罐头,接下来的事情,就还是跟我无关了。 </p><p>可是我又不能立刻走,因为浅川同学对我笑了。 </p><p>她摸着犽子的头,对我说:“我经常看到梶同学在这里喂猫咪,梶同学一定是很有爱心的人。” </p><p>有爱心的人。 </p><p>不,不是这样。我觉得有些好笑,看到给猫喂食物,就认为对方有爱心,这种判断太奇怪了。浅川同学想必没有见过花井同学在照顾园艺部的多肉盆栽时有多用心吧,也没见过竹本同学归还相原同学的外套时,将它熨烫得一条皱纹也没有吧,又或者,欺负她最起劲的河口同学,在给相熟的朋友辅导功课时,也会显得和蔼可亲。就算在某个方面表现得再温柔和善,也不会改变她们在浅川同学身上做的恶事。 </p><p>爱心不爱心,根本就不是这样判断来的。 </p><p>更何况,我也不是因为喜欢猫才去喂犽子。 </p><p>犽子吃完了,满足地发出咪呜的声音,蹭了蹭浅川的鞋,浅川像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家了,急急忙忙地对我说:“糟糕啦,再不赶快回去又要被数落了,那么,我先走了。”我举着伞,对她轻轻点头,她便提起自己的书包放在头顶,勉力对抗着细密的小雨向家的方向跑去。看到她在小雨中奔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我才发觉,刚才相遇的全过程中,我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 </p><p>只剩我一个人还站在这里,还有一只挑剔的猫。 </p><p>我蹲下来,向犽子伸出手,试图像浅川一样摸摸她,不出所料,她迅捷地躲开,若无其事地舔起了毛。我有些恼火,飞速地捏住犽子的后颈,把她提了起来。她悬在半空中,仍然毫无畏惧地看着我。 </p><p>我用力地把她朝远处甩了出去。 </p><p>   </p><p>   </p><p>二、 </p><p>“于是,由于小早川秀秋的叛变,东军终于取得了战场上的优势,击溃了西军的梁柱大谷吉继,在关原这里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p><p>早上靖一郎送我的时候说,今年的台风期快到了。虽然现在看还察觉不出异常,顶多三五天内,就会发布防风警报,到台风登陆的时候,学校会停课。“大小姐要注意安全,老爷交代,天气太差的时候,小姐不要再去公园了。” </p><p>我当时不耐烦地低头看手机,假装没有听见。 </p><p>“讲到西军的话,我们可以发现,即使是单兵决斗很厉害的剑豪,在这种数以万计的战场里依然没办法以一人之力逆转战局。比如说西军大将军喜多秀家的阵中,就有一名大家从小就听过的超级剑豪,宫本武藏。” </p><p>我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看到天空干净明朗,在明快阳光的映衬下,呈现出让人心醉的碧蓝色。今天天气好得出奇,无论怎么看都很难相信几日后会有风暴到来。而且今天早上有体育课,所以我不得不在这种天气下和同学们一起绕着操场跑步,对我来说,还真是很难讲明白的精神折磨。 </p><p>我轻轻叹了口气。 </p><p>“梶真央同学!”一讲课就会兴致高昂的大和老师点了我的名字,“宫本武藏讲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虽然如今很多学者都认为这句话是杜撰的,但仍然广泛出现在有关他的作品中。梶真央同学,知道这句话么?” </p><p>我站起身来,看着大和老师。明明这节课是要讲战国末期,大和老师却开始狂热地介绍起了课本上不要求学习的宫本武藏,而且大和老师显然没有觉得自己这个提问非常奇怪。我开始思考要怎么应对他的提问,大和老师一向对学生非常严厉,如果上课走神被他叫起来,很可能是要罚站的。 </p><p>我的余光瞥到班里其余的学生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几个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同学也悄无声息地抬起了头。大和老师等着我回答,不知是发现我一直心不在焉,还是真心想要知道答案。 </p><p>我清清喉咙,给他陡然清醒的表情。 </p><p>“对不起,老师,我刚才走神了,我对宫本武藏也不是很了解。” </p><p>给他惭愧懊悔的表情。 </p><p>“我接下来会注意听讲的,对不起。” </p><p>给他谦卑接受责罚的表情。 </p><p>“如果老师要我罚站的话,我就站着听完这节课。” </p><p>大和老师的眉毛拧了又拧,最后还是松开了,我虽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谦恭的态度大概让他满意了。他挥挥手,示意我坐下,我端端正正地坐好,身后的同学有些失望地“嘁”了一声。“梶同学虽然学习成绩一直还不错,但上课也不可以随便开小差啊,宫本武藏这位日本人家喻户晓的剑豪说过的话,难道班上同学没有一个能说出来么?”他又低头看了看花名册,底下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 </p><p>“浅川麻衣同学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p><p>听到这个名字,班级里某个角落突然激起一阵窃笑的声音,听声音就知道是河口同学笑得最厉害。我歪过头看了看浅川的座位,如我所料,是空着的。河口带着满是恶意的笑容和同桌低声讲着什么,然后用手指向浅川的座位。班级里几个跟河口交好的同学也像是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脸上都挂着了然的神色。 </p><p>“上课不要交头接耳!”大和老师有些生气地用教鞭敲了敲桌子,然后又叫了一遍,“浅川同学不在么?” </p><p>“谁知道呢?说不定浅川她逃课了呢,老师。”拖着恶意的尾音,森田同学率先做了这样的发言。 </p><p>我回过头,不想看到那副玩味的扭曲表情。 </p><p>上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课结束之后,在大家换体操服的时候,我记得看到河口同学一群人聚在一起,像是策划了什么,洋洋得意地从更衣室里走出去。现在想想,要么是又弄坏了浅川的水手服,要么是把她锁在什么没人的教室了吧。 </p><p>翻来覆去就这几样,真是有够无聊。 </p><p>浅川麻衣被欺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花井看不惯她是最主要的原因。河口和她的朋友开始欺负浅川也是为了讨好花井同学。花井同学并不是我们班级的学生,如果她也在这个班里,会为刚才河口和森田的表现而感到非常满意吧,而河口和森田也会因此从中得到在小团体中获得了重视的微妙快感。但是花井并不在这里,所以河口和森田又是为了什么要继续欺负浅川呢。 </p><p>只能说是惯性了。一旦欺负人成了日常,参与者就不会意识到这个事情不该做,或者是“为了讨好花井去做”,而变成了“就应该这样”。 </p><p>如果说每个学校都有欺凌事件,浅川麻衣看起来就是本校最适合担当受害者的角色。 </p><p>浅川同学从入学起就与我们有着隔阂。大部分学生家里是中产阶级,即使有像我家一样非常富庶的家庭存在,在平日的吃穿用度上,大家没有明显的不一样。但是浅川同学不同。浅川同学的水手服一眼就能看出是穿了很久的,不知道向哪个前辈借来的衣服。她的便当内容也很凄惨,她在楼梯口一个人吃午饭的时候,我曾经从她身边走过,瞥见便当盒里大部分时候只有渍梅,也曾听过班上有人很大声地称她为“那个午饭只吃酱萝卜和白饭的家伙”。 </p><p>大和老师有些为难地在花名册上记了缺勤,连着点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想必很不愉快,随后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宫本武藏。我继续看着窗外发呆,漫无目的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操场。 </p><p>从在公园里见到浅川同学,又过去了两周。我们仍然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交集,靖一郎再也没有延误过,花井同学还是那么傲慢地做着校园人际交往的核心,浅川同学仍然被用各种恶意的手段欺负着。不过欺凌的手法都很隐秘,因为一旦太明显就会被老师发现,老师们虽然迟钝,倒对这种事情很重视,所以欺负的等级始终维持在没有沸腾的程度。 </p><p>像这样公然导致浅川同学缺勤的事情,倒是第一次发生。 </p><p>我在窗外游曳的目光捕捉到了什么,我慢慢吸了一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 </p><p>大和老师投过来不悦的注视,我眨眨眼睛,给他一个痛苦局促的表情。 </p><p>“老师,我好像生理期到了,刚才体育课上还跑了步,现在肚子好痛,我能去保健室休息一下么。” </p><p>大和老师犹豫了一下。 </p><p>给他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p><p>“真的很难受的话不要忍着,快点去休息吧,谁来陪梶同学去一下保健室?” </p><p>给他一个感激和体谅的表情。 </p><p>“不用了,谢谢老师,我一个人过去就好了。” </p><p>关门。 </p><p>    </p><p>    </p><p>三、 </p><p>犽子被从窗口扔出来的时候,我站在青山树理女士门外,思考要用什么姿态去激怒这位脾气暴躁却美艳惊人的名演员。父亲和这位演员之间有一些暧昧的牵绊,我对此不太在意,不过如果跑来见她能让我父亲心情不好,我便愿意尝试。 </p><p>犽子没有像别的猫咪一样发出凄厉的叫声,在努力调整身体无果后,她在我的注视下硬生生地撞到了草地上。 </p><p>“腿摔断了。”我不顾她挣扎把她强行拖到宠物医院去,医生稍加检查就给出了结论。 </p><p>把爱猫从窗口丢出去以至于骨折,在我心里,这意味着遗弃。 </p><p>遗弃是很严重的事情,我对动物没有特别的好感,但一直觉得,宠物与人类缔结了联系,在这种关系中拥有更主动权利的人类,负有不遗弃宠物的责任。 </p><p>这或许意味着我可以成为犽子新的主人。 </p><p>之前,我在青山女士办私宴的场合见过这只姿态非常优美的森林猫。青山女士踩着水晶般流光溢彩的高跟鞋沿着螺旋状楼梯走下来时,犽子就跟随在她的身后,以同样高傲美丽的身影给那日赴宴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热闹的宴会进行时,我尝试着想摸摸犽子毛茸茸的身体,她灵巧地躲开了我的手指,而顺着她逃开的方向,我看到了青山树理亲昵地倚靠在父亲的怀里,父亲看似绅士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娇笑起来。红酒或者是别的什么,让她脸颊泛起诱人的绯红色。 </p><p>我向父亲稍微询问了养宠物的事项,父亲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简单地拒绝了我的请求。“我不同意。”他毫不犹豫地说了这句我听了无数遍的话,然后继续埋头在一系列文件中。我有时在想,如果我要他多看我一眼,应该把他的咖啡换成他讨厌的果汁,这样他会皱着眉头抬头,让我不要妨碍他。 </p><p>不过,我早已对他的拒绝养成习惯,也没有对此感到奇怪或难过。靖一郎将犽子照顾到可以自由行走之后,将她安置到了公园,还安排人手建了固定的猫粮碗和方便野猫住宿的小屋。感觉这更像是做给我看的安慰行径,我对犽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之情,只是靖一郎似乎认为这样做我会开心。 </p><p>我原以为犽子会很快死去,我最初养成去公园的习惯,只是为了寻找她的尸体。 </p><p>思绪还飘在回想的路上,含着点怯懦,犹豫地呼唤着我的名字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梶……梶同学?” </p><p>我正踮着脚尖,左手还拿着垃圾桶桶盖,右手在用木棍努力够那件丢在垃圾桶里的水手服上衣。以这种姿态见面真是尴尬啊,浅川同学。我这样想着,将那件水手服上衣从垃圾桶里挑了出来。 </p><p>“看起来不能穿了,我的自用柜里还有一套备用的水手服,如果需要的话,我拿给你。” </p><p>她还穿着体操服,膝盖处都是泥土,手里紧紧握住的是团成一团的百褶裙。 </p><p>浅川同学爬上树去够这件被丢到馒头柳树梢的百褶裙的身影,正好落入我的眼中,这概率是有多小呢?但是何其不幸事实就是这样。那棵树位置很偏,正好藏在角落里,浅川同学应该找了很久才找到,而上衣,我幸运地知道她们一般会把垃圾顺手丢到哪个垃圾桶。 </p><p>对河口同学来说,浅川麻衣的东西就跟垃圾一样。 </p><p>对我来说,也差不多吧。 </p><p>浅川感激地看着我,从我手上接过已经脏兮兮的水手服,然后发起呆来,嘴里说着:“要怎么办呢,梶同学,这是我最后的水手服了呀。”就算她今天穿我的水手服备用,将自己的水手服连夜缝好补好洗干净,晒干最起码也要一天。不过,这种情况,张嘴向我借就好,她是不好意思向我再发出请求么? </p><p>卖她这个人情好了。 </p><p>“浅川同学,没关系的,先拿我的去穿,事情过了再还我就行。”我说着,迈开了脚步。 </p><p>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果她再充满感激地看过来,再对我说“梶同学有爱心”,我该怎么回应她。 </p><p>浅川同学换好衣服,跟着我回到教学楼里的时候,大和老师的历史课已经结束了。走廊里到处都是学生,一时也没人注意到我们,我们走到转角的地方,正好看到花井进了我们班的教室。无非是听说了浅川闹出的笑话,过来听个具体,想了一下她们几个在班里通过诉说自己的行为加强团队感的场面,我忍不住抿起了嘴巴。 </p><p>浅川同学在我身后有些害怕地躲在角落里,她比我瘦一些,我的水手服在她身上显出奇异的宽大感。明明只是比我瘦一点矮一点而已,给人这种感觉,说到底是因为她本身就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p><p>我思考了一下,看向老教学楼的方向。 </p><p>“今天上午的课逃掉吧,浅川同学。”我引诱着她,这样说道,“我会跟别的老师解释你之后的缺席是因为在陪着我。现在进教室,怕是之后会被欺负得更惨,河口同学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p><p>浅川同学不会拒绝借给她水手服的我。 </p><p>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空无一人的老教学楼,老教学楼在一个月后要被拆掉,所有的器材都搬去了新楼安置妥当。我和浅川同学踏入此地激起微弱的风,一前一后的身影倾斜地印在积了灰尘的走廊地板上。上课铃响起,转头能看到斜对面的新楼走廊,大家都嬉闹着回归自己的教室。 </p><p>“梶同学?我可以叫你真央同学么?”她语气不再怯怯的,默认跟我的关系有了进展一样。 </p><p>一般是用称呼的改变来拉近彼此的关系吧。我点点头,我对我的名字执念不大,她直接称呼我名字我也不介意。 </p><p>“那,真央同学可以叫我麻衣么?” </p><p>“不要,我不喜欢。” </p><p>她有点挫败地嘟起嘴巴,很快就又笑起来,向前跑两步跟进我。 </p><p>“真央同学原来也知道这个地方啊。” </p><p>我和她站在昔日教学楼的左翼天台上,这个天台当年建的时候很奇怪,建的栏杆很低,但是因为位置偏,很少有人来,学校也只是补了两根铁围栏,在两根围栏之间拉了若干条铁链意思了一下。一直将就到大楼要拆的今天,当初补的两根铁杆很尴尬地立着,铁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人卸掉了。 </p><p>因为围栏很低,站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半个城区,明明教学楼也才十层高,但是学校周围没有更高的建筑物,你能看到街道,看到行人,低矮的便利屋,一闪一闪的交通灯,看到新铺好的花圃和待栽的草地,这种开阔的视野让人有种俯视一切的快感。 </p><p>我走近围栏,向天空无尽的蓝伸出了手。 </p><p>指尖缭绕着安静的风。 </p><p>浅川很开心地沿着围栏跑了一圈:“我好久没来过这里了呢,以前想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回来这里,感觉心情会变好,自己站在云端一样。” </p><p>起风了。 </p><p>“浅川同学。刚才的事情,我看到了。” </p><p>浅川爬上了树,试着去够被扔到树梢的上衣,之后的事情。 </p><p>她停下来,怀着有些复杂的惊讶,那样看着我。 </p><p>有点害怕的表情,有点疑虑的表情,有点捉摸不透我下一步要说什么的表情。 </p><p>犽子被扔下去的时候,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青山女士么。 </p><p>我不知道。 </p><p>我向前走了两步,用力地把浅川推了下去。 </p><p>起风了。 </p><p>    </p><p>    </p><p>四、 </p><p>——“能取代恶狼和鬼出没的道上的篝火、有勇气为我们带路的鹦鹉,一次也没有看见过啊!” </p><p>——水绘悲哀地朝树上的鹦鹉们望去。 </p><p>——这时,夏子姐姐突然把手伸直了,直指着睡着了的咪。紧接着,她又出人意料地尖声高叫起来:“喂,那只猫怎么样?” </p><p>我“啪”地合起了书。 </p><p>该回家了。 </p><p>把看了四分之三的《白鹦鹉的森林》放进自用柜时,我发现把手上挂着一个袋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柔软干净,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水手服。白色衣襟上放着一张纸条,写着“谢谢”。 </p><p>就水手服来说,她向我道谢并没有错,但是这句谢谢让我心情很奇怪,就像是看到死人说话一样。 </p><p>我把那张纸片取出,认真地举起来看了看。浅川同学的字比我想得要硬朗一些。 </p><p>她应该再也不想要跟我有联系才对。 </p><p>我将袋子和书一起放进了自用柜,掏出手机看到了靖一郎的短信。 </p><p>“已在校门外。台风期间,大小姐注意安全,请勿随意外出。靖一郎” </p><p>学校的广播开始播放第三轮的放假通知:“台风来袭,下午停课,各位同学请迅速回家,注意安全。台风来袭,下午停课……” </p><p>我慢慢地走到走廊窗户前。窗外的天空颜色已经是墨色渲染开后深浅不一的灰,风剧烈地撞击着窗子,让人担心玻璃有碎掉的危机。我身后不断走过背着书包的同学,大多数表情轻松愉快,她们开心地踩过木制的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p><p>即使因为台风的原因没办法出去玩也无所谓,这样得来的意外假期总是让人有赚到了的感觉。 </p><p>靖一郎已经唠叨了好几天,关于台风来的这一天不要出门去公园,但是我还是有这种冲动,冒着被大雨浇透、被狂风吹到感冒的风险,去见一见犽子。我坐在靖一郎的车子里,注视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灰暗的色调开始从天空蔓延到地面。 </p><p>喂,那只猫怎么样?我在脑海中默念这句话。 </p><p>犽子不喜欢我,这很好理解。我对她做过很多很奇怪的事情,把她拎起来甩开,把她丢到高空,诸如此类。即使是天生机敏的猫咪,也很难理解为什么人类会一边提供给她食物,一边又可以心安理得地做这种事情。要说我天性残忍,倒也不全然如此,即使我自己也认为我性格里有这样的因素。 </p><p>我只是很好奇。 </p><p>对浅川同学做出那样的事,原因又是什么呢? </p><p>浅川同学应该也不喜欢我。 </p><p>那天下午,我和浅川都回到了教室上课,在辅导老师找浅川询问上午缺课原因时,我也如我所承诺的向老师解释了原因。在我跟老师说“浅川同学一直在陪着我”的时候,浅川同学苹果一样的脸上呈现的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不得而知。 </p><p>我没有向浅川道歉。 </p><p>道歉的根底是希望被原谅,而我不需要她原谅我。这不是说我觉得我做了正确的事,只是明知是错误的,仍然去做了而已。我和浅川本来就没有交集,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我继续在班里做可有可无的无人气角色,心安理得地坐着靖一郎的车上学放学,浅川继续被花井等人针对着,继续一个人在角落里吃寒酸的便当。 </p><p>风越来越大。 </p><p>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父亲的房间,灯依然是关着的。意料之中。 </p><p>厨娘准备了寿喜锅,她正往锅底刷着黄油,见我进来,便向我行礼:“老爷说今晚不回来了, 本来是准备给你们俩一起吃的,只好先试试只做大小姐的量了。”我洗完手之后,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隔着锅子,正好能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色。 </p><p>屋子里,正在码着菜的锅子散发出好闻的味道和热气,而窗外的云剧烈翻滚,高高挂起的广告牌已经在危险地抖动,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 </p><p>台风已经很近了。 </p><p>当台风从这个城市经过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光景呢?不再有喧嚣的人声,只有喧嚣的风声。 </p><p>不知为何,我回想起那天看到的浅川同学的表情。 </p><p>我把浅川同学推了下去,那一瞬间她的表情。 </p><p>浅川同学之后穿着我的水手服的时候,又是什么想法呢? </p><p>浅川同学回家的时候,感受到这样激烈的风,又是怎样想的呢。 </p><p>浅川。 </p><p>我伸出去夹菜的筷子停在了空中。 </p><p>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当时,浅川的书包还留在她的座位上。 </p><p>为什么当时没有意识到呢,浅川绝对不是把书包留在教室里回家的人。 </p><p>我拉开门。 </p><p>“大小姐!” </p><p>我在已经下起来的雨水中奋力向学校奔跑起来。浅川每天就是这样跑去学校的么?擦过脸颊的风一点也不温柔,掀起衣襟的风一点也不舒服,阻碍我奔跑的风,真的是讨厌至极。我喜欢的是阴天,有风,小雨,那样悠闲惬意的坏天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跑一步都在朝着狼狈更进一步,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来却无暇去擦。 </p><p>但是对犽子来说,风意味着什么呢,对浅川来说,风又意味着什么呢。 </p><p>“浅川!”翻墙进了上锁的学校,浑身湿透的我不报任何希望地对着锁住的大楼呼喊着。 </p><p>也许她已经回去了,也许只是不小心忘记拿书包。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呀,真的是愚蠢又无意义,在我这样想时,有什么东西在我视线里留下一道划过的弧光。 </p><p>我抬头,在雨水里朝那个方向望去。将要拆除、空无一人的老教学楼,在最高层有一扇窗户打开了。 </p><p>浅川苍白着脸,从那个高度俯视着我。 </p><p>就如那天我俯视着她一样。 </p><p>风在身后席卷而来。 </p><p>    </p><p>    </p><p>五、 </p><p>靖一郎把犽子放到公园里之后,我和犽子的再一次相遇非常离奇。 </p><p>她从这边的树梢试图跳到另一棵树,但是估量错误,感觉又要很惨烈地摔到地面上。 </p><p>我执着地盯着犽子的身体在空中画出的线条,以至于没有及时察觉到我对犽子还活着这个事实产生的惊讶情绪。 </p><p>在坠落的时候是这样无力,无论如何挣扎,砸到地面上是必然的后果。 </p><p>就像浅川同学去够被花井挂在树梢的水手服时,不小心摔了下来一样。 </p><p>就像犽子被我拎起来,用力地甩开一样。 </p><p>就像那天浅川同学被我推下,眼看就要摔到地面上一样。 </p><p>那天,我看着下落的浅川,她下降的速度出人意料地快,以往在纸上演练的算式始终只是数字,不管算多少次重力加速度,都无法从概念里获得认知,只有亲自看到一个坠落的活物,才会真实地感受到这种速度。 </p><p>“浅川——!”像是无法忍耐亲眼目睹这种坠落,我喊了出来。 </p><p>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 </p><p>在她快要摔到地面的瞬间,她的下坠凝固了。 </p><p>以绝对的运动来达成的静止。 </p><p>她就那样仰面看着我,周遭是流转的风。 </p><p>明明是透明的风在激烈的碰撞着,竟然让人产生肉眼可以捕捉的错觉,只有浅川停滞在空中,像是失去了重力,而风在喧嚣,冲撞的风一路旋转而上,吹开我的留海。 </p><p>她的脚尖轻盈地点地,站住身体,姿态就像犽子驾着风从坠落中逃脱一样。 </p><p>身侧的风倏然而止。 </p><p>回忆中的场景被我挥手抹去。窗外能看到已经是足以吞噬这座城市的风,沿着肉眼可见的轨迹朝这座大楼袭来。我拼命地顺着楼梯奔向顶层。 </p><p>犽子是可以操纵风的猫咪,我见识了无数次,不论我对她做什么,她都会在被扔向空中的时候无所畏惧地驾起风,自由地悬浮在我面前。 </p><p>这样说或许有些推卸责任,但犽子从来没有表示出“请不要再这样做了”的意思。 </p><p>她只是看着我,发出喵呜的声音,就像挑衅一样。 </p><p>我有想过,犽子是因为那次被青山小姐扔出来摔断腿的经历,才学会了驾驭风吧。猫咪无法跟人类讲出自己确切的想法,只能用叫声和动作传达喜恶,犽子虽然离开了舒适的环境,却从来没有放弃过生存,我知道犽子是一只绝对不会送死的猫咪,因为她无时无刻都在表达“我要活下来”。因为再也不想要体会那种坠落的感觉,再也不想无力地只能接受伤害的感觉,所以变成了这样的猫吧。 </p><p>浅川同学又是怎样学会驾驭风的呢?我气喘吁吁地扶着楼梯的栏杆找到关着浅川的废弃教室,拉开了插销。奋力推开门的瞬间,我只看到寒冷的风从打开的窗户肆意灌穿了这座空楼,教室里空无一人。 </p><p>我向后退了一步。 </p><p>左翼的天台。 </p><p>当我打开通往天台的门,有些悲哀地发现,台风的外圈已经离得非常近了,裹挟着不知名的物体飞速运动的漩涡,形成看似缓慢却无法对抗的形态。我浑身每一个关节都好痛,每走一步都感觉要被吹起来,浑身已经彻底淋湿,反而不再有被雨水冲刷的实感。 </p><p>浅川她站在围栏的边缘,在风里,如我那天一样伸手去触碰着风。“真央同学。”她低声说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不喜欢这样啊。” </p><p>“花井同学她们对我做的事情,我不喜欢,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p><p>“我没有觉得会操纵风有什么了不起,真央同学。” </p><p>“我只是很开心,原来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凭借着这种快乐,几乎能填平同学对我的排斥在我心里造就的沟壑。” </p><p>“可是这种事情还是会发生,还是逃不掉。被关在教室里的时候,真的很害怕。可是当学校所有人都走掉的时候,我就不害怕了。我为什么会害怕呢?今夜来的,是风啊。” </p><p>她旋转起来,带起了小小的旋风,她摇摇晃晃地漂浮在这无人的学校上空,脸上露出笑容:“看啊,真央同学。是风啊。” </p><p>如果一定要在这种天气里尝试追逐风的话,会死的。我下意识地这样想。那不是飞翔,是只有以迅猛的风为依托才能完成的漂浮。我努力稳住脚跟,希望不要被台风吹走,只是这种努力越来越艰难。啊啊,被卷在风里死去这种死法,虽然很美,总是不甘心呢。如果现在就回老楼里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p><p>我站在天台的中央,用手挡住刮脸的风,努力看清浅川身后巨大却成形的台风慢慢地倾斜过来,而浅川看着我,在空中朝我伸出了手。 </p><p>——“宫本武藏讲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虽然如今很多学者都认为这句话是杜撰的,但仍然广泛出现在有关他的作品中。梶真央同学,知道这句话么?” </p><p>大和老师,其实我知道,只是不想回答你而已。 </p><p>——谁来阻止少年武士的赴死呢,他们都听不见啊。 </p><p>我奋力跳了起来,握住了浅川的手。 </p><p>我们被风圈吞噬了。 </p><p>会被愤怒的台风吃得干干净净吧,尸体在离家五百里路的地方发现,身首异处。我的想象力在这些方面一直很有能耐,虽然从来无法实质地帮助解决眼下的困境。我有些自嘲地想,梶真央,你真是做了一件蠢事。脚尖触不到地的感觉非常让人心虚,却渐渐也让我有异常的欣喜,这是从未体会过的快乐。 </p><p>被风暴包裹起来。 </p><p>起初跟随着外圈的螺旋高速转动着,心脏都要跳出来,但是我和浅川互相稳住了对方的身体,以至于我有余裕看到风圈的内部。数不清的落叶在风里混乱地朝着某个方向飞舞,偶尔会嗖地被卷到奇高无比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都在风里混杂着,起起落落。我和浅川都已经湿透了,却对望着彼此的眼睛,尖叫着大笑起来。 </p><p>风便也带有了色彩,模糊成意象派狂乱的笔触,浓绿和橙黄绞紧扯碎,赤红和明紫交织散开,我不知道这是否我的幻觉,在无穷无尽的灰里,映出永不重复的华丽。脚下是瑟瑟发抖的城市,头顶是无法穿透的高空,而风将二者连通。湿冷的感觉慢慢褪尽,取而代之地是从心脏开始蔓延向四肢的灼热,我的牙齿仍在激烈地打战,我却不想停止张望,从风的内部看出去,竟是这么奇妙的事情。我和浅川在风里无止境地跟随着风暴旋转,我不知道我们漂浮了多久,或漂浮了多远,只知道慢慢从风暴的外圈侵入内圈,一直到最后,悬浮在虚无的平静中。 </p><p>既没有恐惧,也没有疼痛。不感到吵闹,也不感到孤独。奔走的风汇聚成永不停止的洪流,渺小的我只能战栗着接受没有界限的风暴,在我和浅川以外的境域剧烈地旋转。 </p><p>浅川在安静得仿佛没有起风的风眼中,轻轻闭上眼睛。 </p><p>    </p><p>    </p><p>六、 </p><p>“我没有觉得会操纵风有什么了不起,真央同学。” </p><p>“我只是很开心,原来我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于是凭借着这种快乐,几乎能填平同学对我的排斥在我心里造就的沟壑。” </p><p>这样欺骗自己是不够的,浅川。 </p><p>如果仅仅是这样就满足了的话,就不会用迎接死一样的狂态去接受这场意料之外的台风。在风里,我不会看错浅川眼底烧起来的光。 </p><p>被欺凌的痛苦要用拒绝欺凌来填补。 </p><p>    </p><p>    </p><p>浑身湿成这样,真是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 </p><p>悄悄回家不被发现的话也就没事了。 </p><p>走到离家特别近的街角时,我发现我的想法真是天真可笑。在风暴刚刚过去的深夜,天空还在细碎地飘着小雨,父亲打着伞守在门口。 </p><p>他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p><p>我不想解释,只是沉默地走到父亲的伞下。他手里捏着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接通,我能听到靖一郎的声音:“老爷,我们已经找了东区……” </p><p>“不用了。”父亲对打断了靖一郎的报告,是错觉么,父亲的声音里有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真央回家了。” </p><p>挂了电话,他又皱起眉头,指着我手上的伤口问:“这是怎么回事。” </p><p>我举起我的右手看了看,被犽子咬出的伤口,血只渗出了一点点,现在只能看出一个暗红的印子。说来有些好笑,在风暴里漂浮了那么久毫发无伤,唯一的伤居然是因为犽子。 </p><p>“被猫咪咬了,所以,我要打疫苗。”我把手放下,耸了耸肩。 </p><p>父亲立刻又拨了古多田医生的电话。 </p><p>在他交代完之后,我们也走到了家门口,父亲一边收伞,一边破天荒地问了我一个问题:“想一起吃寿喜锅么?” </p><p>     </p><p>我和浅川降到地面的时候,我看到了顺着风漂浮而来的犽子。 </p><p>作为享受风的猫咪,我在风暴里不止一次想起了犽子。她会溺死在风中么,她会在风里太过贪玩,以至于随着风离开这座城市么? </p><p>犽子呜喵一声,踩着风蹿过来,落在浅川的怀里。我盯着她,她也盯着我。 </p><p>我伸手想要摸摸她,手掌便是一痛,犽子牢牢地盯着我,再明确不过地传达给我她最后的告知。 </p><p>猫咪无法跟人类讲出自己确切的想法,只能用叫声和动作传达喜恶。 </p><p>像是在反驳我之前所说的,犽子这样告诉我,请不要再这样做了。 </p><p>因为好奇也好,因为残忍也好,对犽子做过的那些事情,都停下来吧。 </p><p>我舔了舔渗出血的伤口,然后抹掉顺着头发淌下来的雨水。浅川很着急地拉过我的手看看伤处,而我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开。 </p><p>“花井同学为什么讨厌浅川同学?” </p><p>“我也不太清楚,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变成针对对象了。” </p><p>“那么,去明确地跟花井讲明白吧。” </p><p>“诶?要讲什么……” </p><p>“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无论是被锁在空教室里,还是被扔下楼梯,还是被弄坏水手服,还是被嘲笑便当,你都不喜欢,完全不喜欢,欺凌这样的事情,请不要继续做下去了。” </p><p>“本来就不会有人喜欢被欺凌啊……” </p><p>“所以就默认讲不讲都是一样的,而选择按照对方希望的行为模式继续下去了。浅川同学,即使自己觉得没有用也好,遇到不喜欢的事情,要讲出来。否则,就好像和对方建立了默契一般,被欺凌就该是这样,对方也永远不会意识到该停止。” </p><p>“就是想好了要讲出来,看到对方的时候也会很难开口啊……” </p><p>“那就像在风里对我讲的那样,先对我练习吧。” </p><p>“诶。” </p><p>“嗯。” </p><p>“……真央同学。” </p><p>“嗯。” </p><p>“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样的事情,但是,请不要再继续了。因为我不喜欢这样。”她涨红着脸,一口气讲完了这句话,眼神游弋到别的地方,然后又怯怯地盯回我,“别做这样的事了,好不好?” </p><p>    </p><p>我点点头。无论是对浅川,还是对父亲。 </p><p>“好。” </p><p>    </p><p>台风的影响彻底消除用了近一周的时间。 </p><p>“大小姐三四天没有去公园看看了。”靖一郎还是跟以往一样喜欢在接送我的时候问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p><p>“嗯,喂犽子的工作托付给别人了。”我平静地回答他,手里的《白鹦鹉的森林》翻到了最后一页。 </p><p>——水绘每天都会到橡胶树的后面来,冲着昏暗的楼梯,唤她的咪。但,地下只有风的声音会“呼”的一下涌上来。 有时,混杂着风声,会听得见不可思议的脚步声和歌声,只是分不清是鹦鹉在叫,还是人在叫。  </p><p>——但是,终于有一天,连这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是水绘十二岁的一天,橡胶树后的楼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p><p> </p>

发布时间:2025/05/29 13:15:50

2025/05/29 Literary Prison 【242】六如/红发/失重/乙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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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烟落 :

    读起来质感很奇妙的一篇文,初读的时候是有些苦涩的,苦夏的那种意味。但最后意外地变得很轻盈。老实讲,两位主角并非我喜爱的类型,但随着故事的发展,她们碰撞出了奇妙的发展。作为主视角的大小姐,大概是由于家庭环境的原因,有一种过于早熟的漠然,会出于好奇对猫咪和少女做出不带恶意却又真切的伤害;但在真正接触、了解了猫咪和少女之后,又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对方,成为狂风中的风眼。与之相对的,浅川深陷校园霸凌,却显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稚感,这种笼罩在受害者身上的“圣母光辉”最后卷起了一阵毁灭性的狂风。这种碰撞很有趣。可惜对校园暴力的解构方式依旧略显轻飘飘的,表达自己的不喜欢来唤起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听起来还是蛮理想化,不过,至少首先要表达,这一点确实是很重要的。

    2025/05/30 04:46:20 回复
  • 米琪雅 : 回复 烟落:

    感谢烟落的阅读!的确两个主角都显得有点现代童话了,霸凌这种问题其实也很难只是通过表达来解决,所以最后并没有再往这个方向多写,因为不论就此解决还是什么都会和文章的走向不太符合,不如说只是两个人因为相遇而有某个瞬间得到了语言无法实现的心灵的相通,但是就此之后究竟要行往何方,可能两个人都不觉得因此就变成了朋友,顶多是共享了某个秘密这种感觉吧~还挺长的!能读完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2025/05/30 15:58:41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