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蜂銀 </p><p>评论:随意 </p><p> </p><p>蝉不再叫了。 </p><p>我站在狭窄厨房中央,围裙从我的肩上耷拉下去,在一切能够蜷缩的地方折叠出皱纹。百无聊赖中,我盯着Q的后腰上我精心系好的围裙系带的蝴蝶结坠着尾巴跳舞。 </p><p>我踢了踢他的后脚跟。 </p><p>“没什么地方要你帮忙的。”Q说。 </p><p>我又戳了下那枚欢脱的蝴蝶,于是某个讨厌鬼长叹一口气,转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 </p><p>“让我也干点什么呀。” </p><p>“你上次进厨房就把自己烫着了。” </p><p>我没话说,朝他的胫骨上踢过去,室内拖鞋触到骨质的坚硬便蜷缩起来,最后是我昨晚刚涂好的指甲油轻轻吻下一个凹痕。 </p><p>Q又叹了一次气,牵着我走到冰箱去拿出一颗石榴。后来我在客厅里一粒粒地剥着石榴,晶盈血色的珍珠一颗颗落到我自己做的瓷盘里。突然,Q咚的一下放下菜刀,我伸长脖子看去,他正捂住手指走出来,朝憋着笑的我不无凶狠地瞪了一眼。 </p><p>我从小椅子上站起身,跑到电视柜那边把碘伏,棉签找出来,和Q一起坐到餐桌旁。 </p><p>我钳住男友躁动的手指观察,伤口有点深,缓缓渗出一些血来。单手打开棉签按压止血,接着轻车熟路地消毒,第二遍时在伤口处稍微多施了一点力,抬眼看过去是他紧皱着眉头瞪我。 </p><p>“再瞪下去眼睛都要变圆了。”我说。“这伤口没准要缝针哦。” </p><p>Q全无置信地冷笑两下,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伤口上,“创口贴呢?” </p><p>夏天贴什么创口贴,敞着吧。我这样一边想,一边说:“不准浪费我可爱的创口贴。” </p><p>还是他特意跑去动物园带回来的,上面印着各种小动物。 </p><p>“还要做饭呢。”Q说。 </p><p>我来!我得意洋洋地重新把自己套进围裙里,跑到厨房里,盯着切了一半的土豆发愣,又转头去看坐得安稳的Q。 </p><p> </p><p>晚餐勉强算得上好吃。 </p><p> </p><p>睡前,我捧着Q的左手观察,伤口周围皮温很高,略微肿起。 </p><p>“发炎了。” </p><p>“这可是拿菜刀切到的,当然会有炎症。”我拿来碘伏再消了一次毒,吹干后拿棉签沾着酒精轻轻把周围的碘伏擦掉。 </p><p>炎症是正常免疫反应,我一边科普健康教育一边把他的烟锁进我的床头柜里,Q侧躺在床上眯着眼听我喋喋不休,从应答聊到应激,故意装出打哈欠的模样。 </p><p>我缩进他的怀里,踢了一下他,他抱住我,我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摸过去——手掌上粗粝的是老茧,手腕上的硬球是烟烫的,手臂那里的长条是自己划的...Q是疤痕体质,一切的伤害都会在他身上留下过余的痕迹。 </p><p>我的手指慢慢触着这些或硬或韧的赘生,抬头和他对视。 </p><p>Q翘着食指抓住我的手挪开,轻拍我的头顶,把被我闹得有些乱的头发理好,别又想哭,他说。 </p><p>我撇嘴,又缩回去,靠在他的胸膛听心跳,收缩,舒张...有幽灵在那片空旷之中跳舞,起跳再落下。 </p><p>记忆也是炎症,我对着那个幽灵小声讲,外界的刺激下,易碎基因的碎片在神经元里环游,被蛋白捕获,触发炎症反应,接着是募集,神经元聚在一起,构成长期记忆的网络... </p><p>所以我们通过疼痛记忆。幽灵这样回答我。 </p><p>神经元会疼吗?我抬起头来,挪过去看他冒头的胡茬和长长的睫毛,他的左手搭在枕头旁,手指因为碘伏泛黄,像被烟很长久地熏过。那道伤口尽量不起眼地蜷缩着,等待过度愈合的隆起。 </p><p>Q听着我杂乱的思绪,虚构起原始动物的生存景象,它蜷缩在粗野的荒原之中,一切外物对它都是恐惧,是威胁,是伤害。我靠在Q的胸口听他不断地讲话,胸腔的低沉共鸣隆隆作响——不止,窗外隐约也传来隆隆的雷声,我从床上半支起身来看向窗外,有天使牵着锐利的白线落到地上,我一下缩回Q的怀里,他只是用手把我的耳朵罩住。 </p><p>“要下雨了。”他说。 </p><p>夏日最后的雨珠一粒粒砸在出租屋的雨棚上炸响,和雷声一起艰难透过他厚实的手掌传入到我的耳内,我则聆听着他胸廓那边的空旷舞厅。 </p><p>原始的动物在荒原上迎接雷雨,侵入的炎症构成神经的记忆,记忆的回响构成我自己。 </p><p>我不断触摸着Q,他的一切都反射着我的影子,我怀抱那些伤口,痛苦地幼稚着,蜷缩在自己温暖的夏夜内,只有当恋人走来冲我伸开胳膊,我才从这个世界爬出去抱住他。 </p><p> </p>
夏天再见。
虽然是写肿胀起来的炎症伤口,可故事读起来非常轻盈,从睡前“我”与Q的互动开始,故事就从现实风格走向轻盈的联想,由男友心脏的跳动想到“幽灵”,由发炎的伤口想到记忆网络,同时语言上也刻意使用了一些相对陌生的描写来塑造与现实生活的距离感,“过余的痕迹”“或硬或韧的赘生”“过度愈合的隆起”,这些共同为故事结尾“夏日最后的雨珠”铺垫氛围,让读者和主角一起沉浸入夏末潮湿的感伤里。
一篇略有潮湿闷热之感的文章,后半篇的联想,像是期待一场大暑与立秋之间的暴雨的长久的等待。“记忆也是一种炎症反应”,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观点。人类在生活中接受刺激,又通过刺激在神经元上形成记忆,而记忆又再次构成人类。那人类进行着回忆,何尝不是在抚摸神经陈旧的瘢痕……?曾经有文献主张某些刺激可以引发神经元内的某种损伤和修复的循环,从而影响记忆的稳定性。于是合理联想——反复炎症的肿胀的神经元会产生真实且“受损”的记忆,或许幻觉和妄想正是如此产生。实在是很有趣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