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尘聆 </p><p>评论：求知、笑语 </p><p> </p><p>秋关年来，山外有山。 </p><p>恬颦挑灯到船前，准备剪一束枯荷。 </p><p>莹莹绿火浮动而起，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p><p>这枯荷对别人或许无用，却是她施法的媒介，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p><p>其实说到底，只是一场幻象罢了，却总是有人花千金万两孜孜而求，仅仅为见一面此生难再遇的人。 </p><p>上个来的是一位死了丈夫的姑娘，在渡口啜泣良久，说是自己如何备受宠爱。恬颦听来汗毛直立，因为多半自欺欺人，可是姑娘却笃信情深。 </p><p>显然她当时的境遇实在不好，于是便用一个梦覆盖了更加残酷的现实，粉饰得那冰凉过去也稍微温情几许。 </p><p>姑娘掏出荷包的银钱是变卖钗裙苦心攒下的一点。 </p><p>恬颦施法的价格，不取决于施法的难度，而从来是取决于来求的人。 </p><p>对乞丐来说，一文钱也是巨款；于豪奢而言，万钱亦不过杯水车薪。 </p><p>但她从不拒绝任何一个给价合理的求者。 </p><p>她跟随姑娘到那坟前，将枯荷栽至石碑旁，手指轻点，焦褐色的花枝莲蓬一瞬间姿容卓绝，重回翠绿藕粉。 </p><p>风移影动，馨香扑鼻，根茎舒展，将那腐朽一半的棺木挖掘出来。 </p><p>其他另说，发霉虫蛀倒是如春风化雪倏忽消弭，生锈铜钉重回银光闪闪。 </p><p>姑娘目不转睛，只见菡萏花瓣盈盈成芙蕖，又簌簌落在猩红木板上，发出“啪嗒”轻响。 </p><p>绿衣白裙的少女上前，屈指在耦合处几敲，棺材便也如花似的散落一堆，而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合眼平躺，神色平静如刚入睡。 </p><p>…… </p><p>恬颦蹲到一旁的山石上，看姑娘泪流满面诉衷情，那都是些无用的词汇，幽火燐燐见证，明日黄粱转瞬。 </p><p>人类，当真乐情爱。 </p><p>她在戏文里窥过太多跌宕起伏、柔肠百转，神妃仙子君王书生，粉墨登场锣鼓振声。可说穿了，都是演的，收场都是清冷。 </p><p>戏子无情，也遇过痴心。 </p><p>天大雪，恬颦难得偷闲，一觉睡去三天三夜。 </p><p>醒来时那人撑着油纸伞已等过两个时辰，雪堆到脚踝，见她出来，手腕一斜，伞上的雪从中边儿断裂，飘飘然跌进更厚的同胞里。 </p><p>你要活谁？恬颦见他眼角面庞耳轮一并通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哭过，让进暖烘烘的房内。 </p><p>我不活谁，您这儿不是也能见那些天各一方的人。他笑眯眯地，把好沉一袋银元搁到桌上。 </p><p>师父待我如弟如子，今我退出班子，已经十年未见了。 </p><p>恬颦一听便知这哪是退出，不过决裂老死不相往来而已。 </p><p>无根水入白玉盘，枯荷横断小青苔。 </p><p>她用两手虚捂在两侧，雾气顿时弥漫而上，浸润枝条和残蓬，竟重新长出花来。 </p><p>就在绽开的那瞬间，来者的眼神变得空洞渺远，仿佛见到另外光景。 </p><p>师父，徒弟心悦您，万死不辞。他哂然一笑。可是您终究也没舍得我死，只是娶了师娘好叫我心死。 </p><p>…… </p><p>寻寻觅觅，到底为追逐着什么呢？ </p><p>蜂蝶爱花，鱼雁慕水。 </p><p>有一搭没一搭喂着贴近船的锦鲤，光滑斑斓的鳞片浮过丝绸般流波，摆尾溅起白岑岑细珠跳跃在恬颦微垂的小臂。 </p><p>她靠在舷上，等昨日来过的老妪。 </p><p>对方的牙都掉光了，一路漏风吁气可算说完自己的三子二女，各个有出息，各个死得早，最后又像来时一样，剩她赤条条去。 </p><p>再见一面，再见一面要多少呢？老妪的拐杖是木头削制的，歪七扭八却很牢靠，这么料峭山脉都没能阻止她一步一歇行到恬颦的小屋门口。 </p><p>我也不贪心，远远地看会就够了，不用讲话的。她小心翼翼补充。 </p><p>就是老身，实在是没什么钱。她这么说着，有些惴惴不安。 </p><p>恬颦看着她刀削斧凿般的蜡黄双颊，上面满是纵横交错的干纹皱纹皴裂，最后叹口气道，老人家，这单便不收你钱吧。 </p><p>真的吗？！谢谢仙子、谢谢仙子！老妪当即便要跪拜。 </p><p>不收钱，但要收物的，恬颦指那拐杖，就拿这个抵扣好了。 </p><p>啊……这拐杖吗，嗯，也不值钱。就是一会还要下山……老妪硬是收回眼中不舍，抚摸良久终于递给她。 </p><p>不怕，我会送您回去的。恬颦道。 </p><p>枯荷绽放，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刮过松林的窸窣声。 </p><p>恬颦合上老妪的眼睛。 </p><p>那根老妪孩子们制作的拐杖被她一点，自己就开始掘起坑来，半晌挖出个四四方方的小小墓穴，又驮了尚温热的躯体进去，安心埋好。 </p><p>她把枯荷插在这墓碑也无的小坟包上，开始唱曲。 </p><p>明月来，明月来，人间万事入我怀。 </p><p>不见天地不见怪。 </p><p>诚心化如海。 </p><p> </p><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