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附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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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符萍拉开车门坐进去的时候前挡风玻璃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就像是大雾仍然弥漫在她眼前。她打开雨刮器,像是擦掉一层镜子上的雾气。后座安静得可怕,她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敢开口问孩子的情况,只好握紧了方向盘——手心在大冬天里出了一层汗。雪花还在不停落在玻璃上,被擦掉,又不厌其烦地落下来,再一次被擦掉,反复了几个来回,在路灯的光束下飞扬着,前方是一片被朦胧亮光笼罩的黑暗,就连风声也被隔绝了。她踩了一脚油门,朝前碾去。 </p><p>  一路上夫妻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到了医院也是如此。符萍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幕后盯着她看,以一种消遣的神情,潜藏在潮湿的积雪之下。走进医院明亮的白色灯光里,她才顿感松了口气,说:“车底下什么都没有,是我搞错了。”也不知道是给丈夫说的,还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p><p>  接过孩子后,她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找睡眼惺忪的前台护士挂号,而是探了探孩子的鼻息——还活着,再无其他。后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除了有点贫血以外,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值夜班的医生开了点退烧药,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又仔细叮嘱了婴儿的用量,才放他们离开。 </p><p>  回家的路上换了丈夫来开车,符萍先下了车,留着丈夫把车停好,她自己则抱着孩子转身走进了狭窄的楼道里,像是要急着逃离这片雪白色的包围。就连这一团小小的,蠕动着的肉块在她的怀里也像一块烧红的煤炭了。她突然感到一阵无端的心慌,楼道灯昏暗地亮着,照着飞扬的尘土,鞋底砸在楼梯上的声音也在慢悠悠地回荡着。那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又回来了,一旦她落到形单影只的境地,一旦她的脚步再慢一点,她就要被追上了!符萍一点一点地把头转过去,身后的楼道里,丈夫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p><p>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孩子从符萍怀里接了过来,先前冷空气中隐隐约约的不安似乎也随之消散,符萍像个十几岁的少女一样扯着丈夫的袖子,和他一起回到家中,打开灯却发现漆黑的一道污渍从客厅的转角处淌了出来。 </p><p>  她循迹而去,只看见卧室里那件先前被她丢掉的衣服半挂在垃圾桶的边缘,往下滴着墨水。卧室的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透出那黑里发蓝的天色和愈发明亮的雪色。先前驻留在窗外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空留一道长长的血迹。符萍还想再思考些什么,但此刻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抓不住半点飘散的思绪。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如今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符萍硬撑着脱了鞋袜和外套就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p><p>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实,比上半夜里的噩梦还要难熬,既无法醒来,又无法真正睡去,仿佛被托举在一片空旷无物的黑暗里,有人趴在床沿上看着她,是梦中人吗?他终于还是进到这个家里了。她说不清这种感觉,恐慌抑或是愤怒在天亮时都被遗忘了,她只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很是混沌,天色和意识都是如此,而手边的孩子烧了一整夜,摸起来仍有些烫手。 </p><p>  按理说符萍今天应该去请个假,要不然后面的事也就无从发生,可她偏偏就强打起精神上班去了。所谓命运无常也不过如此。这天她负责的案子终于查出了眉目,将嫌疑人锁定在了一名外来务工人员身上,嫌疑人是辽宁人,东北这些年不景气,于是便南下来找了份货车司机的工作,几天前,与受害者,也就是雇主有过工资上的纠纷,最终杀人逃逸。符萍这么思考着,看向从档案库里调出来的照片,那是一张男人的脸,年纪比她稍大些,带着被冷风吹拂过的痕迹,乍一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在很久以后还会再见到这张脸。 </p><p>  局里找到嫌疑人的时候已是下午,外面的雪已经停了,透露出一片惨状。嫌疑人正蜷缩在路边一座电话亭里,手里紧紧攥着电话的听筒。看起来已是神志不清。看见警察来了,才匆忙从地上爬起来,挂断了电话。她听见听筒砸在台座上,嫌疑人缓缓扭过头来,一顿一顿的。最终看向符萍的方向。她被看得有些发毛,于是忍不住问道:“你在打给谁?” </p><p>  “我老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警察同志,我就给家里打个电话。” </p><p>  “有孩子吗?” </p><p>  “三岁。” </p><p>  “你出来吧,亲属探监是基本权利,到时候我们会安排的。别说你现在还没定罪了,在牢里你也能争取减刑啊。”说着,她停了下来,因为她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天气还难看。像是看见了什么,她身后不断纠缠膨大的阴影,亦或是任何她所前所未见的恐怖?符萍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杀人犯也惊恐成这样。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同事,这边却没人朝她这边看。 </p><p>  这就像是什么来着,全世界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般。她又朝着身后看去,只见一团不定型的东西互相拉扯着,说是人倒也太牵强,反倒像是空间被划开一道伤口,以至于里面的血肉涌了出来。她听见那粘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除此以外万籁俱寂。那东西黏上了她的脚踝,似乎想要将她吞没。她只记得自己情急之下开了枪,那一刻半空中血肉横飞,发黑的汁水溅上了她的眼睛。 </p><p>  枪响过后的事她不甚清楚。只记得自己重重地倒在地上,雪地里流淌的汁水从漆黑变成了血红,自己的胸前也被染红了一片。眼前的景象如同车祸现场般翻转、变化,寒意从四肢蔓延到了胸口,又往上涌入大脑。她没法再思考任何东西了,视野被一片以怪异角度呈现的灰白天空所占据,四肢则像是崩断了橡皮筋的娃娃一样散落在地上,无法动弹。符萍听见有人在说话,有很多人在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被一层薄薄的雾所隔绝。她被围了起来,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呢?来围观她出洋相吗? </p><p>  有一只粘稠、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抽走了她的意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失去了一会意识,而等到再醒来时,自己正置身于夜里,几束宝剑般的月光从窗外刺进来,明晃晃的,令人心寒。这不过是另一场梦罢了,她想,一场溶于血肉之中的噩梦。 </p><p>  虽然四周的景象仍然模糊不清,但她却渐渐地看清了自己的面前,那是一个一案之隔,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面色也像窗外的月光一样煞白,头发蓬乱,看起来很久没有洗过了。身上穿的像是古人的长袍,却也满是尘土和破洞。他不是符萍在雪地里看见的那个人,他更清白无辜,那双隐藏在发丝下的眼睛朝她转过来,死盯着她。 </p><p>  被这样的眼神洞穿时,符萍才发现男人看着的并非她自己,而是她正在黑暗里借着一双眼睛朝外看。桌上摆着一个酒杯,只有一个未免有些孤独,她却从杯中的倒影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此时正一只手托着下巴,微笑着注视着倒影。那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很规整,没有开裂也没有污渍。这是雪地里的男人更体面一些时的样子,铡刀还没落下,而身体也依旧连在一起。 </p><p>  对面的人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或是畏惧,这两种感受都不再重要了,只剩下怨恨充斥着整个夜晚。他缓缓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赵敛秋。” </p>

发布时间:2025/12/27 17:31:08

2025/12/27 Literary Prison 听众投稿的民间故事 《桃花附枝》文/周雪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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