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评论要求：随意   </p><p> </p><p> </p><p>前作：<a href="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69756/" target="blank">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69756/</a> </p><p>—————————————— </p><p> </p><p>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远比地表更加庞大复杂。这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管道里流水的轰鸣声和排气扇永恒不变的低频噪音。 </p><p> </p><p>莉亚住在这里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p><p> </p><p>这里是地下的“忏悔室”，而莉亚，是这里的女祭司。 </p><p> </p><p>这个称呼并非莉亚自封。大约在三年前，地下黑市开始流传一种特殊的液体。喝下去后，胃里会升起一股暖意，紧接着，被情绪抑制剂封锁的大脑皮层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p><p> </p><p>最初来找她的人，只是为了那种晕眩的快感。但渐渐地，人们发现，在这个名为莉亚的女人面前喝酒，是一件不同的事情。 </p><p> </p><p>她从不说话，不询问来历，也不催促。她只是坐在那里，穿着一件用旧防护服改制的灰色长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和那一双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她会看着你喝下那杯酒，然后在你因为久违的悲伤、愤怒或狂喜而崩溃时，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或者一杯温水。 </p><p> </p><p>在那个即使是黑市交易也充满了算计和暴力的世界里，她所在的这个角落，安静得像是一座神庙。于是，“女祭司”这个名字就这样传开了。 </p><p> </p><p>莉亚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机械钟。 </p><p> </p><p>时间到了。 </p><p> </p><p>铁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三声长，两声短。 </p><p> </p><p>莉亚走到门边，通过观察窗扫了一眼，拉开了那扇有点年纪了的门。 </p><p> </p><p>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看上去年纪很大了，背有些佝偻，穿着上面工厂淘汰下来的旧工装，袖口满是油污。他的手在发抖，那是某种疾病，或者是单纯的恐惧。 </p><p> </p><p>“是你吗？”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试探。 </p><p> </p><p>莉亚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路。 </p><p> </p><p>男人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来。他显得很局促，目光不敢直视莉亚，也不敢乱看房间里的设备。他像是走进了一个他不该踏足的圣地，浑身紧绷。 </p><p> </p><p>莉亚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管道的水流声。房间里恢复了那种带有压迫感的寂静。 </p><p> </p><p>她走到一张简单的木桌后坐下，那是她的待客处。桌面上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p><p> </p><p>“带东西了吗？”莉亚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特有的凉意，像地下河的水。 </p><p> </p><p>男人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布袋，放在桌上推了过来。里面是几块高能电池和一包未开封的合成蛋白块。这是地下的硬通货。 </p><p> </p><p>莉亚看了一眼，点点头。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深色玻璃瓶，拔开软木塞。那股浓郁的、带着焦糖和谷物香气味道瞬间溢了出来。男人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鼻翼翕动。 </p><p> </p><p>莉亚倒了半杯，推到男人面前。 </p><p> </p><p>男人颤抖着双手捧起杯子。他没有立刻喝，而是盯着杯中晃荡的液体。 </p><p> </p><p>“喝吧。”莉亚说，“这里很安全。” </p><p> </p><p>男人闭上眼，仰头灌了下去。 </p><p> </p><p>几十秒的死寂。 </p><p> </p><p>紧接着，是一声剧烈的咳嗽。辛辣的液体顺着食道烧下去，像是一把火炬扔进了干枯的草原。男人弓着腰，脸涨得通红，剧烈地喘息着。 </p><p> </p><p>莉亚静静地看着他。她见过无数种反应。有人会笑，有人会从椅子上摔下去，有人会开始对着空气咒骂。 </p><p> </p><p>这个男人哭了。 </p><p> </p><p>不是那种大声的嚎啕，而是某种被压抑了半辈子的、无声的崩塌。眼泪从他浑浊的眼里涌出来，流过满是皱纹和油污的脸颊。他的肩膀耸动着，双手死死抓着桌角，指节发白。 </p><p> </p><p>“我记得了……”男人哽咽着，声音破碎，“我记得她的脸了……” </p><p> </p><p>他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出来一样，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语无伦次，毫无逻辑。他在说一个早逝的女儿，还是离开的妻子？莉亚听不真切，也不需要听真切。 </p><p> </p><p>她不需要回应，她的职责就是提供这把钥匙，打开那些被锁住的门。在这个被抑制剂统治的世界里，悲伤是一种奢侈品，而痛苦是活着的唯一证明。 </p><p> </p><p>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拯救谁。她只是在重复雷恩做过的事。雷恩曾唤醒她，用生命作为代价。现在，她把这份代价分装进一个个玻璃瓶里，分给这些在大地上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人。 </p><p> </p><p>男人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抽气声。 </p><p> </p><p>莉亚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p><p> </p><p>“回去吧。”她说。 </p><p> </p><p>男人接过水，喝了一口，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抬起头，看着莉亚。那一刻，他眼中的浑浊似乎消散了一些，多了一丝属于“人”的光亮。 </p><p> </p><p>“谢谢……女祭司。”他低声说道，语气虔诚。 </p><p> </p><p>莉亚只是点了点头。送他出了门。 </p><p> </p><p>莉亚收起桌上的东西，拿起那个玻璃杯，走到水池边清洗。冷水冲刷着杯壁，带走残留的酒液和唾液。她看着水流中的旋涡，眼神有些放空。 </p><p> </p><p>这样的“信徒”每天都有。有人是为了找回死去的亲人，有人是为了体验所谓的“爱情”，更多的人，只是为了确认自己还不是一台机器。他们在这个地方里哭泣、大笑、咆哮，然后擦干眼泪，重新戴上那副麻木的面具，回到上面的世界去。 </p><p> </p><p>敲门声又一次响了。 </p><p> </p><p>莉亚走到厚重的铁门前，拉开了观察窗的挡板。外面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裹着一件不合身的厚大衣。 </p><p> </p><p>她打开门。 </p><p> </p><p>“女祭司大人。”老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和煤烟味。他显得很局促，双手紧紧抓着大衣的下摆。 </p><p> </p><p>她转身走向工作台，拿起一个洗得干净的玻璃杯，“还是老规矩？” </p><p> </p><p>老人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那是被长期压抑后近乎病态的饥渴。 </p><p> </p><p>莉亚从旁边的一个贴着标签的玻璃罐里倒出一小杯液体。酒液清澈，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味。这是她最近酿造的新款，纯度很高，能极其迅速地瓦解抑制剂的药效，并且效果能保持很久。 </p><p> </p><p>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杯子，没有立刻喝，而是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是某种救命的氧气。然后，他仰头一饮而尽。 </p><p> </p><p>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莉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桌边，看着他。 </p><p> </p><p>药效很快就上来了。老人的脸开始涨红，呼吸变得急促。他突然弯下腰，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咯咯声。接着，眼泪从他那双干枯的眼睛里涌了出来，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进衣领。 </p><p> </p><p>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着以前的事情，讲那个在工厂事故中死去的女儿，讲那天晚上的雨，讲他当时心里那种像是被挖空了一样的痛。 </p><p> </p><p>莉亚安静地听着。 </p><p> </p><p>老人哭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信用点券，放在桌上。 </p><p> </p><p>“谢谢……谢谢。”他擦着脸，步履蹒跚地向门口走去。 </p><p> </p><p>“最近别来了，”莉亚在他身后说，语气平淡，“你的身体承受不了。” </p><p> </p><p>老人停顿了一下，点点头，推开门消失在黑暗中。 </p><p> </p><p>清理完器具，莉亚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到了，她得去上面的“交易所”采购下一批酵母。 </p><p> </p><p>她穿上一件普通的灰色风衣，戴上口罩和兜帽，遮住大半张脸。这是地下世界的标准打扮，没有人会多看一眼。 </p><p> </p><p>走出防空洞，是一条废弃的地铁隧道。沿着隧道走上一公里，再爬过一段生锈的通风管道，就能到达地面的贫民区集市。 </p><p> </p><p>外面的天空依旧是灰色的，厚重的云层像铅块一样压在头顶。街道两旁是高耸的灰色建筑，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关于“秩序、效率、稳定”的宣传标语。 </p><p> </p><p>街上的行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步履匆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像是一群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这个巨大的钢铁机器中精密地运转。 </p><p> </p><p>莉亚混入人流，熟练地调节着自己的步伐和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一样。这是她多年来练就的本能——在清醒的状态下扮演麻木。 </p><p> </p><p>巡逻的无人机从头顶掠过，发出嗡嗡的低鸣。路口的街角站着两名情绪管理局的警探，他们戴着黑色的头盔，手按在腰间的电击棍上，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过往的人群。 </p><p> </p><p>莉亚经过他们身边时，心跳平稳，目光没有丝毫偏移。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巷子里发抖的女孩了。恐惧依旧存在，但她学会了将它像酒一样封存在心底的罐子里，不让它泄露分毫。 </p><p> </p><p>她在集市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卖私货的商贩。 </p><p> </p><p>“我要的东西。”莉亚压低声音，递过去一卷钞票。 </p><p> </p><p>商贩左右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将一个小包裹塞进她的购物袋里。那是高活性的工业酵母，通常用于生物燃料的生产，是管控物资。也是扩大生产的必需品。 </p><p> </p><p>“最近查得紧，”商贩低声说，“听说是上面对黑市里的存在很不满，要严查。” </p><p> </p><p>“知道了。”莉亚的声音没有波澜。 </p><p> </p><p>“小心点，女祭司。”商贩多嘴了一句。 </p><p> </p><p>莉亚没有回答，转身融入了人群。 </p><p> </p><p>回程的路上，她特意绕了远路，穿过几条复杂的小巷，确认身后没有尾巴。经过一条死胡同时，她停下了脚步。 </p><p> </p><p>她转过身，继续向着地下走去。 </p><p> </p><p>回到地下室时，已经是深夜了。 </p><p> </p><p>她锁好门，脱下外套，重新换上围裙。发酵桶里的声音似乎比出门前大了一些，那是酵母在疯狂繁殖的信号。 </p><p> </p><p>今晚的工作还没结束。她需要过滤新的一批酒液，还要尝试调整配方，因为这批工业酵母的活性比预期的要高。 </p><p> </p><p>莉亚打开操作台上的台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那个角落。 </p><p> </p><p>那里放着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床头并没有什么装饰，只放着一个用废弃齿轮和玻璃片做成的小摆件，那是她闲暇时做的，没什么意义，只是觉得光透过玻璃的样子很好看。 </p><p> </p><p>她坐到工作台前，再次翻开了那个硬皮本子。 </p><p> </p><p>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记录着今天的采购情况和新的观察数据。 </p><p> </p><p>写完这些，她停下了笔。目光落在了本子扉页上雷恩的名字上。她想起那个夜晚，那个狭窄的巷道，那团照亮了黑暗的白色火焰。 </p><p> </p><p>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她的表情平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那时候她只知道逃跑，只知道恐惧。现在的她，已经比那时候的雷恩还要年长了。她学会了如何辨别谷物的成色，学会了如何控制蒸馏的温度，也学会了如何在黑暗中隐藏自己的气息。 </p><p> </p><p>有时候，莉亚会想，雷恩当时看着她喝下酒精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期待？还是不忍？ </p><p> </p><p>最初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要喝得烂醉，靠着酒精带来的幻觉，在梦里见到雷恩，对他哭诉，求他带自己走。但醒来后，只有冰冷的地板和剧烈的头痛。 </p><p> </p><p>后来她明白了，沉溺是软弱的。雷恩把她推出来，不是为了让她在酒精里腐烂。 </p><p> </p><p>她必须清醒地记着。记住那种痛，记住那个背影，记住火光。 </p><p> </p><p>她是莉亚，是这里的女祭司。她守着这些会呼吸的液体，守着雷恩的秘密，守着这最后一点点作为“人”的证明。 </p><p> </p><p>她站起身，走到发酵桶边，再次拿起长柄勺。 </p><p> </p><p>液体旋转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p><p> </p><p>夜还很长。工作才刚刚开始。 </p><p> </p><p>明天还要去采购新的过滤网。后天需要去见几个废料回收站的线人，看看能不能搞到点像样的东西。 </p><p> </p><p>生活就是这样，琐碎，危险，周而复始。 </p><p> </p><p>莉亚把杯子倒扣在沥水架上。 </p><p> </p><p>“晚安，哥。” </p><p> </p><p>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道，语气平常，就像多年前她下班回家时那样。 </p><p> </p><p>房间里没有回应，只有液体在发酵罐里偶尔冒出的气泡声，噗，噗。 </p><p> </p><p>就像是这间阴暗的密室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呼吸。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