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呕吐物恶心的气味、刺耳的笑声、难以入耳的粗鲁咒骂声……酒馆是个大容器,装载混乱、迷乱,令人头疼的各种事物在此混杂,倒打造出了诡异的和谐。
不得不说,那个站在酒馆门外的人实在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太安静了,这种物质与酒馆这个容器的器壁不浸润。但是并没有人注意这个的家伙,他既没有散发出诡异的气场也没有闹出值得所有人发笑的闹剧,顶多算个有些奇怪的家伙。少年向酒馆内环视一圈,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很遗憾,他并没有发现他的目标。出于无奈,少年走进了酒馆。显然,他很少来这种地方,他对这种环境并不熟悉。在酒馆内走了一圈下来,少年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目标,他靠着墙,皱起了眉头。
我应该没有走错地方……还是说那家伙迟到了?少年用手抓住网球拍袋子垂下的带子,另一种手插在衣服口袋中,眯起了双眼。
他确实感到烦躁。这件事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拖了很久,他不愿意在其上耗费更多时间。
“Bonjour, mon ami.“(你好,我的朋友。)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少年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也知道知道那是别人在对他说话。他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金发蓝眼的青年端着红酒杯正笑着注视着自己。
还真是不起眼。少年心想。
“毕竟我没什么战斗力。“道恩说,”所以我选了这个不起眼的位置。抱歉,很难找吧。“
“没关系,隐蔽的地方对我也没有害处。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坐下吧,艾希礼。把帽子摘下来吧。”
艾希礼照做了,露出了那张稚气还未完全褪去的面庞。面前的人曾对他说“这样不礼貌”,他知道与道恩争论此事没有意义。
艾希礼的目的是尽快拿到报酬然后离开,但是道恩明显没有立即支付报酬的意思。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耗。
“要喝红酒吗?”
艾希礼不喜欢喝酒,他的酒量也并不好。他不认为自己有奉陪的必要。
“我——”
“不,小朋友还是别喝酒。你东西带了吗?”
“带了,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研究。交易的话,不要问太多比较好。”
看来是得不到什么信息了。艾希礼叹了一口。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与我交易。你了解我的战斗力,不用担心我会硬抢。”
“你不怕我抢你?”艾希礼挑眉。
“你可以试试。”
还是算了……艾希礼将放在口袋中的石头拿出。不论怎么看,那都仅是块普通的石头,和魔法搭不上边,没有任何研究价值。
无论怎样都没有头绪,对他而言这就只是无意义的东西。但是一袋金币的价值对他而言不低,比较麻烦的是在用金币交易时进行的数学换算。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对我而言有价值。”
“仅对我而言。”
没人知道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高,艾希礼也不打算探究
艾希礼离开了酒馆,戴上了帽子。道恩还坐在酒馆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我果然不喜欢酒馆。艾希礼想。酒馆对不喜欢酒的人没有吸引力再正常不过。
在当下的时间和观星社的成员进行交易——如果不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做好了约定,道恩或许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这并不是石头,只是外观像石头的魔导器罢了。说实话,作为魔导器,外形糟糕到这种地步,这大概是某个初学者的失败作吧——如果不是刻意设计成这样。假如是刻意为之,反倒更加让人质疑设计者。这个提供削弱敌方魔法效果的魔导器需要随身携带,可一般人(兴趣爱好普通的魔法师)怎么会贴身携带一块石头?
大概也就只有道恩的亲生父母——两位地质学家,这种对石头有着莫大兴趣的人会想要吧。因为分析不出结构,两人便将两块石头一直带在身上。年幼的道恩赌气的在两个魔导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这破坏了魔导器,让它们真成了石头那般平庸无奇的事物。这样的物品却为两人招来了杀身之祸。在火山勘察地质时他们遇上了观星社的魔法师,似乎被误会了。详细的经过道恩并不清楚,他能得知这一切要归功于林尼克斯。先前从杂货店带回的石头和他现在持有的这块功能并不相同,那是用于记录持有者的生活。在得到石头后没多久道恩就去了一趟LGIS,希望能让林尼克斯修复这个魔导器(毕竟魔导器的制作、修复都不是道恩擅长的范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家吧)。
修复一个已经损坏了将近二十年的魔导器,即使是林尼克斯也对此感到头疼。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会尽力。”林尼克斯这样对道恩说。不菲的报酬最终还是驱使林尼克斯接下了这一困难的委托。
最终修复好的魔导器交付到了道恩手上,道恩看着那块似乎已经变得与众不同的石头,有那么一瞬怀疑起了林尼克斯是不是直接从做了一个。“道恩•斯托克”的刻痕仍然留在魔导器的表面,这说明了这个魔导器并未能实现彻底的修复。虽然并未实现完全修复,但能重新使用就值得令人惊叹。不愧是林尼克斯,道恩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将报酬支付给林尼克斯。
道恩没能才魔导器中得到完整的经过,但他得到了真相。不知该说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他并非被亲生父母所抛弃。
“怎么了?效果不理想?”注意到道恩的表情变化,林尼克斯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是的,效果很好。”道恩笑着回答。
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一真相。
现在道恩得到了另一块石头,他不知道艾希礼从哪得到了它,或许是从路边捡来的,但那不重要。
要不要去找林尼克斯进行修复?道恩想了想后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这个魔导器也不会再使用了,就不去伤林尼克斯的脑筋了。
道恩将两块石头埋进地里,以此象征性的安葬父母,也埋葬了道恩•斯托克。
Fin.
柯利弗走进书房。
那是名副其实的书房,地上、书桌上、嵌入墙体的书柜中满是书籍,或新或旧、堆满整个房间。这可让书房显得有些,不,是很拥挤。但至少那些书排列有序,倒也不显得杂乱,找寻起来也方便。
柯利弗走到书柜旁,从书柜第二行抽出一本书,那是他藏在大量学术书中的童话绘本,工作累了总得放松,稍微做一下自己喜爱的事不外乎为放松的好方式。他不希望道恩发现他的绘本,他也知道道恩清楚每一本书的摆放位置,这本插入的书籍肯定逃不过道恩的眼睛,但也姑且自欺欺人。
书与书间留下空隙,还留在书架上的书先是竖立着,接着变缓缓向着空位倾斜。柯利弗赶忙扶正书籍,在将手伸入缝隙时感受到了不同于书本封面的触感,犹豫了一下后取出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封信,没有写上收件人也没有贴上邮票,只有火漆印章留在封口上。无害的鸽子静静立在树丫上,它从来没有展翅飞翔的机会。这是一封邀请信。没有寄出的原因大概是现在时机不合适吧。
柯利弗突然想起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道恩向他的朋友们寄出邀请信了,道恩上一次寄信还是几个月前。虽然也不安定,但至少胜过现在。柯利弗有些怀念那个夏季。至少那是他还不用直接面对与友人的冲突。
他还记得上次道恩写邀请信的情景,几个月前与朋友一同度过的愉快时光似乎已经变得遥远而不可触及。
羽毛笔的笔尖在羊皮纸上点下最后的句点,然后从纸面上抽离。道恩等到墨水干后仔细的将纸对折,塞进信封。火苗跳动着,暗红色的蜡块在铜勺中逐渐融化。道恩将铜勺从火苗上移开,在信封上方倾斜,最后在呈液体状的蜡上盖上印章。
“道恩,你在做什么?”柯利弗凑近,看清了信封上火漆的图案,那是一只站在树枝上的鸽子,“邀请信吗?”
柯利弗知道,道恩只有在以个人身份、不带有写任何立场的写邀请信时才会用到这枚印章。
道恩点点头,肯定了柯利弗的话:“是下午茶的邀请信。”
“是艾维斯和玛德琳吗?”
道恩露出了微笑,柯利弗知道,他猜对了。道恩有着许多朋友,他们不仅来自红色学会:有的属于与学会关系微妙的观星社,甚至来自与魔法师敌对的里政府——这是出于一些机缘巧合,道恩从不主动接触身份明确的里政府职员。
在当下这个时间邀请观星社的成员吗?柯利弗看着道恩眨了眨眼,道恩歪着看着柯利弗,一副无辜的神情。
或许有背后的目的吧,又或者只是很平常的邀请而已。道恩早就不是第一次邀请艾维斯和玛德琳,他们甚至来过道恩的家中做客。柯利弗知道,只要对方没有敌意,道恩从来不在乎阵营 。
这次或许只是时机不凑巧罢了。
“最近店里进了一些新的茶,我觉得玛德琳会喜欢。”道恩稍微解释了一下。
“那么,是邀请去店里了?”
“当然。”道恩在信封上写下收件地址,“我还是会稍微注意一下时期的。”
店内有些昏暗,现在还没到营业的时间。柯利弗趴在圆桌上,道恩在烘培房里帮着店员忙里忙外。当道恩从房间里出来后,柯利弗看着围裙的道恩,指了指对方的嘴角,那里粘着白色的奶油。
“你偷吃了?”
“不,是试味道。”道恩一口否定。
店员也从房间里出来了,摇着头听两人斗嘴,脸上却挂着微笑。店员就这样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将挂在门上的牌子翻过来,露出“营业中”的字样。不一会,店内就有客人光临了。有人守着这家店的营业时间,这是让店员很高兴的事情。道恩暂时离开去帮忙照顾生意,柯利弗继续占着座位,有些无聊的等待着二人赴约。他透过玻璃看着对门的书店,看见人们从书店内进出。柯利弗看着站在遮阳棚下带着墨镜的男人,猜测着他的故事。书店的遮阳棚下摆着几个有些破旧的书架,上面排列着一些书,那些书二手书,非常适合同老旧的书架搭配。男人跳出一本色彩艳丽的图书,柯利弗猜测那是绘本,进而猜测男人要将其作为送给年幼孩童的礼物。这是毫无根据的猜想,不过柯利弗不需要知道正确答案,他也不在意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他只是需要打发时间。
现在远没到约定的时间,不过道恩从来会提早很多到达目的地(更何况今天还要提前准备点心),柯利弗自然不会让道恩一个人先走。
艾维斯看见了道恩和柯利弗,他们正坐在床边交谈。当他与玛德琳牵着手一前一后的进入店内时,道恩回过头来,向他们招了招手。
艾维斯走在前面,用自己的身体为玛德琳开辟道路——点心店不大,店内的过道有些狭小,加上还有客人因而略微有些拥挤。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他向客人们致歉,客人们微笑着让开了路。没费太大劲的,两人来到了桌前。在经过短暂的问候后,道恩起身去端准备好的点心。艾维斯帮玛德琳拉开凳子,示意她先坐下。在玛德琳坐下后,艾维斯才入座了。玛德琳靠窗,艾维斯靠着过道,身旁不断的有客人经过。
道恩还没有回来,三人闲聊着。看着店内的客人,玛德琳喝了一口柯利弗之前递过来的水。水有些冰,很适合在夏日里解暑。
自己曾经在街上闲逛时无意间走近了这条小巷,看着装修精致的点心店,于是便想着给艾维斯带些点心回去。考虑到艾维斯的习惯,便请店员推荐最甜的点心。正巧遇上了正在店内帮忙的道恩。玛德琳与道恩在先前就见过面,但也只是打了招呼。从这次相遇后两人才慢慢熟了起来。在那之后,艾维斯收到的包裹中的小点心多了正常甜度的版本,偶尔的还会有些茶叶。
“玛德琳?”注意到玛德琳已经有一小会没有说话了,艾维斯有些担心地轻轻的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玛德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的告诉对方自己刚刚只是走神了。
店内的点心完售后,店员取下了“营业中”的牌子。没能买到想要的点心的顾客们带有遗憾地逐渐散去,店内慢慢恢复了宁静。夏蝉在店外鸣叫着,却不扰乱三人的心情。在道恩端来点心的那一刻,蝉突然安静了下来,此起彼伏的蝉鸣在一瞬间停息,两秒后又一片一片的连了起来。
下午茶属于闲暇时光,属于宁静祥和的环境。即使只是一段短暂的时光,这远离了暗流涌动的小活动也足以抚慰人心。
柯利弗对两人能赴约感到很高兴。在这样的时期来赴约说明两人相信道恩的为人,而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道恩的为人遭到质疑。
这是一场愉快的聚会,至少目前为止都是。玛德琳称赞了道恩推荐的茶,看着时间还早,道恩便提议再逛逛。一轮闲逛的结果是玛德琳的手上多了几件战利品,艾维斯在经过玛德琳的同意后帮玛德琳提了一两件。
柯利弗记得他们四人在将要分别时发现了一个奇怪(或许应该称之为奇异)的小店。他和道恩在店内闲逛,查看着五花八门的物品,他记得道恩花大价钱买下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头——他根本想不到这块石头能有什么用,可道恩偏偏也不肯告诉他,所以他便放弃了打探,他尊重道恩的隐私。他只记得那块石头上刻着“道恩·斯托克”。或许是因为重名,道恩觉得这块石头与自己有缘吧。
玛德琳似乎是在店长那做了占卜。柯利弗不知道占卜的结果,从玛德琳的表情来看,那可能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好结果,但他也不好过问。或许一切就是在那一刻走上了下坡路,包括火山的状况。
自那之后已经很久没见到过玛德琳和艾维斯了,不知道他们现在状况如何。
柯利弗收回了思绪。他将信夹进绘本中,再将绘本放回书架上,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思阅读绘本了。明天要上火山巡逻——与来自里政府的职员林一起。经过短暂的相处柯利弗感觉林是给不错的人,但总归做不到完全的信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巡逻时遇上许久未见的朋友,不得不与其战斗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萨那西乌是个不大的城市,而神明又尤其喜欢捉弄人。
他不会留情,他会尽全力阻止观星社。
为了红色学会,为了生活在萨那西乌的普通人——神的子民们。
Fin.
你曾经是道恩•斯托克,两位地质学者的独子。你的父母总忙于工作,他们说着他们爱你,但你想不明白——那死气沉沉的、不会发声的石头对他们显然比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具吸引力,不然他们为何不在你思念他们时出现在你眼前?总在你身旁的是母亲的远房亲戚,或许是因为你是个过于活泼的孩子,那位远亲很不喜欢你。
“你是个坏孩子,你的父母迟早会抛弃你。”
渐渐的,你不吵闹了,但你是个坏孩子的事实没有改变,最终,你的父母“抛弃”了你。在一次对火山的研究后,他们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你像一个发霉了的橘子,被远亲嫌弃的从货架上拎出,咕噜噜的滚到角落里。你是个没用的孩子,除了哭泣外什么也做不到。
你如今是道恩•斯卡瑞德,一位杰出的结界魔法师的养子。你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魔法,先是为魔法的神秘与美丽吸引,再是对魔法的强大力量感到恐惧。燃烧的书本,垮塌的书架,魔法劈开头颅就如切开西瓜般轻而易举。红色的汁水四处飞溅着,你的哥哥小心的将你护在怀里,他强作镇定,全身小幅度地颤动着,他试图让你安心,可他每一次肌肉绷紧产生小幅位移都使你更加惊恐。你无能为力,只能用更大的力气抱住兄长。你想不顾一切地大叫哭闹,回到婴儿的状态用尖锐响亮的嗓音哭喊,以此得到父母的注意父母的保护,然后重新回被安全感包围。你没有哭喊,此时发声只会引来死神的关注。你将自己撕裂,一半冷静沉默地死死掐住另一半的喉咙,遏制声带的震动。伴随着窒息,所有的声音在发出前就被掐灭,最终转化为在脑海中肆意爆发的叫喧。你们不过是和众多普通人一同被卷入了两个魔法师的冲突现场。身穿蓝色制服的一群人赶到后将你们送回了家,他们不知道,你们也是他们要剿灭的对象。从那时起你就恐惧冲突、恐惧攻击,这或许就是天赋优异的你并不擅长攻击类魔法的原因之一。
对于可能发生的冲突,你一直采取回避的方式——逃跑向来是你的优先选项。你意识到,你现在躲不开了。居所位于火山附近的你(你时不时的会上火山去做实地考察)比大多数人要更早意识到火山场出了问题。
其实危机仍未直接撞上你的家门,你犹豫着——毕竟人倾向于呆在安全区中,就连大自然也倾向于保持原样而不是改变。你就是一块石头,沉在水底,水流只打磨你的外壳却无法撼动你的核心。偶尔水流变得湍急,这块石头也只是在河里顺着水流方向滚动几下,接着便再次沉默的扎在又或者该说是陷进河堤的淤泥中。
你不像你的爱人那般忠于红色学会,不过学会的利益和你的利益并不冲突(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保持着一致)。你不会背叛学会(背叛这种行为违背你不损害他人利益的原则),也会为学会出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会为了学会拼尽全力。你只是个小团体主义者,真正在乎的人一只手就足以数清。你想到了离开萨纳西乌,可你的家人不愿离开他们扎根的这篇土壤,而你的爱人定会为了学会利益、保护学会成员而奉献自己的所有力量。你终究是人,终究要与人产生联系,那些不平整的凸起或凹陷正是击开这块石头的关键部位。
此刻,你看见你的爱人身受重伤,濒临死亡。你要做的是用上你的所学,进行紧急的治疗。
你——应该说是我,不擅长进攻,即便如此,我也拥有足以自卫的工具。智慧、稳重再加上分析能力,它们向来是我最有力的武器,也是最坚固的防御。
可是它们现在去哪了?在现在,我最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怎么抛弃了我?任何人都可能会在背后为信任者献上致命一击,粉碎被偷袭者的心灵,粉碎其生命,而无机质的武器永远是持有者最忠实的同伴,它将不背叛直至被丢弃又或过度损耗。但我的武器,我的理智,它们现在在哪?难道是我主动放弃了它们?
我紧紧抱住柯利弗,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的双眼闭着,既不是美梦相伴时的安然舒展,也不是恶梦缠绕时扭曲紧闭。那两扇窗户就只是关上了,留下两条不传递任何信息的细线,却让人在脑海中联想到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的可能性,那将使人再也无法读出其中的坚毅、柔情、闪烁着的智慧的光芒以及毫无偏袒分享给一切事物的博爱——我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转为事实。柯利弗就像一个残破的人偶那样,双手在重力的作用中下垂。他是有这美妙歌喉的夜莺,应当永远幸福地歌唱着动听的赞美诗,而不是用自己宝贵的生命去换取红玫瑰。原本不染的纯白玫瑰在夜莺的血液中红逐渐转变色彩,最终也只会随着夜莺生命的消逝逐渐枯萎,飘落后腐烂在泥土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暗红的血液没再顺着手臂从指尖滴下,生命流逝的沙漏已经被成功堵上。但这不够,这远远不够,柯利弗仍未苏醒。
面前的孩子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那枯草般凌乱的发扣在他的头上,就像我的——我的柯利弗一样缺乏生命力。
我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挡住我的去路?
“对……不起……道恩,对不起……”破碎的话语从那人的喉咙中断断续续的滚出,每一个音节都在颤动着。熟悉的声线让我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西玛,我亲爱的朋友。他是西玛?这样不堪的、岌岌可危的仿佛随时就要崩裂的不堪一击的家伙,是那个曾自信满满的在我的书页上写下“王子赠予黎明”的骄傲的小普林斯(little Prince)?
“——对不起!”
那是悬崖峭壁上岩石滚落时发出的声响吧?
西玛在不断地道歉,此刻的我只觉得那是噪音。我不在乎事情的起因经过,我只知道现在的结果是柯利弗的生命岌岌可危,他随时可能会失去那轻飘飘的21克。那是西玛的错吗?柯利弗是自己冲到了西玛身前。是,他总是这样,他总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不是西玛错吗?如果不是他冒失的冲到了最前线,柯利弗又怎么会……又怎么会为了救他而……不,那是柯利弗自己的选择,可是——该死的,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没用的事了。真可笑,我根本不是什么石头,我不过是壳薄如纸的鸡蛋,用均匀分散压力的方式来抵御外界的冲击,能长久都保持完好不过是因为逃避式的自我保护使我远离了危险源。
责怪他、谩骂他,安慰他、原谅他。早在见到满身血迹的柯利弗时就已经混乱的头脑试图给出一个恰当的选择。
你不该把自己的情感发泄在西玛身上,你看不出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有多糟糕吗?是你太过无能——那不是,难道不是他的错吗?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无法回应西玛。我既说不出责怪他的话语,也挤不出谅解的语句。
“让开。”
西玛错愕的抬头,然后向左弹出一步,就像人突然接触到冰块时的应激反应。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绕开西玛,抱着柯利弗冲了出去。我治愈魔法的水平无法和死神的镰刀做斗争——去找恐狼,我知道她在哪。该死的,为什么我不能跑得更快?对于一直缺乏体能训练的我来说,柯利弗很重,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这是生命的重度。我忽视酸痛的四肢,快要炸裂的肺部,感受到的只有柯利弗的心跳。别停下来,千万不要停止跳动。一切都变得恍惚。突然间,惨白的布将我与柯利弗分隔,我伸出手想将这一屏障掀开,却被人拦下。
“放心交给我吧,他不会有事的。”
我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那似乎是女性的声线。我甚至不知道我已经冲到了诊所,把柯利弗交给了恐狼——我一直不喜欢她的治疗方式,可作为医生她值得信赖。
“放心交给我吧。”我听见柯利弗的声音,看见他的笑容。这是幻觉,柯利弗现在正躺在白色的围布后,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终于,在过于激烈的运动结束后,我扶着墙呕吐了起来。胃酸和还未消化的食物让人感到恶心,一同从眼眶中滚落的泪水更让人感到厌恶。
没有轰鸣声。
碰撞的声音如此剧烈,碎裂的声音却是那样细不可闻。
Fin.
时间线在第二章到第三章之间。
>>>>>>
“警告,警告。请在C区作业的所有人员迅速往E区撤离。”
“重复一遍。警告,警告。请在C区作业的所有人员迅速往E区撤离。”
结束传音魔法的蓬格佩斯卡盯着从护卫队那里借来的感应器,一直到最后一个魔力单位移动进E区边界,他紧皱的眉头才松展开来。不论是突然混乱的火元素,还是在故乡的岛屿中培育出来的直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在未来的半小时内,萨那西乌的火山将有一次小规模喷发。作为这次探查行动的领队,他必须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根据Lava学院数百年来的观测记录,我认为这次也会是以溢流方式进行喷发。”罗南站在蓬格佩斯卡旁边,一边解释一边操纵着精密的分析仪器,“我们家族世代在这里生活,这座火山并没有爆裂式喷发的记录。”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D区与E区交接处的一块高台。三天前进行的魔力探测表明,高台下方的岩石层中没有岩浆流动的痕迹,相对其他区域来说较为安全。这里拥有广阔的视野,如果利用望远镜,或是对视觉施加强化魔法,还能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伊丽莎白·莱斯特呢?”
“应该快回来了。您忘了吗,蓬格佩斯卡先生,是您让她跟着去C区的。”
“啊啊,是我。”蓬格佩斯卡把耳后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毕竟那种指示剂只有她能做,材料太贵了,两瓶的成本就要我家热带跳蚤一次的护理费!如果拿不到第一手资料,我还得继续在这种地方加班,谁知道学会下次会派个什么样的人过来。”
罗南向自己曾经的老师投去同情的目光,低头记录仪表盘上的数据。
“蓬格佩斯卡先生,我想向您确认一下这次行动的目的。”
“观察火山活动,最大程度记录火山口的生态情况——上面的人是这么说的。怎么,你觉得不对劲吗?”
“是的,您可以看这里。”罗南把羊皮纸翻到背面,一组数据被记录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款日期是三天前,“如果只是观察火山活动的话,我们并不需要这组数据。它表示的是,当外界魔力与火山溢出魔力同时冲撞在结界上时,结界的稳定系数。这个数值不仅与结界强度相关,也与魔力流对冲时的情况有关,通常只能得到一个不确切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魔力对撞通常能被结界化解,但也会出现例外——更何况,就今天的观测数据来说,如今的结界已经脆弱到无法撑过下一次的火山喷发。”
蓬格佩斯卡再度皱起了眉头。
“我想您应该发现了。”
在晨曦暧昧的光线里,罗南举起魔杖指向遥远的北方。
“阿瑞斯的火炬①已被点燃,这里不日将成为战场。”
>>>>>>
那是曾映在无数人眼中的噩梦。
大地颤抖着发出痛苦的低吼,被撕裂的农田里伸出恶魔的手,赤红的火焰是地狱的使者,它们叫嚣着点燃更多的森林与屋舍,肆意地熔化前行路上的一切。地狱的入口喷出巨量的烟雾,烟尘之塔不断升高,乘着雷电吹响进攻天堂的号角。太阳不再眷顾这片土地,整个世界都泛着灰蒙蒙的黄光。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得罪了哪一位神明,掌权者不知,神官亦不知。也没有人知道,即使是海那边的国家也和这里一样,庄稼枯萎,瘟疫蔓延。遮天蔽日的粉尘里,饥饿的孩童在哭喊,虚弱的老人耗尽最后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世纪末日的预兆,所有人都度过了长冬无夏的一年。
伊丽莎白合上手中的书,低垂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莱斯特小姐,一小时前安置在C区各处的指示剂已全部收回,共计30瓶,请您过目。”
调查小队的队长恭敬地递上一个布包,他伸出的手臂上有小片灼伤,耐火斗篷看起来也有些破烂,从剪裁和印在内侧的魔法阵来看,已经是数年前分发的款式了。
“不必了,先生,请直接送到学院二楼我的实验室去。”伊丽莎白把书收进随身包,又翻出一个小瓶子塞到对方手里,“这是治疗灼伤的魔药,涂抹在伤处就好,药效很快,不会疼,只是会有些痒。您回学院后记得去后勤部门拿新的耐火斗篷,分发这次调查里所有还使用旧式斗篷的人,和后勤说账记在我这里。”
“莱斯特小姐……”
“您就当这是资本家难得的好意,虽然我也不算资本家就是了——哦对了,请C区的所有人员往E区撤离,请和他们说,在岩浆溢出地表之前还是先移动到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伊丽莎白说完,继续朝着C区中心前进。
她在空旷的大地上行走,光元素躁动不安地围绕在她身边。C区是被检测到的火元素浓度最高的区域,根据三天前先遣队的报告来看,这里也是岩浆最有可能喷出的地方。伊丽莎白选了个位置站定,用魔杖迅速地画下一个魔法阵,接着将一把种子放在法阵中心。在她念诵咒语的时候,原本堆在一起的种子被看不见的手摆弄着,向着法阵边缘塌陷下去。伊丽莎白念完最后一句咒语,耳边便接到了传音魔法的警告。她凝视着种子组成的图案,一个被疯狂拉扯向北方的圆,又像是一张惊恐到变形的人脸。
伊丽莎白把这个图案记在笔记本上,转身奔往领队驻扎的高台。她赶到的时候,蓬格佩斯卡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罗南正在收拾各种测量仪器。
“蓬格佩斯卡先生,任务目标已达成。”
“知道了,莱斯特小姐。”蓬格佩斯卡再度发动了传音魔法,他下达了返回学院的命令,同时用魔杖向着天空发射出一道蓝色的光。这是进入下一阶段的信号,之前在山脚下等待着的魔法师们,会用他们的魔法加固大地、冷却岩浆,把火山喷发的影响降到最小。
“罗南先生,您记录的各项数据,之后能给我一份吗?”
望着直冲云霄的光束,伊丽莎白站在罗南身边说道。
等他交掉校对好的任务报告,带着先前整理的数据敲开实验室的门时,外间的桌子上已摆好茶具和糕点,迷迭香的气味温和地按摩他紧绷的神经。罗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混合着烘焙点心甜香的空气吸进身体里,这才想起自己忙到没来得及吃早餐。
小巧的玛德琳蛋糕,切成三角形的奶油水果三明治,桌子中间的架子上立着烤过的吐司切片,装着果酱和黄油的小碗被放在旁边。
和罗南所知的每一个平稳的上午一样。
“欢迎您来,罗南先生。”
伊丽莎白抱着罗薇娜小姐从里间走出来,蹲下身让猫儿跳到地板上。罗薇娜小姐抬起一金一绿的眼睛看了会儿罗南,懒懒地喵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上午好,伊丽莎白,还有罗薇娜小姐。”罗南晃了晃手里的羊皮纸卷,“我把数据带过来了。”
伊丽莎白从他手里接过羊皮纸,微笑道:“请先来吃点东西吧,这些是刚从斯卡瑞德先生的甜品店里买回来的。我很推荐他家的玛德琳蛋糕。”
在工作间隙享用美味的茶点,补充能量后再投身工作,这的确是一个平稳的上午——如果忽略掉翻看数据的伊丽莎白逐渐严肃的脸色。罗南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猜测她应该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得到了一些情报,需要仪器得出的数据来支持。
“已经没有手段可以阻止了吧。”
“如果您指的是火山喷发这件事的话——是的,莱斯特小姐。”
罗南拿起茶杯,打量着伊丽莎白此刻的神情。从他给出的数据推断,这次的喷发规模可能超过有记录以来的峰值,然而结界已经不堪重负,濒临破碎。自从Lava学院在火山周边设下防卫圈以来,萨那西乌度过了很长一段安稳的日子。居安应思危,然而这里的人们似乎忘记了,火山是需要警惕和畏惧的存在。
他相信她用考究的配方制作的指示剂同样展现了这个预测,只是不清楚她的话语是否还有其他意义。
“我是说,战争。罗南先生。”
“您是说红色学会、里政府和观星社之间的战争吗?”
“还有我们和火山之间的。”
“对我一介研究者来说,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研究自己的课题,是哪里问题都不大。”罗南喝了口茶,“我今天和蓬格佩斯卡老师说,‘阿瑞斯的火炬已被点燃。’在我看来,战争已无法避免,您还想做什么吗,莱斯特小姐?”
伊丽莎白没有立即回答,她安静又仔细地把羊皮纸卷好,去里间拿了驱虫的干草绳打了个蝴蝶结。
“公元536年,有一场剧烈的火山爆发。1816年,坦博拉火山②喷发。但是,只要火山停止喷发,火山灰就会形成地球上最肥沃的土壤。” 她将羊皮纸卷推到罗南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火山代表着星球内部的能量,它能导致毁灭,却也在毁灭之上孕育生命。死与生在火山上完成循环,对于我所学习的炼金术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能量场了。”
“您说的没错。”
“所以,即使在这种时候,我们都应该坚持自己作为魔法师、或者说,一个研究者的身份,却不去向人们提出警告?”
“您是想要救人吗?”
“我是想救人的,罗南先生。火山已经存在了很多个世纪,而人类在大地上只有一生。我的确,想要救更多的人。”伊丽莎白想起调查队里披着旧式斗篷的人们,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示剂与记录仪都能预言火山的未来,光元素在火山气体和空气中的表现存在差别,仪器探测到的二氧化硫气体浓度升高以及空气折射率的变动也发生在同一时段。不论是魔法还是科技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如果我们能够利用这项成果,至少能够减少伤亡。”
“失礼了,您想救的是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吗?”
“我指的是所有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
罗南放下茶杯,语气严肃地打断她的话:“莱斯特小姐,您要清楚,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接纳这样的技术。我想您不会忘记‘红色悲剧’的原因吧。”
他还记得,在他结束学生生涯的时候,他向仍在读书的伊丽莎白问过一个问题,对伊丽莎白·莱斯特而言,什么是魔法。
“我认为,魔法是尚未被解明原理的科学。”
那是和今天一样晴朗的某个上午,她给出的回答。
彼时的伊丽莎白放下手中的报纸,瞥了一眼的罗南发现那并不是萨那西乌本地发行的报刊。略有折痕的封面上用端正的印刷体记录着头条新闻:“尼古拉·特斯拉成功制造出人造闪电。据称,阿尔比恩的霍华德家族为其提供了绝大部分研究经费……”
阳光和煦,微风摇曳,她靠窗坐在树影与光斑之间,褐色的眸子里隐隐闪过祖母绿的光彩。
“在一个时代里,所有看起来非常先进、令人匪夷所思的技术,都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魔法。”
魔法是难以被人接纳的,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如今却依然幼稚地对普通人抱有希望。
罗南在拿起羊皮纸卷时听到伊丽莎白的话。
“那么魔法师呢?”
“每个人都得做选择,有些争斗是无法避免的。”
“那么我认为,应该给所有人选择的机会。人们有权知道火山即将喷发的事实,我要把这一条加进报告书里。”伊丽莎白站起身往里间走,握住门把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端坐的罗南,“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迟了,但还是感谢您今天这么早就把数据带过来。”
罗南挥了挥手里的羊皮纸卷,喝掉了茶杯里最后一口茶。
窗外传来礼拜堂的钟声,走廊上的喧闹声也响了起来。罗南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是第一节课结束的时间。
“罗薇娜小姐,你的主人真是一个愚蠢的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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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Vulcānus: 罗马神话里的火神,在古罗马宗教和神话中掌管火山、沙漠、金属加工和锻造。标题可以使用音译写成“武尔坎努斯之息”,其实就是玩了个神话梗说火山的小规模喷发。
①:指战争。阿瑞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燃烧着的火炬是他的徽记之一。
②:是历史真事。坦博拉火山在1815年猛烈的爆发,使印度尼西亚松巴哇5万居民丧生,超过35,000户住房被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