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天气晴,有微风。
十一月的第二个礼拜日,比起前几天的喧嚣,今天的弗罗恩岛明显安静了许多。
克制住围观唱诗班小正太们的强烈愿望,老六翘掉了礼拜日。与其去教堂根烟那帮老古董们扯皮,还不如呆在家里为难得的节日作作准备。
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没型没样地蜷着腿半蹲半坐在新院子的石凳上,一边儿哼着最近追的电视剧主题曲,一边儿挥舞着药杵子“哐哐哐”地捣着些灰白色的植物根茎。哼到喜欢的段落,还时不时地抻抻脖子,唱出几个似是而非的句子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六从大早上起来就眉飞色舞的,整个人活泼得堪比那月亮上捣年糕的兔子。
日子难得,虽然是周日,大掌柜的黎先生还是在做完礼拜后来了药房报道,开展起了他算账之外另一个重要工作——大厨。
厨房里刀光阵阵,黑发飘逸英姿飒爽的华裔青年舞着两把双立人破骨刀,哒哒哒地剁着案板上好大的一块猪肉。三分肥七分瘦五花三层的上好猪肚腩在他的刀光剑影下,不出半晌的功夫就成了半点儿风骨也无的肉糜。案板上肉末四溅,用劲儿却极是巧妙。这个生性爱装逼的青年拒绝了老六特地准备的花边围裙。生凭着刀功,将血沫肉泥完全控制在了案板上,一点儿也没沾染到他光洁挺括的真丝黑长袍。
约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勤工俭学周末骑着电瓶车挨家送货的吴小波载着一大堆的食物和药材来了。
小波把车往路边随便一靠,一手拎着土鸡蛋、奶酪等农副产品,一手抱着一大麻袋新鲜草药,踉踉跄跄地怼开了后院那个纯属摆设的小门。进了院子,预料中该出来迎接一下的主人正在院子里唱着歌捣鼓着什么,连个头都没回,丝毫没有打算帮忙的架势。小波心虚地想起前几日泡温泉时候的意外,看来老六是还没消气。他摇头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膝盖往上顶了顶那眼看就要掉下来的红薯袋子,半拖半拽着往厨房边上的储物间走去。
假装怄气其实只是在犯懒的老六早就听着了院儿里的动静。悄悄歪头撇了一眼动作扭曲着前进的小波,见今天的货量还不算太大,便放下了过去帮个忙的打算,回过头来继续捣药。他这一走神,唱跑了一个高音,强装着镇定,脸上的雀斑似是又红亮了些。
秋高气爽,欧洲百年难得一见的酷暑总算是过去了。想着七月底回岛,跑前跑后办手续的日子,还有扛着八月下火般猛烈的日头搬砖头抹洋灰盖房子的辛苦,冷不丁觉得时间过的真快。
上个月,药铺开张。托岛内留言版的福,没用多久就招到了个又能算帐又能打,还做了一手好菜的大掌柜。最难得的是,这个掌柜家里头那位羊先生貌似是个有钱的主,黎过来说是打工,其实就是闲着闷的慌出来找点事情做,顺便也满足下个人爱好。工钱要的可少,学习药材知识还特别上心。
研究所那边,虽有个药剂师的身份,空挂了那么多年的职,其实老六对这个机构压根没概念。第一天去报道时候发现同事们倒是意外的好相处。还以茶会友结识了位养了猫的知性大叔。时不时去取任务用品的维稳科大哥长得很像自家大哥,名字都差不多。借着这份亲切感,老六也跟他聊得投机,成了个酒友。
日常事务上刚稳定了些,人事处就忙不迭地给加了个体检医生的活儿,安排他给这群小羊小狗们拿中医的路子看看。岛上人大半没看过中医。更有些从小没出过岛的羔羊,连中国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进来就战战兢兢地撩衣服脱裤子,整得老六简直哭笑不得。
体检次日,老六想给自己放放假,约着手底下第一大病号的图书馆理员莱伊和试验田帮着种药草的大个青年阿什雷德一起去泡泡温泉。结果还被隔壁瞎胡闹的木星空投过来的小波砸个正着,回家生生躺了半个星期。
几天没出门,外面气温一日低似一日。本就不长的秋天一晃眼地就过去了,转眼间已经到了立冬时分。比起万圣节,感恩节这些家乡的节典,对于老六来说,反倒是这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更让他觉得温暖。
小时候家里孩子太多,俩哥哥仨姐姐还有个小妹妹。二哥三岁发现是羔羊,早早地送上了岛。其他七口人全靠爸爸在岛上维稳科任职寄过来的那点儿工资勉强饿不死,但衣服总是不够穿。每每过节的时候商场有活动,大哥就带着大家出去打零工。假日工资高,穿着玩偶服卖卖萌,轻轻松松就能挣到一条新裤子或者新鞋子的钱。哪个节日有什么传统全都没概念,只记得收工回家时,家里弥漫着的苹果派的香味。
17岁考上了里洛尼亚的公费留学生,家里没钱供他,Leo只能边打工边住着年中华街小饭馆楼上的免费员工房。每到中国的节日,收工以后谢顶的胖老板钱大叔一家都会拉上他一起吃晚饭。给他讲节日的由来,教他做各种节气的特色食物。
那几年一个人在外读书,错过了哥哥被确认牧羊犬强迫带上岛的那天。也错过了三胞胎姐姐们的葬礼。只是每年圣诞节回家,家里的亲人似乎都要少上几个,妈妈生了满头的白发,家里再也闻不到苹果派的香气,只剩下一股霉味。
老六就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怀疑国教的。
如果我们的主真的存在,为什么要赋予子民这种害人的能力还美其名曰恩典呢?Stanford一家里都是虔诚的信徒,平平常常的好人,为什么偏偏落到了经文中说的叛教者的下场?
随着母亲的消沉,妹妹担起了养家的责任,和他的联系也渐渐变少了。临毕业的时候,有一整个月的时间Leo没回住处,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做学位论文的大实验。一时间都没去注意已经很久没接到过家里的电话这件事。直到做完了实验,爆睡了两天以后回到中餐馆,钱老板递给他一封薄薄的信。信上的署名是弗罗恩岛教廷。
质地朴实的A4纸上,印着有如机械般冰冷的字句。叙述了一场5死一伤的“事故”。将全部的责任推给了探亲时没吃药暴走了的一个黑羊。
看完他呆了半天,最近干脆笑出了声来。弄得钱老板还以为他得了什么好消息。
他其实只是觉得主真是太特么扯淡了,搞意外搞得如此不用心。夺走了他半数亲人,父亲母亲二哥和小妹的这场恩典爆炸竟跟他家半点关系也没有,那惹事儿的黑羊家属竟然只是折了一条腿。
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想跟那个有病的岛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这魔性的岛却没那么轻易放过他。没过多久,正在等成绩等毕业顺便找工作的Leo突然接到了大哥的来信。信封里除了两张纸,一个ID卡还有一部看起来样式很老旧的手机。信上说这回维稳科要去中国执行一个任务。之前听妹妹说Leo学了中文以后就一直想去看看,就在岛上给他谋了个研究所研究员的职位,让他去跟着当翻译兼队医,说任务不算危险,就当跟着去旅游。
他想想,去中国也好,离那个该死的教廷越远越好。
可惜,跨了半个地球,这个脑子有坑的主丧心病狂的诅咒反倒像是能力加倍了一般。任务中所有能出问题的步骤都出了问题,最关键的是因为神庭方面对目标恩典的错误评估,任务成员根本没有能力抓住这只黑羊,甚至没有足够的能力抵抗他异常强大且极度不稳定的恩典。
最后他们只能试图逃走。
事实证明这也是无谓的徒劳。Leo眼睁睁地看着离他们本来有五百米开外的目标,只一刹那间就闪到了队伍正中央。身边的大哥Lenard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Leo扔飞了出去。然后只见蓝光一闪,一个巨大的光球凭空出现,笼罩了始作俑者和维稳小分队全体四名队员。再一闪,整个山头方圆数十米的物质随着光芒的消逝泯灭在虚无之中。
还好大哥这一把刚好把他扔下了悬崖,不然光凭人力根本不可能逃脱光球的膨胀速度。
还好深山里有个破道观,观里医术高明的老道士正巧那天突发奇想,自己上山去采药材,不然就算是被别人看到,送到附近的医院也早就为时晚矣。
更侥幸那悬崖虽高,树木倒是不少,落地前卸掉了大半的冲力。所以老六仅仅是没了最后一个亲人,断了八九根肋骨,摔断了右边的锁骨,还有根树杈擦过大动脉直接穿过了他的大腿。
总好过丢掉一条小命。
从此以后,无家可归,无亲无故的三无青年Leo就在在道观住了下来。认了老道士当师父,成了个格外洋气的道教俗家弟子。这一呆就是四年多。养伤养了半年,顺便跟着师父学起了各种中医疗伤治病的手法。名字也被师兄们给叫成了乡土气息浓厚的“老六”。老六觉得一直这样也挺好。每天跟着师父晨练打打拳,练练剑。帮着给来拜道君的信徒们义诊。闲了下棋喝茶磨磨药。比起之前那糟心的日子,似乎这么活着才像个人样。
尤其是到了过节的时候,观里老老小小都聚在一起,做上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每次师父高兴了,还会拿出些大款香客送的茅台五粮液,给大伙一人分上那么几杯。老六喝多了酒就脸红,整颗脑袋着了火一般,逮哪儿睡哪儿,是不是还要叫唤几句大家都听不懂的里洛尼亚语胡话。有时候撒起酒疯,黏的像个牛皮糖一样,搂住个人就不撒手,烦得要死。弄得大家都不敢给他酒喝。
今年端午节那天,三师兄正好过阳历生日,一个没看住让老六又喝多了。这回断片儿断得厉害,第二天醒过来就是晌午了,老六排着脑子死命回忆,就是一点儿昨夜的记忆都没有。也不知怎的,师兄弟们看着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当天下午师父把他叫到房里,递给了他一个绿布口袋。里面装着一张回国的机票,一本里洛尼亚寄过来的护照还有捆成个小卷的一千欧元,还有一些常用好歹的中医用具。
“走吧,了了尘缘再回来。”
那天到底干嘛了呢。师父的话也是莫名其妙的,全家就剩我一个了,哪儿还有什么尘缘。
想到这儿,头顶几声零星的雀鸣打断了他飘了十万八千里的思路,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这个简陋的小院里。他抬头看了看院里的那棵躯干焦黑的老苹果树,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正拿嫩黄的小喙戳着树上半红不绿的小苹果。
这棵树就是那场“事故”留下来唯一的活物。
回到岛上后,教廷把大哥那点财产转到了老六名下,还给了他一笔相当丰厚的伤亡抚恤金。由于挂着研究院的值,岛上按公务员标准能给老六分配住房。让他自己挑宿舍,要愿意自己花钱盖,也可以去挑块闲着的土地。
老六其实没怎么来过岛上,唯一去过的就是现在已经没有了的老面会处。还记得那是个二层小楼,旁边有棵挺大的苹果树。当年他来的时候还看到过有小羊站在树底下,拿能力让熟透的苹果自己掉下来。当时年少的自己还很是羡慕了一番。想着想着他决定再去看这个地方一眼,看看这个唯一熟悉,却也带走了他一半家人的故地。
从码头往北,过三个路口,看到图书馆左转,再走五百步,嗯按现在的步幅应该是二百步,然后……右转。
二层小楼已经没有了,地上斜斜向上伸着几根绣迹斑斑的钢筋。表示着地基的位置。旁边的苹果树树干焦黑,远远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走近再看,却能清楚看见枯黑的树冠上,生着几根不算粗壮的树杈,其中一根顶端还结着孤孤单单一颗又青又小的小果子。他盯着这棵树看了半晌,然后转身走回财务处,签下了这片废墟。
之后两个多月时间,老六除了去图书馆上网和研究院报道,把心思都扑在了这片土地上。借研究院同事的光,找了几个有着便利能力的羊朋友开挂,颇为迅速地环着苹果树盖起了一座四方形的平房小院。后院里挨着大黑树放上了石桌石凳,东边一个卧室,西边建个厨房,南面分别是厕所储物间中间用一到木门隔开。北面临街的那间前后都开了门,有模有样地在门框上面搞了个绿十字灯,当起了药店老板兼坐堂大夫。
小波搬完了东西,听到储物间隔壁的声响,走过去靠在在厨房门口探头往里边儿看着热闹。“黎大哥在呢,做什么好吃的呢?” 院子里头的老六停了手里的杵子,拿一口略显生涩的普通话抢着回了他:“今天立冬,黎在包饺子,小波要不也一起吃吧。”
“好啊,饺子我好几个月没吃着了,正馋这口呢。黎哥我来帮你。有白菜吗?我们家家传的白菜饺子可是一绝。”眼睛发光的青少年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挽起了袖子。黎伸伸手指着一盆剁的碎碎的白菜。“那盆切好的已经杀好水了,拿块屉布拧一下。”
“那就麻烦小波了,我搞点东西,一会儿来帮你们。”老六边招呼着边进了厨房,拎了个罐子又走了出去。“行啦,你弄你的。包好了叫你过来吃现成的。” 小波翻蒸笼找屉布。
前几天被小波一砸,触动了锁骨上的旧伤,之后又染上了点风寒,开始一阵一阵的头痛。几日的缠绵病榻,让一向精神的老六隐约透出点病弱的架势来,简直有了点莱伊的药罐子风范。正好前几日师父托药商跟着药材一起给捎来了几罐陈年的老酒,店里也还有不少上好的毛当归,打算泡点药酒祛祛湿寒。
临近冬日,白天短了许多。不过才五点多钟天色就擦黑了。老六紧了紧夹棉的外套,抱着混好的药酒走进了厨房。小波和黎两个人已经和好了馅,切好了剂子。黎正在擀皮,小波站在旁边包。面皮擀又快又圆,外薄内厚,堪称模范,小波虽然是个熟手,但包的还是有点跟不上手速。
看着老六走进来,黎抬头看了他一眼。“六先生,你来擀会儿皮。我去做水煮两个试试咸淡。”看着黎的成品,老六自觉水平实在有点拿不出手,自告奋勇地跑去烧水煮饺子。小锅沸了放上几个饺子,点两过凉水。白胖胖的饺子没一会儿的功夫就翻着肚皮飘了起来。
老六搛起一个胡乱吹了吹,拿手虚接着送到小波面前。小波含糊的说了声谢谢,偏了个身,低头直接一整个地把热饺子叼进了嘴里。皮虽然已经凉了,内里面汤汁丰富的饺子馅还烫得很。一经咬破,滚烫的汤汁把他烫的张着嘴呼呼地哈气儿,表情精彩得像点满了颜艺技能树一般。老六举着筷子跑远了一些,看着他扭曲的蠢样笑得直不起腰。
一旁的黎默默地白了顽童老板一眼,自己拿了双筷子,夹走了自己那颗试吃品。在碗里戳开,仔细吹好后才送进嘴里。一入口,黎不由得挑了下眉毛。
家传的味道果然不错,下次按这个做给家里那两个吃好了。
廿七的下弦月散着淡淡的白色光芒,温和地照亮这个与中国太不一样南部的欧洲岛屿,照亮这间像跑错了片场一样的中式小院。
老六把卧室的方桌往门口挪了挪,搬个椅子坐在正对着门口能看到月亮的位子上,一副大爷的神态目送两个大厨进进出出地端着饺子,调料和碗筷。小波接过黎给调好的饺子醋,一偏头看见了老六手边的小酒壶和杯子,不由得一乐。
“老六真不愧是中国通,「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一把抄起小壶。“刚才烫我那下这壶酒就算还了哈。”说着拿起来悬着空往嘴里倒。没有看到倾出的酒浆不是寻常的透明,而是有点浑浊的淡灰色。这一口下去小波差点没吐出来。“你这什么酒啊,又苦又涩的。”
“药酒,未成年人,别瞎喝。”说着他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苦了点,之后有时间还是拿整个的当归慢慢泡,再加点红枣桂圆冰糖什么的调一下味道,甜甜的应该好卖。桌上忙了一下午的两人没功夫管脑子里正打着小算盘的老六,正对饺子发起了一波强势的进攻。小波吃的大开大合,颇为豪迈,一脸淡定斯文相的黎竟然速度上也不落下风,动作却透着风度翩翩。
“喂,你们给我留点!”放下酒壶。抄起筷子加入了饺子争夺战中。碗里的不如盘里的,盘里的不如别人的。打着筷子仗,老六突然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胳膊都舞得格外得劲儿。伤啊病的全都自动消散了一般。
看来这当归酒挺有用,改天给那个药罐子送点儿过去吧。心满意足地夹着一个从小波碗里抢来的饺子,老六咧开嘴笑成了朵烂花儿。
《本草汇言》:重齿毛当归。善行血分,祛风行湿散寒之药也。民间素有当归泡酒,可益精血,补肝肾的说法。
《药学词典》云,当归因能调气养血,使气血各有所归,故名当归。一般取用干燥的根部入药,这一味中药,名唤独活。
对于老六来说,这味药的名字真是有点一语成谶。
家当归时已无家,昔人何在,但求莫独活。
000.
最初是被友人邀请到这个自然基地的,然而她并没有想到,这是近乎有去无回的旅行。
001.
8月1日到达这个传闻中山清水秀的自然基地时,秋夜并没有太大的感想。友人兴奋的拉着她到处乱跑,看山看水看天空看大地,说这样的景色简直就是最棒的欢迎。
但是对秋夜来说,这没什么意义。一来她对只相处了一年不到的同学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想,二来她对自然保护基地啥的真没兴趣。网络不好她忍了,重点是还有虫——简直丧心病狂。
假如真的要给她最好的欢迎,那么不如砸现金过来让她去买游戏。
“秋夜真是的,为什么满脑子都是游戏呢?”
因为游戏里有像你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啊。
她一边玩着锋利的剪刀,一边笑眯眯的回答,然后理所当然的换来友人无奈的白眼,以及随之而来的失笑。
“XX,能来帮个忙吗?”
“啊,好的!”友人给出回应,然后捏了捏秋夜的脸:“帐篷里东西还没整理好,你先去整理一下如何?”
然后她点头允诺了。
远处的森林连绵不绝,铺满了山峦,延伸至天边。
002.
“秋夜,不要一直呆在帐篷里啊......明明这次好歹没有带游戏机了,但是为什么还是那么宅呢......”
因为我担心我的钛合金人眼被外面成双成对的小鸳鸯们闪瞎啊。
“不不哪里来那么多小鸳鸯。”
我眼前不就有一只么。
“诶?你你你在说什么呢!”
友人红了脸。美丽的女孩儿惊慌失措的捏了捏手臂,嗔怪着秋夜的声音带着恋爱特有的娇柔和甜美。
她笑着揉了揉友人的脑袋,说“恭喜”。趁着这次旅行,自家友人终于和一见钟情的男孩成了恋人。秋夜对一见钟情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既然友人喜欢,那也就这样吧。
“真、真是的!”友人羞红了脸,她拍开秋夜的手转身跑出了帐篷,然而半路又折了回来。
“秋夜,今天晚上我可能晚点回来......他邀我去看星星。”
诶诶,好的。她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的比了两下。纤长的剪刀反射着帐篷内的灯光,然后光掠过友人的耳畔,窜出了帐篷。
她眯了眯眼。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
记得早点回来哦,XX。在友人离开的瞬间,她淡淡开口。
“......嗯,好的。”
然后她看了看手边的闹钟。
今天8月4日。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天。
003.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被一声超高分贝的尖叫吵醒。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她下意识的看向身边——友人还没有回来,然而现在已经是8月5日的凌晨。
随手抓起外套走出帐篷,空地上已经有不少人。之前做饭用的火堆重新被燃起,营地周围有了温暖的颜色。
“发生什么了?”随口问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孩儿,秋夜抬起头,才发现男孩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喂?”
“有、有人死了......”
“啊?”她眯起眼瞪着男孩儿,想要看出他说谎的倪端。然而那惊恐万分的眼神的颤抖的嘴唇,怎么看都不像在说谎。
“......有见到XX吗?”
“没、没有......她不是和你一个帐篷么?”
“那家伙和你的好朋友去约会了。”一手扒开还愣在原地的男孩,秋夜挤到了出事的帐篷旁边。人缘很好的班长此时面色惨白的站在里面亮着灯的帐篷旁,而颤抖的手正在按着手机键盘。
她瞟了一眼班长的手机——那按下了拨号的手机屏幕在闪烁了两下之后,忽然就黑屏了。
......这什么,深夜基地杀人事件么。
“怎、怎么办......大家看看自己的手机,有信号的都赶紧打电话报警!”
“哦哦......诶?没信号?!”
“别说没信号了,我都没电了......明明插着充电宝......”
“呜、呜哇!!!手机、手机起火了!!!”
“笨、笨蛋!快点灭火!万一把这里烧起来怎么办啦!”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周围弥漫起异常的气氛。坏掉的手机,无法联络的空间,出事的同学——如果是漫画,这倒是经典的生存游戏的开篇。
“......班长,XX不见了,你有见到她么?”转过头问站在身边的班长,对方脸上的惊恐和慌乱交织在一起。然而毕竟是担任了班长的人,脑袋多少还能思考。
“没、没有......诶?等等,还有其他人不见的吗?”
“不知道呢。”秋夜摇了摇头:“总之先确定一下人数如何?”
“说、说的也是......”
看着班长走到人群中的背影,秋夜耸了耸肩。她将视线移到了那个传闻出事的帐篷上,然后轻轻的吸了一口气——浓重的血腥味窜进了鼻腔。
......看来不是“传闻出事”,而是“真的出事”。
她瞟了一眼正在清点人数的同学,然后撩开了帐篷的帘子。虽然很担心友人,但是比起直接去毫无目的的搜寻,不如先通过清点人数集合下情报。而且她有点在意帐篷内的情况,如果是野兽袭击帐篷的话,那么等会儿得赶紧做些防护措施。
......如果不是呢?
思绪到这里就停滞了。面前的景象虽然比起恐怖片要和谐一些,但是仍然不友好。
......应该怎么说好呢。帐篷里并没有人,但是帐篷里的东西没一样是完好的。除此之外,整个空间到处都是血迹。如果只是一般的一滩一滩的血迹还好,但是这个......简直像是人体炸裂才会形成的四处飞溅的血迹。
......难怪味道会那么重。
“秋、秋夜,你在干嘛?”
“干嘛......检查现场?”漫不经心的回答,她转头看向探进头的男生。
是友人男票的朋友——也就是刚才那个男孩。
“检查现场......为什么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无视对方没有多少营养的吐槽,秋夜继续看着帐篷内的景象。
“说起来,是谁先发现帐篷内出事的?”视线落在一个水瓶上的同时,秋夜冷静的询问着身边的人。应该感谢平时看的那些漫画么,遇到这样的事虽然心里也忐忑,但是终究能够运转大脑。
“是本来住在这个帐篷的女孩子.......她半夜内急就去找地方解决,明明起夜之前身边的女生还睡得好好的,结果没想到回来时,一拉开帐篷就是这个景象......”
“......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好像在另一个帐篷内休息着。”
“......是吗。”秋夜点了点头,注意力集中在水瓶上。
“水瓶,怎么了吗?”
“嗯。”她伸手拿过了水瓶:“你看,这里面的到处都是血迹,甚至被子底下......但是这个放在被子旁边的水瓶却一点血都没有。”
“诶?嗯、嗯......”
“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拿进来的话......”
“的话?”
秋夜沉默了下来。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拿进来的话,那么这个水瓶到底是什么意思?
004.
拿着并没有血迹的水瓶走出帐篷时,班长正好把人数给清点完。
“怎么样?”
“嗯、嗯......差了XX和她的男朋友,还有原本在帐篷里的那孩子.......除此之外,有几个男孩子也不见了......”
“怎、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你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场也没人知道吧。”秋夜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孩,忍不住吐槽。稍微想了想,她还是跟班长说了刚才在帐篷里发现的奇怪的事情。
“水瓶......吗?”
“嗯。就只有这个没有血迹。”
“但是,这如果是暗示的话,到底是暗示什么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跟你说的啊。
“谁知道。”秋夜用与腹诽相反的态度淡淡开口。将视线从班长身上收回,她下意识的抬起手看了看时间。
然而却疑惑的发现自己的手袖上多了一个“99”的编号。
......这件外套以前有这个数字么?
“但是消失的掉的那些人去哪里了......不会已经遇害了吧......”
遇害。
周边人的交谈声将秋夜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不安的面孔,然后向班长提议:“在原地呆着也没用,要不先去周围尝试找找他们?”
“诶、诶?!要离开营地么!”
“不离开怎么找......”
“但、但是很危险的样子!在有光的地方都出事了,现在又是凌晨,周边还都是森林和山峦......如果、如果里面有什么该怎么办!”
对,在有光的地方都出事了,所以大概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吧。
“......我知道了,那我去找找XX。毕竟是玩的很久的朋友,稍微有些担心。”
“秋、秋夜?!你一个人去?”
“你也要来吗?”看向询问的男孩,秋夜挑了挑眉。
“诶?我、我......我当然也很担心他们......但是这是山里,万一又蛇啊之类的出没......”
“嗯是啊。所以就麻烦你在原地照顾其他女孩子吧——男生如果减少了的话,她们也会不安吧。”
“秋、秋夜!”
她并不理会身后的声音,而是进了帐篷抓起自己的背包就往森林里面走去。
005.
夜晚的森林确实挺阴森的,奇形怪状的树木,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动物鸣叫——特别是虫子。
但是同时,越过树枝的封锁投到地面上的月光,又是那么的安抚人心。
秋夜忽然模糊的觉得,以前好像有谁带着自己在夜晚的森林里散步来着。也是寂静的夜晚,也是崎岖的小道,也有皎洁的月光——唯独不同的就是,当时走在山路上的是两个人。
那个人的手心非常温暖。
......但是好奇怪啊,自己那么讨厌虫子的人,会同意在夜晚的森林里散步......?
“......嘛大概是记错了吧。”自言自语的打消虚幻的回忆,她继续四周扫视着。时不时呼喊着友人的名字,但是声音却不敢太大。如果真的有些什么危险的生物存在,被自己的呼喊声吸引过来那可就不好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一无所获。
看了看时间,已经在外面游荡了将近一个小时。虽然之前自己已经睡过一觉,但是继续晃荡下去体力也支撑不了——毕竟宅了那么多年。想了想,秋夜还是往回走去。然而越靠近之前的营地,浑身上下越不对劲。
......总觉得,要走过去的那个地方,有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存在。
但是必须回去。至于为什么必须回去,她也不知道。
只是有什么东西需要确认。
只是有什么东西她必须亲眼去确认。
于是她一步一步的靠近营地——直到走到了营地周围。
那如同要冲破天际的火焰燃烧了她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谁、谁来救救我!!!”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火、火啊啊啊啊!”
大家都在燃烧。
帐篷,火堆,锅碗,衣服,椅子——
人类。
没有任何理由,就这样烧了起来。红色的火焰凭空而生,然后追逐着除土地之外的所有东西,灼烧,灼烧,灼烧。
“秋、秋夜!”
“——!”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之前的男孩正看着她。男孩的身子一半在燃烧着,一半还完好无损。
“救、救救我——!”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她,完好的那半张脸上是因死亡迫近的恐惧。被灼烧的另外一半身体的火并没有蔓延到其他部位,然而即使这样,他也不可能生存。
已经,没救了。
“......对、对不起——!”她咬着牙往后又退了一步,想要逃离他的靠近。但是事实告诉她其实这是多余的行动——因为男孩在即将跨入森林的小道时,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扭回了营地。
被什么东西。
四肢奇妙的向后折,不,除了四肢以外,脑袋、脊椎也开始变形。那绝对不是火焰能够做到的事情......那是更加直接的,更加直接的,施予在他身上的力量才能办到的事。
男孩的惨叫似乎要冲破耳膜。然而秋夜却无法闭上眼睛也无法移动,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的半边被烧成灰烬,另外半边无力的摔落在地。
......死了。
刚才在营地内的所有人都。
“呜.......”她双脚一软跪坐在地上开始干呕。人类被灼烧后的肉香对她来说简直是地狱的味道。火焰还在旁边继续舞动着,它毫不留情的烧尽一切,让这个区域回到最初的状态。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反胃的感觉才终于被抑制住。秋夜颤抖着侧过头,看向原本同学们欢声笑语的营地。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身后,太阳从山尖探出了头。
006.
秋夜再次回过神来时,已经快中午。她望着周围,发现这里并不是她之前呆着的地方。
.......无意识的逃离了营地么。她叹了口气,虚脱的靠着身边的树干。
那个营地内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而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见到之前失踪的同学。是在她去找他们的时候,回到了营地,然后被烧成灰了?还是说,他们在什么其他的地方?
然而不管是何种发展,那个营地总之是不能呆了的。
她忽然感到了口渴。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包,然后捞出了一个还未开封的水瓶。
水瓶。
她又想起了之前那个帐篷里的景象。
话说回来,为什么自己能够逃离营地,没有被烧死?因为去找人?还是说.......因为提前离开了那个营地?
而且,水瓶如果是提示的话,到底提示着什么?
......水瓶......水......
.......水?
找到有水的地方,就能安全了?
她望了望手中的水瓶。
......总之不管怎么说,她也需要补充水源。就当做是顺路好了。
之前营地发生的那一幕绝对不是什么梦境,也不是人为的。如果说现在这个自然基地内发生的事情都是“非人力”的东西所为的话,那么自己唯有不断逃脱一个选择。
......宅了那么多年突然开始体力运动,简直不友好啊。
007.
虽然说是寻找水源,但是到底哪里有她完全不清楚。唯一让她倍感欣慰的,就是她发现了河床的存在——虽然现在完全没有水了,不过既然以前存在过水,那么至少沿着河床走是没问题的。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当从山涧走入森林,然后透过树林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时,她松了一口气。先不论自己是不是猜对了那个水瓶的含义,总之是能补充水分了。从营地到这边至少走了一天半,虽然路上用剪刀剪了些果子果腹,可惜果子能提供的水分着实不够。
于是她加快脚步往湖边走去,然后某个人的身影闯进了她的双眼。
“......——......尼酱?”
那个人回过头来,表情惊讶而不解。
“诶?”
她的脚步停滞了一瞬。
.......不是那个人。眼前的这个人有着金色的,像是流光一般的长发,而那个人有的是与自己相同的黑发。眼前这个人有与太阳同色的眼眸,而那个人的眼瞳如同是苍穹。这个人笑的绅士而优雅,那个人会恶作剧,然后笑的像是个孩子。
.......他不可能是那个人。
那个人也不可能在这里。
“呀,尼酱。”
于是她露出了笑脸,举起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的摆弄了两下。
“在这种地方相遇真是偶然呢,尼酱~❤”
“那个......我的名字是科卡.......”
“哦好的,孔卡尼酱~”
“不,所以说是科卡......”
“嗯,孔卡尼酱。”
“......”
她看着他困扰的脸,笑的悠然自得。
不是那个人。
不可能是。
不过尽管如此........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这个人有太阳的味道。
她挺喜欢。
“呐孔卡尼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