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诈尸跳跃时间线。是的,(假装自己)已经完结了!
九年后的回忆杀,疯狂蒙太奇,但绝大多数剧情都来自荔枝人供货……吧应该。
因为是最后一幕了所以冒昧响应了所有涉及的人物,如有冒犯还请谅解_(:з)∠)_
第一片雪花落在脸上的时候,纪舒平忽然想,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冒雪赶往一场可以预见的葬礼。
远处的天际低低压着铅云,这时节路上没有什么行商,甚至也没有什么草木,坚硬的驿道大路上,只有他的马蹄砸出声声单调而沉闷的节奏。
他想起上一个极尽哀荣的风光大葬。人主亲自扶棺致哀,诰赏与尊号层层叠叠,和无数认识不认识的吊唁人面孔挤满他不算太大的院子。回想起来,都已经只剩下印象模糊的断片。一别十二年,他快要连幼娘的脸都记忆不清,但他还记得她温软的脖颈,怯生生垂着,在他和她讲话的时候悄悄扬起来一点点,像柔顺而又安静的白鸽子。
他想起那枚从幼娘手里转交到他掌心里的玲珑透雕象牙球儿,那是他的生辰礼物,也是幼娘与他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他本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它摘下来,不再佩戴。可他已经负了幼娘,不能再负了窅窅。他想起幼娘的贴身侍女,那位护着她从北地一路南来的沉静女孩儿,对此什么也没有说,只在他后来离开临安时轻轻问他,郎君放在柜顶的那个象牙球,能不能给我?
他想起临安的花和月。嫣嫣去年出阁,父亲没有给他发帖子,但阿靖悄悄给他写了信。他在客栈里把带去的嫁妆亲手递过去。他的妹妹已经出落成高挑细长的美人儿,还跟个孩子似的,扑进他怀里就是哭了又笑,话也不多说,平哥哥平哥哥一声紧过一声。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抚摩她后背,笑着讲,要是嫁过去受了欺负,就给平哥哥写信。
他想起临安的刀与剑。月白王爷锐利的刀锋和眉眼,挑衅般死在他面前的线人。这个人曾经和他在黄龙岛上并肩作战,将后背放心托付给他;然而也正是这个人,叫朱翊背上犯事作乱的罪名,叫谭枢毫无征兆地突然发难。直到今天他依然觉得自己不能完全理解,那位在他印象里沉静持重、审慎果决的青年,纵使政见相违,为何会对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与挚友痛下杀手,却又在最后一刻,宁愿抛却身家性命反悔,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临安城并没有下雪。千里肃杀的隆冬风貌,到了江南,亦被水气浸润得柔化了棱角,只余苍白的、灰蒙蒙的寒意。就像那个人最后的时光,淡淡的,冷冷清清,一错眼仿佛要融进周围的事物里,不像是还透着活气。
前相府邸的院子仍在原处,人走了,排场还没有衰败得太厉害,但也露着明显门可罗雀的意思。京城的人是很势利的,转过身便会忘记十天前还是御前红人的名字,更不用提十个月、甚至十年前。朱翊的老管家还是他相识时的那一位,年纪很大了,扶着拐杖出来接他,腰背还是挺得笔直,朝他作揖,不卑不亢的,分毫没有堕去如今已不存在的家主的面子。
他来得太晚了。上一次是,这一次亦然。朱翊去在大寒那一天,悄悄的,就像不到一个月之前那个晚上他悄没声息的不告而别。女儿媛媛第二天早晨说看见朱叔叔去牵马,遇上她摸了摸她头发,让她给父亲带话,说走得太急请他自己珍重。他没想到这就是最后的告别。朱翊近年来身体都不太好,他以为只是一时的小毛病,也同他讲过趁年轻应当调理一下,朱翊总含笑答他好、好,想来恐怕与年少时一样,从来没有放在过心上。
他无端觉得朱翊对自己的死是有预感的,匆匆的风雪夜归,也许不过出于不愿给他添麻烦的最后的骄傲。自谭枢走后,朱翊就好像是一只放在镶金嵌银玉筒里的蜡烛,表面看来依然华贵雍容,芯子里却已经缓慢地烧到尽头,一撮灯火,说熄灭,便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灭去了。
他安静地抚摸漆黑的棺柩,新漆的牌位面前冷冷清清三支线香。他想起当年有人捧他,有人恨他,有人敬他,也有人妒他。当年朱相家的小公子矫矫风华,傲得近乎轻狂,谭枢说,朱翊是不会求人的,用的是少见的毫不谦恭的语气。可也是这样一个朱翊,在他面前跪下来,像溺水的人抓住一片浮木那样死死拽住他衣角,说,求你,我知道谭枢哥哥没有死,带我见他,求你。
斩决的犯人自然是不能有坟茔的,他辗转托了很多人,悄悄将谭枢的尸身拢起,拾掇好,秘密地葬在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墓碑自然是没有的,但有着足够叫他分辨出来的记号,年节时,可以悄悄来烧一陌薄纸,奠一碗浆水。这次回临安他照例又往那里去了一次,刚植下时只比杯口大一圈的柏树已经生得很粗,要仰起头才能看见树顶了。他眯起眼睛在最尖的末梢上瞥见一方手帕,系得极不起眼,以他的目力都差一点要忽略过去,若不是那个还未褪尽的颜色尤为出挑的话。
天水碧,一江秋色,夜雨闻笛。
他低下头去瞧树根边上几片散碎的陶片,看起来分明是酒壶的一角,还没来得及被风雨冲刷、荒草掩埋,这并不是发生在很早以前的事。他在朱翊的家里看见谭枢的牌位,他想,原来朱翊其实一直都知道。
就好像他的父亲,因着坚决反对他明媒正娶一位曾经的倚香楼歌妓的缘故,直到他出官筠州通判,父子俩没再说过一句话,却从来对着他母亲暗地里托人与他捎信带物的事,装聋作哑。
这次回临安,母亲也惯例遣人送了信来。除了嘱他节哀顺变,余下便还是这几年反复提起的老调重弹:要他携一双儿女回趟家,叫父母看看。他的父亲年事渐长,母亲委婉写道,对孙辈们的事便更看重一些,开春时候阿宁家的小幺儿染了咳嗽,没治过来,老人家到现在提及还要红个眼圈,媛媛和阿檀这么大了,没叫祖父瞧过一眼,怎么也不大说得过去。
他其实也不是不能体谅母亲居中调节的一片苦心,但这件事他早已经清楚表达过立场:他不可能接受父亲承认自己的孙儿孙女,却否认他们的母亲。父亲一日不接受窅窅,他与他的家人一日不会踏入父亲家的门槛。爷俩脾气都犟,用母亲的话来说,“牛儿抵角似的”梗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他忽然想,也许,或者只是也许,下一次他回来叙职的时候,应该带上媛媛的。
但他不乐意叫窅窅受气。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他舍不得叫她受一丁点儿委屈。世人只爱讥嘲欢楼女子轻薄浮浪、人尽可夫,却从不想是谁逼得好人家的女儿倚门卖笑、迎来送往,飘萍柳絮一般跌进那腌臜泥泞的深坑里去。
却还能开出夭夭灼灼,傲雪凌霜的鲜妍颜色来。
他记得当年在卢衍府上第一眼见以“秦何限”的名字声动临安城的她,一曲清歌劝饮几乎唱到他脸上,比起旖旎却仿佛更像是个慧黠的挑衅。她那时已经认出他来,他却没有,她也不着恼,金钗一抛,透着股任侠的恣意。“似二陆初来俱少年”,她唱道,眉目弯弯,不知是不是在笑另一个当年。
他记得后来他往倚香阁去得频,多到她的侍女都记得他,一不小心说漏嘴道他是只有白日来的常客,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仿佛成了什么教人误会的出手并谈不上阔绰的恩客。他想辩驳自己并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的,但张了口又觉得心虚,那末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的呢?他并没有足够的底气说什么光风霁月,要不也不会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黄侍郎而迁怒于她,叫她憋得好一阵笑,笑得他面子几乎都要挂不住。好在至少她的嘴唇是软的,那么香,甜美得什么都可以原谅的那一种。窅窅,她在他耳边细碎宛转地呢喃一个失落许久的名字,是窅窅。
他记得她替他梳头,一篦一篦安稳得仿佛日光悠长岁月正好。七夕之后他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续娶了一房娇妻,面目模糊,却与他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安稳,没有艳丽的红裙曳地,没有流转的明眸含光,没有患得患失的寤寐思服,自然也便没有拨云见月之后巨大的狂喜。他的生命中仿佛凭空失却了最重要的一块东西,从胸膛中被挖去了一角,可他拼命努力也想不起那是什么。惊醒之后他急匆匆赶往倚香阁,她还未来得及结束梳妆,从光线朦胧的铜镜前转过脸,眉眼间还残着淡淡的倦意,却在看着他的时候温暖地笑起来。而他不管不顾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暗自决定再也不放开手。
他记得她为他跳一支剑舞,带点薄薄的酒意,笑着说可比不得颜行首,又说不许他拿习武的标准来瞧。他没见过颜行首跳的剑舞,可即便拿习武的标准他也觉得那是一场漂亮的演出。因着是即兴而为,并没有丝竹相伴,可他分明在剑势里听出锐利的破空之声。这与武技无关,是从她的身姿里流露出的,碎玉裂帛一般的傲气。他总觉得窅窅可惜是位女子,倘若是男子,应当是一位长歌当哭的果决侠客才是。否则她不会在有心人掀起谈资时,一意孤行地将他往外推,只为了成全他荒唐可笑的所谓的名声;也不会在心意相通之后,倾尽身家自赎,素帕挽发、布衣乌鞋,干干净净立在湖边垂柳下迎他,笑着说,我们与十年前一样了。
返回的路要比来时长上一些,一半是因为雪,一半是因为心里笃定地知道有个人在家里等着他。读一读他送回去的平安书信,使唤仆役扫除干净即将到来的新年里需要使用的房间地面,和一双子女密谋趁父亲不在时减了功课,再温上一壶从秋天封存到现在的桂花稠酒,数着日子待他归来。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在,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安稳的,不疾不徐的回家路。
他抵达的时候离年已经很近了,筠州很冷,屋里烧着炭盆,仆役们喜气洋洋把“郎君回来了”一路喊进去。他掀开棉帘子跨进堂屋,窅窅站在桌边,正俯身查看摆在桌上的一个锦盒,闻声抬起头来,朝他笑笑,道一声辛苦。
“在看什么?”
他脱掉斗篷,随手搭在门边的椅背上,理着袖口凑过来看她面前的东西。锦盒里装的似乎是什么名贵的瓷器,衬着厚厚的丝绵、羊毛与绸缎,他原以为只是她为年节买的细巧食器,却见她扬起睫毛瞥他一眼,笑容里有几分为难的神色,像是本想趁他注意到之前不着痕迹地收起来,又赶巧叫他撞破。纪舒平瞧着她,抬起一条疑惑的眉毛,他的夫人便垂了垂眼睛,轻轻叹口气,坦白道。
“……朱郎君着人送来的。”
她柔声说,娓娓的腔调仿佛并不在谈论一位已经逝去的人。
“路途遥远,东西又怕颠簸,怕是好几月前寄出来的……上面只附了一张这个。”
她将手里拿着的一张薄纸放回发现时的位置。雨过天青的瓷色映着莹白的宣纸,写在上面的是朱翊的字。
『人言邢瓷类银,越瓷类玉。今得如与君晤。』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本牵着母亲衣角的阿檀忽然不知为何向他笑起来,伸出另一只小手去够他,清脆而响亮地喊着“爹爹”。
他俯下身,将小儿子抱起来。接着弯下腰,亲昵地贴了贴窅窅的额角,轻轻叹口气。
“我回来了。”
【注】
• 标题典出宋代舒亶的《虞美人·寄公度》。
• 本篇主时间线是绍兴二十二年的大寒(1153年1月14日)之后,约莫在在企划开场的十年之后。回忆杀中覆盖的时间覆盖绍兴十年到绍兴二十二年,一共刚好是整整一轮。
• 一些拯救时隔太久不知所云的Q/A:
Q: 窅窅是谁?
A: 秦何限的本名。也就是她进入倚香阁起了艺名(?)之前真正的名字,姓氏没有改过,本姓也是秦,秦窅窅(yǎo)。
Q: 那嫣嫣呢?
A: 纪舒平的妹妹纪珑嫣,出生于绍兴四年(比纪舒平小18岁),绍兴二十一年时结婚。
Q: 阿靖和阿宁又是谁?
A: 纪舒平的两个弟弟,纪舒靖和纪舒宁。后来分别在京城当官。
Q: 谭枢和朱翊……???
A: 嗯,死了。谭枢死于绍兴十三年末,因诬陷诽谤朝廷命官,斩决。朱翊在次年辞官并离开临安游历,死于九年后的绍兴二十二年大寒日。顺便一提,绍兴十四年的下半年,纪舒平亦出官江西筠州通判,至此三人组全部离开临安,不再参与后续企划剧情。
Q: 女儿还是儿子?
A: 女儿纪明琢,小名媛媛,生于绍兴十六年;儿子纪明檀,小名阿檀,生于绍兴十八年。在本篇的主时间线里分别是四岁和六岁。
Q: 天水碧的手帕是什么梗?
A: 三人组初遇的时候,朱翊披风的颜色。也是朱翊很喜欢的颜色。诗文来自两首宋词的拼凑,周密的《闻鹊喜·吴山观涛》(天水碧,染就一江秋色……隔江闻夜笛),和欧阳修的《渔家傲》(夜雨染成天水碧)。
Q: 那个梦是?
A: 第七章周年活动,庄周梦蝶·分阴阳(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816/)。纪舒平梦到的是“如果他从未认识过秦窅窅”。
• 末尾的最后一句是致敬。看得出来的朋友,你与我在它圈有缘~
+展开
本来想赶儿童节(??)更新的但出了点事没赶上……总之终于迈入了四月!并在四月初来了一次花家书院的副本遗址夜游惊魂,虽然最后啥也没发现……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9400/(的后半部分)】
谭枢下了衙出来的时候,门口有人在等他。
纪舒平的公服还没有换下来,一身银绯的站在阶下,瞧过去稍有些打眼。他去年才刚离开皇城司,人缘又好,许多同僚都还记得他,便陆陆续续过来打招呼。他心里仿佛藏了事,眉头不自觉微微收紧着,一面简短应答着同僚们的问候,一面目光却直往门口瞟,等终于见着谭枢高挑的身影出现的时候表情才稍缓了缓,向跟自己寒暄着的旧同僚道了抱歉,快步走过去截住他。
“劭周,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的语气郑重,谭枢听出来并不像是寻常闲谈的意思,便也没多费时间在寒暄上,只简洁地点了一下头。
“拣个安静些的地方说。”
怡乐楼临近荐桥,在繁华靡丽的行都算不上什么数得出名头的大店,然而因着交通便利的缘故,每日里人流却也颇为熙攘。好在楼内的酒阁子素来以闹中取静著名,沿着二楼的走廊左拐右折,转进雅间之后就隔开了前厅嘈杂的人声,连隔壁客人的谈笑也不会听见。
纪舒平略有些不大耐烦地扬扬手,让伙计撤走桌上小山也似的看盘。明前新焙的团茶带着袅袅热气薰出含蓄清雅的淡香,然而饮茶的人却并没有细细品啜的兴致,只草草抿了一口,待端茶的人轻掩门扉走开之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了谭枢。
“花家书院的事,你听说了吗?”
三月末的时候城西厢的花家书院招亲,这在见天都有新鲜事的临安城里原是件投个石子都听不见响的小事,然而当招亲结束,花家闭门谢客后的第二天清晨,却有浑身浴血,神态惊惶的人冲进钱塘县衙报官,称这花家书院实是彻头彻尾的吃人书院。他们将一众参与招亲者骗入书院,困在地底密室内如猪羊一般任意屠戮,甚至还将人肉做成饭菜待客。
县衙的人一开始还觉得只是他受了惊吓的胡言乱语,拖拖拉拉遣人前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实情竟比报案人颠三倒四的描述还要惊人。花家书院的侧院地下埋了层层叠叠新旧交替的白骨,官府赶到的时候不知被何人全部起了出来,草草和几具新鲜尸体一起掩埋在书院后院山坡上,规模却依旧骇人。欲盖弥彰的样子,更教人琢磨不透用意。
因着此事实在太过耸人听闻,恐怕百姓以讹传讹多生事端,钱塘县衙当即便封锁了消息。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吃人书院的传闻在市井里传得飞快,加上真真假假的亲历者证言,愈发像一个离奇古怪的吓唬人的故事。
然而倘若只是个吓唬人的故事,显然并不至于让纪舒平摆出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皇城司掌宫门锁钥,司都内安危,临安城里一片叶子落下来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自然少不了这一件。谭枢垂着睫毛啜了一口茶,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把他所听说过的这桩案子从头到尾飞快地梳理了一遍,一时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便只谨慎的抬眼望了望他,眼神里带一些探询的意思。
“……知道一些。怎么?”
纪舒平没有马上答他,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心里油滴鹧鸪斑的黑釉建盏,像是在犹豫措辞。片刻之后才将盏内残茶一口饮尽,注视着盏内残存的一圈雪沫开了口。
“有个认识的人,恰好在那日参与搜查花家书院的行列中。——此事本不应为外人道,然而昨日他邀我喝酒,多饮了些,无意间便多说了点细节。”
纪舒平顿了顿,抬起眼去看谭枢。对方只是一如既往神色沉稳地等待着下文,目光礼貌而专注地停留在他鼻尖到下巴之间的位置上,并不令人觉得轻浮随意,也不显得咄咄逼人。纪舒平抿了抿嘴唇,沉声继续往下说。
“……他说,花家书院的地底有一座奇怪的大厅,初看瞧不出端倪来,仔细丈量才发现是由几个小厅拼作六角形状,地面还刻着花纹繁复的沟槽,然而每条沟槽都汇往中央的一个窨井……”
谭枢的眼神随着他的描述轻微地动了动,然而并没有马上吱声。
“六角厅附近发现了大滩血迹和分尸的工具,虽然并未见到尸体——也有可能是被人掩埋了,后来挖出的尸首据说有的亦残缺不全。但更重要的是,满地沟槽和中央的窨井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已经被染成了赤褐色,显然是经年累月有血水浸润的缘故。……劭周,你不觉得耳熟吗?”
谭枢抬了抬眼神迎上他投过来的目光,以不易觉察的微小幅度轻轻地蹙起了眉心。
“夔州?”
纪舒平没有答,然而坦率直视他的目光里已经分明地写明了他的意思。谭枢的眉心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收紧起来,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
“……先前未过多关注此案细节,确实是我失察了。然而这事现在不在我手里,若这时要追下去,恐怕有些麻烦。”
纪舒平点了点头,没什么意外的表情,显然这事他早已经知道。
“小韩那里?还是阮指挥?”
谭枢摇了摇头。
“此案虽然离奇,恐怕责审的人暂时还未联想到淫祀巫蛊之类的事上,案子多半还留在钱塘县衙那里,皇司没有插手。——不过,豫持兄,请恕我直言问一句,你查问此事,是于私,还是于公?”
纪舒平避开了他直视过来的视线。
“……是我自己想查。”
谭枢柔和的声音几乎不像是警告,而像是恳求。
“你当还记得那时候官家说了什么。”
纪舒平垂了垂眼睛,有些沉郁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表达懊恼还是不满。
“我知道官家不欲细究此事。只是……”
谭枢摇摇头说了句“天意难测”,像是即便在静室里也不愿听他口出无状引来言官弹劾似的,倒叫纪舒平忍不住看着他,短促地笑了笑。
“劭周,你不必拿这话来堵我。我也并非对前夔路转运使和天家阴私有什么非要刨根问底的执念。如果说想要弄明白什么……比起许确背后的人,我更在意的是那位稜驣神的大巫。——还记得那个你来时刨地三尺也没找出来的大巫吗?”
谭枢略点了点头。这件事收尾的方式的确是显得出人意料了点,然而追究到纪舒平一开始被遣出去的缘故,确确实实是“夔路淫祀,与贵人勾连,杀人祭鬼目无法纪”。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官家,在接到表文后都一针见血指出了“此必有大巫倡之”,然而问题偏偏在于这个事件的核心,那位在夔州一路势力一度呼风唤雨的稜驣神大巫,在这事件暴露之后竟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仿佛凭空蒸发了似的,以谭枢之能,竟然也没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而后更是只能在官家的指示下草草收尾,别无后话。
“你未亲见过,恐怕没有什么实感。我见过一次,那人身上明显是有功夫的,而且多半不是什么正经功夫,邪门得很。回来之后我便留意了一下……你莫皱眉,不过是找可靠的朋友探听些消息……说是可能出自于江湖上一个神秘的组织,叫做星罗宫。——更巧的是,这次花家书院的事,我听说,也与这个星罗宫脱不开干系。
“劭周,我想到那个地牢里去看一看。”
纪舒平直率地说。
“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毕竟不能尽信。然而书院现下叫钱塘县封了,不许人进去,我也不方便借机速房的名头。不过他们只派两个人把了正门,想用别的方式进去,也并不很难。”
谭枢沉默了一会儿。纪舒平也没说话,静谧的雅室内听不见什么多余的声音,连角落里梅花银熏炉的香烟也只细细一线,袅袅地往上攀升。
“……这会儿还是月初,月光偏淡,落得又早,虽说方便遮掩一下行迹,不过若为了查探起见,还是需有些光线的,放在前半夜要好些。”
谭枢轻声提着建议,纪舒平点了点头。谭枢顿了一顿,又问他。
“你打算几时去?今晚吗?”
“不……今晚还是略仓促了点,我想稍做些准备,明晚再去。”
“好。明晚戌末时我去寻你,可好?”
这一句却让纪舒平露出点意外的表情来。
“你同我一道去?”
谭枢亦回望他,表情里倒像是也有一些诧异。
“怎么?……我想夔州之事我亦曾参与,或许也能有些许助力……不过若你觉得我去不好……”
“不是。”
纪舒平截断了谭枢的话,笑意攀上他唇角,仿佛扫去了从方才起一直盘旋在他眉间的隐忧似的。
“只是觉得你不必非要来跟我蹚这一趟浑水。”
谭枢也笑了笑。
“豫持兄,且不论我在此事中的干系,这浑水我蹚与不蹚,早就身在其间了。倒是你这般见外,却是置你我十年情谊于何地?”
纪舒平大笑,轻拍了拍谭枢手臂,语气诚挚,眼里仿佛闪着光。
“我知道。是我生分了。”
戌末亥初对于临安城来说还算不上晚,御街上夜市灯火通明,远还没到入睡的时候。即便拐进城西厢,亦不时能见到从各处瓦子勾栏里兴尽晚归的人,醉醺醺的或是扶着从人,或是三两为伴,口中喧笑哼唱着方才听来的新曲,提了灯烛照路。倒是衬得换下了官服的两人走在路上丝毫引不起什么人注目。
花家书院在临近钱塘门的偏僻地方,附近没几户人家,灯火稀疏得很。一勾上弦月这时候已经落得很低,稀薄朦胧地照着黑魆魆的园子,显得比传闻中的吃人书院还要多几分吓人。门口确实有两个钱塘县的兵卒守着贴了封条的正门,瞧去年轻得很,多半是同僚欺生,才被排挤来担这么个苦差事,这会儿心不在焉地凑在一处坐着聊天,浑然不察几步之外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攀上院墙,翻进了被封锁的院子。
纪舒平伤了右手之后,攀爬上便有些不太方便,落地的时候谭枢不着痕迹地借他一把力,换了他一个感激的点头。
黯淡的月光被院墙遮去了一大半,只能见墙边密密栽着树木,生得茂盛,却似乎未怎么修剪过,枝桠横斜,虬结在一起,费了一些功夫才钻过去。院子方方正正,不大,地面却像是被整个翻过来似的,被彻底挖开过,七零八落地露着新鲜的泥土。谭枢弯腰捻了一捻,指尖还有些潮湿的雨气,他直起身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纪舒平说话。
“恐怕此处便是那埋尸的院子。”
纪舒平从一开始起注意力便落在院子正中那口井上,此刻也直盯着那在一地杂乱衬托下显得有些突兀的井口,没有移开视线。听见谭枢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径直便朝井边走过去。
昏暗的光线只够勉强看清井边垂下的软梯,再往下便是一片漆黑。纪舒平往井里探了探身子,伸手试了试梯子的分量。
“我下去看看。”
谭枢应了声好,替他守了井口,看着纪舒平沿着软梯爬下去。过了一会儿听见井底传来一声轻而沉闷的声响,知道他已经着了地,四下环顾并未见到什么异状,便也跟着爬了下去。
踩到井底的时候周围并不是一片漆黑,纪舒平点了一只随身带来的琉璃灯球,暖橘色的光被封在透明的琉璃罩里,不摇不颤地被他举在手里照亮面前一扇闭紧的门。
谭枢落地的时候便借着微光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笔直的井壁由普通的砖石砌成,除了没有水,和一般的水井内壁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什么花样。光秃秃的砖壁上只有这扇小门看起来是唯一的出入口。
“这里通往地牢?”
“多半是。”
纪舒平简洁地答他,一面举着灯仔细去照门把,看清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们居然把门封死了。”
门把被铁条密密实实缠了好几圈,边缘灌了铅水,封得严严实实。纪舒平与谭枢两人尝试了好半天都没能撬开一道缝,只得作罢。除了那道被封死的门,井底并无任何机关花巧,将狭窄的空间细细摸过一圈之后,一无所获的两人只能先后沿着软梯爬回地面。
四月初的临安,地气已经很暖了,中午时分甚至可以说得上炎热,然而还未完全入夏,太阳落下之后还是有些沁人的凉意。花家书院里林木繁茂,地方又荒僻,更透着一股仿佛挥之不去似的森冷寒气。沿着明显疏于打理而显得破败的走廊往前厅走的时候,忽然有不知是猫还是别的什么活物,在草丛里窸窸窣窣动了几下,惹得两人警惕地把手搭上刀柄,凝神看去却只见小小一团黑影飞快蹿过走廊消失不见,只是虚惊一场。
前厅一无异状,门背后整齐码放着几张长桌,拭抹得一干二净,和积着灰尘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除了几张桌椅,这个厅堂的其他部分像是很久未使用过一般,亦不见有人踏入的足迹。与前厅隔着一条走道相连的书堂里摆了些零散的书籍,一些陈旧的儒家经注、若干文人的笔记志略,杂着些坊间流传的话本,上面倒是有些新近翻阅过的痕迹。书堂再往里,隔成小间的厢房看起来便是花家安置招亲客人的客房了。据说花家便是在这里安了机关,半夜将床板翻转,让熟睡的客人跌入地牢的。
客房内每间陈设看来都十分相似,薄薄的床板底下铺着的竟然是厚厚的铁板,从敲击的回声上听来少说也有半寸来厚。谭枢抵着床板的边缘试了试力,朝纪舒平摇了摇头。
“……是玄铁。”
纪舒平皱起了眉头。这样厚度的玄铁,若是寻不到机括,怕是用火烧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得能让它损伤一丁点。一排二十余间房舍全部做这样布置,别的不说,这些托名为花家的人,至少在财力上恐怕颇为可观。
淡薄的月色早已经隐没到了高耸的围墙后面,院内肆意生长的树木更笼蔽了仅有的稀薄天光。浓重的黑暗里,两人小心地借着琉璃灯的微光试图从床板底下找出一条能够进入地牢的通路,然而开启的机括估计被藏在了地窖之内,以纪舒平与谭枢应对机关密室的经验,在沿着房舍屋角细细搜寻了一大圈之后,竟仍然不能得门而入。
寻觅了很长一段时间仍徒劳无功,却隐约听见隔了几条巷外梆子闷闷的响,打了三更。能翻的地方已经都摸过一遍,再多耽搁下去也无益处,便只能沿了墙角悄悄翻出去。此处的坊巷本就荒僻,这个时间更是静悄悄的全然不闻人声,一直到拐出市西坊才见几点寥落的灯光,老妪守着晚收的馄饨摊打着盹,一只黄猫儿在她系着围裙的膝上睡作一团。
“钱塘县这边我也会盯着些,有什么线索及时知会你。”
谭枢边走边偏头低声交代,纪舒平点点头应了一声好,又补了一句。
“倒也不必追得太紧,你那个位置,别惹了有心的人胡乱揣度。”
“却是不妨的。”
谭枢抬眼朝他感激地笑笑,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顺手摸出个扁小的酒壶,拧开壶盖,对着壶嘴便灌了几口。不知是灌得急了还是不小心,洒了几滴在衣襟领口,浓酽的酒香在夜风里泼散开来,熏人欲醉。纪舒平惊奇地挑了挑眉毛。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谭枢痛快地几口饮完,用手背拭了拭唇角,就手甩了几下空酒壶,残酒散乱地溅了几点在他袖口和袍角,酒气便愈发浓重,简直和刚散了什么酩酊的宴席下来的醉客没什么区别。他喝得急,酒意涌上来的就快,眼神虽然依旧清明,却显得比方才要稍微亮上几许。他拧上壶盖一边将酒壶收起一边带着歉意向纪舒平解释。
“朱翊今晚住我那儿。我不想惹他对当年之事再生什么疑惑,便对他说今晚我有酒席应酬……”
纪舒平不禁失笑。
“多大了,还老爱蹭着你住?你屋里的褥子是分外软和还是怎么回事?”
揶揄之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倒是星罗宫这事,本来牵涉江湖,朝他打听恐怕更容易一些,只是……唉,还是罢了。”
谭枢知他依然不愿朱翊涉入天家是非,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垂了垂眼睛,承应由别的渠道也替他查一查这个组织。
谭枢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掩了门往平日起居的院里走,在月洞门口停了停,吹熄了朱翊替他留的一盏照路的灯。往房里走的时候却意外地见朱翊举着个烛台正从书房里出来,着了寝衣,头发也披着,眯着眼睛掩口咽下半个呵欠,抬了烛火照照他,抽了抽鼻子。
“思堂春?能有七八年陈吧。谁请的客,手笔不小啊。”
也不像是真想听他答的样子,一面漫不经心问着,一面脚步也没停,擦过他肩膀便往厢房那头走,施施然从容自在,仿佛谭枢才是来借住的客人似的。
“小厨房灶上给你留了热水,自洗漱了去睡罢。我困了。”
谭枢略偏了偏身子,追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静静应了一声。
“好。”
【注】
•去钱塘县衙报案的是个npc(当然是pc也可以,剧情合适的话欢迎取用),县衙直到上班接警之后还拖拖拉拉了好一会儿才派人去看,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根据飞白里之人的意见,这会儿飞白已经把人全部埋好了……所以截止本文发生的时间点,从官府(钱塘县衙)的视角来看,暂时还并不知道是谁埋的人,对于为什么要把人挖出来重新埋也是十分懵逼的……【之后官府查案的进展如何,要看还有没有别的活的官家角色跟我撞剧情,总之如有需要欢迎沟通_(:3」∠)_】
•花家书院的床板是玄铁的梗照抄自羡老板投稿:http://elfartworld.com/works/140082/
•怡乐楼当然是我虚构的。【你
+展开干妈的谭枢,放心的谭枢。 哎最后那一段喝酒意外的洒脱啊怎么有种拉不住的感觉果然野马就要脱缰了(不是)不管怎么说也还是个武官家里的公子呢枢枢 喜翻儿 感觉对他的爱又要点燃了(怎么回事 纪舒平讲故事好可怕啊小说家纪舒平(……)聊个天而已怎么说的画面呼之欲出令人身临其境的(……)你这样是会失去胆小的读者的(不会) 当官像做贼这个企划 哎(……)看着进入地下(???)就仿佛陷进去的平平感到难过ry果然当年真的是巨大的打击吧哎没写出来真是太可惜了(???????)还好有哥哥在守护你虽然也不是全真心的(???????)快来我的怀抱 不过也没有想象里那么激动 毕竟要过日子也还是要逐步释怀吧 直面生活不愧是我的好金毛(´∀`)σ
……假装没出11月还能算是季刊的我【。
基本是个过渡段,弥补一下从地宫出本跳跃到元宵节恋爱线之间的剧情断层,顺便带一下我房的基层领导(?)们形象。擅自使用了何计议的角色,如果OOC了我的锅。
通篇连缀没什么意义又不得不补完的剧情断片,勉强拼起来感到自己仿佛已经完全不会写文_(:з)∠)_……如果发现了什么逻辑bug请用爱意忽略……
(。e站最近的链接自动识别仿佛有点问题,我真的努力编辑过了然而_(:з」∠)_……请用爱无视我的疯狂响应和排版疯癫。)
【上接自己的出本: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175
中接阿坑的两篇冬至: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7577/ 和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target='blan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下接狐狐的逛街: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872】
许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纪舒平大步迈出逼仄的室内,站在廊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从檐下看出去的天色并不算十分乌沉,然而浓重的云低低地压着,仿佛就快要触到不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似的。忽然一阵骤起的朔风穿过庭院,带着凛冽得尖锐的寒冷,扑得他绯色公服的袖子也跟着烈烈抖动起来。
或许是雪也说不定。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夹在薛时仍余怒未消的咒骂声里,听起来带几分怯怯的迟疑。纪舒平等到它很接近自己的时候才回过头去,跟出来的人并不太令人意外,果然是那位才刚入仕不久的计议官何能。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在他身后站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明显有几分不安的样子,纪舒平冲他点点头致意,何能便抿了抿嘴唇,似乎犹豫了一下。
“纪计议。”
何能轻声地唤他,声音放得尽量柔和委婉。
“下官也觉得赏善罚恶令一事,若全然归于江湖纷争,确是有些失于武断了。只是金国的节度使尚在临安,秦相公不欲多生事端,薛计议略……持重些,也情有可原……”
几乎像是在安抚似的语气,倒让因为刚才的争执心里还郁着点火气的纪舒平觉得有几分好笑。
“……何计议这是劝架来了,还是替薛计议当说客来了?”
说罢他抬了手,微笑着止住何能有些尴尬地忙忙想解释的话头。
“不必多虑。何计议的好意心领了,然而我与薛计议都是为了公事,无非意见相左,也不涉什么私情,个中分寸大家都省得,不至于便结下什么芥蒂来。”
何能便垂下眼睛,低声恭谨地应是。纪舒平看他兢慎,禁不住莞尔。
“何计议才来,想是没怎么领教过薛逝川那一张嘴。薛计议说话向来不留什么情面,却不得不说大都切中肯綮。这一次‘蜀僧’递出来的消息确实缺些旁证,他不欲取信,倒也算不得过分谨慎。只是……”
他长出一口气,眉心又不自觉地稍稍聚拢起来。
“我仍然觉得此次节度使团别有他谋。理由说不上来,或许正是因为欠缺一个合适的理由才显得可疑。尤其是那位月白王爷……九月起便掩藏身份随使临安,将近两个月来均只在临安城内外闲游,此次进玉皇山地宫,借的却是银鱼卫的关系,这其中……”
这其中的关节他一直没能想得太透彻。银鱼卫的指挥副使朱翊与他多年交好,然而同在地宫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从地宫出来之后却得知朱翊在紫来洞意外受了重伤。他匆匆赶去探望的时候人还虚弱得很,话说多了就精神不济,自然是无从问起。见谭枢身上也带了点伤,他便只稍问了问当时的情形。
谭枢简略地和他说了说地宫失散之后他们的路线,以及紫来洞里那只体型巨大的蛊兽。朱翊是为了保护月白受的伤,谭枢这么说的时候纪舒平看了他一眼,他没避开,却也没额外解释,只和他对视片刻,才如往常一般谦逊地半垂下目光,低声说些旁的事。十年相知的默契,不必出口他便明白谭枢必然已经查过月白的来历。他的身份并没有刻意藏得太深,有心去查的话不难就能挖得出来,然而谭枢眼里犹豫的原因,恐怕与他同出一源。
这个人来临安打算做什么?
完颜氏家族庞大,相互之间的利益和派系亦纠葛复杂。月白所在的这一支脉人丁不显,素来不多涉入纷繁的政局,与名声显赫更是相去甚远,若说有,也只因为他自己这个年少成名的战场骁将。如今宋金战事止歇,他这般不说大摇大摆,至少也称得上不多遮掩地进入宋国境内,总不至于真的只是为了南国风光正好、闲来到此一游?
更何况从地宫出来之后,他便再也没得到过月白的行踪……
“纪计议所虑固然有理,只是……”
何能谦谨地叉着手,微微低头,柔和的言辞恭敬中带点试探着的商量语气。
“下官以为,银鱼卫责理江湖事,万贤山庄一案由他们追查本就并非什么秘密。月白王爷无论欲偏倚海陵王也好,打算独树一帜也罢,明面上毕竟是节度使团的一员,若是对地宫宝藏一事有兴趣,从银鱼卫入手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纪计议在地宫见到的那一行身份不明的人……”
纪舒平沉吟着嗯了一声。
“这也是问题。朱翊当时和我说起过他的怀疑……若这一行人真的是千金镇出现过的盗宝贼,那么金人对这次赏善罚恶令的关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是。所以下官觉得,这批人不可不查。”
何能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又稍有些迟疑的样子,抬眼去悄悄看一看纪舒平的反应。
“只是薛计议的意思……”
纪舒平笑了一声。
“薛逝川就是那样的人。他若不愿在这件事上花时间,谁也说不动他什么。——只是机速房也不独他一个薛时,你若有所顾虑,放着我查便是。”
然而直到冬至之前,关于那批盗宝贼的行踪都没有得到过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天龙旧寺的出口被大火损毁之后,机速房还派过几拨人由万贤山庄的入口再次进入地宫,却没再发现有什么身份不明的人的踪迹。由于出口被毁,也不敢进到太深的地方,只秘密地带出了“蜀僧”的尸体,依例妥善安葬抚恤不提。
至于金国使团那里,依然没有月白的行踪。使团里的钉子回报一切如常,节度使兄妹亦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仿佛月白只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地宫,又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使团里。
岁节惯例三日休沐。廿七日那天纪舒平回父母家陪双亲吃团圆饭,晨间先约了个不常联系的线人谈事。观桥附近像这样不起眼的小酒家多如牛毛,虽然时间早了些,毕竟正是年节,一大早就进来要些好菜、打几角酒吃的人络绎不绝,没人会在意他们在谈什么。
纪舒平本是来谈别的事,末了却意外得了点额外的情报。近来临安城里不太平,因为赏善罚恶令的事,走动的江湖人比平日多些,有时候偶尔的争斗也难以避免,皇城司为此甚至还折了三两个人。由于之前职务的关系,这件事他也隐约有过耳闻。然而十月廿三日这个时间点却着实有些太过巧合了些。
线人十分肯定地告诉他那一天南郊出现过一批仿佛像在搜索什么的金人,而那一天,也正是他收到“蜀僧”求援信的时候。收信之后机速房在那一带仔细拉过网,却全无所获,看来或许其实只是晚了一步。
至于冬月初十凌晨,那拨在钱湖门前经过之后便不知所踪的人马,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从地宫出来的月白一行人。都亭驿在那一天和前一天都没有有记录的人员出入,月白的这拨人马不可能真的像影子一样,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
他心不在焉地披上斗篷迈出光线暗淡的室内。入冬以来天气都不算好,难得放晴,阳光明媚得几乎有些刺眼。御街上熙熙攘攘都是行人,纪舒平一面想着事情,一面沿途随手采买些应节的糕饼点心,准备带回家去给小妹。
骚动是从众安桥附近的小巷子里起来的,一开始只是一些不安的窃窃私语,后来逐渐在巷口聚集起一小撮人。纪舒平一开始没太在意,听见漏出来的几句只言片语之后却怔了怔。拨开人群看见巷子深处那具毫无声息地倒在一滩并不明显、却十分刺目的血泊里的尸体,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喀的一声,拼到了一起。
不好。
他当机立断折回观桥附近的时候,那家酒肆的门口已经聚起了围观的人群,低声议论着有个酒客不知突发了什么恶疾猝死在了里面。
不。并不是什么恶疾。
出于谨慎他没有靠得太近,只远远站在街对面屋檐的阴影下看着半个时辰之前还在和他说话的人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是因为和不想被发现的人跟得太近。
……那个不想被发现的人,到底是谁?
冬至节期的第二天纪舒平去了一趟朱翊家。
闭门将养了半个月,朱翊气色比他初见的时候要好得多,倚在榻上的软垫里还有精神使唤谭枢给他剥桔子吃。纪舒平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勉强陪他闲聊了几句,便微微敛了眉心,态度郑重地喊了一声朱翊。
“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这句,他略微踌躇了一下,仿佛像在思考措辞,最终还是直白地问了。
“……关于地宫里的那位月白王爷,你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朱翊抬着眼角看他,唇边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并没有完全消失的样子,可径直凝视进他眼里去的纪舒平准确地捕捉到了藏在深处的一丝明显不悦。朱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又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夹在中间的谭枢有些不安地稍动了动,似乎是想回避开似的,在他有所动作之前,纪舒平却已经先开了口。
“我们折了个人。”
他坦率地说。朱翊移开视线伸手去榻边的高几上取茶盏,垂了眼睛轻轻啜一口,并不看他,淡漠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纪舒平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下文。
“……不能动?”
他低声问。朱翊笃悠悠晃了晃茶盏,看着茶面上雪白的细乳拢起又再度分散开。
“我倒建议你换个方向。”
纪舒平沉沉吐了一口气,便没再说什么,拾起别的话题聊了一会儿,见朱翊眉间浮出些倦怠的意思,遂起身告辞。谭枢送他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青砖路穿过朱翊家大得有些过分的园子。
正值冬日,园子里一片衰草枯叶,露出几分颓唐的样子。稍远的地方一对梅花鹿踏着地上的黄叶悠闲地踱过布着假山疏石的池边,一身油光水滑的毛色倒是给庭院带来些许活泼的生气。纪舒平远远端详了一眼,笑着和谭枢说,朱翊什么时候想起来弄这一对鹿放在园子里,养得倒是很好。
谭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笑了笑,那笑容里面却忍不住带了点无奈的意思。
“倒也不是他想起来养的。有人送给他让他补身子,哪吃得下这许多,只好养起来。”
“……送了整只活鹿?”
纪舒平不禁错愕。看谭枢点了点头,忍不住露出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
“是谁这么,嗯,大手笔?”
他原本期待着听到哪个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的阿谀奉承之辈的名字,却意外见谭枢略微踌躇了一下,才答了他。
“是月白王爷。”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纪舒平猛然停住脚步,他回过身去看了一眼谭枢,谭枢跟着他的动作也站住了脚,投过来带几分不解的眼神。
“……月白在这段时间里来过?”
谭枢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似乎之前就来过几次。我遇见的时候是昨天……”
“昨天?”
纪舒平明显是吃了一惊的样子。
“具体是什么时辰?”
谭枢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提问,只是认真回忆了一下。
“大约是在午前。具体的时刻我不是很确定,总在巳正之后,大约是两刻到三刻之间。”
“你亲见的他本人?”
“是。”
那个时间绝对不足以让人从观桥——或者众安桥——的附近赶到朱翊家所在的位置。所以月白与昨天的两件命案并无关联?还是说……
谭枢悄悄抬眼看了看正凝神思考着的纪舒平,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只是安静送他走出朱翊家门口。今天的阳光没有昨日好,天上略起了些薄薄的云,风里有些若有若无的湿润的气息。
似乎又要变天了。
【注】
•开篇的争执(大约发生在十一月中旬)是因为机速房的主官们对于是否追查赏善罚恶令相关事件有内部分歧,老资历的计议官薛时认为这属于江湖纷争不影响大局不需要太过关注,空降系(?)的纪舒平则认为这个事件背后仿佛跟金节度使团有什么联系应该追查下去,两个人吵了一场工作架导致新官上任的何能被吓得有点谨小慎微(若有OOC实在抱歉)……
•虽然满场打机锋,但谭枢没有告诉纪舒平朱翊在地宫中毒和月白用天山玉给他解毒这件事。(太久远了让我们来个前情回顾:http://elfartworld.com/works/88336/)
•当然也没有说在月白身上闻到血腥味的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target='blan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 +展开疯狂赶工总算赶上了……!质量粗糙的周年粮先将就吃一口吧反正过几个小时就有周年庆吃了……!(。
【上接自己: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720/】
或许对他过世的妻子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毕竟官家发了话,纪舒平便从四川宣抚司被调回了行在来。
他原是京官,出外的时候本就该给加閤职的,先前的老上司和他谈不上对付,便装聋作哑地压着没给,这一回返京倒痛痛快快地给他补了个齐全,还再额外多迁了几转。官家表过态是一面,另一面也因为那个原本没几年就可以风光致仕的老上司去年捅出了个大纰漏,晚节不保地给贬去岭南,继任的下二指挥使倒是位熟人。
当时还是提点皇城司的钱愐钱节度亲自给他签的官告,递与他的时候半是调侃地说,回来的时候有些不巧,若早些,按官家的意思,这个指挥使的位子怕是也要许给你的。纪舒平便笑,说,下官与劭周相交多年,纵使这两年不在京城,亦知道这个指挥使,他得来名至实归;能居于他麾下,于公于私,对下官都是件更合适的事。他答得诚恳,钱愐便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笑示意他可以离开。
谭枢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上官。年资虽然算不得十分深厚,然而处事稳妥周详,为人谦和低调,决断上却丝毫不含糊,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只待了年余,却已赢了上下一致的交口称赞。纪舒平和他经年故友,彼此谙熟,虽然两人都不是挟私淆公的性子,然而配合起来总归多一分默契,因而也更受些倚重。
绍兴十二年仲春有言官上表,言辞激愤地怒斥夔州路杀人祭鬼成患。夔路素多蛮荒之地,巫觋势大,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对此一贯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放任态度。然而这一回闹得有些大,不管有些说不过去;再者皇城司得了秘密消息,道此事背后恐怕与宗室戚里有些干系。事涉天子家事,明面上固然遣了宣抚使纠察夔路各州牧、监司的督理不力,暗地里调查的任务则自然落在了皇城司身上。
纪舒平抵达夔州的时候是二月末。这次惹来官家关注的案件,说来是因为朝廷去年新取的秀士,放官夔州,还未到任便遭乡民诱拐入僻静处,生剖其五脏及首级,用以祭拜名唤“稜驣神”的巫鬼。在京城礼仪文秀之地看起来是耸人听闻了些,然而对于笃信鬼神的夔州百姓来说,官员士秀,乃是俗谓的聪明人,用以祭祀可以一当三,若不是畏于朝廷威势,怕是很乐意为之的。可说归这样说,到底这么多年下来也罕见真有敢于公然以官员为牲的,寻常乡民胆子肥成这样,确实有几分蹊跷。
纪舒平花了几天时间暗中查访,得到的除了意料之中的官巫勾结、借淫祀之名征敛民财之外,意外的却是发现了夔州路目前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夔路转运使兼知夔州事许确自己,竟然也是这位稜驣神的秘密信徒。朝廷三令五申过禁止官员奉事邪鬼,许确面上虽然不曾明示,暗地里却设下私祭,时常采买活人为祀暂且不论,竟还将当地一位颇有名望的大巫奉为师长,自执弟子礼,尊侍甚恭。纪舒平远远见过这位大巫一次,虽然对方一袭剪裁怪异的长衣和及颈的幂篱几乎遮去了全身,然而从身型和动作上纪舒平仍能判断出他的年纪恐怕并不大,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岁,步态稳健,像是身上带着功夫。
这样一位大巫,和他背后隐隐能够左右一路乡民、乃至于朝廷命官的势力,让纪舒平不禁有些心生警惕。兹事体大,他提前给谭枢发了封密信,将手里的情报详尽发回皇城司,为稳妥起见,又额外请了援。谭枢接信之后的反应不能说不够迅捷,当即亲自带了人赶往夔州接应,可惜仍稍晚一步,纪舒平这几日探查的动作已经引起对方注意,将他拿住了拷问来历。许确从纪舒平嘴里掏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来,却一样留他不得,索性便欲将他直接扔上稜驣神的私人祭台。这个祭台上也不知埋了多少无辜人祭的冤魂,谭枢赶到的时候场面颇为血腥,饶是他带来的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亦有好几个明显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纪舒平是命大,没有折在这个案子里。然而他的右手伤得太严重,夔州风俗野蛮,巫医不分,没什么靠谱的医生,即便谭枢当机立断紧赶着将人送回临安,官家听说后也遣来御医尽力救治,最终还是没能完全治好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谭枢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去的是他父亲户部侍郎的宅邸。纪舒平婚后别宅而居,已经很久不在本宅里长住。然而他的妻子已过世,父母忧心无人照顾,便央他送到本宅里来。医生为了矫正他手臂上的断骨和经脉,不得已硬将在路上已经半愈合的骨头又重新打碎了一次。那疼痛非常人能忍,便下了很重的山茄花,谭枢预备告辞要走的时候纪舒平撑不住药力,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已经昏昏地睡了过去。谭枢轻声答着纪侍郎夫妇的道谢,又看了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门口便深深一揖,请他们留步。纪侍郎夫妇毕竟算是长辈,心里又记挂儿子,便也没坚持送,只让仆从引他到门口。
纪侍郎的宅子买的是原来一户避建炎末年临安祸乱而迁走的雅致人家,住进来前只稍作修缮了一下。江南人多地狭,屋子的格局不能十分方正,原主人便在前后进的转折处夹了个小小的庭院,精致玲珑,很有典型的江南风韵。谭枢沿着铺地的碎石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被人叫住,回过头瞧见一个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儿,提了裙摆从游廊那边朝他跑过来。
“谭家哥哥!”
谭枢便停下脚步,想了想,礼貌而又不失亲切地称呼了一声“四娘子”。
他知道纪舒平只独一个幼妹,行四,今年约莫是八九岁的样子。他没有见过,只听说十分伶俐聪敏,一家人宠爱得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这时候小姑娘已经跑到他跟前站定了脚,稍微有些喘,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谭枢面上像是搜寻什么似的看了一圈,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平哥哥……他好吗?”
她努力仰了脸去看他,见谭枢没有马上回答,又忙忙补了一句解释。
“他们不让我进去看他。”
谭枢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四娘子莫要太过忧心。令兄长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是好的,现下官家也遣了御医过来治疗,多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了。”
纪珑嫣便嗯了一声,可看起来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放松下来的样子。她垂了垂睫毛,再抬起来的时候直视谭枢的眼睛,表情专注,带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气息。
“那他的手呢?会好起来吗?”
谭枢怔了怔,一时没斟酌出合适的答复,然而这个停顿的间隙似乎已经让小姑娘得到了答案。
“……不会吗。”
并不是疑问的口气。她轻声地说,低了头去看卵石边上蔓生开去的青苔。谭枢本想劝慰几句,可没来得及开口。小姑娘抿着嘴唇朝他飞快地蹲一蹲身算是致礼,随后转过身去快步走开,穿过院门边的花架时偷偷抬了抬手,看上去像是在抹掉眼泪的样子。
谭枢目送着她离开,静静地站起身来。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当年的御前弓马所,他偶然见纪舒平试一把新弓。纪舒平立在那里张弓,肩平背直,控弦稳而干脆,一击而中之后似乎觉得满意似地轻轻抚摸了一下弓背,眉梢眼角里带着几乎并不假作掩饰的骄傲和自豪。
他的弓术确然是极好的。自然应该归功于勤奋苦练,然而其余的部分更像是种天赋,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拿起弓箭,那样亲切与熟悉的契合感。
可惜再不能了。年老的御医冲他摇一摇头,委婉地说,老臣勉力让纪亲事的日常起居少受些限制。
他想起那年纪舒平第一次和他搭话,笑容是爽朗而又亲切的,并不刻意闪避他的视线,也不将他当做不存在的透明人。他说,我也想请教谭公子的意见。他说,多谢。那个时候到现在,掐指算一算,正正好好整十年。
那个时候朱翊差不多还是个孩子,纪舒平还未婚配。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和偏安的行都一样年轻。那时还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彼此,就像这一起直到最后都说不清道不明却被官家压下来的案子,纪舒平伤得那么重,他却只能对着朱翊的怒火,说,你不要问。
身边的纪家仆从轻声拉回他的思绪,请他往门厅的方向走。谭枢便同样轻柔地道了谢,跟着他继续前行。临出门前,他稍稍地回过头望了一眼,薄薄的春阳斜斜洒在有些轻微岁月痕迹的照壁上,时候尚早,并没照上被青苔浸染的墙脚。再往里看时,视线被曲折的院廊遮蔽,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完)
【注】
• 夔州路杀人祭鬼的风俗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对稜(léng)驣(téng)神的崇拜亦有文记载,但背锅的官员和(后文或许会提到的)有关这个非法神祇崇拜的所有细节都是出于个人剧情需要的虚构。
主要参考了林剑华《宋代淫祀与官方政策》这篇论文,内容挺有趣的,有人感兴趣的话可以在这里 http://pan.baidu.com/s/1pJAHXMj 找到全文。(论文是.caj格式,如果打不开随便下载一个支持该格式的阅读器就好。)
• 山茄花,就是传说中的曼陀罗,一种强效镇痛安眠药。
+展开
全部提到过的人都有响应,打扰抱歉!
如有OOC不要打脸【逃
荔枝人AFK在血战天策年代初期,所以肯定有各种bug
如有bug和错字请忽略!
老二boss更新需等大家投稿进度,如果你有新奇的想法出现在世界上欢迎一起搞!(
Q:为什么是方师兄当指挥?
A:因为下这个本的人里就他是适合做指挥的常识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