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实现愿望,但或许可以原谅,亦或者记录。
尤尔娅·马尔蒂今日起得很早,细致地整理仪容并戴好头巾后出门。不过她并没带那个装有镰刀的武器,只是习惯性佩有枪和匕首,因为她并不是因为狩猎或委托外出,今日她有邀约。
几日前,她收到了一封信函,印戳源于教会,但信封上的名字不来自她任何认识的朋友。对方自称恩斯特,是教会的一名神父,想要同她聊一聊圣女米娜的事情——他的措辞恳切理性,并不像是什么好事之人,所以在短暂的思考后,尤尔娅答应了这个请约。
于是他们约好今天在广场碰面。尤尔娅顺手买下两个红果,把汁水甜蜜的其中一个咬碎吞入腹中。另一个则被视作“礼物”,被她带给那个伫立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的青年。他们在最后一通书信中互相描述了外表,而在临近猎人工会的地方有一个神父也是稀奇的,要让尤尔娅一眼认他来并不难。
她向着对方走去,在将近时开口:“您便是……恩斯特先生?”
对方生有一双清澈的眼,看到她时似乎略有些惊讶。这倒也正常,尤尔娅知道自己相当异类,一个修女去当猎人,从描述就能窥得叛逆的面貌,但阿尔文先生曾评价她温和内敛,加上由玛歌修女指导出的礼仪,她看起来应当在教堂的圣像下跪伏祈祷,而不是佩一把刀。
“您好……尤尔娅·马尔蒂小姐?”
“是我。”
客套和寒暄先行出场,尤尔娅带着微笑将红果塞进对方手中,比起礼物,她只是说这是路上随手买下的东西:“请别介意。”
“哪里呢……”
短暂的停顿后,东道主发出邀请:“太阳很大吧?再这么下去人肯定受不住,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哪里吃点什么,休息一会?”
对方显得意外,似乎在思忖今日是否带够了钱。但或许是太阳确实太过毒辣,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在这里居住也有几年,尤尔娅还是知道哪里有物美价廉的小酒馆,味道不错、就是有些吵杂。但因为时候还早,屋内倒也算冷静,只有几个闲汉从早到晚喝酒、大喊大叫或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口中还念着已经死去的儿女。
尤尔娅越过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们,带恩斯特在一个小角落坐下,邀请对方尝尝这儿的培根。他们在老板娘点完单离去后对视,最后是恩斯特开了口:“正如之前信上所说、我在记录圣女的故事。”
他们的声音在醉汉的吵杂中有些含混,需要细细聆听。
对方用沉默回应了这个开场,但眼神温柔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相较于纸上的记录,恩斯特本人并不算善言,他斟酌构思着词句,将它们转化为语言吐露。
“我很好奇米娜圣女的事情,而我听说您是她的好友,也许您愿意跟我说说?”
尤尔娅缓慢地颔首,眼神却落在恩斯特因为局促握紧的红果上。在阳光下红似鲜血的果皮折射光芒,仿佛她好友美丽璀璨的红发。她死于一场蓄谋已久的献祭,死于一群人的狂欢,尤尔娅·马尔蒂本可以这样开口,说不定面前的神父会真的如实记录,然后把她的愤怒留于后世,变成火焰烧毁那些狂信的信徒与每一个刽子手……
最后她这么说:“米娜是个非常好的姑娘。”
她只是这么说。
尤尔娅已经可以很平静地与他人谈及自己的曾经,她并不希望将负面的恶意加诸米娜的故事。在她的心里对方永远都是那个微笑的、对她伸出手的姑娘。
“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出身并不太好……您明白的,圣女一般都是孤女,米娜也只有一个弟弟相依为命。您也许见过他,米路,他很乖巧,我和米娜都很爱他。”
尤尔娅平静地叙述:她与米娜共同长大,她们一起晒太阳、她去给米娜偷摘阿尔文的花草、米娜为她和米路做点心、偶尔偷懒被玛歌修女发现被骂、她的父亲骗两个姑娘和一个小孩去帮他跑腿之类……
八年过去,她的记忆依旧清晰,可以将每一件事数如家珍。米娜就好像她生命中某种美好的代名词,不需要咀嚼就渗出甜美,将整个人生染透作一场梦境,即使梦醒了也不会遗忘。
“你非要说,米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念书很好、照顾弟弟很好、对朋友很好、长得很好……但这些事情任何一个女孩子都能做得到。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圣女。”
她只是个死于十八岁的姑娘,没有任何前缀和头衔可以掩盖这点。如果你想要记录,那可否请你记住这一点?
恩斯特仔细聆听,偶尔问及一些细节。他的双手略有一点颤抖,似乎有火燃烧魂灵与腔喉。他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谈起。圣女是最为神性的,事业是最为伟大的,但在这个庞大的群体代称下,她们每个人都是平凡的、会欢笑也会与任何相同年龄的姑娘一样烦恼。只不过那些姑娘会长大,而她们却将在短暂的生命末尾被冠上神名,融化进群体,那个时候她们就只是圣女,变得恢弘而璀璨。
现在在他的面前是长大的姑娘,而从她微微眯起鎏金般的眼眸中,伫立着圣洁的圣女。她们同样年龄,却一个前进、一个永留,让恩斯特明白书籍掩盖下的真相有时候残酷且现实。
他并不会否定神,只是有些话语几乎冲破喉咙:“尤尔娅小姐……”
米娜圣女。
女子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他在那里看到一双蓝色的眼。
“我并不是因为神而这么做……”
“只是不希望你们被遗忘。”
沉默蔓延开来,恩斯特恍然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得语塞地红了脸。不过尤尔娅很快笑了起来,她将点好的小吃推给对方,用轻快温柔的声音接话:“我不会被遗忘的。”
恩斯特略微讶然。只听对方继续说:“因为您在记录圣女不是吗?那我将会作为米娜的朋友被您记录,不被遗忘。”
同样的,你所记录那些鲜活的灵魂,将以你的笔留在人世,成为未来人们记忆中的、不被头衔掩盖的纯粹的少女。
“其实这个时候说可能有些太晚,不过我真的发自内心觉得、您去记录这些是件很好的事情。曾经没有人去记录圣女的故事,您却愿意这么做。这一定是有着自己的想法与信念的人才可以做到的,这也是我愿意答应您的邀约的理由。”尤尔娅诚恳地说道,伸出手指轻轻推动桌上因恩斯特太过激动有些摇晃的红果。或许恩斯特并不知道,她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是如此感谢面前的男人,甚至几乎为之涕零。
“人的记忆终究会逝去,但是书会留下传承。我们的知识源于图书,我们的故事留于笔墨……圣女是至高无上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真的看见他们……包括教会的一些人与……曾经的我。您真是位温柔且有意志力的人。”
她看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睛没有因为那些“无聊”的故事变样,恩斯特似乎感觉惊讶,却又被鼓励。他向面前这位曾经的修女表示感谢,又被对方塞入了红果。
“我们先吃点东西,都要冷了。”尤尔娅笑着说。
小酒馆的味道倒也不错,略冷的汤食抚慰心灵,吃光的餐盘摆在他们的面前,昭告这场交流或许要落下帷幕。
“最后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于是,尤尔娅问。
对方犹豫了片刻,斟酌着词句:“我有一个好奇……您是为什么离开教会呢?”
“我看您并不是……讨厌教会。米路他都留了下来,您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吗?因为我在逃避。”
女人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她的话语显得相当坦率且非常理性,甚至因为说的是自己泛出了冷酷的色彩:“因为我发现我还爱着教会。爱着所有人。所以我逃跑了,啊,请不要误会,我并不觉得这份爱对不起米娜。可是我没办法承受第二个圣女死在我的面前,那会让我憎恨、讨厌,将这份感情毁灭。是的,仅此而已。”
“只是个很自私的理由而已,不好意思。”
她轻轻敲击着桌子,声音放得很轻:“我在米娜去世后的很久自我折磨,最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有些东西只有远离才能够更加好地去爱着。您对于圣女心怀愧疚而开始书写,我无法接受所以离开……就是这样。毕竟,就算发生了这种事,我还是很喜欢教会,所以我必须离开。不去摩擦,就不会感情撕毁。”
既然无法实现愿望,那么她选择原谅。
她没有资格替米娜、米路原谅任何人,哪怕米娜憎恨一切、包括她自己,尤尔娅·马尔蒂也只会将手腕置于刑具,任由对方切断。她活该因为没有救到米娜被永远诅咒。所以她只是替自己原谅,原谅自己的憎恨与懦弱,原谅自己的逃避和无力。她承认自己是个失败的友人,所以才能接纳自己仍然爱着教会;她原谅自己所有的失败,所以才能站在这里,不憎恨那些狂信者;所以才能离开教会,爱着所有人。
不过也正是因此,她才能等来面前这个人。
她说:“我是个懦弱的人,与恩斯特先生不同,您愿意直面这一切,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去改变,但可能我现在做不到……我真的很佩服您。”
“有些事情愿意去做,愿意去聆听,就强上许多人。那么,天色已晚,我送您回去。我在这里向您表示敬意,并祝您从此一路平安,永远顺遂。”
尤尔娅·马尔蒂起身,向着他行礼,那是一个郑重而尊敬的礼仪。
愿您一路坦途,这位愿意爱着圣女的圣人。
+展开
他回到圣伯拉大教堂时,感觉像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样。大教堂和记忆中一样恢弘壮丽,仿佛是正义的具象化,对所有人类的救赎。四周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而他独自站在教堂的门前,迟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正值礼拜的时间,他听到礼拜堂中传来圣歌的吟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看到了熟悉的画面:神父,修女,修士,虔诚的信徒和圣女们。他一瞬间止住了呼吸,好像回到了从前。
“聆听神的声音……拥抱神的恩赐……献出你们的纯真与热血……”
他蓦地从回忆中惊醒。年幼时,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圣歌的歌词究竟有何意义,只觉得是优美的颂词。如今,他作为一个外来之人回来了,感到了一种异样。他很明白这种感受的来源,但他并没有想过这种感受会这么具体,就像是身体中长出了一块肿大的异物,让人无法忽视,不能自如。他眺望着圣母像,明白自己也应该祈祷,但那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圣母像用慈爱的目光俯视着每一个人,也仿佛看透了自己的心。他慌忙地低下头开始祷告。
礼拜结束后,大家纷纷离开。通过入口时,认出青年的人和他打着招呼,他很勉强地笑着回应。最终,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位神父。他看起来和数年前比毫无变化——拥有和大教堂建筑相似的气质,高大而具有威严,面容冰冷而带着一丝慈悲。
是来祷告的吗?不是。是来治病的吗?不是。是来看望大家的吗?不是。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神父,我想要新的名字,神赐给我的名字。让我和神永远在一起。
神父答应了他的祈求,尽管他没有说明理由。
恩斯特是他的新名字。
在大教堂的新生活和过去差别很大。孩童时代,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病榻上看书,会有人来照顾他。他精神好的时候,还能和教会里的其他孩子玩闹,包括年幼的圣女们。而如今,他和那些大人一样,在修道院过着忙碌而孤独的生活。恩斯特身体太弱,修士们干的体力活他没法干,而修女们做的照顾别人的细心活他也没干过。离开教会的这么多年,他唯一在做的事情依然是读书,拿到了学位。除此之外并无长进。神父给他安排了几样工作:整理文书,搜集资料,以及帮忙照顾花花草草。恩斯特每天在教会穿梭,却并没有感觉自己在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心中空空荡荡。大家对他有一些礼让,但也许只是疏远。他总是独来独往,接触最多的活物是不会说话的叶片和花朵,交流最深的人是书籍的作者。
偶尔会有人对他搭话,羡慕他是大学生,这里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读写,他能做一些其他人做不了的工作。但他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并不触及核心。其他人好像在完成他们的天职和使命,无比自然而满意,而他只是茫茫然地完成被吩咐的事情,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答案。也许神父知道一切,但他自己更是不敢多问。无论是在教会生活的孩童时代,还是在异国生活的学生时代,他总是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对新的技术也一窍不通。他经常沉浸在古老的故事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混淆了真实与虚构。
书库中有太多的书,仿佛这一辈子都无法看完。这是唯一的慰藉。每当他感到孤独难耐,他就取下一本圣徒的传记。大多数圣徒都过得清贫而禁欲,虔诚而坚定。成为了修士的恩斯特理应向他们看齐,心无杂念地活着。但他感觉自己有太多疑惑,始终得不到平静。他们为什么可以始终如一呢?是不是只有真正受到神的感召之人才能有这样的能力?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神……
而自己空空荡荡,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奉献的。那些读过的文字,好像流水一样从他的身体内淌过而又流走,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回到教会也是想寻找什么,也许这里会有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或者真正重要的东西。潜意识里他觉得那些东西他早已见识过,只是一时遗忘,但他也没什么把握。他想到那些圣女,想到献祭的仪式,伟大的献身,拯救了万千世人。她们应当是离神最近的人。她们是否都感受到了神的旨意,聆听到了神的教诲,因此到达了天国?但愿如此,不然她们一定无法坦然赴死。
他以前从来没有试着想过这一切。孩童时代的记忆里,那些少女和自己并无他异,除了有些已经失去听力,只能拿着纸笔和自己交流(不会读写的孩子只会比划)。她们看起来单纯活泼,不像是有书中那些圣徒的虔诚和觉悟,却都能坦然地迎接被献祭的命运。也许这正是她们的与众不同之处。
那一夜他不断思考关于圣女的事情,仿佛抓到了什么。第二天,他悄悄地来到了圣女们经常经过的小路边,但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想问些什么,但不知道该问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能是他的举动太过可疑,正在照顾圣女们的修女走上前来,问他有什么事。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了半天,转身逃似的离开了。离开前,他好像还听到了圣女们细碎的轻笑。
他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他从礼拜堂回到住所,又路过了那条小道。圣女们并不在,而修女不知为何正好在这儿。他思考着是不是要和修女打个招呼比较好,但修女再次先问了话。
“上午你也在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修女的面容苍白而光洁,丝毫看不出年龄的痕迹。
“不好意思,没有的。我只是正好路过那里,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但我看你看得入神。”修女用没有被挡住的那只眼睛盯着他,“你也正年轻,难道是打上了哪名圣女的主意?”
“不,我哪里敢。”他连忙否认,“她们都……她们都……都是要将一切献给神的。”
“是的,所以请你离她们远一点。”她的语气非常冷淡,“不要做危险之事。”
“……我知道了。”他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但修女小姐,我只希望您明白我并无它意。我认为圣女的身份是最为神圣的,事业是最为伟大的。我想接近她们,是为了去获得那种神性。我虽然在教会生活了很久,但大多时间都在病榻上,对于神知之甚少,对此感到很惭愧。”
“原来如此。”修女的神色有些缓和,“如果你想了解这些的话,尽管去问吧。但是神性并不天生就有的,在成为圣女之前她们大多都是普通的女孩,从她们那儿并不一定能获得你想要的答案。但是年长的圣女应该对此有一些见解,因为她们几乎已经完成了虔诚的一生。”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宽容。”
“愿神保佑你。”
第二天,他来到书库查找资料,却发现里面有人在。他一惊,对方也听到了动静,回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昏暗的书库中,他用了一会儿时间,才认出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而非幽灵或鬼魂。怪不得书库明明无人光顾,里面的书籍却偶尔会换地方。
“你是负责管理书库的人吗?”少女把煤气灯举到了他的眼前,似乎是想看清他的样貌。
“不是的。我只是受神父的委托过来查找资料。”
“那我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嗯……”
他其实已经察觉了少女是谁——是那对双子圣女中的一个。然而对方已经不在意自己了,转而拿灯去照藏书书脊上的印字。
“你在找什么?我来帮你找吧。”害怕对方没有听到,他去拍了拍圣女的肩膀。
圣女扭过头,有些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帮你找书吧,这里我几乎每天都来。”他一字一句地重新说了一遍。
“我没有特定想找的书,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有趣点的。最近手上的小说刚好读完了。”
“有趣的?嗯……虽然可能比不上小说,但是有个圣徒的故事,我觉得非常波澜壮阔,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类型……”
那天他和这位爱看书的圣女交流了很多,他讲了很多小时候看过的小说,念书时看过的小说,圣女也分享了许多她看过的小说,想看但还没有看的小说。他们两个在书库里四处翻弄书籍,坐在书架前读各种书的前言,然后又匆匆翻开下一本。
“为什么圣女就没有被这样记录下来呢。”她抚摸着书本封面上的烫金印字,“这样大家死了之后,就没有人记住了。”
“可能因为圣女的历史还太短暂了吧,还没有人做这件事情。”
“会有人做吗?”她的语调有些沉闷,“我在书上看过这样一句话:人真正死的时候不是死的时候,而是被人遗忘的时候。如果哪一天我们被真正遗忘了,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思索了片刻,回答:“我会记得的。”
“真的吗?”她望向他,眼瞳被煤气灯照亮,“你会记得我多久呢?其他人呢?”
他沉默了,毕竟他不能保证,也不能代替他人作答。
圣女把自己的脸埋进手臂中,侧着头看着闪烁着的火焰:“其实我记得你。我以前去病房帮忙的时候总是会看到有个男孩在看书,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
“嗯,应该是吧。”
“有一天你突然不在了,我还去问了修女你去了哪里。那你既然离开了,为什么要回来?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好?”
“说不上好或者不好,我感觉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或许我在圣伯拉呆得太久,已经不习惯外面的生活。”
“你是傻瓜吗?”圣女惊讶得抬起头来,“不习惯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啊!你不是也一直在看小说吗?故事都是从冒险开始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哪有意思?”
“我……”他一时语塞,想说点什么,又羞红了脸。
圣女看他说不出话,继续说着:“啊,真想说你不要的人生可以换给我。可惜你不是女人,年龄大概也超了,不能替我当圣女。”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滞,只有煤气灯不停地闪烁着。他不安地把手放到书的封面上。烫金已经有些斑驳,触感比自己想象中粗糙。
“你还记得那个红头发的圣女吗?”
听到这句话,他感到一阵颤栗,不由得僵直了身体。
“那个时候你也在的吧?她虽然最终没能逃走,一切都以悲剧告终,但至少有故事留下,而不是像其他无名圣女一样毫无波澜地死去……但是她被献祭之后,大家也不再提她的名字了。只有她那可怜的弟弟,经常来圣女这里找‘姐姐’……但他现在看起来也挺幸福的样子。就好像……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好怕我也会这样……我们都会被遗忘。”
一说完,圣女又直起身子,突然大声地说:“不过你最好还是把今天的事情忘了吧。啊,反正你们这样的大忙人肯定会忘了的,我不担心你们。”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拿起了几本书,“那我也不打扰你工作了,但……反正谢谢你的推荐。再会。”
圣女离开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他恍惚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刚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当对方提到那名红发圣女的时候,过去的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中。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想起来,这不应当,简直就像是故意忘了这一切一样。那种异物感再次浮现,让他的喉咙收紧。迫使他回来的,以及从他踏入大教堂那一刻所感受到的,难以名状的不适的根源,就在这里。
他擦去了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拿着资料回到了神父的办公处。神父见他脸色不佳,便让他先回去休息。他摇摇头,询问自己是否能把圣女的事迹记录下来,就像那些记载圣徒的生平的传记一样。神父眯了眯眼,只思考了几秒,便应允了。
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地跳动着,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天职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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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恩斯特的背景故事,感谢出场的波赫和神父修女;;
+展开写得真好!
这种娓娓道来感,让人相信这是生活中的某个时刻…
教会是“恢弘华丽、关爱世人的”,恩斯特生长在此,想来应该受足了熏陶,可无论是阅读宏大圣洁的故事、祈祷,皆不能化解他心中的异样感。
教会在这个世界中真有在保护人类,况且它的确照拂了幼时的恩斯特,对保护者的反感、质疑、哪怕仅是小小的不解,想必都会让人不安……但他没有放弃这份异样感以寻求心灵的安宁,反而是藉由这种感觉,回过头来凝视自己的灵魂、如此全神贯注,品味它所忽略和失去的(这里我非常喜欢!)并最终找到掩在其下的火苗。
给我的感觉就是……人好像睁开眼睛一样地醒来了。一个作者开始了,被遗忘的人生得以被记录,肉体死去,灵魂在文字中延续。
很抱歉写了些非常主观的想法!!!请原谅我可能太激动……总之很喜欢!体弱多病,却富有行动的勇气还有毅力。
期待恩斯特之后的故事!
……半夜辛辛苦苦帮忙找书做推荐书单还被嘴了!小可怜恩斯特……
(修女:虔诚的一生
波赫:替我当圣女啊!
(修女:点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