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一阵突兀的响声骤起,扰乱了清晨竹林间的鸟鸣,有如原本舒缓的轻音乐中画蛇添足的鼓点。
躲在竹林深处的桜坂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惊呼,她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放轻了鼻息。幸而,飞鸟振翅的声音掩盖了她的尖叫。
毕竟在见烛樱学院修行了七年之久,虽然还没有实战的经验,她也已培养出嗅到危险气味的直觉。
“叩,叩。”
那绝不是属于自然的声音,至少在桜坂活着的这十七年里,她从未听到过如此怪异的敲击声。
——莫非是妖、妖怪……
脑内一闪而过的念头把自己吓得不轻,桜坂用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武器。她有些后悔,自己本就不该尝试穿过这片竹林,更不该傻傻地躲在原地。
自从见烛樱学院的校长下达了捕获“世界之器”的任务后,桜坂便与自己的同伴踏上征程。可在半途中不小心同他们走散,如今孤身一人,笺内又没有妖怪收服的她,若是真遇到什么危险,那可是凶多吉少。
“叩,叩。”
声源似乎在不急不缓地向桜坂靠近。她有些焦急地四下张望,寻求可能的逃脱路线。然而这片密林中似乎就只有脚边这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若是贸然沿着路走,必然会被那还不知是人是妖的生物看见。
“叩,叩。”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桜坂绝望地在心中祈祷,握住针筒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发现当那怪异的敲击声响起之时,林中的鸟鸣便逐渐消止,甚至连阵风都没有,更没有竹叶摩擦的悉索声。一切都归于沉寂——除了那怪响,仿佛一位君临天下的王者正在自己的后院散步,带来一片肃杀的威压。
——等等……这莫非是……脚步声?
不过就算知道是脚步声也毫无意义……无论对方是什么,自己的胜算都微乎其微。
倘若真的要与之正面交锋的话,那自己也就只有……已死相搏了吧。
毫无征兆地,桜坂身后的声音停止了,然而她正专注于思考之中并未发现。
正当桜坂下定决心转身直面那不明生物之时——
“喂。”
——一个短促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与此同时桜坂的肩被人拍了一下。
“咿呀!”
桜坂十分不淑女地怪叫了一声,神经质地挥动手臂转身,手上的针筒似乎戳到了什么钝物。她甚至不敢正眼瞧上来者一眼,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不料却被什么绊倒,跌坐在地上。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命数已尽。
——要死在这里了吗……我一个人果然是,保护不了自己呢……对不起,大家……
然而,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桜坂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到了灼眼的日光。
那个素发及腰的青年男子站在石板路上,金黄色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能够点燃空气的炙热,五官的线条凌厉而干脆;他身着白色衬衫,因阳光照射而显得刺眼;而立领的黑色披风,使他原本就清瘦的身材显得更为瘦削。
然而他前额生出的一对角却昭示着他非人的身份。漆黑的长角上繁复的花纹并非后天人为,似乎是特殊血统的象征。
这个化为人形的妖,正蹙着剑眉,默然盯着自己举起的右手,手掌上有一道极浅的划痕,正慢吞吞地渗出鲜红的血液来。
桜坂出神地看着眼前如画的景象,竟忘了恐惧。
——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年转过头来看她,鹰一般的眼睛。
“呀、呀——”
桜坂似乎被他的神色吓到,露出惊惧的表情。
青年开口,声音冰冷,同他那双眼大相径庭。
“你是人类?”
桜坂张嘴却不能成句,只是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青年有些焦躁地翻了个白眼,疾步向她走去,高跟的靴子蹬在石板上发出“叩叩”的声音。
“呀……”
——原来真的是鞋子的声音……桜坂不着边际地想着。
“你是人类的孩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是聋还是哑?我在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青年似乎生气了,走到她跟前俯身揪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双眼中仿佛有火舌窜动。
“呀——”
“我不会再问第二遍——”青年终于失去了耐性,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亚、亚瑟……火曜先生?”
青年一愣,“怎么,你认得我?”
桜坂眨眨眼,名为亚瑟的男子完整地映入她的眼底。
——终于记起来了,您的名字。
怎么会不认识呢……我的王。
眼前的正是火系最高力量的象征,火曜之君主亚瑟。同为火属性的桜坂早就久仰其大名,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本尊。听闻他是出了名的强势,手段鸷狠不知情面为何物,桜坂现在是亲身体验到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见到了他。丝毫不顾自己可能稍有不慎便被对方杀掉的危险,桜坂既害怕又感到一点点欣喜。
然而亚瑟没有再看她一眼。把她放回地面后便双臂环抱胸前,看向竹林深处,问道:“这条路的尽头,通往何处?”桜坂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赶忙回答道:“哎?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还、还不太清楚……”声音越来越小。
“……”亚瑟又蹙起了眉,环顾四周。桜坂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眉,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因为刚刚的意外而有些衣冠不正:发带散了开来,发丝因汗液而黏在脸颊,湿乎乎的;手掌上有几处擦破,裙子上满是泥灰。真是太狼狈了……这样一副丑陋的模样,怎可以被他看到——
“叩,叩。”
眼前人突然走动起来,仿佛将独自苦恼的桜坂视若空气。
“等等我!你要去哪儿,火曜……先生?”桜坂慌忙拍拍身上的泥,追了上去。虽然知道自己很可能不会被搭理,甚至会因他的“一时兴起”而命丧黄泉,可她就是不想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相遇。
“别跟着我。”“可是这里只有一条路!”桜坂厚着脸皮走在亚瑟的后面。
“一条路你还……迷路了?”
“?!……我、我哪有——”
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这竹林仿佛海洋一般无边无际,望也望不到尽头。偶有鸟鸣四起,却也冲不淡尴尬的静谧气氛。那一刻,桜坂在心底祈祷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就让他们一直走下去,哪怕只是注视着他的背影……也好。
二月的春风来得正是时候,催生了林间的新笋,吹绿了旧叶,也捎来了几分甜蜜的温暖,萦绕于少女的心头,久久不去。
她绞尽脑汁地打开话匣子:“亚——火曜先生,您是一个人出行?怎么不见您带上仆从呢?这样很危险的……”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太愚蠢了。
“……”果然他是不愿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的吧……要是被厌恶了,他把我丢在这里我该如何是好……
然而亚瑟似乎思考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把那群笨蛋弄丢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找回来,一群蠢货。”
听到回答的桜坂双眼都亮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诶?那这么说难道你也——”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亚瑟微微偏头瞥了她一眼。桜坂识相地闭嘴。
不过,还是暗自为“都走丢了”这样一个共同点感到有点高兴。
仿佛走了一个时辰还多,两人终于走到路的尽头,眼前却是一块了无人烟的空地。几块碎石像是被怪力巨人随手抛掷,零散地堆积在地上。亚瑟皱皱眉头,走到一块稍显平滑的石头跟前坐了下去,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起来。
这是要休息的意思?桜坂跟过去,挑了块离亚瑟不远不近的石头坐了下来,揉揉有些发酸的脚踝,整理起自己的衣裙。
“你——”
桜坂被吓了一跳,抬头发现亚瑟正斜眼看着她。眼神交汇的一瞬,她似乎被烫到般立刻避开了。她目光闪烁地在草地上游移,极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欢喜的颤抖:“什么事?”
“你……”亚瑟干脆将腿放下,转过身来面对她。桜坂往后缩缩,心里小鹿乱撞。
“你……会不会玩跳格子?”
啊?
……
桜坂捂着眼,却忍不住透过指尖偷看眼前正兴致勃勃地上演着焚琴煮鹤的青年。他竟用火焰将草地烧出一块块斑驳,每次引火桜坂都揪起心来,生怕他不小心就将整片林子也烧了。
“这样就好了!”终于停下了残害植物的行为,他看着自己的杰作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桜坂扶额心说此人多半没有童年。
“火曜先生……您真的要穿着那双鞋跳吗?”那可是十厘米的根啊。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被半强迫地要求示范之后,桜坂坐回石块上托着腮看亚瑟自娱自乐。他嫌披风碍事,便一把扯下扔在一边;这个闲得发慌的君主仿佛成心要提高难度般地,画了二十米的格子,还踩着那么高的鞋,真不怕自己摔。起初,细长的鞋跟还会不小心插进土里,后来亚瑟干脆半踮起脚来,跳起落下,鞋子发出钝钝的闷响。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脸上略显稚气的神情掩盖了原本的戾气,让人心生“这个人绝不可能如此心狠手辣,更不可能视同族为垃圾”的错觉;而他脸上专注的神色,更让人觉得他似乎真的在完成一件伟大的任务。桜坂看着被柔和阳光包围的他,宛若看到神祗。
亚瑟从平地的一头跳到了另一头,回过头来露出期待被夸奖的喜悦笑容:“看啊,我做到了,伊芙!”
尾音冷了下去。
伊芙……?……
这个明显是女性名字的单词搅得桜坂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可她竟别过头去,笑了出来。
是啊……他连我的名字,也不曾问过……
亚瑟干咳一声,不露声色地窘迫。许久,他打破了沉寂:“你叫什么?”
桜坂惊讶地回过头来。
“我、我叫桜——”
“桜坂!”
响彻整片竹林的女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是希尔达。
“啧,真扫兴。”被人打搅了难得的雅兴,亚瑟有些生气。桜坂察觉到他身周似有热浪波动,连忙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亚瑟眼中的怒气消散了几分,看了她一眼:“是么,那再见了。”转身拎起挂在石头上的披风,往与来者不同的方向走远了。
“等等?!火曜先生?亚瑟!——”
——再见?我们还能……再见吗……
桜坂难过地环住曲起的双腿,蜷成小小的一团。
“我在这里……我就等在这里!快点回来找我啊!”
桜坂朝着空气大声呼喊,婆娑泪眼中映出四个同伴模糊的影子。
青龙并不在这里。
取而代之的是活过来的千万棵树木。
他们从黑色树干中走出来,那是自噩梦中出现的生物,身型庞大,肤色青灰,遍布伤痕,眼睛里面闪动着幽蓝的火焰,那火焰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有意识的生命,而是属于这一整片森林——排斥每一个入侵者,让他们在筋疲力尽中耗尽寿命,在这片森林中腐朽,化为树木的养料。
他们手臂的位置上并不是一斩就能砍断的枯朽枝干,而是锐利的矛,他们朝每个血肉之躯穿刺过去,躲闪不及的猎人,就会被刺穿胸膛,身体悬在半空凄惨地死去。营地起初一片混乱,等到恢复秩序时,已经有不少人丧命。
营地上空响起叫喊声,咒骂声,刀剑交错的声音,猎人们拼尽全力,射出箭矢、挥动利刃,抛射附着火焰的炮弹,原本他们更善于合力围攻落单的巨大猎物,而不是陷入这种腹背受敌的局面,事先制定讨伐世界之器的计划,在敌人大军面前丝毫派不上用场。他们只能凭着多年命悬一线的经验和本能,与源源不断的敌人战斗着,
妖怪们清醒过来,也开始奋力反击。他们驱使雷电,驱使风,驱使空气中的温度和水分,扭曲空间,停滞时间,拼命想要从茫茫树海中找到一条生路——至少是可以安全逃离的道路。但丛林不允许他们逃走,疾驰而去的的猛兽被压在突然倒下的树干下面,冲上云霄的飞鸟被猛然合抱的树枝围困起来,就连巨大的石像士兵也被藤蔓拖住,重重倒在地上,在经年日久的树根缠绕下,碎成齑粉。
——躲开树枝的横扫。躲过飞扑而来,獠牙间滴着口水的黑狼。
——高高跃起,利爪向面前的敌人头顶狠狠劈下去。
高大的树人从头到脚裂成两半,重重倒在地上。
——锐利的矛向自己刺来。在额头前面碰触到空间的平面。
——矛,举着矛的长长手臂,青白皮肤的身体,整个被吸入这个空洞之中。
变得只有火柴盒那么大的树人落在地上,“咔嚓”一声被踩得粉碎。
——左边,右边,用力劈砍。
——连接地面的枝干,再来一下就摇摇欲坠了。
挟着火焰飞奔,掠过数个树人,爆燃粉碎了他们的支撑点。
文明熟练驱使着侑、Ido和Nydia切换攻击方式,一系列动作完美依照主人安排进行着,没有一丝一毫的迟钝犹疑。
——爬上树枝,爬上树梢。
——快咬,咬掉他们的头颅,就算只是微小的力量,也能汇成席卷大地的海洋。
树干周围突然攀上无数只老鼠,老鼠们一起啃噬,树人的身体竟然在瞬间化为飞灰。
——我不仅知道人类的恐惧,也知道你们害怕的事情。
——看着身体一点点衰弱,最后变得无法驱使的恐惧。
树人的身体逐渐粉碎了,菌类由内而外滋生出来。黑色残破的碎片飞散得到处都是。
——就算前方是深渊,是什么光也无法穿透的黑暗,我们还有翅膀,到死也不会停下来,这是鸦族的尊严。
——去死吧大树混蛋!
悯洛驱使着卯嗣、犬川和鸦见交替进攻。
——哥哥,我们,还能走出这里吗?
——嗯,一定能的,我们还能看到更多的地方,更多的景色。
——就算是我……也还想要活下去。
亥目、骸骨兄妹,和半妖阿寻,也都拼命地战斗着。
——雨啊,让大家回想起宁静与悲伤,熄灭这战火吧。
——水流,请给予我们温柔的治愈,而给予敌人咆哮的怒涛吧。
朽木、江河、猎瞳和染,所有能够治疗的妖怪,都站在唐衍附近,小心分配力量为所有人愈合伤口。
……
“黎玄看到的青龙是……假的吗?”
“不,青龙确实来过这里,之后非常强大的空间传送法术带它离开了。能使役这种力量的,恐怕只有七曜。”
“月曜吗?很讽刺呢……”
凉指挥着九婴、烛阴和苍炎,对讨伐青龙怀着最大决意的人,此刻恐怕很失望吧。然而他脸上挂着虚弱的微笑,击退敌人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
“指挥这些树木攻击我们的就是木曜?君主居然会联手?”
不使用百鬼笺的琉攻击的力量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位,树人在他们周围停止了,从根部开始萎缩,衰朽,变成野火烧过一样的焦黑色,他们体内的“时间”被取走了。琉的鼻孔和嘴角滴下鲜血,接着,保存在宝石里的巫术力量在队伍周围交替炸开——只有这样,才可以把反噬摧毁自己身体的时间再往后延长一些。
“不,我想是多半只是利用了树海,木曜对入侵她领地的人毫不留情,想保护青龙的君主就把青龙引到这里再带走,再吸引所有想进行讨伐战的人类和妖怪一举歼灭。”
“习惯直接进攻的月主恐怕不会想到这样迂回的方式,难道连水主也……”
“为了这个出手吗?真是难以置信……”
“……还有一位君主……和大家都忽略了的另一个世界之器。”
三人相互凝视着,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终局。
……
空荡荡的城堡大厅里,生着双角的少年伸开双臂,尽情旋转着,奔跑着。银白色的头发随风扬起,脸上的笑容像任何一个受家人呵护的孩子一样灿烂。他的嘴里哼着轻柔的旋律,喃喃着意义不明的歌词……
“烧吧,烧吧,红色的舞台才适合跳舞啊。”
“烧吧,烧吧,死去的肉体要烧掉,这片土地才会变干净啊。”
“我的战士,我要给你至高的力量和称得上你的花——”
“烟雾的鲜花,火焰的鲜花,伤痕的鲜花,血液的鲜花……”
……
一批又一批敌人倒下,但后面新的敌人源源不断,没有尽头。
天要破晓了。
绝望笼罩着树海中的人。
——都结束了,和那天一样,终究还是谁也没能保护得了。
瑞文看着周围的学生。
悯洛垂首半跪在地上,手臂搭着唐衍的肩。
他的另一只手扶着穿透胸膛的黑色利刃,鲜血一直流淌到地上,脸上还挂着微笑。
唐衍仍旧保持那个眼睛都要瞪出来,大声呐喊的表情。一边用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边用身体支持着悯洛。
——这小子居然哭了呢。
凉附近倒下的敌人堆成了小山丘,他平静地坐着,倚靠在如山的尸体上停止了呼吸,看上去只是在小憩。
琉使用了另一只眼睛,竭尽了自己的力量。那之前剧烈呛咳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他趴在地上,伸向最后一颗宝石的手在地上划出一条血迹。
文明染血的小小身体倒在脚下,手还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还好,这个角度看不到那被爆炸冲击弄得血肉模糊的半边躯体。
而自己的左臂从肩膀以下都消失了,伤口还不断有血涌出来。
照亮天边的不是黎明的晨光,而是冲天火焰,红莲从地底喷薄而出,舔舐着高大的树干,树海的边缘全起了火,火焰一直烧啊烧啊,大地像一块枯木一样被烧出了裂痕,火一直蔓延到伊斯塔德,再从岩壁一直蔓延到城市底部,整个城市很快成了一块镶嵌在地面上,冒着热气的琥珀。
瑞文看到一位红发女性走过,她以不带感情的深红眸子扫过众人,消失在火焰和蒸汽之中。
——再会,美丽的战士。
瑞文被血模糊的眼睛里,最后映照的是飞过天空的巨大猛禽,她的双翼盖住了树林顶部投射下来的微光,翅膀和尾翼拖着火焰,在一片黑暗中像焰火般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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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间的每一天每一分一秒,我都在想,见到你之后我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不是在害怕你已忘了我,而是在对你将会意识到你爱的那个人“已经死去”这一事实感到恐惧。
没错,如此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你依然是你,可我不再是那个身为人类的我了。发生改变的不仅是我那残破的肉身,还有更为内在的某些东西——当然,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保证,我待你的这份情意,亘古不变。
别笑嘛,你不觉得正因为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极恶鬼了,才更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吗?
再说了,正是因为我如此企盼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即便作为人类死去,也能成为极恶鬼活下来。如今这个愿望就差一步了。
我爱你,我想保护你,如今我总算有资格当面对你说出这些话了。
所以我再问你一遍——
你愿意入我的百鬼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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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高临下地坐在世界树枝杈上的少女俯视着虫豸般渺小的众生,事不关己地预判着各位的死刑。淡紫色的花朵摇曳着枯萎了,糜烂在土里,飘散出的余馨裹挟着难以估计的能量。人群开始骚动之前,梁弋峯便带着琉烁逃离了现场。
黑夜尚未终结——也许永不会终结,而此刻全世界的灯火仿佛都集中在了中心地区,所以两人只得凭着其余四感一通乱跑。
“哈,结果我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金系的极恶鬼平静的语气同世界树顶的红衣少女如出一辙。他停在一桩粗壮的树干前,纤长而冰冷的手指顺着繁复的树纹游走,勾勒出久远回忆的线条。一旁的狐妖倒是扶着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原先被藏匿的兽耳此刻正在阴冷的寒风中微微颤抖,脚上的木屐早已被甩在路边,为了便于奔跑甚至干脆将浴衣的下摆撕扯开。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与其被她那些朋友看见,还不如在那之前便让她成为世界树的活祭。
“为什么要逃?放着遍地的活祭品不顾,跑来这个了无人烟的鬼地方做什么?!”琉烁忿忿地握着方才被对方紧紧抓住的手腕,几道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伤痕般显眼。“倘若我们先发制人的话——”
“——那你便会成为下一个祭品。”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梁弋峯轻轻掰过她的肩,毫无温度的手覆上她的手臂,即使在黑暗之中也能感觉到他蹙眉的神情。
他低声补了一句:“而且,我不能确定在保护你的同时能够和他们对抗。”
“你!”琉烁无言以对,有些急躁地用尾巴抽打着空气。晚风变得迅猛,吹淡了墨黑的云,满月的银辉便漏出一弯来。琉烁感到有什么被风捎带至肩头,下意识地去抓。
“……诶?”
露出半边脸的月映亮了她手中细小的、本不该在秋之年出现的白色花瓣。
风还没有停,在她掌中盘旋几度,又蓦地卷起花朵飞向高处。琉烁循着它朝上望去,看到两棵古树开满梨花,一片柔和的素白曝露在一轮满月之下,美得失真。
“喜欢吗?千年前我将它们种在这里,结果不知何时起它们就妖化了,靠着吸收这片土地中的灵力,永不枯败。”
“……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你。”他毫不犹豫地脱口,“尽管你在千年前离开了我,但我知道无论你走到多远,你最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所以我为我们时隔千年的重逢准备至今。难道你不觉得,此情此景就如我们当初见面的那夜么?”
“够了!”
她吼了出来,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甩开他的手,有些恼怒地看着他,然而对上那双错愕的黑眸,看到他有几分受伤的表情时,她又怯懦起来。
“我……我应该早就告诉过你了吧!你成为极恶鬼只是一个意外,与其背负毫无缘由的怨气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亲手解脱你。”
“解脱?”面前的极恶鬼忽然笑出声来,“不……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明白啊,烁。”
梁弋峯微微俯身,凑近琉烁的耳畔,低语道:“你以为我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还不都是为了续命!为了能让全族的人都憎恨我,我准备了足足七年……虽然好像只有你一人被蒙在鼓里,还赔上了你的一条命,不过没关系,我早已一并把那姓魏的杀了……”
“什么……莫非他们……”
“没错,是我勾结的。”炫耀玩具般的口气。
“那,之前也……?你哥哥呢?梁佳呢?你利用我?!”
“不,也是我。”
看着倒吸一口凉气的琉烁,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修改了你的记忆,在临死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梁佳——我的姐姐,是你看着我杀的啊……不过我当时只是抹去了我在场的记忆,没想到你竟误以为凶手是你了,抱歉。”梁弋峯只是笑着耸耸肩。
琉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前人的笑容同两年前那个重复之日的景致重叠,早春的风模糊了少女的双眼,恍惚间她看见那个站在开满花的梨树下、生着玄色双角的青年男子似是感应到什么般,转过身来,脸上亦是那种与千年之前无异的温吞水般的笑容,带着她无比熟稔的语调说道:
“这下,我终于可以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我费尽心思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你。
“可我……可我不需要啊……”苦涩的叹息划过唇边,化为一声笑。
恶魔般的故人仍在耳边细语:“现在就是最后一步了……只要你入了我的笺,那你就不需要费心去找祭品了,一切都交给我便可。虽然当初将它转送与你,但如今是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这样一来,也不枉我将它从见烛樱带出来了……”
梁弋峯伸手解开系在琉烁额头的装饰。他将翡翠色的勾玉悬在月光下,青绿色的妖异光辉晕开。“时间愈久,光泽愈纯,不愧是九尾狐的妖骨!”仿佛回到任梁家武器铺掌门的那些时日,他仔细端详手中的艺术品。
九尾狐……?
看出琉烁的疑惑,他踩断了她心头因不详预感而绷紧的弦。“是啊,是你母亲……”
琉烁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可梁弋峯却视若无睹。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对不对!”被濡湿的嗓音颤抖。
“我怕你伤心,况且就算知道了又有何用?你打算去见烛樱送死?你母亲是为了保护你,就如我一样!”
琉烁不住地摇头后却,眼中的惊惧掩盖了悲伤:“为什么……”
“为了保护你啊!”梁弋峯上前相迫。
“我这千年来可曾求你救我了?!”
“我爱你啊!这还不够吗?”
琉烁站定在原地,终于下定决心从腰间抽出短刀,寒风哀嚎着纠缠在一起,卷走她落下的泪。
“我不会跟你走的,弋峯,你……早就已经死去了。”
早已死去的前人类只是抽出黑色的妖刀,银白的月光下,刀面反射出橙色的光。
他轻叹:“你明知你敌不过我,这又是何苦?”
“为了做个了结,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能够解脱你的这一日了。就由我亲手……将你……”
“别傻了,烁……”
“我恨你……!”
“恩,我也爱你。”
风刃嘶吼着直取心脏。
相距不过两米之时,男子却直接扔掉了手中的刀,张开双臂,脸上仍挂着温吞的笑。
气流尖叫着四散开去,躲开了他的胸膛,可琉烁已来不及刹住脚步。金属的刀刃插入了死尸般的钝物。
“为什么……”
眼前的恶鬼戾气尽失,除了头上生着双角外,他的外貌与情感,都同普通人类无异。
“为什么不躲?!”
风还没有停。
梁弋峯开口,薄唇鲜红,仿佛找回了生前的血色。“现在你可以将我收入你的笺中,或者……拿我当祭品,趁我还没有死前……”
琉烁自拔刀起,手就微微颤抖着。无暇的梨花被吹落,带落几点殷红,沉默在脚边的泥土里。
“我说了,由我来解脱你……”
“那你就选择后者。”
二人一时无言,梁弋峯的气息渐渐虚弱下去,而他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许。
“这样我不过是,换了种形式活在你身边而已……”
琉烁抬起头看他,眼中的倔强让他愣了几分。
黄眼睛看着黑眼睛。
仿佛又过了千年,黄眼睛中闪过促狭的笑意。
“我说了,要做个了结……不论对你,还是对我。”
——胜者的笑意。
风刃再次凝聚。极恶鬼瞪大双眼,眸中的坦然第一次变成了惊恐。
“——你疯了吗?烁!”
风刃成型,不过是反向的。
“你忘了吗……你亲手送给我的,这是……双刃刀柄啊。”
梁弋峯再也笑不出来了。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什么都忘掉的是你啊,弋峯。”
力量耗尽了。极恶鬼额上的双角粉碎,随着风飞散。
风还没有停。
而这段持续千年的纠葛到此为止。
“你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我恨你!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却又亲手送我至万劫不复……!”
“恩,我也……爱你。”
-完-
“喜欢就是放肆,但爱就是克制。”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感谢这两个角色带来过的生命的活力。
露营的队伍损失惨重,剩下的人整顿好之后,或是愁眉不展地离开了队伍,或是默默地继续展开行程。只是途中的一战就这么困难,让不少人的信心都受到了打击。
而且,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学校里和平的假面便被撕得粉碎。
为了求生,人类和妖怪的战斗,甚至人类和人类的战斗,都不再只是想象中的事情了。
“是我……惹的麻烦吗?”
和主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悯洛的妖怪犬川忐忑地发问了。
“没想到后果真是抱歉,但是,看到那个小家伙被那么欺负,就非常,非常生气啊!”
营地里有许多伤亡,就算是主人,也无法当即说出“你没有错”的话,悯洛只是立刻回想起了,事情过去很久后在山谷中间发现的粟。
虽然被唐衍治好了伤,粟还是一副畏缩的样子。
“各位……主人大人,感谢……感谢……”
它口齿不清地说着人类的语言,随即趴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注视任何一个人。
“感谢……各位大人……救……救了廿九……”
“廿九?你的名字吗?”唐衍弯下腰想把哆哆嗦嗦,毛茸茸的额头上沾了泥土的白色猿猴扶起来,它却像被火烫了一样向后躲避。
大家看到,它的额角烙着一个数字,它的一生就是被一个编号称呼着的吗?
虽然几乎杀掉它的是托罗,但那之前,不难想象它从什么地方来,要被运到什么地方去——那都是人类的作为。
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悯洛开口发问。
“和廿九一起来的……同……同……胞……都死了,廿九不知道……要……去哪里。主人……大人们,要……不要随从?廿九……什么……都会干……”
一边说着,白猿挤满皱纹的脸上掉下大颗的眼泪。
“不行,你不能跟着我们。这里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大型怪物,山里的食物很充足,你可以住下来。如果想要找到同族,就出发向南,走到被青雾笼罩的山附近。”
“主……主人……大人?”
似乎判断出学生们再多耽搁一会儿就要把这小家伙带走,瑞文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峰。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粟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发出无助的悲鸣。文明几乎要返回去找它,但被其他人阻止了。
“不能收进笺里带走吗?它自愿跟着我们哩。”唐衍说。
“它会找到同伴的,那样对它来说比较好。”凉安慰道。
——毕竟它被囚禁、被使役了那么久。
……
弱者会死,为了不毫无意义地死掉,大家拼尽全力,相互利用,相互践踏,踩着比自己更弱小者的肩上拼命向上爬……人类也是,妖怪也是。
“变强吧。”
——为了不过那样的日子,为了刚刚建立起来的信赖,为了让自己即使踏着鲜血之路也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为了即使迎来末路也可以毫不愧疚地抬头微笑。
悯洛小声回答。
犬川楞住了,歪头思考着主人的回应。
“变得强大起来,对这样的选择不会感到疑惑的强大。”
“嗯!”
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犬川放心地回到了笺里。
——这几天你也很累了,好好地睡吧。
悯洛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她怯怯地走近,把被披肩遮住的半张面孔又往领口缩了缩。
“骸骨,抱歉,接下来要麻烦你了。”
“好……好的。”
两人一起加快脚步向队伍赶去。
……
黑发青年坐在高高的山毛榉下,上身倚着树干,双眼紧闭,似乎进入了睡眠,微风轻拂,阳光和树影在他身上移动,然而他周围似乎笼罩着一层无形的东西,那形象变得模糊不清,分辨不出外表、年龄,变得像一尊经年的石像,仿佛这个身影已与世界无关,甚至连他是否在呼吸都无从判断。
“老师在休息吗?那样子已经很久了。”骸骨好奇地靠近那个方向。
“这样不太好吧?”唐衍的另一个妖怪,叫做浅见染的女孩,担心地阻止道。这是个温柔的姑娘,背后一双美丽的蝶翼轻轻翕动。
“对,体谅一下老人吧。”
两人扭头一看,琉正坐在旁边整理着饮水和食物。
“对……对不起,完全没有看到!”两人都吓了一跳。
“琉只是在开玩笑啦,瑞文老师用的方法他比我更清楚,如果贸然靠近,不算老师的结界,琉会先阻止你们的。”凉在一边笑着回答。
“那家伙的笺里有个妖怪,原型大概是渡鸦吧,能飞到很远的地方,还能进入人类的梦境传达信息,现在他是反过来用妖怪的眼睛观察远方的情况……至于为什么这么久,搞不好是中途撞见了什么大人的秘密,正在偷窥……”
“老,老师是这种人吗?”小染和骸骨的脸同时涨红了。
树下的青年终于站起身来,不同于睡眠之后的振作,他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战斗般疲惫,拖着不稳的脚步向众人走来。
……接着被巨大的白狼扑倒在地上。
文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巨狼蓬松的尾巴后面走出来,那是她的妖怪Nydia,只忠于主人的狼对陌生人也如此热情,意味着文明对带她进入这所学校的人也抱有相当程度的信任。
“那,那个……”
骸骨拽住文明的衣袖。蝶妖也警惕地站在文明一侧。
金系的导师瞬间感到大家注视自己的眼神变得相当奇怪。
剩下的几个男生则在一边偷笑。
“……不管琉又说什么,你们听好。”黑发青年露出有点苦恼的表情。
“发现青龙的踪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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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市集回响着欢快的音乐,虽然是东方风格,风笛和提琴的旋律却恰到好处地融合进来,丝毫不会显得突兀。人们一个个开始起舞,华服上的花朵和飞鸟也一同旋转飞舞。不分种族、年龄、性别的欢乐和狂热,随着拨弦的节奏在大地上蔓延。
青年导师随意披上外褂,向街道另一端走去。他合上眼睛,让和着烟火和食物香气的凉爽夜风从前额拂过。
学生们早就从身边散去,和适应苦难一样适应欢乐,大胆而毫无顾忌到自私的程度,这正是只属于他们这个年龄的权利。
而把挫败,恐惧和悲伤深埋心底,尽情享受着稍纵即逝的祭典,贪婪地注视一切,似乎要把所有景色刻在眼底的“大人”们,也正在取得他们应得的奖励。
这个时候,自己——
黑暗中有种压迫感从两侧袭来,他立刻睁开眼睛环视四周,音乐依旧欢快,人群没有任何异常。
——我该做什么?
青年伸出手,空中舞动的萤火在掌心投下小小的光芒。
——可以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只是闭上眼睛沉入无梦之眠吗?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一样。
一道闪电穿过正在庆祝丰收的人群,人们像风中的稻草一样倒下,身体像被细线割开的黄油,自身躯中段滑落到地上。
祖父、母亲、被拼命保护在身躯下的幼弟、总是嘲笑自己的邻居小孩,一起打闹的朋友,还有要还书给她的,教会收养的女孩子。
血和躯体散落得到处都是。
尚且年幼的他哭喊着向最该保护所有人的导师求助。
而当锐利的薄刃割开喉咙之前,他瞥见了老人指尖那道光线。
这个噩梦重复了成百上千次,仅凭记忆,他仍然能够想象出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表情,从丰收祭黎明开始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事情。
……
——假如这里发生那种灾难,首先要……
瑞文摇摇头,试图挥去脑海中浮现的晦暗念头。如今已经没有了嘲笑,也没人会给他指引道路。随着知识和经验的增长,愈来愈强的能力反而扩大了心中的不安——不管多少次重复,微小的改变都会产生无数连锁反应,制造出意想不到的结果,然而,唯有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永恒不变。
——无法让每一个人都得救。
无数次的努力留在心里的,只是深深的遗憾和愤怒,对轻率地丢了性命的人,和不去考虑明天,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活着的人。
或者,这纯粹只是憎恨着自己的无能和无力,羡慕着手中没有这份选择权利的普通生命。
“笨蛋啊,又在替神明想事情?”
他似乎听到那个开朗的声音。
“那我就替神明发笑好了,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时候的她,会用手指顶着自己的眉心,露出朝阳般灿烂温暖的微笑吧。
——最想要保护的人,不惜献出灵魂,坠入深渊,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要让她的时间停下来。
一瞬间瑞文以为,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他甚至整个人呆立在那里,等着下一秒被取走什么。
街道尽头站着一个少女。
青色微卷,总是随着奔跑的节奏飘动的短发,清澈明亮的眼睛,无论是面对新生,鲜血还是死亡,总是挂着毫不退缩的微笑的白皙脸庞。
那无疑就是她。
“……奥尔维亚!”
“……再来一次!”
少女的声音把瑞文拉回现实,她并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喊,而是皱着眉头把一大把晒干的草药抛在面前的长桌上,她的额头微微渗出汗珠,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接着端起面前对她而言十分沉重的……
——奥尔维亚会开枪?
瑞文按了按额角,努力说服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不过是和奥尔维亚长得很像的女孩,而修习水系治愈法术的少女已经成为了回忆,始作俑者不过是祭典的气氛和晚餐时的酒……
——砰!
枪响了,后座力让纤细的身躯颤动了一下。
“再来!”
“好好,您付的代价够在这儿打到明天早晨,不过话说回来这枪法还真是……”
——砰!砰!砰!
枪声连响了三次,明显带着怒气。
“看您玩了这么久,不如就送您留个纪念……”
“我要自己赢回来!”
“那也不必把得了纪念奖的客人全部赶走……好好,不要拿枪对着人,就算是改装过,被打到也会淤青的!……您一晚上都在这玩吧,大不了我的生意不做了。”
——不,还是和奥尔维亚一模一样。
黑发青年笑了,他把长长的外褂整理成易于活动的形式,向散发着明亮橙色灯光的长桌走去。
长桌上架设着一排步枪,枪栓和扳机全部做了改造,成为只能发射软木塞的玩具,然而看看枪口后面的墙壁,还是让人哑然——
靶子被空间法术置换到百米开外,初次尝试的人能不脱靶就很幸运。按照看板上的说明,大部分人似乎都只能得到末奖。
瑞文把目光移到奖品陈列架,发现了更加让人惊诧的事情。
小人偶、洋娃娃和制作粗糙的动物玩具中,混着一个猫头鹰木雕。
——抛开枪法不说,眼光还不错。
“哦哦!您看,有别的客人来了,不如今天就到这儿算了。”老板一副得救了的表情,把手伸向陈列架——
瞬间,瑞文脚下传来薄冰开裂的脆响。
寒气让整个地面都结冻了,石板地上结出冰晶,这是美丽而致命的花朵,老板吓得连连后退,来不及的话,整条腿都会冻在地上吧。
——真是,个个都是没常识的家伙。
瑞文做出没有敌意的手势,试图安抚瞪大眼睛怒视自己的少女,接着将一只小口袋里闪闪发亮的细沙倒在长桌上。
“老板,我试一下。”
“时计之砂?今天的客人都够大方,那么请便,祝您好运!”
瑞文端起枪,计算着距离和子弹飞行会受到的影响,接着迅速开了一枪。
——准星被调过了。
把那种奖品堂而皇之地摆出来,却在道具上做这样的手脚,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现在,只要做到得末奖的程度……
但是,枪身的触感,扳机的弹性,瞄准,发射——
仿佛将指尖的动作直接传入敌人心脏,子弹一发发飞向远方,进入被改变的空间时传来轻轻的振动……这种感觉,简直太完美了。
——糟糕。
直到子弹打完,瑞文才意识到,背后的目光似乎变得越来越严厉。
“喔哦哦!这是——真厉害啊!”
店主取来靶纸,用手指摸着四周密密的弹孔,没有一发穿过靶心,但在边缘交织成完美的图案,好像两颗星镶嵌在一起。
“有什么想要的?不光是这个,这个,还有那边的……您不会也想选这个吧??”
店主还在火上浇油地说着,同时握住陈列架上那个木雕圆圆的身躯,不住上下挥动。
“你在炫耀吗?”
少女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不……那是你的。”
瑞文从不知所措的店主手中,接过那雕刻得有些稚拙的木雕。
“在此之前请稍等一下。”
把猫头鹰的头部稍稍旋转,再把交叠在一起的翅膀展开,拆卸下背后几片羽毛,瑞文从其中轻轻取出一小片纸卷。
纸卷经年日久但仍然保持着韧性,解开捆扎的细线以后,它伸展成令人惊讶的长度,上面密布优雅而古老的字迹。
“《贝奥伦德和芙蕾雅》?这里面居然藏着东西……”
少女发出轻轻的惊叹。
“擅作主张十分抱歉,我能把它带走吗?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
少女抬起头,迎接的是非常温柔,悲伤而充满回忆的目光。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算了,随你好了。我想要的本来就只是世界树的根而已。”
“什什什什么???世界树的根????这个二手市场捡来的破木头吗???”
老板结结巴巴地叫起来,但脚下的冰面发出了响声,他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下,还是把后面要说的话吞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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