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温和的好天气,但是突然间乌云聚拢起来,覆盖着晴朗的天空,毫无征兆,似乎昭告着谁的到来。
一滴,两滴,雨水从天上掉了下来,密集的让人喘不过气。啪哒啪哒的雨声,不大,但是突兀,足以惊醒在睡梦中的人或妖怪。
比如现在被惊醒的行夜白鸦。
略微打了个呵欠,便缓缓的站了起来,白色的长发丝毫没有干扰到她轻巧的步伐,金色的眼睛里面透着慵懒的样子,病态白的脸色也不能削弱她作为月之君主的气场与力量。
伸出修长的手,抓住在屋子里散乱的绒毛,再次摊开手,绒毛变成了碎片,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不满。
虽然她也想对来打扰她睡眠的人这么做,但是她还没有不清醒到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中。
“医生先生,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尽职。”
行夜这么说着,尽可能咽下自己的不满,挑着眼看着在密集的雨丛中仍旧没有被浸湿的一条道路,在道路的不远处,一身洁衣行道而来。
水之君主——竹青。
行夜又坐了下去,合上了眼,她知道,这次他们的谈话必然不会短。
竹青听到行夜略不满的“问候”,行走的步伐以别人不知道的空隙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前行,即使自己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些事情也要与别人商讨一下,即使是自己的病人。如果不是发生那件“特殊的事情”的话,是不愿意来打扰自己的病人的。毕竟病人都需要好好的休息。
“就算不是医生,我也是很敬业的啊。”
刻意放缓的语气也知道了对方被打扰的不满,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自己拜访的步伐。
之前看到那个奇怪的队伍集体歼灭龙型怪物的样子,自己心里就有了预感,他们有更大的目标。如果自己预感正确的话,那还真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这个世界,不是可以任由他们胡来的。
行至华居门前,竹青略一踌躇,还是推开了门。
“打扰了,行夜小姐。”
“哦……”
满不在乎的慵懒的声音,几分疑惑,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耐烦。
行夜半睁着眼,本来在她身边锋利如刀刃的风突然温和了下来,把漫卷的羽毛舒展开送到了地面上,羽毛像外面的雨一样纷纷落地,铺成了一条似雪的通往王座的道路。
“那么欢迎你,水之君主。”
一贯慵懒的语气好似是对自己强大力量的证明,行夜从王座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竹青。与此同时,她肩膀上的白鸟低吟一声便飞上了房梁,与房梁上早已交谈许久的白鸟们,共同注视着竹青一步步的向行夜走去。
“是关于最近人类猎杀行动的吧?”
等待对方刚走到自己面前,还不等对方发话,自己就提出了对方来这里的目的,前几天向外代表自己巡查的白鸟,发现了大型的以人类为主的猎杀行动,几乎是以人类压倒性的胜利结束了这场战争,然后,他们将毫无反抗力量的妖怪,肢解了。
不能原谅。
行夜狰狞着瞪大了双目,华舍内的风好似锐利的刀刃在屋内不安的乱窜着,羽毛不断被撕裂。
妖怪岂容你们这些人类玷污。
不可饶恕。
行夜突然笑了笑,有些凄惨,也有些残忍。
“这是一件让人愤怒的事情,但也是个机会。”
“一起去狩猎吧,朋友。”
屋檐上白鸟的投射下来的影子盖住了行夜的身影。
竹青看着对方伸过来的表示邀请的手,可是注意力根本没有在那上面。但是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以及好像是要把自己望穿的各种视线都在逼迫着自己回答。
除了心里烦闷,还有这些许不知所措。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这么盛大的欢迎仪式了。
想到行夜刚才所说的话,看来“狩猎”的提出也仅仅是因为她愤怒而已。
可是自己不同,在这件事情里,自己其实并没有包含太多感情,但这确实也不乏为一个机会。
让他们知道,怪物的威严与权利是不容挑战的,毕竟,凌驾于你们之上的,就是我们几个由怪物担当的君主啊。
太久不出面,居然可以到了让人类得意忘形的地步。
竹青从自己的思想里出来,看到行夜依旧伸出了手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竹青笑了笑。
“行夜小姐,我十分乐意同行。”
“不管是作为您的医生,还是作为您的盟友。”
竹青轻轻握住了行夜的手。
“那么我们来具体谈谈吧,如何狩猎那些幼稚的猎物。”
“世界之器,不能就这样被一群孩子浪费啊。”
对方握过来的手,让行夜只能想到“温柔”两个字。
就是这双手,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了无数次,也驱散过自己身上的瘟气,让自己能活到现在。
在他来之前,行夜一直被如荆棘般的病疫死死的缠绕着,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挣脱,可是,命运如此,挣扎,受伤的只是她自己。
就在行夜快要绝望的时候,是竹青拨开了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病疫,并给自己带来了希望。
四千年,她不断生病,他不断治病。
四千年,实在是很漫长,可是他们却可以很好的隐藏了岁月。
行夜抽出一只手,便立即有一只白鸟冲了下来,却很轻的落在了行夜的手上,好像要飞起来似的扑腾了下翅膀,白鸟便化为了一只白羽。行夜轻轻呵了一口气,白羽便腾空了起来,自下而上的被墨浸染,直至全部。
行夜抓过黑羽,便在空气中开始画图。所画出来的线条在空气中不断扭动着,像蛇一样。
“我不知道青龙,朱雀,还有另外两位所在的地点,但是我能看到人类行动的路线。“
行夜边画图边说,顿了一下,她又说着,“他们必然会通过木曜的领地,我相信他们不会勇敢到去挑战那名君主的权威.”
行夜划掉了一根线,剩下的几条仍旧如有生命一般的在攀爬。
“当他们离开木曜的领地时,狩猎就可以开始了.我们需要祭品,他们也一样.”
行夜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竹青。
“我会允许我的臣民无限制的狩猎,直至死亡。”
竹青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行夜会说出“狩猎至死”的这么残忍的事情。他讨厌死亡和鲜血,而刚刚对方提出来的方法无疑是达成以上两者最有效快捷的方法。
竹青皱了皱眉,他在思考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去解决这件事情,阻止这有可能发生的悲剧。
他也知道“和平能满足所有人”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但无论如何还是想尽力改变现在的局势,对对方说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与对方达成共识,想出更好的方法。
木之君主,是连各位君主都感觉到非常棘手的存在的君主,应该是没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挑战她的威严的。
可是……
竹青叹了口气,放弃了复杂的思考。
“……我想,应该有更和平的办法的。”
抿了抿嘴,竹青像是下定很大决心的说出了这句话,希望可以通过自己和对方达成共识。
“……最重要的不是把讨伐队伍压制,而是把青龙保护起来。”
竹青闭着眼睛转过身,不想面对行夜复杂的难以言语的表情,说出了自己目前想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我目前最想要做的事。”
行夜先是惊讶,随后便做出了了然的神情。
果然是水曜啊,这么温柔。
稍稍放缓了自己的表情,叹了一口气,抬头随后双眼放空,自己并不是有什么同族被猎杀的愤怒,也没有什么无用的怜悯心。
不错,只是自己单单想做一场杀戮的旁观者与参与者罢了。
行夜无奈的叹了口气,与此同时,空气中原本漂浮的墨水失去了承载,落在了地面上,就如外面一滴滴落下的雨滴,发出了啪哒啪哒的声音。
“如果能够找得到对方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行夜看了竹青一眼,便决定不再讨论这样没有结果的事情了,于是决定只用一句话说出自己想表达的中心。
“和平,人类手中的笺的原料源于我们的同族。他们狩猎的目标不仅仅是世界之器,还有一切他们所能狩猎到的..一切妖怪”
是啊,就是这么残酷的事实,妖怪与人类天生就是对立的,即使有人不是这么想,那也只是极少数。人类和妖怪……想要和平相处,是不可能的。
……可是……真的不可能吗……?
“你的手上不该染上鲜血,所以也请别让鲜血溅在你身上吧。”
竹青能说的,也仅仅如此了。
彼时已是黄昏,血色的残阳逐渐沉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我仰头望见红霞满天,望见乳鸟归巢,望见将茜色一角撕开的凉薄夜色——将要入夜了。
视线重新凝在岸边的少女身上。她那双浅蓝色的眼眸即使在现在这种晦暗的天色下也能清晰地看见,漂亮得宛如黑暗之中的蓝色猫眼石,仿佛装着星辰大海。
“你就是这一带的水妖?”她的语气里满是憎恶与鄙夷,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二话不说便全然不顾地踏入冰冷的海水里,一步步向我走来,身周腾起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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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又一次挡开了她回来的藤鞭,我足尖一点,浪花将我送到她所不能及的范围内。
“你为什么攻击我?”我蹙眉,沉下声问道。
这绝非闲暇无事与我过几招不痛不痒的儿戏,藤编看似绵弱无力却招招凶狠,直逼要害。拿鞭上似附了雷霆万钧,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带起赫赫风雷。
“你可还记得前几日被你抓去的草妖?”她站在齐腰深的海水中,停下了攻击,严重的恨意却越发浓郁地燃烧起来。
我眨了眨眼,好像确曾有过那么一致草妖被我当做祭品祭给了世界树,但我不敢确定那是否是她口中的“队友”。
“不记得了,”我听见从我口中传出的声音冷酷且干脆,像是来自地狱般阴冷无比,“那人对你这么重要么?”
也许是被我话语间无甚所谓的语气所激怒,她在已然没过腰的海水中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只能露出一双肩膀与头颅才不甘地罢休。
我踏在海面上却如履平地,居高临下地望着险些被一个浪头湮没的她。
“你杀了他,”她抬起脸看我,此时天早已黑尽了,几绺被海水打湿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白净的脸上狼狈十足,恨意却依然,“放心,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说罢她便转身往岸边游——或许是走——回去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血债血偿”这四个字的重量,一如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嘴角含笑,而眼底却冰冷。
贰.
一枚飞镖随着破空声险险掠过我的耳畔,下一秒便带着那方才割下的我的发丝钉死在树干上。我故作冷静地回过头,不出所料,那日那拥有着美丽眼睛的妖怪——姑且将她称作星辰——距离我不过几米远,手中匕首映射出凛凛寒光。我不由战栗,再度后悔竟挑了今天入城,而这入城的唯一通道过于偏僻,竟使我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遇到了星辰。
这一瞬间,我觉得我仿佛明白了那四个字的含义。在死亡降临之际,我第一次意识到,血债血偿的分量之重,远非我所能承担。
一旦有了这样的认识,所有的迟疑便化作了果决。逃不过是天注定,如若逃得过,只将它视为七曜的厚爱倒也未尝不可。
取出符这件事变得如此顺理成章,赤色火焰无风自燃。我有条不紊地把符咒一一掷出,将星辰的去路统统堵死。
“远、祖、神、明——”
壹,贰,叁,肆,伍,五张符咒。随着咒语被一字一句地念出,各自化作一股水流,汇聚成水的利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心脏,也许。
然而就在水之刃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的身影化作无数烟尘碎片。我惊愕地回头,却发现另一个“星辰”正从树上盯着我。
这是——幻境?我隐隐记得这是金系的招式,此时树枝上又出现了好几个分身。
“不错嘛,连这都看得出来。”星辰们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眯起眼冷笑。继而她们纷纷跳到地上完美着陆,在我身旁筑起黑压压的人墙,语气里带了无限嘲讽,“我说过的,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我极力抬起头想分辨出所谓的“真身”将它击碎,这样便能逃出幻境了吧。然而20厘米的身高差与无数的分身让我眩晕。不由分说地将符漫天洒出,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半壁夜空。
“赐予、恩惠——”
雨水自天而降,像尖锐而密集的钢针一般落到地上。接下来是从地底喷涌而出的地下水,不出几分钟便汇聚起一片湖泊。她看出了我的意图,藤鞭毫不留情地挥来。我硬拼着吃下辫梢的余威,掀起几层浪来,向那无数的“星辰”袭去。
猛然间场景一变,我腿脚一软瘫坐在地上。星辰倚在一棵树旁斜着眼看我。使用咒符会大量消耗遣符师的体力,我方才太过忘形,早已将这件事情忘记了。
“这场算我赢,毕竟你没找到我的真身,硬来虽说好使,但你的身体可负担不起。”清冷好听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加上海里那场,如此一来便是平局了。你实力不错,希望下次能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我喘着粗气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抬手擦去额上的汗水,心道,谁还要跟你打。
叁.
缘分大概已经不足以形容我跟星辰了。
在向我提供制符材料的古董商先生那里,我又一次看到了星辰。可惜我实在不想在古董店内打架,否则一定好好与她叙旧——尽管我们并没有什么旧可以叙的。
“先生您这里有朱笔吗?”我埋头在被我弄得一团乱的抽屉里翻找着制符的道具,用跟熟人说话的一贯语气喊道。
“你说的朱笔是这个吗?”
古董商先生迟迟没有作答,反而听见了谁的声音。我回过头,只见星辰脸上挂着一贯的冷漠表情,手中握着几支朱笔递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星辰……?”
“星辰是谁?”
我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却下意识地将她称作星辰。她自然不会知道这是我给她的昵称。
“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是温安。”
“我叫久念。”
我叫久念。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如同缔结了契约。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凉薄得像冰。
然后我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古董店,星辰——不,是久念——淡淡地突出一个词来:“温安。”
“嗯?”
“……”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般,她沉默了几秒,道,“你是落单的妖对吧?那就赔我一个队友。既然草妖被你祭给了世界树,那只好牺牲你了。来做我队友吧。”
“诶——哦。”
队友是什么概念?意味着什么?一连串的问题掠过我心,我实在是不清楚。但我知道,当她这么邀请我的时候,压下满心的欢喜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竟是这般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