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伊藤剑三郞,一个活了三十四年的碌碌无为的中年男人,没有觉得比现在更倒霉的时刻了。
那个他连名字也没来得及记住的男人,在一轮狼人游戏后,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箭矢直直射穿了喉咙,顿时鲜血溅了他面前一地。
这是什么啊?
那个人......死了吗?
他惊恐地望向坐在自己旁边的侄女,虽然那个小女孩脸上也是同样的表情——她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究其缘由,一切发生的开始来自他的侄女,伊藤卑弥呼所喜爱的那个狼人游戏主题网站。顾名思义,那是一个聚集着许多喜欢玩狼人游戏的成员,类似论坛一样的地方,有在线的狼人游戏、互相闲聊的聊天板等等各种综合功能——当然,这些也全是卑弥呼告诉剑三郞的。
而得知这个网站的站长要举办狼人游戏主题的网友见面联谊后,卑弥呼高兴极了,迫不及待准备好了东西就要出发,却被父母拦了下来。卑弥呼的父亲,剑三郞的大哥,每天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管束起他的女儿来,义正言辞地不允许卑弥呼参加这样“不安全、不务正业”的活动。
剑三郞猜在被父亲拒绝后,卑弥呼应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哭了很久。因为当她来找他的时候,即使她表情与平常无异,他也能看得出卑弥呼的眼角有擦不去的红肿痕迹。
在卑弥呼的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之下,剑三郞不得不在自己大哥如针刺般的目光中,请求他同意有自己的陪同下,让卑弥呼参加联谊活动。
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当时要是被大哥拒绝了,那该有多好啊。
【 】
即使不得不留在食堂里露宿一晚,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去处理那个男人的尸体,还有满桌、满地的血迹。
所有人都围坐在靠墙角边的位置,似乎这样能带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在极度的紧张与恐惧中,没有人有丝毫困意,只好相互聊起天来。
因为白天没来得及好好互相认识,这时所有人都一个一个重新自我介绍起来。
等一个一头黑发,刘海却时髦地挑染成白色的男孩充满霸气地介绍完自己后,他旁边的一名女高中生急忙站起来,稍稍弯了弯腰,温和地说道:“我叫织田,织田莉莉,某校的高二生。是在社团学妹的介绍下加入网站开始玩游戏的,所以还不熟悉......嗯,请大家多多指教了。”说完,便重新坐了下来。
剑三郞望着这名染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姣好的身材,白润的皮肤,认真聆听别人话语时明亮的双目,还有......左眼下的那颗泪痣。
哎,真是青春可爱的女孩子啊......他在心里感叹着,堪比人生瑰宝的女子高中生却被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事件当中,实在让人太遗憾了,她此刻明明应该和朋友高兴地在卡拉OK里唱着自己喜欢的歌,亦或者是已经在自己温暖的被窝中安然进入梦乡了吧。
这样胡乱想着,剑三郞忽然注意到织田和他对上了目光,不过却也是一瞬间的事,她便看向了别的地方。
啊......糟了......一定让她误会自己是个猥琐的男人了......不过,好像也没错......剑三郞沮丧得叹了一口气,把目光垂了下去,再也没把头抬起来过。
【 】
伊藤家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哥剑太郎是理科高材生,在以优秀的成绩大学毕业后便早早成家立业,成为了家族产业的顶梁柱;二哥剑次郎才华横溢,虽然一开始家里反对,但在他通过钢琴获得大大小小国内外各种比赛奖项后,便无人能阻地成为了国内知名的钢琴家;而只有最小的儿子剑三郞,一直平平庸庸,浑浑噩噩的过着无人期待他有所作为的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在一家小型事务所里做不需要任何简历的私家侦探,却每天只能接到寻找丢失的小猫小狗、或者是调查婚外情这样又累报酬又少的委托。
或许自己会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吧。他每天在闹钟的嘈杂声中醒来时,心里便是这个念头。
不过,原来这种碌碌无为,对比起现在的状况来说,也是莫大的幸福了。
仿佛有把死神无形的镰刀横在脖子边一般,别提说话,甚至连吞咽唾沫都感觉困难了起来。即使许多人聚在一起,偌大的食堂在半夜依旧温度降低了不少。
“阿嚏!”
剑三郞忽然在逐渐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听到了有谁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他张望了一下,透过外面模糊的月光,正好看到在昏暗之中,织田莉莉仿佛因为感到冷而抚了抚自己的双臂,又抱起双膝让自己缩得更紧一些,仿佛这样便能稍微暖和一些。
裙子......她的校服裙子太短了吧......这样膝盖不冷才怪呢......虽然这肯定是女孩子们为了好看才改得那么短的吧......剑三郞想了想,他低头,看见卑弥呼披着自己的小洋服外套靠着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浅浅呼吸着的样子分外可爱。他摸摸她有些睡乱的头发,把她轻轻地靠放在两人的行李包上,然后站了起来。
“很冷吧?不介意的话,这个给你披披......”剑三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就做出了这样仿很自然的举动,脱下了自己的长风衣外套,递给了织田。然而看到织田犹豫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天哪,我在做什么?先别提太唐突了,这满是烟味的中年男子刚脱下来的外套,任谁也不会愿意披在自己身上吧,更何况是个年轻的女子高中生?
剑三郞顿时慌了手脚,衣服拿在手里给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啊.....抱歉,是我擅自......”他急忙后退两步,“呃.....因为我看到你好像觉得冷......所以......”
但外套忽然被什么拉住了——是织田,细细的指尖轻轻捻住了衣服的一角,她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小声说道:“谢......谢谢......”随后慢慢站起来,接过剑三郞手里的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剑三郞的外套相比于织田的身材的确是大了许多,不但能把她整个人包裹住,长长的衣摆更是将那双暴露在寒冷空气的修长双腿完全遮了起来。她垂着双目,双手各扯着一边衣襟,和剑三郞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沉默站着,顿时气氛尴尬了起来。
“至少这样晚上不会那么冷了吧,哈哈哈.......”剑三郞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赶忙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让睡得迷迷糊糊的卑弥呼重新靠到自己身边,却没勇气再看织田是什么表情。
他却没看到,披着外套坐下来的织田偷偷抬头望了他一眼;更不会知道,那时她的眼眸里,是一片怎样明亮的神采。
【 】
第二天早上,广播之后。
剑三郞基本等于整个晚上没睡着过。一点风吹草动,一点别人稍稍变换姿势,一点或许是老鼠的经过,都让他绷紧了神经。
有人在厨房发现尚有可以吃的罐头食物和饮用水,这才让大家稍稍舒了一口气。不过,这也只是,目前还能活着罢了。
剑三郞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速溶咖啡,坐回了食堂里。好几个精力还不错的人已经四散开来去探索这个监狱了,而他却是没有这个心情和精神,只想好好坐着喝点热乎的东西。一杯咖啡下肚,他总算感觉一夜未眠的难受稍微好了一些。
唦唦。
一阵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传来,剑三郞抬头,看到织田坐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上,好像刚刚吃完自己带来的早饭,正呆呆地支着下巴,望着装有铁栏杆的窗外。她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而轻轻颤动着,不知道在听完那残酷的广播发言后,她这时正在思考些什么。
“叔叔,你在画什么呀?”
卑弥呼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来,吓得剑三郞差点没把手里的本子扔出去——他这才发现平时随身携带的记事本被自己掏了出来,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在上面用圆珠笔草草地画了一副速写——那是画着织田莉莉的速写,正是她此刻坐在窗边的模样。
“没、没什么!”剑三郞慌忙想盖上本子,却被卑弥呼眼疾手快地夺下,小女孩就这样抓着本子跑向了织田,“莉莉姐姐快看!有人偷偷画了你!”
随即卑弥呼又小声凑在织田耳边说了几句,带着狡黠的神色把本子上画了速写的那页给她看,又用手指指了指剑三郞。
不管卑弥呼说了什么,剑三郞此刻只想赶紧找个地洞逃跑。
喜欢偷瞄人然后画速写,是剑三郞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或许是因为不擅长和人交谈,亦或是别的原因,总之比起说话,感觉这样轻松多了,可以留下对一个人的印象,也不会给别人增添什么麻烦......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的,或者是出于习惯性的,他下意识就把对面的女孩画了下来。
不过果然这样,还是会被当成变态吧......剑三郞已经不想要回自己的本子了,他匆忙站了起来,中途还不小心膝盖撞了一下桌底,让他不住地在心里喊疼。
监狱二楼。
“伊藤......伊藤先生?”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剑三郞回头,看到织田抱着自己的衣服和本子小跑了过来。
这是什么.......现场式的公开处刑吗!剑三郞想象着织田马上就要把外套和本子狠狠扔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大喊一声:“变态!”顿时一脸冷汗,禁不住想往走廊边的墙壁缩去。
不过就在他准备后退的时候,想象中的情景却并没有发生。
织田把他的外套整齐地叠好了,上面放着他的本子,就这样双手捧着,走近递给了他:“谢谢你的外套......昨天晚上披着很暖和。还有......”她低头犹豫了半天,再抬头时双颊有些微微发红,“速写......我看了,画得很好看。”
剑三郞不敢看面前的少女。因为在他看来,在这座灰暗压抑的监狱牢笼里,她的存在对他来说过于耀眼。
一个眼神也好,一句话语也好,都是让他难以置信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集中精神,放空思绪。
牌面向下,叠放手心。
一摞抽出,置于牌顶。
循环往复,心动意随。
天海皐月将塔罗牌平放在桌上,摆出一个圆形,双手顺时针划动搅乱牌局,手法娴熟,心无杂念。最后将拢到一起的塔罗牌横放在自己面前。
此次占卜,只问凶吉。
她选择了最简单的圣三角牌阵,也只掀开了第三张牌面,正位的倒吊人赫然映入眼帘——
牺牲。
她轻笑一声,将这张塔罗牌与另一张代表此次游戏的身份牌放置在一起,最终还是撤下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长长叹出一口气。
命运指引她参与这次聚会,又带着她走向穷途。
天海想到那个也难得参与这种聚会的人,忍不住用手指摩挲牌面上突起的纹路——她此次前来,便是为了给当年的暗恋画上一个让人满意的句点。或者可以这样说,正是因为她卜出了这次聚会时告白能给她一个令她满意的答复,她才会忽视其中对危机的提醒急切奔赴。
可是现在的局面显然不容乐观。
天海心里清楚,占卜的结果告诉她,这次游戏己方有巨大的赢面,但在迎来胜利的果实之前,到底会付出多大的牺牲,她却说不清楚。
身份牌被正面向上放置着,带着准星的枪口横置纸上,也代表了天海的身份——狙击手。牌面上的小字清清楚楚的告诉她,想要行使自己杀人的权利,必须是在食人鱼行动之前。
但是,身份牌是在每个人选择的房间中发现的,在遇到那种事情之后,哪里还有人有心情出来讨论究竟谁会是食人鱼?就算有人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又有多少人会选择相信他的说辞?
如果要天海在没有任何证据和推论的情况下,凭借自己的直觉从昔日那些熟悉的面孔中选择一人用掉这只有一次的机会,这样草菅人命她却是无法做到的。
天海将桌面上的塔罗牌收起,把大小与之相近的身份牌参杂其中,收在装着塔罗牌的盒子里。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天海心一沉,转头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草摩真一。她握着牌盒的手指紧了紧,对方显然也没料到她此时还醒着,却只是在门口一顿便走了进来。
“她是食人鱼,对吗?”虽然天海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笃定无比。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队友是立花有理香,只是之前急于平复心情进行占卜,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寻找队友。现在看来,那边应该完全不需要得到她的通知了。
草摩真一并没有答话,他握着KCN瓶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也许他之前的确做过很多坏事,不是一个好人,但这并不能表明他有杀人的勇气——尤其是,现在受害人还无比清醒。
天海拢了拢垂落面前的长发,竟没感到太多的害怕和恐惧。她看着面前绷直身子比她还要紧张的已不复年轻的男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这样做大家都会死。但是,能让我留下遗言吗?”
草摩方才因为天海的话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他觉得天海要告诉别人他的身份,却想到了什么,很快就放下心来,点点头,说道:“你写吧。”他的声音因过度紧张模糊又嘶哑,音节也微微抖动着。
天海似乎并没有察觉草摩的异常,她从桌面上的日记本上撕下几张纸,一字一句的写道:“如我死后,所有遗产,均交予橘蓝子所有。”她写的很慢,很认真,因为这将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讯息。天海的脑袋里不仅仅想的是她恋恋不舍的那个人,同时也在想能够让那个人活下来的方法,在想自己在必死的局面下还能做些什么。
天海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话:“橘子,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来。”然后转过身,将那张纸递给草摩,说道:“我希望,她能够收到我的遗产。”
草摩仔细将那张纸检查了一遍,确定里面并没有出现任何有关于他们身份的信息,方才点点头。他将放置着KCN的瓶子又在手心里攥了攥,手心濡湿的汗让光滑的玻璃瓶壁差点从手心滑落。
明明出门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草摩才发现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行动力。
天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荒诞游戏的牺牲品,但目前的情况似乎并不容她做出相反的选择。她想到那张正位的倒吊人,大脑飞速旋转着,露出笑容:“老师,我想你是带了KCN来的吧?能不能去楼下的酒吧里帮我去取一杯饮料,我没法忍受光喝那种东西。”见草摩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天海索性央求道:“老师,求你了,这是我这一生最后的请求了。”
草摩真一最终还是心软了,他离开房间之前,还是对天海说道:“如果今晚的事情无法成功,所有人都会死,你知道的吧?”
天海垂下了眸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草摩刚离开房间,天海便飞快的从她写遗嘱的那一张纸上面撕下一角,潦草的写下写下【我是占卜】四个字,用口水将纸条沾在了遗嘱后面。
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闭眼喝下草摩老师递来的掺杂了毒药的龙舌兰,天海皐月轻声在心中低喃:
再见,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