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划一期完结!】
日本江户时代某年,就在樱花初开的三月,人们迎来了百年一遇的影祸之祟,整个江户城陷入一百天的长夜,而被人类俗称为妖怪的萤者们也随之出现。
但无论是生命短暂的蜉蝣,是终于能获得人形的灯九十九,还是贪恋人间的夜明神,这都是难得的良机。萤者为了不成为影祸的食物而依靠着人类,人类为了内心不被黑暗吞噬也无法离开萤者。就在这样彼此依赖的一百夜里,两者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将会随着长夜结束而改变。萤者和人类,这份爱恋终能修成正果,还是随黎明化作往事?而你又是否愿意为了与恋人长相厮守向神明付出献祭? 一期一会充满抉择的爱恋,就此开始。
【半架空恋爱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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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夜终至的日子对鹤见与鹿又而言,完全没有特殊的意义。
鹿又在最后的白昼去江户前寻了相熟的渔民,定了百夜期间鲣鱼青花鱼一类的订单,又最后一次处理了煮高汤剩余的高汤粕——江户边郊的农户会买下这部分厨余用于施肥。然后她正常地推着推车出门,正常地售空归家,只在第二日睁眼的时候感慨了一下,随后就不再有更多的不适应。
而鹤见,诸位看官应该很了解她的生活方式,百夜的夜晚与平时的夜晚对她亦没有区别,她只是听贴身女侍讲了讲江户城的变化,然后一言不发地写起丹吹和夜的小说。
对人类而言,或许说,对早有准备的人类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至于萤者嘛——
宁宁的百兽屋此刻坐了不少客人,但是没人面前摆了碗筷,大家都交头接耳地等着什么,与此同时,高汤的香味在小店面里均匀地扩散开。
“哎哟,宁宁姑娘真敢用材料啊。”鼻子够灵性子又急的客人第一个喊了出来,“有一锅肯定是是昆布高汤!这算奢侈货呢,还有两锅,就不太知道是什么了?”
宁宁的山野料理因为影祸的意外助攻,逐渐有了固定的客人,但是大多还是只点烤物和清酒,对需要用到高汤的料理看都不看一眼,对此感到困扰的宁宁又问了雪绪当日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问题:同样是充分利用高汤的料理,为什么雪绪的关东煮这么受欢迎,宁宁的菌锅却未见其佳?
在揭晓答案之前,雪绪对她进行了试味培训。
今天是检验成果的日子。
在众人翘首以盼下,宁宁两只手托着超大的食盘,稳稳地放置着大小一致的三个大号汤钵,被后厨的热汽熏得小脸微红的宁宁,如果不考虑她身上隐隐的蓝色幽光,就像是个正期待被大家肯定的普通少女。雪绪也随之从后厨走出来,她将刚才高高束起的头发解开,然后用木勺舀了第一钵里的高汤,递给宁宁。
雪绪看着她喝下一口细细品尝,就做出老师的样子开始提问:“这是按照你习惯的方式熬的高汤,用了一流的食材,火候也卡得刚好,口感如何?”
宁宁轻轻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喝起来跟我想要的效果差很多……涩味很重。”
“之前跟你说江户子不爱吃畜肉,所以生意不好,这是第一层原因,第二层原因嘛,因为你不了解江户的水质。”雪绪依然一副好老师的架势,向宁宁指点起来。
江户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因为特殊的土壤地质,海水会渗透进江户的地下水中,除了将军可以用上上等的清澈水源,大部分江户子喝到的水都会带有海水的咸涩感,日常生活中习惯了还好说,用在料理的时候,差别会被加倍放大。
幕府为了解决用水问题,曾经修建了神田上水和玉川上水,分别引流自水相对澄澈的井头池和多摩川,并通过名为“樋”的导水管送至各个町区的水井中。
“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水,就无法改善高汤,除了使用干净水井中的水以外,我一般会将水用明矾过滤一夜,第二日先煮沸一次后用来熬汤。”雪绪又舀了第二个钵里的高汤递给宁宁,“这是我的方法熬的高汤,虽然一般我会用小鱼干,不过考虑到你——”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宁宁,“总之这个是用昆布熬的,昆布在江户算奢侈食材,平时我基本不会用。但是,我在尾张居住的时候,那边反而是昆布高汤较为常见。”
“味道有清甜的甘味,很舒服,但是,感觉并不合我的口味……”
“这就是第三层原因。宁宁的味觉很好,只是,所谓美食本来就是囿于地域的,大阪人京都人会习惯清淡朴素的汤底,而江户人则喜欢口味较重的调味,如果不考虑受众的口味,那么美味的标准是无法建立的。”雪绪抱着手退到一边,对耐着性子看这两人一板一眼地喝汤的客人们说道:“我获得成功的做法是迎合了江户的味道,但是宁宁也有她自己的想法,今天第三钵高汤,是宁宁用山菌和野鸡熬制的,希望在座的各位尝尝味道,算是替我检验她的成果。”
语音刚落,就有人敲起桌子来:“别说那么多啦,宁宁姑娘先给我来一份!”
在熟客的起哄声里,宁宁展开双手做了一个洋洋得意的行礼,然后开始给来客们舀汤。分到高汤的客人有人大声表示好喝,也有人觉得还是重口一些的关东风味更习惯。雪绪靠在旁边看着众人热热闹闹的样子,也悄悄笑了起来。
所以说,除了没有光之外,根本和平时一样。
雪绪从忙碌起来的百兽屋走了出来,她打了个哈欠,将盛着满满关东煮的摊车推到街上。街上的行人较往日明显少了很多,也没了日常叫卖的小贩,大家都提着灯笼行色匆匆,远没有旧日江户子的轻松随意。
嗯,这么看来,还是跟平时有点区别。
不过,多过些日子,大家就会习惯了吧。
雪绪也在摊车的把手旁边固定了一只挑高的灯笼,灯笼随着她的推车而前后摇晃,不时撞击一下挂住的那根木杆。她懒得像平常一样吆喝,决定先给自己盛一碗。雪绪将小木凳在摊车前摆好,美滋滋地舀了蒟蒻、海带结和炸过的鱼糕。蒟蒻在灯光下因为吸饱了汤汁而饱满得只要一碰就会颤巍巍地抖动,海带结的韧性和弹性都在最佳状态,鱼糕则配合高汤的味道将鲜味提升到最高,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毕竟是上好的昆布做的高汤,平时可都舍不得这么做。
她端起碗正想一口气将碗里剩余的残汤全部喝掉,眼睛的余光瞥见了正朝这个方向走来的熟悉人影。
雪绪几乎是凭着本能跳了起来,然后小跑了过去,大大方方出现在对方的必经道路之后,趁对方还没注意到,轻轻擦掉嘴角的汤渍。
“佐伯先生!”她喊着前不久刚得知的姓名,无视对方又一次惊讶的神色,自顾自地推销起商品,“百夜已到,不来一份关东煮尝尝么?”
依然像是怕冷而在脖子上围着一圈与眼下这季节不太相符的围巾,依然是稍有些长的刘海挡住左眼,依然背着大小适中的药箱,佐伯黑狩——自称“药师”的那个人,与几日前在永暗神社相见时最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之前见到的那套风尘仆仆的旅者装束,已经干净挺括了许多——看起来确实是要在江户要停留一段时间的样子。
“这个……”佐伯看起来并不像是急于赶路,而雪绪也就不客气地露出期待的笑容,她猜这人不擅长拒绝他人,即使乍一看是一副稍显冷漠的样子。
佐伯慢慢眨了两次眼睛,最后还是点点头:“那请姑娘给我盛一碗好了。”
猜对了。
他在摊车前的木凳上坐下,挑了白萝卜、小墨鱼和鱼肉丸子,在雪绪给他盛汤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我跟姑娘以前见过么?”
“没有哦。”雪绪将黑底红纹的大碗轻轻放在摊车前的挡板上,语气随意却斩钉截铁。
“只是上次永暗神社前见过一次,啊,如果是问名字的话,是药私塾的森川姑娘告诉我的。”雪绪手脚麻利地从摊车下的柜子里取出一瓶清酒,对佐伯晃了一下,“要喝么?”
听到了熟人的名字,佐伯微笑了一下,他将放在他面前的酒杯端起,向雪绪示意:请。“原来是连的朋友。”
雪绪只是笑,伸手给佐伯斟酒。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就不是骗人。确确实实是从森川姑娘那里知道的,但是要说是朋友嘛……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这事说起来有点曲折。那天黛先生给伊织看诊结束,伊织一直着恼被误会这事,雪绪被明着暗着讽了一夜,于是第二天她干脆去了一趟黛先生的医馆。
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药味,雪绪特意留意了一下黛先生在做什么,发现他似乎在熬药,身旁的案几上平整地铺着数张已经展开的包药的纸片,黛先生眼睛不方便,那摞纸片却叠得整整齐齐。双目失明的医师全神贯注的样子让雪绪一时不得作声,然后黛先生主动开了口。
“这不是昨日在鹤见小姐府上没有相见的那位姑娘?”
听到这句,不知道是该第一时间对黛先生说“你这不是知道我是女人么”还是该立刻问他“为什么你知道是我”,不过雪绪觉得不管哪个她都不太想知道理由,短暂的沉默了两秒,她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这次来是想问问,有没有完全不苦的药,鹤见大小姐那个人对药抵抗心大得很,喝厌了就会发脾气不喝,实在很难伺候。”
这种可爱的小借口意外好用,黛先生用颇能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有,不过是炼制成丸药的一方丹剂,我这里很少备着,如果姑娘急用,这里可以推荐另一间医馆。”
黛先生从身旁的桌子上摸出纸笔,迅速地写出足以让雪绪自叹不如的流利字体,他用左手控制着写字的方位,却连一点墨水都没有沾到手上。他将“药私塾”的地址交给雪绪,还不忘多交代一句:“药私塾的负责人连姑娘,有些可爱。”
你到那里就知道我的意思了。黛先生补充了这一句,便继续专注于熬药。雪绪把那张纸揣进怀里,临走还是没忍住。
“黛先生到底是怎么知道是我的?”这问句等于含了两个问题,到底是怎么知道是昨日藏起来的人,以及到底是怎么知道藏起来的是个女孩子。
“鲣鱼和昆布的高汤香味,混在鹤见小姐药物的味道里很明显。”黛先生面前的药罐里开始有咕嘟咕嘟的声音,他将手伸向下方的炉灶加以调整,而脸上分明带了笑容,“至于是女孩子……昨夜回医馆的时候,鹤见府下女阿久姑娘已经告诉我了。”
既然昨晚就知道,那还特意说那么引人误会的话干嘛啦。
雪绪不服气地嗅了嗅自己的袖子,然后默默在心里把对目盲医师的评价从有些狡猾调整到了十分狡猾。虽然说话做事都有条不紊不紧不慢,总觉得时不时会有些无伤感情的小玩笑从他口里说出,让人为其间的反差惊吓一番。
原本药私塾只是个借口,这下她反而起了兴趣,便朝那个地址所在的町区走去。
药私塾这间医馆雪绪也是听说过的,冬季的时候曾经收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一度在町区内传为美谈,现在还能见到门口有些还在治疗期的儿童蹲在地上玩。还不等她走过去,便看到医馆的暖帘被掀开,从里走出那个自称药师的男人。
熟悉的脸与熟悉的眼。在他将目光转向这个方向之前,雪绪的身体比脑子反应还要快。她敏捷地躲到了经过的卖梅子酒的小贩身后,让那名小贩非常摸不着头脑地多看了她两眼。
围着围巾的药师蹲下身,和门口的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雪绪能看到他脸上带着的淡薄的笑容。
与药私塾的老板是熟人么?还是去采购药物呢?还是只是经过呢?
雪绪都不记得自己怎样冲进了药私塾,手里还拎着刚才心慌意乱下顺手买下的梅子酒。药私塾里并没有别的客人,只有一名十六岁左右的少女闲闲地趴在柜台前用簪子拨弄着还在秤上称量的灵芝,身旁刚倒的热茶还在缓缓释出蒸气,看起来也不像在忙。
她一身条纹和服,披着很舒服的外套,脸上是悠闲轻松的笑容,对贸然闯进来的雪绪完全不露惊讶的表情,只是普通地开口询问。
“啊啦,请问是看病?还是买药?”
雪绪自己反倒被问得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将方才黛先生的字掏出来,递给这位少女,脑子里飞速地组织起语言:“那个……是黛先生说,这里有不苦但是有效的药……”
脑子里在想什么啦。
轻轻骂了自己一句,她打住了话头,在少女笑盈盈地看过来的时候换了个语气:“请问,是药私塾的森川连姑娘么?”
对方将袖子拢一拢站起身,用手捧住热乎乎的茶杯,低头认真地看黛先生写下的文字,然后对雪绪点点头。
“正是。”
“那么,可以冒昧问个问题么?”
“如果是问黛先生讲的这服丹剂的话,我这里确实有,只不过价格稍微要高一些……”
“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森川姑娘认识他么?”
雪绪可以说相当失礼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森川姑娘却只是略微愣了一下,然后笑容更甜。
“啊呀,认识当然是认识的……”她用袖子挡住嘴巴,猫一样打了个哈欠,“不过姑娘冲进来一不问诊二不买药,我都不知道姑娘是谁,那别的问题从何说起啊。”
真是的,会被警惕这是当然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冲动什么……雪绪在自己内心暗暗后悔,然后规规矩矩地冲面前十六岁却经验老道的少女行了个礼,“不好意思,我是被黛先生介绍来这里买药的鹿又。那么,那味药,贵店要怎么卖呢?”
那服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药就让伊织买单好了。雪绪这样盘算着,和森川姑娘在药私塾里有一茬没一茬的找话说,就是难以开口问自己最想问的问题,耽搁了差不多的时间,觉得自己也该回去收拾了,决定就此放弃,打算离开。
“你要是肯把手里的那瓶梅子酒送我,我就告诉你他叫佐伯黑狩。”森川连依然趴在柜台上闲闲地称着药材,盯着梅子酒的眼神微微发亮。
药私塾的连姑娘有些可爱。
你到那里了就知道了。黛先生如是说。
雪绪感激她没有问缘由的体贴,以至于对明显高过黛先生预估的药价也没了还价的打算。她用梅子酒和一服药换来药师的名字,自觉非常愉快。
佐伯黑狩,佐伯黑狩。
此刻其人正坐在自家摊车前默默吃着煮得正是时候的关东煮,佐伯似乎很怕烫,每尝一口都要用筷子小心地举起,慢慢吹凉,而雪绪一边给摊车里的小锅内加入高汤,一边回想起两年前见过的这个人的脸。
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一定要说的话,似乎更成熟了点。怎么会对只见过一次的人念念不忘,雪绪完全想不明白。她乘着醉意在冬夜里哭泣的黑历史被她恨不得丢进江户前最深的海湾底部,却无论如何都记得佐伯温柔地蹲下来,轻轻拿走她的酒壶。
大概因为,即使全无希望,还是不想放弃,所以才会对这个人记得这么深刻。就像在绝望的深渊里溺水,那么无论出现在眼前伸出手的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会被自身认定是光芒。
“嗯……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了,还不知道姑娘姓名?”佐伯取出钱包,将钱币在摊车挡板上排开,然后问了这个问题。
“雪绪,我叫鹿又雪绪。”
“鹿又姑娘。”明明先报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却执意用姓氏称呼,“上次在永暗神社前相见,鹿又姑娘是去参拜的吧,那么,如今江户已入百夜,对你可有影响?”
雪绪晃晃脑袋。
“对我无碍,虽然我还是更喜欢阳光一点。”
他点点头:“鹿又姑娘知道百夜初梦的传说么?”
“是说在入夜的那一晚,会做的奇怪的梦么?听说有人会梦到未来。”
看到佐伯又点了点头,雪绪也随之用力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跟平常一样无梦至醒,感觉自己是个相当无趣的人。”
“怎么会。”佐伯终于笑了起来,像是慢慢把雪绪当作可以交谈的朋友,“毕竟只是传说罢了,不用在意。那么,鹿又姑娘,我先告辞了。”
雪绪朝他大幅度地挥起手。
“一路小心~”
雪绪对佐伯回答的大部分问题都是谎言。
她说“不,我没事”,她说以前从未见过,她说百夜对我无碍。
初梦的这个问题亦然。
她很清楚地梦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烈烈燃烧的大火中,哭泣着寻找父母和姐姐,却被浓烟熏得完全辨不清方向,迷迷糊糊撞破了纸窗,在烧得发烫的屋瓦上跌跌撞撞地奔跑,最后一头栽进深夜的河川,挣扎着在河面沉沉浮浮,能听到仓皇的呼救声和难以形容的惨叫。
感觉没有力气再挣扎了,要沉下去的时候,有人用力拉住她的手。
-TBC-
关于高汤粕,是煮高汤后无用的残渣,一般是昆布,鲣鱼一类,江户町人自煮的高汤剩余的残渣,一般可以吃会略微腌渍继续吃掉,而食肆这类产生大量高汤粕的店家会收起粕等农户收购。
或许正是因为光球从未有任何回应的缘故吧,姬君从最初时偶尔从唇瓣中无意漏出的只言片语,渐渐变为了单方面的倾诉心事。
就算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关系——不如说,正是这样似有若无的存在感和绝对的沉默,才是最称心如意的一点。
美丽的姬君同无声的光球,在他人看来,也许这亦是如同百鬼夜游之一景一般荒诞的图景吧,但当事的两人却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虽说是心事,但却并非是些自怨自艾的内容,或许将之当做一般的闲余时的杂谈还来得更加恰当一些,不过是其中一方只能倾听而已。
只有一两次,这倾诉的内容稍稍也有些压抑起来。
“近日来总觉胸中烦闷,或许总还是受了长夜的影响罢……”
她曾微微叹息着这么说道,没有焦距的双目茫然的轻轻眨了眨,长睫似是带着微微水气,既同草上露般碰之即落,又如竹上霜般触之即消。
“……”
有时说完一句,姬君会长久的陷入沉默,再启唇时,话语中便会多少泄露出了她方才的心神所在。
“……那位大人、真是位不可思议的‘人’啊……”
这感慨并非是说与任何旁的人的,只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被寄托在吹过厅堂的微风中,转瞬便消散无踪了。
长夜笼罩江户的第十日,城中大名邸宅在夜半终究发生了一些可称得上是妖诡之事。
最先发觉异状的是值夜的使女。在廊下闻到淡淡的焦灼气味,尚且以为是何处的烛台翻倒,四处确认时,灼人的火苗却从四面八方迅猛异常的窜了出来,不一时呼喊哭闹声便四处响起,墙外传来唱名人①的惊呼,这突如其来的火势竟越发大起来了。
姬君是被浓烟呛醒的。醒来时屋中已是烟雾环绕,床榻旁的帷屏从底部开始迅速燃烧起来,斜纹织物最不禁燃,被火舌一舔便焦黑一片,支撑的细柱眼见便要翻倒。使女们慌乱的扶起尚且茫然的姬君,却到底没有快过脆弱的帷屏的倒下——
一边支柱带着一片火团砸在众人脚下,激起一片惊叫哭喊,另一边却正当头砸来,姬君不若其他使女般抱头尖叫或哭泣,她仰着头,眼前只有隐隐的红光,只感到慑人的灼热连同呼啸的气流一同向自己砸来,她忍不住咬紧牙关闭上双眼,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曾降临。
隐隐,似有一阵异常的清风自面颊流过。
“——呀!”
使女的惊叫从身边传来,“姬様请快些——!万幸这帷屏倒向反面去了……这定是苍天庇护……请快些!”
几乎可说半是拉扯,一众女眷总归顺利离开了火苗环绕的正殿,暂且来到未受波及的偏殿等候。
即算身处未着火的偏殿,亦能感受到不远处火焰的一波波热流。外间火消们俱都赶到,一时间人声嘈杂,同偏殿内的低低轻啜强烈的对比起来。
而后终于有使女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平素甜蜜可爱的声线如何能够被撕拉成如此可怕的声音,这在姬君听来着实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在无暇思考那些,重要的是对方嘶哑着嗓子喊出的内容。
“招来灾难……都是那妖异的错——!!姬様!一定是这样——あの人でなし——!!”②
“请住口!”
从一贯温柔的姬君口中吐出的,是难得的不容置疑的强硬之声。
隔间中,被使女所指的光球依旧无声,使女双目赤红,好似一时被这威严所摄,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停了下来。
偏殿中一时异样的安静起来,只有姬君柔和却不容辩驳的声音潺潺响起。
“……这样的话,雅不希望再听到。”
她面上并无严苛之色,说出的话却叫人不自觉挺直了背脊,“‘人类’也好,‘非人’也好,一定有某些本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没有谁特别高贵,看得见的差别总有一日会随着时间一起消去,到那时、在那里留下的东西,一定都会是相同的。”
那最后剩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没有人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在一阵沉默之后,那站出来的使女突然痛苦的呻吟一声,用力抓上自己的臂膀,含胸佝背啜泣起来。
“千代——呀……你的胳膊……”
与之相熟的使女上前扶住对方,在视线触及被掩住的手臂时,忍不住惊呼起来,向后退了半步。
“啊……好痛……一定是方才、方才被火……”
在这样带着哭腔哀嚎出声的使女的肩臂手肘上,有片片灰黑似灼烧的印记蔓延开来。
*
似乎在何处有何人在低声唱和。
陸奥の、しのぶもぢずり
誰ゆゑに、乱れそめにし、我ならなくに—— ③
唱声渐渐低迷远去了,长夜深黑的天幕中一如往常挂着一轮明月,不过所有萤者都知道,那不过是伪作之物,毫无任何情感。
在这刚刚遭遇祸事的宅邸中人疲惫入眠之后,一丝微微的荧光乎的跳动了一下。
在这转瞬间不稳的跳动之后,偏殿中彻底陷入一片黑暗,那安静发光之物无声的从此处消失了——
片刻之后,黑发金眸的夜明神出现在下城的日光街道上。
虽全城点起常明灯,但深夜之时街上总归行人寥寥。夜明神抱胸站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外面一身白色长袍微微泛着荧光,红色围巾似微微浮起般缀在肩上,金眸略略眯起,眼角一抹深红,细细看去,整个身子都似透明一般,虚虚看不真切。
有顽皮的猫儿自一边的小巷中踏着步子轻巧的跃了过来,被青年身上的荧光所吸引,好奇的伸着爪子一颤一颤的想要勾住围巾的一角,夜明神低头看去,面色稍稍柔和了些许,他倾下身子,伸手去摸猫儿的脑袋。
他微微透明的手毫无阻碍的穿过了想要触摸的对象。
夜明神不由得一愣,连着那毛茸茸的小东西也被吓了一跳,弓着背从喉头里发出威吓声,扭头逃开两步,这才又回头看向他。
“春……?”
小巷深处的阴影中,有女声轻轻唤道。
猫儿耳朵一抖,小步踱到唤它的主人面前,仰起脑袋蹭了蹭对方的小腿。
夜明神也跟着向那阴影处的少女看去,这一眼,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少女手不自觉的一松,手上抓着的扇子直直落在了地上,她浑然不觉,睁大双眼喃喃一声:
“……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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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唱名:指报时。
②小小的暗指,人でなし指‘非人’,这里使女是在说流,但是在雅听来就像是同时也在指责吉吉一样(再次呕血
③河源左大臣(被赐源姓的皇子)的和歌,收录在百人一首里。((百人一首好,方便实用(((
这首和歌意指自己的心已乱,并非是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为对方。そめ的用词很有意思,既暗指‘初次’心乱,又指‘被染上(色彩)’,在这里这首和歌到底是指流的心境还是雅的心境,就随大家解读了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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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出场的是向阳。因为篇幅太短所以就不太好意思关联了。
啊……文档里用上的重点符号到E站果然就消失了,遗憾。人でなし上本来是应该有着重符号的(。
发觉自己主线的进度已经比现实时间还要快了,手头还有一章存稿,看来可以摸两天鱼了。
想打死当初决定每章酸一首和歌或俳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