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27字
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约娜遗憾地看着两只兔子,它们刚刚因为众人的善良,而顺利地暂缓了前去见希斯的脚步。 她飞到了它们的头顶上,快速地绕了一圈,发出了几声”啧啧”声,又觉得自己好像表现得太过冷酷无情了,于是就在其中一只的脑袋上停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手感很顺滑,摸完了一只就跑去摸另外一只, 忽然感到让它们多活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吃的兔子肉会有的,毛茸茸的兽皮会有的,早晚的事情——约娜对自己说。
“你不是还有事情想要宣布吗? ”莓雅莉的提醒及时把神游天外的约娜拉了回来。
约娜拍动着翅膀回到了莓雅莉身边,站在了她手里提着的篮子上,用力地牵开了盖子,飞了进去。 莓雅莉小心翼翼地为那个嫩芽建立了一个容身之所——就在篮子的角落里,使它不会被其他的植物压坏,又足够显眼到约娜可以第一眼就看见它。
约娜轻手轻脚地抱住了这颗嫩芽,将它从哪一大堆植物伙伴当中抱了出来:”我找到了春天第一个萌发的新芽,新生的希望,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约娜本来想抱着春芽在众人面前晃荡一圈,但看着怀中的小生命,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太过鲁莽,万一一个不小心将他们的”希望”扼杀在萌芽阶段怎么办?如果这颗春芽是瑞图宁女神送给他们这群幸存者的馈赠,它应该不会像约娜认为的那么脆弱,但万一呢?
幸存者当中,有一些个人是非常脆弱的,一个小小的打击,都可能令她崩溃。
约娜开始思考为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用阴性的这个”她”,而不使用代表男性的”他”,或者代表动物丶植物或者没有生命的东西的那个”它”,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盯住了莓雅莉。
“你想和我一起种下它吗?”莓雅莉温柔地问。
约娜用力摇头:”不用啦——不用啦——!约娜这次想凭自己的力量将它种在这个镇子里!”
说完之后,约娜就后悔了。她只是一个弱小又无助的皮可西啊,她甚至拿不起一个铲子,没有莓雅莉的帮忙,她要怎么给这颗年幼的植物找个舒适的家呢?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如果马上又要收回,莓雅莉肯定会觉得她是个怪人。
“加油!”莓雅莉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真诚,一点都没有要嘲笑皮可西的意思,自然也看不出一丁点对约娜能力的怀疑。如果是约娜的话,肯定会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但是年轻的精灵从头到脚都不像是约娜的同类。
其实单看体型的话,就没有人会认为约娜和莓雅莉是同类,自然也没有人会认为她们拥有相似的心灵——而她们的确很不一样。
约娜也失去了爸爸丶妈妈还有卡塔玲娜——她的一生中所有重要的人都已经消失在逃亡的过程当中,最坏——或许也没那么坏的情况是,他们都去见希斯了。约娜从来没有见过希斯本人,也无法想象得到,去了希斯那儿之后,将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唯一知道的是多想无益。
即使心里头再着急,世界依然会像它目前看起来一样,不断地往深渊坠落。现在再去想,自己一直听从神祇的吩咐,认真地生活,做一些利己利人的事情,甚至不会无端伤害一只丑陋的虫子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世界既然已经出现了裂纹,就不可能恢复如初……
约娜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努力适应破碎的生活。
在这个布满裂痕的世界,你捕猎的时候,身边不可能拥有一群与你体型厢房而且跟你默契十足的夥伴跟你一起架设陷阱,也不可能会有经验老到的精灵为你护航,甚至连那一座年久失修的恶作剧之殿也不复存在,组成约娜日常生活的一切已经破碎得永远拼凑不起来了。
约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不可自拔地感伤起来,卡塔玲娜曾经说过:”悲伤蔓延得很快,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让这些杂草扎根在你的心灵花园里,它会夺走那些本该属於快乐和希望的养料。”,她猜想这些感伤的情绪,有极大的可能来源於莓雅莉的心灵花园,她们两个人离得这麽近,她们甚至连睡觉都靠在一起,杂草的种子很容易就会在风的吹拂下降临在了约娜心灵花园的那肥沃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约娜”呼——!”地吐出了一口气,将刚在她的心灵花园扎根下来的不愉快赶了出去,她的眼睛忽然就瞄到了一个人——那个不怎麽跟别人说话聊天的猫妖精。
约娜在脑中回忆了一下,猫妖精的名字大概是阿维拉或者奥维拉——约娜又再想了想,答案应该不太可能事奥维拉——那是叙事诗当中的一个悲剧人物,正如很少会有人给女儿取名叫卡珊德拉,叫奥维拉的人应该更加少见才对。
约娜在心里头为自己的完美推理鼓起了掌,她再次看向了阿维拉,发现对方仍旧像最初一样,对着春芽眼冒绿光。
约娜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猫妖精,不知道他们到底爱吃些什麽,但他们的种族既然有一个”猫”字,就不应该对猫薄荷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以外的植物产生食欲。
约娜抱紧了怀里的春芽:“这个事不可以吃的啦!”
阿维拉推退后了几步,将自己隐藏在了别人的阴影当中。
约娜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其他人:”我现在先去种下他啦,很快我们就能收获到一个巨大的希望了。”
约娜这么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根据,她甚至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植物的嫩芽,别说世界上可能并没有什么名为”希望”的植物了,就算有,约娜也没有见过,她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
约娜一个人来到了曾经是农田的地方,找到了一块还能种植东西的空地——这其实并不困难,反正那颗嫩芽那么小,种在什么地方,大概都不会碍着什么人。就像约娜自己,她是个细小得几乎可以转进任何不起眼角落的皮可西,只要她愿意,几乎可以住进任何人的家,而不被察觉。即使狗妖精或者海豹妖精想要清理出一遍空地,种下他们赖以维持生命的野菜,应该也不会想到要除去这颗才刚冒出个头的——年轻得过分的植物。
前提是,他们要认得出这是约娜今天从树林里头找到的嫩芽才行。
约娜把春芽放到了地上,坐在它的旁边,思考起来。为了预防两位”农夫”不小心杀害他们的”新希望”,她——约娜可以做些什么呢?
约娜觉得自己大可以找到一块木板,并且在上面刻上:”这是未来镇幸存者的新希望。”这样的话,提醒两位妖精同伴不要错杀无辜。
木板倒是不难找,把木板和木棍年在一起的浆糊努力一下应该还是有的,真找不到的话,也许还能在废墟里寻找一些还能用的钉子作为替代——只不过,若果逼不得已要用到钉子的话,对约娜来说绝对是个挑战——这怎么想都太费劲了。
把牌子和杆子连载一起费劲,在木板上面刻字也很费劲,将写好了字的木板插进土里也很费劲。约娜稍微思考了一下,其实要拿着铲子,给这块田松土(即使只是一小部分),对一个皮可西来说,也称得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下真的没有办法了!”约娜叹了口气:”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体型比我大,力气也比我足的家伙,比如说那边那个猫妖精——哦,瑞图宁在上,这不是幻觉吧?”
名为阿维拉的猫妖精站在农田的边缘,怯生生地注视着约娜的方向。约娜虽然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即使是性格孤傲的卡塔玲娜也会尽己所能实现她的愿望,但她也不认为阿维拉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断往她这儿张望个不停。
约娜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推测:难道猫妖精吃下春芽,可以从造物主那儿获得巨大的好处吗?瑞图宁应该不会那么不公平,所以皮可西吃了春芽是不是同样能够脱胎换骨呢?比如获得随心所欲变大变小的能力什么的真的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啊!那么,如果狗妖精或者海豹妖精吃了,会获得什么样的能力呢?
约娜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不靠谱猜测赶出脑子。:”喵喵,我们要一起把春芽种下去吗?”
“我是阿维拉。”猫妖精的声音小得几乎就要听不见了,不过约娜的耳朵本来就特别擅长捕捉一些微小的声音,所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维拉,你来帮我的忙嘛,不要浪费了女神的一番心意。”约娜说。
阿维拉看起来不是一个健谈的人物,约娜并不确定她是否会点头同意,若果她不愿意帮忙的话,约娜就只能哭唧唧抱着春芽回去找莓雅莉了。
阿维拉看了看约娜,又看了看春芽,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约娜叹了口气,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正打算抱起春芽回去找高等精灵的时候,阿维拉已经拿着一个上面满布灰尘铲子跑了回来。
猫妖精的指甲那么锋利,应该轻轻松松就能够把泥土挖开;猫妖精的手那么大,应该很容易就能把春芽整颗放进她挖出来的那个坑里;猫妖精的力气那么大,她随便花点力气绝对就能够把土填上,然后他们的”新希望”就能扎根在他们居住的城镇了。
约娜觉得猫妖精不需要用什么铲子,但她忽然就想起了卡塔玲娜——好几年前,卡塔玲娜由于用力过猛,使得漂亮的指甲裂开了,至今约娜仍能记起卡塔玲娜痛得倒抽一口气的可怜样子——猫妖精大抵是不想落入卡塔玲娜那样的状况,所以才想着使用工具的吧。
反正猫妖精”浪费”掉的时间不多,她们(主要是猫妖精)将春芽种下去之后,两个妖精仍然能在珂旭回家吃饭睡觉之前,回到自己的家,吃饭睡大觉。
约娜在阿维拉的身边飞来飞去,唱歌给她听,为她加油。虽然皮可西看起来非常的努力,但她的努力似乎造成了反效果,使得她的猫妖精同伴缩手缩脚的,然而她本人却毫无反省的打算,甚至还因为感到这实在是太有趣了,而毫无良心地决定要再接再厉。
猫妖精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的工作,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约娜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她,然後也学着她刚才的动作伸了伸懒腰,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阿维拉,你真棒!”
阿维拉退后了几步,和约娜拉开距离:“谢谢!”
“你之前好像都在狩猎的样子。”约娜用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阿维拉。
卡塔玲娜曾经说过,不要把所有的鸟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不然有人拿走了你的篮子,你和你的家人今天的晚餐就会没有了着落。约娜觉得这个说法相当奇怪,为什么那个人拿走了一个篮子里面的鸟蛋之后,会这么好心决定放弃其他篮子里面的鸟蛋呢?如果这天约娜得到了三个鸟蛋,并且按照卡塔玲娜的意见,将它们放进三个篮子里,再多做一步将三个装着鸟蛋的篮子放到三个不同的地方,鸟蛋还是有机会被其他妖精或者精灵吃掉啊!就算大家都没有要偷约娜东西的意思,可是那些贪吃的小动物呢?
约娜舔了舔上嘴唇,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开始想东想西起来,她到底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卡塔玲娜呢?她仔细观察着猫妖精,发现她的眉毛鼻子,没有一处长得像卡塔玲娜——所以还是那个鸟蛋问题吧。
约娜思考了好一阵子之后,用拳头使劲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她想起来了!现在,她几乎只跟莓雅莉一个人打好了关系,这就等于是把所有的鸟蛋都放在了同一个篮子里头。万一莓雅莉出现了什么意外,不能再和约娜一起行动了,约娜还能和谁聊天呢?
没有人聊天倒不是一个问题,阿维拉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可以讨论这里的树莓到底会不会太酸的对象,和她一起搞恶作剧也不太合适,可是她的体型足够大啊!她的体型足足有约娜的四倍大,她可以做到很多约娜做不到的事情,比方说:拿起铁铲丶提着里面装满了野菜的篮子,或者单手抓住一只小鸟再用刀子划开它的喉咙——约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她仍然觉得猫妖精还是直接用利爪划开猎物的喉咙比较省事,但她还没有和对方一起去抓过什么,根本不晓得对方在抓小鸟的时候究竟会怎么做。
一个不留神,约娜的思绪又跑远了,远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像瑞图宁和约娜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吧。约娜并没有深究,妖精的造物主以及她本人现在这一刻唯一信仰的对象,对她本人来说会是距离最远的存在,她认为这并不重要——她摇了摇头,再次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晃出脑子,清了清喉咙,对阿维拉发出了邀请:”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抓小虫子啊?”
虫子的体型跟皮可西差不多,对单独一个皮可西来说的话,比起抓小鸟丶小老鼠——这些体型较大的猎物,抓小虫子的难度绝对要小得多。何况,据说有一部分的虫子味道还不错——但是,由于约娜之前一直跟精灵们住在一起,人家说好吃的那些虫子,精灵觉得不符合他们的审美——这些心灵纤细的好人,为了避免自己的伙伴吃下那些他们眼中有碍观瞻的玩意,会主动提供一只肉质鲜美的肥兔子(通常这样的兔子足够一整个村子的皮可西饱餐一顿了);至于精灵们觉得好看的那一部分呢,又没有肉可以吃——重点是它们的翅膀跟皮可西的有些相像,真要吃它们的话,约娜和她的族人们都会感到翅膀痛,所以约娜长这么大真的一只虫子都没有吃过。
约娜这次之所以会邀请阿维拉一起去抓虫子,并不是因为突然开始好奇起虫子的味道(上一次和狗妖精一起行动的时候,她把所有的小虫子都用来喂小鸟了,自己连一只都没有品尝过),她只不过是太久没有做陷阱,觉得有点手痒了,刚巧她和阿维拉两人都是妖精游荡者——她们刚好可以交流一下做陷阱的心得,这简直是一个绝妙的安排!
约娜惊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之余,眼睛依然不忘注视着阿维拉。
阿维拉动了动嘴唇,约娜相信自己绝对听见了对方说:”好啊!”,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回去找莓雅莉了。
约娜刚一回到她和莓雅莉的家,就闻到了晚餐的香味。他飞到了精灵女性的身边,在她的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
莓雅莉拿出了人类用来装调味料的小碟子,用来装约娜的晚餐。
对精灵来说,一个皮可西需要的食物其实并不多。约娜想起了卡塔玲娜,她曾经说过:”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可以多睡一会,我只要少吃一口,就能让你吃饱,这方面你完全不需要担心。”,那时候卡塔玲娜还没有外出冒险,也还没有跟那个自大狂结婚,约娜也还是希斯的信徒-嗯,这个好像跟希斯没什么关系——约娜歪着头想了想,总之约娜还信仰着希斯的时候,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缅怀过去的时候,缅怀一下他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通常被缅怀的对象都死了,可是希斯还没死,约娜可以怀缅他吗?约娜认真地用她的小脑袋思考着,死了的人会前往希斯的家住一段时间,希斯一直都住在他自己的家里(只是偶尔会去其他地方玩耍)——两者看起来好像没多大差别的样子——约娜得出了结论,答案应该是可以!
“再不吃的话,汤就凉了。”莓雅莉的声音将约娜拉回了现实。
约娜双手捧起了碟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碟子里的汤,最后才吃掉了那一小块菜叶子。
“我吃饱啦!谢谢。”约娜亲吻了一下精灵的手背,拉过了一块灰扑扑只能勉强看得出来是一块由手帕和棉花改造而成的皮可西专用小棉被,将自己卷成了一团,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吃饱喝足自然会想睡觉,加上这张被子真的很舒服很舒服,约娜没多久之后就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她还梦见了卡塔玲娜。
卡塔玲娜将约娜捧在掌心,过去她常说约娜是她最重要的宝贝,但她怎么这么狠心,抛下约娜一个人,自己独自一个人去找希斯玩耍呢?这个狠心的女人跟约娜说了很多话,遗憾的是约娜醒过来的时候,就把她的话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约娜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在空中做了几个后空翻,跟莓雅莉说了声再见,就出门去找猫妖精了。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约娜才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忘记跟猫妖精约定在什么地方见面了,所以她才要起得这么早!
约娜打算在猫妖精醒过来之前先找到她,然后和她一起进树林去做陷阱,那就不怕她们两个会错过对方了!
约娜觉得自己虽然非常容易走神,但脑子还是挺灵光的,其他人绝对想不出这么万全的一个……万全后面会接一个什么词语呢?约娜记得卡塔玲娜唱的诗歌里,万全后面通常都会接一个词,可是约娜满脑子都是:”我想多睡一会。”,那种狩猎的时候很少会用到的词,不知道都被她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卡塔玲娜大概会生气吧。”约娜郁闷地想。
约娜终于在猫妖精醒来之前,潜入了她的家里,并且顺利把她吓了一跳。
两个妖精一起进入了树林,设置了好些陷阱,等着虫子自投罗网。当珂旭又要回家吃饭睡大觉的时候,约娜和阿维拉已经收获了一大堆虫子,如果兽人先生不嫌麻烦的话,吃虫子都能吃饱了——约娜其实不知道一个兽人想要吃饱,到底需要多少食物才足够,她只是想表达自己今天真的非常厉害吧了,可是功劳还应该有阿维拉的一半甚至更多,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比起跨扰自己的能力,还是恶作剧比较有趣——约娜想。
约娜和阿维拉一起去到了仓库,并且用眼睛看着她将装着虫子尸体的藤篮放到了其他食物的旁边,终于心满意足地和她说了再见,哼着小曲回去了。
约娜回忆着卡塔玲娜曾经演唱过的旋律,假装自己手里有个琴,对着空气表演起来。她自认为自己的歌喉还不错,但就是一直想不起来歌词的内容,卡塔玲娜是怎么唱的呢?应该不是”啦啦啦——啦啦啦——”这样的吧。
真的是纠结极了。
纠结着纠结着,约娜就会到了她和莓雅莉的家,这时候她终于舍得放下那首跟生存在支离破碎的世界无关的曲子了。
字数:5545
没放人设就已经发了文,我也是任性。
怀抱着微末希望等着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人设图.jpg
———————————————————————
在他的意识由混沌逐渐归于清晰的时候,首先被认知到的第一种感触,是疼痛。
那是一种绵延不断的钝痛,不算严重,却因为它过长的时效性而依旧分外恼人。这痛觉发源于他的后脖颈——或是后脑?又或者其实是肩胛骨最顶端那部分的背上?又过了一会儿,他更清醒了些,意识到寻找它的发源处是一件不太有意义的事情。这疼痛攀扯着统治了他身体背侧的相当一部分面积,顽固的不适感提醒他,与其去寻找它从哪里发源,不如快想想到底怎样才能遏制这种肉体上的折磨。
于是,他本能地睁开了眼睛,任何一种具有视力的生物在想要做点什么之前恐怕都会有这个动作。但或许是由于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自己双眼的机能了吧,光线穿过他的瞳孔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他面前的图像投射在他的脑海中。他的眼前是一块块色彩鲜艳、轮廓模糊的光斑,它们太亮了,让他完全没法看见自己眼前实际的景象。
比视觉更先完全苏醒的感官是嗅觉与听觉。他因此而闻见了青草与泥土所特有的潮湿气味;听见了树枝交叠婆娑时才会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紧接着,他感到有细微的风拂过他的面颊——触觉终于也摆脱了持续不断的钝痛的干扰,重新开始为他传递信息了——轻柔但在温度上仍稍显料峭的气流带来少许不太和谐的腥臭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他猛地跳了起来——虽然这叫他的头和背更疼了,同时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他的思维能够告诉他答案之前,他已经将双手分别放在了自己两侧的腰间,并因确认了两支有着坚硬的、近似圆柱体触感的东西仍旧被悬挂在那个位置而感到满意与安心。进一步的,他将那两个大略的圆柱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上面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与他的手指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了一起,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被自己挂在腰侧并握在了手中的,是两把大匕首的柄。
他眨了眨眼,对自己的反应有些困惑,但这困惑也是一闪即逝的,因为他的视觉终于随着眨眼的动作而彻底回归了。随着那些鲜明的光斑渐渐变得暗淡,四周实际的景象终于再度回到了他的视野当中:他看见了倒伏下去、却依旧能够没到他腰间的枯黄发黑的高草;高过他的头顶,在枝杈上刚刚萌出芽孢的灌木;以及高耸入云,直插天穹的参天大树。
他谨慎地压低了自己的高度,将全部的身体都尽量隐没在高草之中。两道金属的摩擦声就在他的身侧响起,这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才发现那其实是他习惯性地从身侧抽出了自己的两把匕首所发出的声音。他咧开嘴,无声地嘲笑了被自己吓着了的自己,然后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微风从遥远的地方带来了悠长的嗥叫,那声音令他汗毛倒竖,不自觉抓紧了匕首的柄。
这不正常。他想。没有鸟雀扑翅的声响,也没有从冬眠中醒来的小动物发出的杂音,甚至连早虫的窸窣声都遍寻不着——这里安静得过分了。这儿一定发生过什么,或者将要发生什么。他如此判断,但他并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然而然地,他开始了对答案的追索,但这并不顺利。首先,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并没有什么异状;其次,经过了一番谨慎得甚至有些过分的勘测之后,他半是沮丧,又半是惊恐地发现,他所在的这地方方圆几公里之内恐怕都不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活生生的、能给他提供有效信息的智慧生物(尸体倒是有那么一两具,而且都残破得无法辨认出那可怜人原来的物种了)。
这明确地显示出了一个坏消息:从那些撕咬与抓痕来看,这附近肯定有一些庞大、凶猛、残忍,并且必然不好对付的掠食者;不过相对的,倒是还有个聊胜于无的好消息:在四周甚至没有一个比山雀更大些的活物的情况下,倒在野地里不知多久的他本人竟然还能保持自己四肢健全,勉强算得上是毫发无伤——如果不算他仍旧钝痛着的后脑与脊背(其中肿起了一个硬块,但也仅仅有这么一个硬块)的话,他甚至可以说是完好无损的。
再然后,鉴于无法从四周的环境或是他人的口中得知左近的情况这一事实,他不得不重新选择那个在不久之前有意无意地被他忽略了的选项:从自己的记忆之中回溯前因。这理应当是一个失去了意识的人在刚刚恢复清明时就应该进行的动作,然而他却下意识地没有去进行——毫无缘由地,这令他感到非常不安。
当他开始进行回想时,那份本就不算微弱的不安在转瞬间便进化成了令人茫然无措的恐惧:他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不是那种因为某种外力,有一段记忆突然模糊或者消失了的“不记得”,而是当他试图回看自己脑海中本该汪洋一片的记忆,并想要从中掬起一捧他正需要的水来时,却惊恐地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真真切切地空无一物。
他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带着后脑的钝痛倒在这荒地里;不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经历过什么;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持有腰间的两把匕首和身上的小小行囊;不记得自己为何能将两柄很可能见过血的杀人凶器用得如臂指使;不记得自己为何能从泥土上的行迹与尸块上的抓痕来判断一种野兽的体格;不记得自己为何能在看见一种植物时便立刻能判断它是对自己有益、无益或是有害的——
尚未萌出叶子,但已经渐渐变得饱满起来的枝条被微风推挤着沙沙地响,这一阵风又带来了因遥远的距离而变得微弱的嗥叫。
那听起来有点像狼。他想。
他知道狼的习性,知道自己在面对狼群的时候应该如何退避,知道该攻击一只落单的狼的什么地方才能最快地使它失去战斗能力。这些知识必定是他在自己所度过的那些过往的时间里学到的,但他是如何学到它们?又是向谁学到它们的呢?他不记得。
料峭的寒风再次轻抚过他的身躯,即便躲藏在几乎能将他掩没的枯草之中,他依旧打了个寒噤。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
*
他看见大海。
那是广袤无垠,自他脚边一直延伸到天边的一片大水,粼粼的波光在倾斜的血红夕阳之下红宝石一般的灿灿生辉。他的脚下是细腻的白沙,被不断起伏的浪涛打得潮湿顺滑,又因西边的天光被镀上一层华贵的金红色。他沿着平静的海岸线向前慢慢地走,温柔的海浪轻轻拍打着他裸露在外的足踝,归巢的水鸟在空中吵嚷地鸣叫,藏在沙子中贝壳上的尖刺有些硌疼了他赤裸纤小的脚——但他并不为此而生出任何负面的感情,反而咯咯笑了出来。
他看见大海。
他在那条海水与沙地的模糊分界线上行走,海风带来咸腥而潮湿的气味,这并不令人讨厌。他的身边是些趴在沙地与礁石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的,与他相比十分高大且沉重的海兽。它们有着深色的、油光水滑的毛皮,黑色的小眼睛亮晶晶的,口中密布着尖锐的牙齿。它们在张大嘴巴的时候可能看起来有些凶悍,但又确实有着憨态可掬的体态。那些海兽自远处分开海水,动作敏捷而灵巧地乘上海浪,将自己甩到岸上来,然后以一种相比之下非常笨拙的姿态,近乎蠕动地加入到它们原本就已经登陆了的亲族们的行列。
他看见大海。
夕阳西下,水鸟正在归巢,栖息在海岸附近的海豹们也结束了一天的捕猎,它们高声呼唤着自己的亲朋,以家庭为单位聚集在一起,雄性海豹自发地将配偶与幼崽护在中间。那不是一个很大的海豹族群,但当这些提太庞大且沉重的生物全都聚集在这片海滩上时,它们仍然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好大一片的面积。雄性的海豹为了争夺能够让自己的家人舒舒服服地展开整个身体的空间而相互不满地推挤着,虽然他也是雄性,但他尚且不需要这样做。他穿过一片喧嚣的海豹族群,在它们的掩藏之下,另有一些看起来是白色的,尚还未成年的海豹幼崽横七竖八地将自己摊平在那之后的空地上。
太阳落下去了,但这无妨,他久违了一般地平静地想,因为月亮与星辰也一样会投下足够明亮的光。
他在海浪轻柔而悠长的歌声中,向着那一片只有幼崽的空地上走过去。
他看见大海。
*
*
那是一个梦。
他从梦境中醒来,双足上甚至还残留着浪花与白沙温柔的触感,那种阔别已久的平静与安宁仍旧占据着他的心绪。但一阵带着萧索的冷风吹过,这令他不得不将自己完全瑟缩在自己暂时栖身的树洞之中,才能保持住自己身上的温度。
找到这样一个树洞并不是很困难,这也是包含在那些他所持有却不知来处的知识与技能里的,况且幸运的是,他的体型也并不算大,要找到一个能容纳下他的树洞要比找到一个能让熊栖身的更加简单,也更加安全。残破的尸体表明他原先所处的那片林地并不适宜久留,于是他观察着枝叶之间太阳的方向,试图向着山林之外前进,最好能找到一个村庄或者城市。他走了一天,期间小心地消除了自己在林间行进的痕迹,也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气味。他在暮色四合时寻到了这样一个算不上温暖,但依旧是目前最好的栖身之处之后,也进行了一番相当周密的布置。他没有生火,只是在确认这树洞的确无主之后钻了进去,将自己完全地藏了起来。他暂时卸下了腰间的匕首,不过仍旧将它们放在自己触手可得的地方,随后用斗篷将自己完全地裹了起来,才暂时地阖上双眼,以睡眠来恢复自己丧失的精力与体力。
随后,他做了一个梦,从梦中醒来时,树洞的开口中已经透进了稀薄的晨光。
他隐约觉得,这种一觉到天明的经历对他来讲也是阔别许久的,但若他试图回想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时,空荡荡的记忆之海仍旧还是那个样子,他得不出任何有关自己的疑问的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美梦:他梦见大海,并且感到了久违的欣喜与平静。他闭上眼,觉得仿佛这样便仍能倾听到海浪的歌声——平缓,规律,轻柔,以广博的胸怀包容着包括他的族群在内的各种生物。
当我需要一个名字的时候,他想,或许我可以称自己为浪歌。就当这是一个浪漫的纪念吧——虽然他已经隐约觉得,这将是个毫无意义的纪念了。
他认为那恐怕并不单纯是一段梦境,而是他过去的一丁点残片,还是相当美好安逸的那种。鉴于梦境中的他体型比现在还要小一号,那可能是发生在他相当年少时的陈年旧事了。
由此他可以推断出,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初一段时间里,他是在海浪与沙滩的环抱中度过的,而且是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这是当然的,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个海豹妖精——然而这并不是他回想起来的,而是他推断出来的。他在解下自己腰间的包裹,从中拿出目前他赖以生存的干粮时,突然意识到,被他用作包袱皮的并不是一块精美但却普通的银白色布匹,而是他天生便携带着的,被通称为“海豹皮”的道具。那就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那样,当他们用它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的时候,便能立刻地将自己伪装成一只看起来完全无害的海豹幼崽。
但在森林之中,它显然没有除了包装他不多的行李之外的用武之地:在危机四伏的林地里将自己变成一只毫无攻击力且行动不便,并且按常理来讲根本不该出现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的海豹幼崽,他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么?
他有些忧愁地将那块布展平,将自己完全地裹了进去。然后——是的,他的确变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海豹,这证明那块海豹皮的确是属于他的。在加上尾巴之后,他的体型甚至比原先还稍大一点,将整个树洞填得满满当当。粗糙的树皮直接磨着他的肚子,这有些不舒服,但海豹(即便是幼崽)厚重的皮毛却令他在这样的气温中感到更加的温暖舒适。他几乎就要因此再试着睡一个回笼觉了,但那些不知来源的知识与技巧强迫性地在他的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这片森林之中仍旧有着强大的掠食者,在此地久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海豹妖精悻悻地蠕动着脱掉自己的海豹皮,恢复成一个身材矮小但却足够致命的巡林客(他猜测)形象。他将匕首重新挂回自己的腰间,收捡好行李,重新用海豹皮包裹起来,也同样挂在自己腰间的皮带上。最后他钻出树洞,回过身来取出原本被披在身上的斗篷,用力抖开,然后将它与初春早上的寒气一同披在身上。
他因此打了个冷战,并赶忙捂住鼻子,以免真的打出一个可能会暴露自己位置的喷嚏。
林地的深处再次传来狼嚎的声音,听起来比上一次出现时距离他更近了,这让他忍不住想要骂一句脏话。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地检查了昨夜里他栖身处周围布置的陷阱,确定不知是不幸还是万幸的,昨夜里四周什么都没发生之后,迅速地将这一切毁尸灭迹,然后向着自己昨天选择的那个方向继续行进。
他不知道这个方向的前面到底有什么,不知道这到底通往一条生路还是另一个死胡同,但他也不能后退——那完全是相当于自己将自己送进不知正体的掠食者口中。这可以说是一个慌不择路的选择,但在他完全不清楚附近地理的情况下,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除了尽量快而安静地挪动他的双脚之外,他所能做的只是向着神祗祈祷,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好,不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撞进狼窝里。
——可他该向谁祈祷呢?他记得掌控着十二个月份的强大神祗,他记得海神瑞恩,记得掌管幸运的虹彩女神,还依稀记得一些可能只是听过名字的神祗,可是他原本信奉的是哪一个呢?很遗憾的,他不记得了。
他在奔逃之中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向春之女神瑞图宁献上自己的祈祷——这位仁慈的宽恕者并不介意自己的信徒同时去崇敬其他的神祗,另外,一切的妖精都是祂的眷属,祂的造物。作为海豹妖精,他向这样一位女神献出自己的信仰总是不会错的。
另外,他从前便有很可能是这位女神的信徒呢。他这样想,并希望女神能够回应他的祈祷。虽然在这个被称为尼特的世界里,神祗很少——几乎没有过——降下自己的神迹。
可他又能怎么做呢?他看不见自己的前路,甚至看不见自己的发端与来处。他是漂泊在这块荒野里的一片无根之萍,他没有过去,也无从推断自己的未来,他所唯一能紧紧抓住的只有现在。
——现在,他叫做浪歌,是个巡林客,向瑞图宁女神献上了不知是否有用的祈祷,祈祷他能够顺利地碰到另外一个活人,或者更好些,找到另一个智慧生物的聚集地,并且在旅途中碰到能够基本令他填饱肚子的猎物。
或许在更久远的将来,在他取得一个比现在更加安定的状态之后,他能够试图寻找那一片有着柔滑白沙,栖息着水鸟、海豹,以及他的族群的那一片海岸。或许他能够从自己的族人中找到自己真正的名字与自己的原点,或许还有自己的亲族,并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离开那条美丽而安宁的海岸线——他将用自己的未来追索自己的过去,但那显然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几乎可称得上是逃亡中的海豹妖精只能依靠他的“现在”活着了。除此之外,他又能怎么做呢?
太阳升起来了一点,他看见草丛里有一只瘦巴巴的兔子。
他抽出了一把匕首。
——TBC——
6019
——
《无人时代》
……
在新的生命诞生之际,旧的物种必先毁灭。世间一切完美之源就在此处,从残骸之中脱胎出全新的生命,升至诸云之上,再由上而下。恶人一切的角、必被砍断,惟有义人的角、必被高举。
当着诸人的面伸出毁灭人的右手,其吞吃大地骸骨上所生的蛆虫,如焰火四围吞灭。
……
————
兰尼德尔把一个哈欠捂灭在掌心里。事实上,他原本只不过是想逃开狩猎的工作,与他想的不一样,能捕到的东西着实很少,满眼翻出来、没有草覆盖着的泥巴倒是很多。会说话的狗毕竟是会说话的狗,倒不是说他已经把冬天的时候把自己带进未来镇的人——呃,但那毕竟还是狗。
这几天的劳作让他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连日的阴雨对此毫无帮助,只是在旧的泥壳接近干燥的时候又裹上新的,让以前搭好的窝棚变得一靠就能留下完美的影印。兰尼德尔通常痛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这种气候总能提醒自己从小到大受过的重伤,连带着连当时的悲惨回忆也一同能翻涌上来。
细雨只是让充作兜帽的布料变沉,尘土和泥巴让挤出来的水无法饮用,如果他还有那个力气的话,会用自己贫瘠词库里最肮脏的词语去默默咒骂好几个小时。但现在,还是算了,毕竟思考也要消耗能量,而现在最缺的还是能量。
在离开未来镇所依偎着的山的时候——兰尼德尔在心里把它叫做一——他的小囊袋里面装满了昆虫幼虫、嫩叶和树皮,不算很有营养,但能短暂地让人觉察不到饥饿。 这选择不算差,特别是在他脚下一滑,和一大堆折断的草茎一起滑进三指厚的烂泥里面的时候。也许是之前地震之时导致的山体滑坡,总之山谷之中充满了被压倒的树木、隐约可见的破落残骸或者些别的什么。天气不算很好,但目力可及之处就能看到更远处的山——于是兰尼德尔又在它上面强行按上了个“二”——显然状况要更加好一些。也许是因为更加茂密的植被,也许是因为地质年代上的运气好,显然对面不是到处都是污泥的唵噆模样。
天气稍微暖一些了,用以抵御寒冷的厚皮毛和布料都变成了更轻便但载物量更大、遍布口袋的衣服,其总重量基本不变,只是更加臃肿其妨碍行动。兰尼德尔坐在烂泥巴中漂浮着的一大块石头上面,清点着从口袋里溜出来变得脏乎乎的一把坚果,直到她宛如漂浮地走到近前,他才放弃似的草草挤掉坚果之间的泥水,把依旧不堪入目的食物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天气真好,嗯?”
“你这么说我真的会信的。”他潦潦草草地在身边的石头上抹了抹手,结果却沾上了更多泥沙,只好甩上几下,一团泥巴朝着她飞了过去,半途中就被呲地一声烧干净了,变成一道烟尘,“看看这广阔的泥地,这能把人掐死的雨天,这饿了好几天的倒霉肚子,真好啊!”
他伸直了腿,让她看看糊满了泥巴的脚,看上去比它应该有的大小还宽了两圈,卷满了草茎树叶。
“哎呀。”她咯咯笑了声,红裙滑出一个飘荡着的优雅弧线,避开了那团泥巴,“这可不是生存所迫么。你的整个口袋都得翻出来洗了。”
“我需要的是把我整个人都像口袋一样翻过来洗一次,所以这些都是小事。”
“噗。”
“……有那么好笑么?”兰尼德尔有些恼怒,他站起来,习惯性地想跺跺脚。
“有,这让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你知道么?”她环抱着双臂,“就像大部分小孩子,上天入地的,滚得浑身是泥巴,只好连衣服带人一起打包丢进溪流里面,用刷子刷干净。”
兰尼德尔不高兴地卷了卷嘴唇,他的思维顺着她的描述往下想象,在某个时刻危险地卡住了。再往下想可不是什么美好回忆,所以他只好停下制造更多泥点的行为,顺着之前看到的山“二”的方向重新修正前进方向。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通常说觉得她尖刻或是欠揍,并非说她无法读懂当时的气氛,而更多的时候是针对一部分——大部分人,不愿意去花这个心思。
沉默一直持续到傻狗颠颠地找到了兰尼德尔,它原本腹部和腿上的白毛被泥浆沾湿,变成了灰褐色,被毛紧紧地贴在五十五磅重的幼犬的腿上,显得它的四脚尤为纤细,就像穿了极紧的丝绸裤子。
兰尼德尔不承认他笑了,但有其他人笑得停不下来。他本想开口嘲讽几句,但现在开口自己也一定会笑出声的,只好伸手摸了摸傻狗的脑袋,在它的脑袋上留下一抹塌陷的泥巴印。她笑得要弯下腰了,最后那一下算得上是雪上加霜,让人不由得庆幸她其实不需要呼吸。
“我一直不能理解你的笑点。”
“……想笑就笑咯。”她的笑容消失得像瀑布流水,只是转瞬之间只留下空白。
“这就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点。”
“说明你缺乏做人最基本的要素。”
“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
紧接下来的沉默又覆盖了一整段时间。兰尼德尔曾经听过人说“望山跑死马”这样的俗语,现在也算是又印上了。山路比他想得要难走一些,到达“二”的时候天色已暮,山的斜度平缓,遍覆厚重的树木。
其间兰尼德尔用弹弓打了两只鸟,傻狗兴奋异常,薅了一嘴毛,才让他把奄奄一息的鸟从嘴里橇出来。活着的生物都饿了,被扯断了脖子的生鸟都能让人嘴里充满唾液,兰尼德尔对着傻狗喷了喷鼻息,用干草把生肉包起来,塞在行囊里。
每次她都饶有兴致地越过他们的肩膀看着整个狩猎过程,就像有钱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平民艰苦工作。山的坡度平缓,兰尼德尔没有选择用刀清理路径,而是选择更慢更轻松的方法登山,毕竟消耗的力气也能少一些。在他攀登的时候,树叶之中漏下的光逐渐由阴白淡漠下去, 这样的天气总是给夜行造成强大的障碍,雨不够让人直接放弃前行,也无法阻碍人建立篝火,但多云的天气总会造成没有一丝亮光的黑夜,如果没有火把,就寸步难行。
但如果拿着火把连夜行军,一则容易吓走潜在的猎物,二则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迹,在火光之下,太过容易无法适应黑暗。
兰尼德尔停了一下,傻狗落叶中的脚步几秒钟之后才绕了个圈,继续往前走。
“想问我怎么办?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好的询问对象呢?”她跟着一人一狗,轻捷地就像不存在一样,她完整的长角之间燃着的那团不定形的火焰随着她的脚步跳动着,只是标记出她的存在,却无法照亮四周。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兰尼德尔没有回答,他在尽量消灭自己的脚步声。
“你觉得这里有问题吗?直觉在轰鸣吗?”她又一次咯咯地笑了一声,“相信自己吧,你的直觉总是对的。你是幸存者。”
只要我的直觉错过一次,现在我已经死了。幸存者。兰尼德尔默想道。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已经只剩下一个形状了,他最终决定就近生上一堆小火,压得暗一些,不会有问题。最近的天气把所有东西都浸泡在湿漉漉的雨雾之中,所以他几乎找不到任何方便作为燃料的东西,只好颇为不舍地把自己相当一部分引火库存取出来,浸上油,试图去引燃那些有点湿漉漉的朽木小枝。
最终得到了一堆小火,被压在半新鲜的大柴之下,这让它们不至于燃得厉害,也不至于不到半夜就熄灭成一堆湿漉漉的灰烬。然后兰尼德尔一定是睡着了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然后听到了一声不同于篝火噼啪或是傻狗在梦里踢了踢后腿的声音。
事实上,兰尼德尔还没有醒过来,就飞速地就地一滚,一半是想躲进树木之间,一半是想顺势站起来,最终两件事情都没做得太好,他才慢慢醒过来。
奇怪的声音并不是偶然。虽然听不出交流的动静,但有人四处走动的声音太过明晰,傻狗也醒了过来,看见兰尼德尔躲在树丛里面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尾巴,似乎以为这又是什么新奇的躲避游戏,最后和篝火一样被一团飞来的泥巴招呼个正着,于是两者都偃旗息鼓地装起了死。
“去看看吧,带着刀。”她举双手赞成。
兰尼德尔摇了摇头,小心地抓了一把附近的某种倒霉植物的叶子,把它在掌心揉碎,期望用苦涩的植物气味掩盖自身可能存在的味道——说实话,可能也就是潮湿的泥土味。他尽量轻缓地压倒植物,俯低身体,虽然这样的姿态极其消耗体力,但胜在悄无声息,也难以被人发现。
走出火光的小小范围之后,他才发觉外面是那样黑,也更加确认对方离自己算不上太近,至少不在现在的光线条件下目力所及之处。这三五寻路他感觉起码挪了半刻,其间还感觉到有虫子在咬自己的脚跟,只好勉强蹭了蹭,也不知道蹭掉了没有。
对方——现在他可以确定对方是某种人型生物——也没有拿火把,让人也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夜视能力不错还是谨慎得愿意牺牲调查精度。四五个人高的黑影四处移动、咕哝还是相当让人不适,现在过于安静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四处活动着,从枝头或者泥土里扯下挖出什么东西。
让兰尼德尔来猜的话,他宁愿相信对方也是找食物的,只要自己不算对方要找的食物。他不自觉地屏息静气,只感觉自己的脚后跟都要被那只虫子咬烂了,他只打算摸清楚情况之后继续躲过去,大不了回去报个信,或者更好的:干脆朝着另一个方向远走高飞,再也不管这些倒霉蛋。
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话的狗毕竟是会说话的狗这句话像绕口令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念诵了三遍,就像是某种诅咒一样。
“你犹豫什么呢?”她也蹲在兰尼德尔身边,脸上几乎挂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居然学会犹豫了。还是学会衡量了?”
兰尼德尔在心里诅咒咬着自己后脚跟的虫子,慢慢挪动着身体,试图碰到自己的脚。在你必须把全副精力放在周围的动静的情况下,这变成了一种不可思议地困难的工作。那些人型生物在工作的时候逐渐分散开来了,也许是夜晚的极度寂静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其中一团黑影逐渐靠近到了他能看清大概轮廓的的距离,兰尼德尔几乎能听清狼人的咕哝声、抽动鼻子的声音和踏过植物的声音。
他紧张了起来,趁这个距离,他还能慢慢地往远处挪动而不被发现,同时他也担心,随着狼人们搜索范围的扩大,早晚会发现他留下的篝火,还有被泥巴糊了一脸的傻狗。所以他打算抓紧时间拉开与他们搜索区域的距离,其他的事情都以后再说,巨大的压力使他没办法进行太长线的思考。
就在这一瞬间,他算好了距离,捏住了那只脚跟附近的虫子!排除一件干扰的喜悦尚未产生,紧接而来的是穿透颅脑的剧痛,就像脑髓瞬间燃烧起来,气化的压力撑得他的颅骨都不堪重负地剧痛了起来!
兰尼德尔的视线以能觉察的速度变黑,比火焰熄灭的速度更快。他再也稳不住身体,只记得自己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撑住地面——
兰尼德尔没有进行身体稳定的另一只手从腰上背着的皮鞘里面抽出长匕,闪闪发光的刀刃通常是并不锋利的表现,所以它在微光之下暗淡得就像一片骨头。兰尼德尔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对方与自己身高的差别,在对方面对自己的一瞬间,整个人扑出藏身的草丛,朝着感觉中狼人的咽喉递出刀刃!
长匕上传来的首先是毛发切断的感觉,之后的感觉她并没有好好体会,接连朝着高度更顺手的胸口递出第二刀和第三刀。狼人沉重的身躯半蜷着朝前面倒下,有奇怪的东西四处喷溅,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兰尼德尔一挺身,把半死狼人的身体从肩上卸下来,显然这些生物的生命力比她想得要顽强,以至于迅速而无声无息地杀死他们变成了一件过于困难而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快速而无声地远离并隐藏自己的行踪,但死去的狼人所发出的声音让这件工作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只要杀掉所有人,就没有人知道你来过。
这样的想法又差一点让她笑出声。她踹了一脚还在扑腾的狼人,对方从割断了的喉咙里发出许许多多窒息的声音。其他的狼人又发出了某些应该可以被称为语言的噪音,兰尼德尔没有在意。因为天色过于昏暗,双方对于周围的状况都谈不上熟悉,所以某种程度上也能算是平等的战斗。
她飞快地抓住了最近的低矮树枝,把自己拉到树上,打算以这具尸体为诱饵,等着其他狼人围拢过来。不到半分钟,其他几团黑色的影子围拢了过来,显然手上都拿着某种沉重的武器,被随便打中一下,恐怕都是筋摧骨折的下场。
兰尼德尔挑准了其中最近的一头狼人,并没有试图用自己的小刀去和狼人的颅骨比硬度——万一卡住可就不好了。她只是用面对比自己身高高出太多的敌人的常用方案,抓住狼人的毛发踩着对方的背部,让对方忙于试图保持平衡,再次朝着对方的咽喉发起进攻。
但狼人显然比原本所想的野兽更聪明,在兰尼德尔扑下来的几秒钟之后,一击确保无法打到队友的重挥就相当及时地到达了她所在的位置。她不得不再次跳开,撞进试图攻击的狼人怀里,好让它们沉重的武器无法真正地对着她挥动起来。
这同时也加大了她造成有效伤害的难度。兰尼德尔不得不采用更加耗费体力的方法,在几头狼人之间轻捷地跳跃着,好让他们过于顾及同伴的存在,无法真正地进攻:这是一种看似美好的战略,但在现在,尤其是没有足够的食物保证的情况下,她很快就会疲劳。
数次弹跳之后,她已经开始大口地喘气了。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实际上也没有造成足够的伤害。兰尼德尔咝咝地抽着气,心胸之中灼痛的火焰又一次抬起头来,这样专注于躲避的争斗并非她想要的——
在最后一次闪躲的时候,在沉重武器被抡起而产生的呼呼风声中,她又一次看到了他的样子:双角完整,燃着沉红辉煌的火焰,从身姿上看只是全然的野兽。他的表情并非凶猛和癫狂,而是一片茫然和空白。
————
兰尼德尔笑了一声,然后为了脸上肿胀的伤口而倒抽了口气。她可不管四周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敌人,就算是有,也不是不能再次变成没有活物的状态。周围的状况很不好,破破烂烂地,有质感的东西流了一地,浓烈的气味萦绕在附近。
她咳嗽了两声,又一次感觉似乎在咳出烧成灰烬的内脏碎片。这咳嗽牵动了全身,导致全身各处都反馈回剧烈的疼痛。手臂的状态很不好,疼得似乎骨头都要裂开了,其他部分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些狼人更谈不上好了,各种并不完整的零件四处散落,从血腥味慢慢繁衍出某种极其美妙的食物味道。
兰尼德尔的腹内空空,也同样开始绞痛起来。饥饿感接踵而来,同样灼烧着她的理智。他不在,这也谈不上好或者坏。有可能她在原地停留了半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小时,直到寻来的傻狗用潮湿的鼻子碰了碰她的手指。兰尼德尔低头看了看半张脸被自己丢的泥巴糊住的傻狗,感觉这事情好像是昨天、也有可能是去年发生的,总之已经过了很久了,但周围又没有天亮的迹象。
傻狗四处嗅了嗅,发出了一声干呕。显然它已经饿久了,但这些大量的肉食并没有勾起它的食欲,反而像是闻到了什么极其不妙的东西。兰尼德尔的饥饿感也稍微熄灭了一点点。
她虽然不擅长,但也算是见过别人处理现场——其实她总是不喜欢收拾这些东西。但麻烦是自己惹出来的,所以还是得自己收拾。兰尼德尔带着一柄拆掉了柄的铲子,现在正派上用场。最近的这个月她已经埋掉了太多尸体,所以更加麻木了,这些只不过是更加新鲜了一点。
泥土湿润,这对工作谈不上什么帮助。可能又花了好几个小时,她才初步把尸体埋好,用石子和别处挖来的草皮做了非常没有诚意的伪装。如果他在这里,一定是会嗤之以鼻,用最深重的轻蔑之情表达这手艺的简陋,但没有。
这些狼人身上没有带食物和水,这让人觉得很不妙:除非它们特别耐饿,不然的话,那就是他们的据点离此地非常接近。在逐渐没有那样浓重的黑夜里的搜查指示狼人们从东南而来,兰尼德尔快速的心算告诉她吗,如果山势平均,可能距离未来镇的直线距离也就三四十里地——她并不太擅长这事,说实话。
她踩倒更多的植物,用石块和泥土埋掉自己篝火的痕迹,简单地对自己的来路进行了伪装——努力过了。然后招呼傻狗,从另一侧、远离狼人可能的据点,同时也远离未来镇真正的方向下山。兰尼德尔这时候情愿拖着身体走更多的路,让塌方的泥水遮盖住痕迹,好拖上足够的时间。
回去之后,应该吧这件事告诉谁呢。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提议写上木板,像墓碑一样钉在镇口。虽然她真的很怀疑那群人是不是真的不识字。
计字3606
冲鸭——!!
---------------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味道,微微的潮湿感充盈在少年肺部,比他待在火堆旁呼吸那些干燥得过分的空气要舒服许多。
景箫也许来过这个地方,但他记不得了。从他进入那座山之后的事情在他印象中都是模模糊糊的,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一片漩涡般的灰黑色中,归海青白色的影子。
也许和这家伙的相遇是景慰晴最后送给他的礼物吧,少年嘴里叼着根嫩树枝胡思乱想,那根树枝是他进这片树林子的时候随手折下来的,虽然这个动作被作为德鲁伊的狗妖精剜了一眼,现在却也没人对他啃树枝的行为做什么评价。他叼着树枝,嘴里动来动去的,不用费心说什么话,嘎吱嘎吱的声音就从牙齿传到他耳朵里,聒噪却让他安心。
——这样他就听不到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了。
树木已经泛起了春天的颜色。景箫总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前几天还只看到黑灰色光秃秃的枝干,而似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些植物就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模样。夏芝曾经说过那是因为他太不善于观察,景箫选择拧他的嘴——他是个那么优秀的战士,敌人的破绽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么能说他不善于观察呢?他只是觉得这些生命的色彩实在是神奇,那些事物每天一个样子、每天一个颜色,仿佛他一个转身,初生的嫩芽就长成了手掌大,幼嫩的绿苗就结了果,之后白色的冬天就又来了。
而现在就算所有人都换了位置,天和地都翻过了个子,它们还是这样,不疾不徐地迈着自己的步子,和那些窃窃私语一样每天都在行进着。
就像原地踏步的人只有他一个那样。
越往林子深处走,空气越发地潮湿起来。景箫能看到这条被妖精和精灵们踩出的小路两边有小而嫩的菌菇,那些东西似乎就是今天的目标。
“别摘那些,它们还小,就算拿回去也不能吃。”在前面带路的弗洛丝缇似乎猜到了少年脑子里在想什么,“就算能吃,也很有可能是毒蘑菇。”
“是毒蘑菇!”名叫黑德的鹩哥在他们头顶喳喳大叫。
“是毒蘑菇呀!”名叫约娜的皮可西精灵——景箫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小东西,早上集合的时候几乎没看到她还在那里,他到现在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她当成自己找死的苍蝇一把拍死。
“毒蘑菇我还是能认出来的,彩色的有毒,灰色白色的没毒。”景箫被那只蠢鸟叫的头大,有点烦躁地挠挠脑袋,像个小孩儿那样跟在狗妖精背后小声嘟囔。
“有的灰色白色蘑菇也有毒,有些彩色的蘑菇也可以食用。”弗洛丝缇头都不回,“在这方面我觉得你不如黑德。”
“不如黑德!不如黑德!”蠢鸟似乎听懂它的主人在夸它,叫得更起劲了。
“还不如黑德!”皮可西绕着他的脑袋飞来飞去,还做着完全不可笑的鬼脸。
景箫又萌生了把皮可西当苍蝇一把拍死,把蠢鸟从空中捉下来拧断脖子烤了吃的想法。
又走了一段路——被蠢鸟的大叫和皮可西的好奇心吵得有点头晕的少年说不清楚他们到底走了有多远,他的方向感在树林子里被剥夺了一大半,只知道他们出发时蒙蒙亮的天空已经变得晴朗大亮,就算在这片相对茂密的树林里,也能看到金色的阳光冲破树枝和新生树叶的重叠投下到地面上,变成一个个泥土上的亮斑。仿佛响应着这树林里逐渐增高的湿度,淡淡的水雾也鱼那样在阳光的缝隙里游动,倏忽便不见了。
“有蘑菇呀!”皮可西欣喜地大叫一声,便跑得——应该说是飞,少年马上在心里纠正了这个用词——不见了。而弗洛丝缇搓了搓手——应该是爪子,少年再次纠正自己的用词——也在一边观察起那些蘑菇的特征,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不知说着什么。景箫扭头看了看(在他的想法里应该是)同样迷茫的友人,却发现这家伙已经二话不说摸出那个不知用了多久的布口袋开始往里面装起蘑菇来。
……看起来还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这里毒蘑菇很多,你们两个采的时候注意一点,不要乱吃东西,采过给我看一遍。”弗洛丝蒂终于直起身来,转过身看着独自一人的景箫,面面相觑。
“……他们呢?”狗妖精似乎被他们的行动力震惊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了这么一句。
“……采蘑菇去了。”景箫耸了耸肩膀。
少年追上归海青的时候,大男孩正在把一朵景箫没见过的白色蘑菇往下掰,还小动物一样地抖动着鼻尖。
“先别薅!薅了毒蘑菇再吃进去就大条了!”景箫还没跑过去就嗷嗷大叫起来,吓得归海青全身一抖,把那朵蘑菇放了手。
跑过来的少年手扶着膝盖对友人解释了原委,流露出一副“求你不要吃奇怪的东西”的表情看着大男孩。
“……大惊小怪。”归海青翻了个白眼,把那朵菌菇从根部折了下来,“毒蘑菇?没什么特别的,我就靠闻。虽然次数不算很多,但是还挺管用?”
“狗都闻不出来蘑菇毒不毒啊!”景箫被这句话噎得想打嗝,“你凭鼻子能怎么样知道那东西到底会不会把你毒出毛病来?”
男孩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那朵他拿起来的蘑菇,最后用一句话结尾:“这个我没见过,不清楚。”
景箫气结,而归海青却一脸的云淡风轻,朝着头顶交缠重叠的枝叶伸了个懒腰。少年伸着脑袋看了半天男孩手里的蘑菇,那朵蘑菇算得上是洁白,只有边缘和伞顶有些浅淡的小小灰色斑点,要是用什么东西形容,大概就像女孩子脸蛋上的雀斑。
这东西他也没见过。
“……你那个我不清楚,但是这个,还有这个东西,肯定不行。”景箫最后放弃了去辨认归海青手里的蘑菇到底是有毒还是无毒,只好拽着他的胳膊给他指出一朵红色蘑菇和一朵带橙色斑点的蘑菇。这些知识还是景慰晴教给他的,那时候他们接到的委托经常要几个孩子在树林子里钻来钻去,一般情况下夏芝负责认路,他负责开路,而慰晴负责后勤工作。后来慰晴为了打发无聊,就教他白色灰色棕色的蘑菇没有毒,彩色的蘑菇一定有毒,他也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而现在他把这些一丝不漏地全盘教给了归海青。
“……还有这回事啊。”大男孩含含糊糊地嘟囔。
然后在少年回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他把那朵蘑菇塞了一点进嘴里。
他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到归海青瞬间瞪大的眼睛。
“噗咳——”
景箫吓得脸都白了:“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快点吐出来!”
不用他说这句话,大男孩已经夹杂着含混的脏话呸呸呸地吐了一地的唾沫,还伸着舌头用手去挠自己的口腔,少年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那双蓝眼睛里泛出的泪花。
“不许再乱吃东西了!什么不认识的都不能吃!!饿死都一口不能吃!!!”景箫觉得自己的眼泪也快吓出来了。
“……嗯。”大男孩带着哭腔应了一声。
少年听见这猫儿一样的嘤咛被酥得一愣,抬头看见归海青正吐着一截粉红的舌尖,带着泪花的脸上表情就像被训了的小狗一样,委屈又无辜。
“……不管怎么样,带颜色的带花儿的都绝对不要吃……你拿的这个,还真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外?”他疯狂抓着自己的脑袋,头皮被挠得生疼,只好指出旁边一个红艳艳的蘑菇,“你看,就这个红的,肯定不行的。”
“嗯……。”归海青抹着不知是咳嗽出来的还是被那蘑菇呛出来的眼泪。
景箫一直觉得自己在荒野求生这方面相当有点本事,最后却被这只叫作弗洛丝缇的狗妖精给全盘否定了。
“全部。”她粗粗地看过去,脸上毫无波澜。
“啊?”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全部,毒蘑菇。”弗洛丝缇叹了口气,“我带你们采一遍吧——这些就先别扔了,说不定有用。”
之后两个大小伙子跟在一个一米高的狗妖精背后亦步亦趋地听她指导如何采集蘑菇,交换过眼神之后,两人大概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情。
——从今往后再也不想看到蘑菇了。
这一天最后的采集,在树林旁的一小片竹林里结束了。冬天刚刚过去,黄嫩嫩的笋子也挨个从土地里拱了出来,它们是竹子的孩子,也是果腹的好东西。和那些长得看起来都一个模样其实全都不一样的麻烦蘑菇不同,这些小东西对他们这种粗人也是很友好的,只要从地上挖出来,剥掉外面的皮,之后在开水里焯过就能下菜吃了。景箫跟归海青讲他过去用熏肉炖笋子吃的事情,仿佛能看到大男孩眼里泛出的绿光。
那是饿出来的,他能理解。
之后果不其然这家伙又忘了他“别乱吃东西”的警告,趁他不注意扒掉了一个笋子的皮,吭哧一口啃在了嘴里。
“……难吃,涩的。”归海青咧嘴。
景箫默默地扭过了头,觉得下次出门应该把一切他能碰到的“暂时不能食用”的东西都远离他。
最后自然变成了景箫拿着小匕首挖笋子,而归海青在一边扒拉土里的小虫子玩的结局。少年时不时回过头去看自己的同行者,能说得上是俊朗的侧脸却透露着一股小动物般的纯真——或者说是蒙昧。
他究竟拥有什么样的过去?他为什么会和他所熟知的“人”有这么多的差距?少年的心里曾经有过这种疑问。但若是以这个标准来定论,他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也和他所熟知的“人”差之甚远。
不会有人去毫无顾忌地砍杀自己的至亲好友,更不会有人拖着一具背负了无数人命的身体继续上路。
少年手里的匕首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而男孩唱起了歌。
他听不太懂那些语言,只能依稀从断断续续的字句中分辨出“花”“雪”还有“月亮”,却觉得那么熟悉,就像过去有人在他枕边唱过一样,只是那乐音从男孩的嘴里吐出,竟然让他觉得鼻尖微微发酸。
“那首歌,你从哪里学的?”景箫抬头看着低头不语的归海青。
“嗯?小时候…从那个姑且算是爹的人那学的?”男孩终于抬了抬头,眼睛里全是“怎么了”的神情。
“没……我就是觉得有点耳熟。”景箫叹了口气。
“…要我教你么?”男孩偏了偏头,手指在脸颊处擦出了一道泥印,眼睛里闪着少年不曾见过的色彩。
9,113字
画图案、警戒、河流三个任务都有做,字数够不够不知道,我已经无法思考了。
以下正文
“幾何是一切的基礎,在文字和符号诞生之前,幾何就已經存在了。”卡塔玲娜说着,在地上画出了一个三角形:“像我们这样的智慧种族,和地上的飞禽走兽,都是未写之神,以及十二位创世神的伟大杰作。我们区别于它们的地方是,我们拥有智慧,即使是兽人,也可以像这样,画出最基础的形状。”
约娜那时候并没有听懂卡塔玲娜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包围住了卡塔玲娜画的那一个:“你有看过兽人画的三角形吗?”
“没有呢。”卡塔玲娜用手把约娜捧了起来:“约娜想要看看吗?”
“去了魂守那儿之后再看好啦!”约娜摇摇头:“到了那儿,所有的人都会获得安息,兽人也没有理由再来伤害我们了。”
约娜清楚地回忆起了卡塔玲娜的微笑,然后这一抹浅淡的微笑,还有卡塔玲娜本身,都在约娜眼前破碎开来了。
约娜坐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飞到了猫妖精的肚子上,用力地弹跳着——猫妖精的肚子软绵绵的,十分的舒服——约娜再次打了一个大呵欠,打算找个舒服的位置,再次睡回笼觉。
“好困哦。”约娜走到了猫妖精的肚脐上,她显然觉得这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本来还打算叫醒阿维拉的,让她多睡一会儿好啦!”
一双毛茸茸的手捧起了约娜,将她翻了过来,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一个大大的鼻子,还有一个大大的嘴:“你醒来啦?”
“嗯。”阿维拉答應了一聲。
约娜待在阿维拉的肩頭上,兩個人一起去到了约娜畫畫的地方。這個巨大的圖案,只差一點點就要完成了。
约娜飛離了阿维拉的肩頭,來到了空中,俯瞰著多日來的成果:“和我印象中一模一樣。”
阿维拉抬起頭,望著约娜。
约娜笑嘻嘻地說:“等這個圖案完成了,就會出現很有意思的東西啦!”
阿维拉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她從來沒有參與過皮可西和海豹妖精的遊戲,當他們的“傑作”出現在地上的時候,她也沒有仔細觀察過它的樣子,她當然也不知道约娜說的還差一點點,到底差在了哪裡,想要幫忙都不知道怎麼幫。
阿维拉並沒有等待太久,约娜所謂的還差一點點,真的就只是一點點,她在那個圖案上加上了一些簡單的線條,又在空中來回飛了好幾圈,偶尔停下来仔细端详一会,最終落到了阿维拉的肩頭上:“完成啦非常完美!”
“這樣就可以了?”阿维拉问。
“是啊!”约娜拍拍手:“怜桑!怜桑!”
很快,阿维拉就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回應了约娜的呼喚。
约娜開始講述起這一週所發生的事情。
附近的山倒下了,壓住了幾乎整個陣子。
菜園沒有了,小鳥、小兔子都死了。
在倖存者當中,有一半人都去了魂守那兒,包括和约娜一起發現怜桑的浪歌。
人死了之後,就會被艾瑞克帶走,貓妖精注意到,约娜總是喜歡用“他們去了魂守的家”,或者:“他們去了見魂守”來代替“死亡”這個詞語。她大膽地猜測,這可能是约娜故鄉的風俗習慣,不過這種事,她也不打算仔細詢問。
“現在,這裡就只剩下我、兽人、貓妖精、狗妖精和她的小鳥。”约娜的聲音將貓妖精從短暫的失神當中拉了回來:“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會離開我們。”
他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嘛,也别沮丧了,抓紧时间做好现在能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约娜啜著手指:“我们现在能干什么呢?”
“先把情况告诉你们吧。” 怜桑说道:“我有说过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吧?”
虽然对方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但约娜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说过。”
“事情就是这样,听说是什么世界的核心脉络怎样怎样的……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
怜桑说了一大堆约娜听不懂的话,当约娜正想发问的时候,他终于开始说起了人话话:“我们尽全力也只能在你们那里做些什么,让你们能够逃跑。”
“但在那之前,必须要先把一个东西给你们,那边还有空地画图吧?” 怜桑确认道。
“有。”阿维拉回答说。
怜桑说:“那就好,另外要说的是,把那东西交到你们手上后,我们就没法再联络了。”
约娜本来想问怜桑,打算给他们送些什么过来,这个东西能不能吃,但又觉得好像太不懂得关心别人了,于是便改口问:“那还有人能陪你聊天吗?”
“当然有。” 怜桑说。
“我们之后能逃去哪里啊?” 约娜问。
怜桑沉吟道:“嗯……这要取决于你们那里的状况了。”
约娜本来还期待着怜桑会给她们讲故事,看他并没有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于是叹了口气:“会去其他世界吗?”
怜桑继续惜字如金:“那是肯定的”
约娜飞到了阿维拉的肉垫前,围着它转:“最有可能去到什么样的地方?”
怜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说了吧?这取决于你们那边的状况。”
约娜发出了长长的的一声:“哦。” ,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
约娜只能听见自己和阿维拉的呼吸声,她用拳头捶了阿维拉好几下,阿维拉終於注意到了她,接着,她終於如愿栖息在了阿维拉柔软的掌心上。
约娜在阿维拉的手心里蹦蹦跳跳,终于想起这里似乎还有个大活人在在正和自己交谈:“狼人会来破坏我们吗?我们只有一个战力了。”
阿维拉注视着约娜,悄声说:“狼人可怕。”
“这我可就不知道咯,我又没有碰见过那些家伙,不是吗?” 怜桑说道。
约娜撇了撇嘴,知道自己今天恐怕听不到什么故事了:“那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们这里的状况变得更好,等我们可以去到更好的世界啊?”
“想偷懒依赖别人的人是去不到好地方的。” 怜桑的语气让约娜想起了卡塔玲娜的老公。
约娜用十个手指头搔着阿维拉的手心:“这么可怕的吗?”
阿维拉瞪大了眼睛:“大 大概是吧”
在卡塔玲娜想要教约娜认字的时候,约娜就学会了放弃。既然她可能永远也没办法让怜桑给她们讲故事,那倒不如先把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对方手里要过来,之后再说其他。
“那么,这次要在空地上画什么图案啊?” 约娜坐了下来,用双手支撑着下巴:“希望不会太过复习啦!”
怜桑把那个图案具体而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之后,约娜又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确认没有记错之后,接着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的吗?”
怜桑问到:“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是拿到东西就可以去吗”猫妖精眨着眼。
怜桑说明到:“你们得把它种在地里才行;最好是洁净的土地,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也能长出来。”
“听起来好有趣。” 约娜开始想象那个东西从土里长出来之后的模样,它会是一棵很高很高——高大到可以直接前往太阳那儿的魔豆吗?它会是可以把“希望”种出来的种子吗?它会是一艘长满了船的树木吗?据说有一些妖精,可以用叶子造船,约娜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吧,毕竟诗歌里面都这么说。
阿维拉继续追问:“大概要多久?”
“情况良好的话……两三天就可以了吧。”
约娜不明白,所谓的状况良好是什么意思,不过估计也是问不出来,于是便换了个问题:“种在地里之后呢?还要干什么?”
“如果只是想离开的话,就没什么要做的了。” 怜桑说:“不过,就像我说的,最好是干净的土地。”
“就是越干净越能去好地方吗” 阿维拉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最多只能去一个叫暗月城的地方。” 怜桑平淡地说。
约娜叹了口气:“哎,还以为可以去到有很多妖精的地方呢。”
“我想我们应该想办法把狼人清出去,不然他们把地方弄脏了就不好了 。”约娜飞到了空中,伸展着四肢,还有翅膀:“那个干净的地方,也是越大越好吗?”
“阿维拉问。干净有什么判断基准吗”
“没有邪恶生物——诸如此类啦。” 怜桑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们有一个兽人。”约娜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万一有他在,我们去不了那个新地方怎么办啊?”
“嗯——我看看……。”怜桑低声地和某个人嘀咕了几句:“……嗯,可以吧。”
约娜忽地出现在了阿维拉的眼睛前:“那我们把狼人的尸体丢得远远的,等它不能妨碍我们。”
阿维拉点点头:“好啊!”
约娜拼命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是自己和阿维拉之前没有想到,而怜桑又忘记了提醒的,终于被她想到了一个:
“把那个种下去之后,就会像童话故事一样,直接被送到那个……城了吗?还是需要把种的东西吃掉才行?不够分怎么办啊?“
“嗯……”怜桑沉吟了一会:“你也可以吃吃看。”
“吃了之后呢?”约娜问。
“我也没见过会怎么样呢,吃吃看吧。” 怜桑鼓励道。
约娜的脸色沉了下来:“看起来是不好吃的东西了,不然一定会有人吃的啊!” 不过约娜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真的不需要给它浇水吗?不会死吗?”
“不需要。” 怜桑说。
约娜感叹道:“看起来比我更加好养活啊!”
约娜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如果植物死了,它们会去见希斯吗?既然它们没有腿,艾瑞克来迎接它们的时候,它们要怎么跟它走呢?
这个疑问一直盘踞在约娜的脑子里,直到结束和怜桑的交谈,她也依然在思考着。
只不过,约娜并没有跟阿维拉讨论这个话题。
两个小妖精来到了一片空地,约娜开始在地上制造起了线条。
皮可西的体型实在太过细小了,凭她的力量,想要在地上留下痕迹,必须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行。后来,约娜想到了一个不算聪明的办法,就是她先在地上制造出一条虚线,阿维拉再用树枝沿着虚线画出线条,这样一来,画图案的速度的确快了不少。
快要入夜的时候,约娜和阿维拉都听见了可疑的声响。
声音的来处,似乎是在后山的方向。
猫妖精还只是个孩子。
至于约娜,身为皮可西的她,无论年纪多大,经验有多丰富,战斗力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提升。
声音万一是由狼人发出的,她们就该赶快回到安全的地方了。
虽然所谓的:“安全地方”,也只有一个兽人可与狼人抗衡,兽人纵然强悍,也不可能一个打十个,万一他们来了二三十个人,打算为之前死去的同伴报仇,那就真是要命了。
如果他们知道有多少个狼人靠近了这里,三个妖精就能早早做好就准备,比如躲在某处偷袭、或者在镇子的各处设置陷阱,等狼人们自投罗网。
只不过,狼人的数量,还有他们行动的习惯——不去探查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去探查的话又有可能回不来,经过商量之后,约娜和阿维拉还是打算把怜桑告诉她们的事情,还有她们现在的发现,通通告诉兽人和狗妖精,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约娜和阿维拉一起回到了她们的住处,弗洛丝缇赶在约娜开口之前,就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原来她也察觉到了狼人的靠近。
其实狼人跑来未来镇,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次——有一次,他或者她或者他们糟蹋了他们的食物和水;另外一次,来犯的两个狼人刚好撞上了塌方,跟留守在镇子里的幸存者一起,葬身在了泥土和砂石当中;还有一个狼人,被兽人抓了回来,然后被活活饿死……
约娜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什么是家人和朋友,如果那些从未来镇出发前往希斯家里的狼人,是谁的丈夫、妻子或者孩子,或是谁的朋友——那些还幸存在世界上的狼人决定要送更多的人去希斯那边陪他们的亲友,那就太可怕了!
如果狼人之间没有亲情、爱情和友情,他们为了食物和水,也一定会再来。
只要稍微幻想一下,约娜都觉得好麻烦哦。
兽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好似是想要生吃了狼人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约娜很快吃完了食物,就窝在了阿维拉的衣服里,她本来以为,忙了一整天,自己应该会在不知不觉间堕入梦乡,然而屋外总是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一直在外头陪会,害得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因不安而紧绷着,根本无法入眠。
约娜从阿维拉的衣领当中爬了出来,看着还在大快朵儿的兽人,开始将怜桑今天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比如说:有个慈悲的神祇,不忍看见他们每天都吃不饱,决定将他们送去一个可以天天吃肉、每晚躺在柔软的被窝舒服地酣眠的世界,等他们这些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可以过上安逸富足的好日子芸芸。
可是,那些叫做狼人的家伙,单是靠近这里,就会破坏那个神祇的行动。如果不把狼人都赶得远远的,或者把他们全部打包送给希斯,那么未来镇的居民们,就要在恐惧中,在这个世界等艾瑞克的莅临了。
精灵们都说兽人愚蠢而贪婪,约娜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足够吸引,吸引到兽人可以不去考虑约娜有没有说谎骗他,然后真的尽全力去消灭那些将要威胁到他们的家伙。
约娜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如果她实话实说:说就算把种子种在土里了,最多也只能去到那个什么月亮城,兽人肯定就不会动心了。
因为约娜也觉得那听起来实在没劲透顶。她只能安慰自己,城肯定比镇大,在诗人的故事里,城总是充满了美人、美食还有新鲜好玩的玩意儿。
兽人不断“嘎吱——嘎吱——”地咀嚼着口里的食物,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倒是弗洛丝缇肩头上的黑德,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着约娜的话,约娜才不至于觉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语。
约娜说话的时候,门外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兽人看似仍然没有做点什么的打算——除了吃完手里的食物之外。
约娜飞到了空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肌肉在噼啪作响,就像身体在唱歌:“在怜桑说要把那种神秘的种子送给我们之前,你觉得他说的那个神会怎么来救我们?”
“从云里面钻出来。”阿维拉说。
约娜用力点头:“然后伸手进来捞我们。”
约娜用双手按揉着左脚的脚后跟,白天长时间用力踩踏地面,使她的双脚酸痛难忍。
约娜在这一晚的食量是平时的三倍,她想这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很快就不需要再像这样辛苦劳作,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前被强行压抑下来的困倦、饥饿和干渴,都在她稍微松懈下来的瞬间,一次过倾巢而出。
“我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春之女神和魂守的信徒……”约娜的声音很小,饶是猫妖精的听觉敏锐,加上两人的距离极近,也几乎听不见她所说的话:“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仍然想活。让一个小孩子,从云里转出来,再伸手到我们这个世界捞人实在是……”
诗人说,希斯的头发就像丰收的麦穗,他的皮肤就像雪一样白,他的眼睛就像两颗鸽血——约娜一直无法想象,为什么一定是鸽子的血,而不能是其他小动物的血,卡塔玲娜说那是对红宝石的称呼,当时的约娜还未见过红宝石,就更加无法想象了。
诗人还说:希斯的外表是个永远年幼的人类孩子,约娜是村子里最年轻的村民,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村子里那些比她稍微大一点点的人(比如卡塔玲娜他们)都已经是少年人了。
据说,精灵的造物主珂宁并不会次给他们能够长出小精灵的宝石,小精灵会在妈妈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某一天会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精灵的肚子那么小,约娜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做才能把另外一个同类藏进自己的肚子里,所以她想精灵还是婴儿的时候,可能就跟一个成年的皮可西一样大,然而精灵们听了都忍不住笑。
在约娜的追问下,他们只是含糊着说比皮可西大,但比成年的精灵小。当约娜问及人类孩子的时候,他们甚至都答不出来。
即使是热爱自由的精灵,也很少会到远离村子的地方去冒险,他们只知道人类的四五岁,跟精灵的四五岁是不一样的。一个四五岁的精灵还是个小宝宝,四五岁的人类,可能已经是大孩子了。
后来卡塔玲娜离开了村子,终于见到了人类的小孩,她回来之后,曾经尝试着向约娜描述孩子是什么样的存在,但约娜在见不到真人的情况下,根本想象不出来。
后来,约娜在未来镇遇到了两个人类,不过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她到了现在,仍然无法想象,希斯到底有多大只,总之肯定比一个皮可西大就是了。
约娜注意到,阿维拉还在望着她:“原来你有在听的吗?”
阿维拉点点头。
约娜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感觉,最终她只是说了一句:“他伸手进来的时候,能整个抓住我们吗?即使能,你们那么大只,他有力气捞走我们吗?毕竟你们几个单独站着,都太重了。”
“春之女神不同,她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妖精、精灵、兽人和人类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如果是她……”约娜陷入了暂时的沉默,然后她说:“如果我把所有祈祷的时间,都用来向她祈祷的话,她会不会来救我们呢?”
“即使我们变成了大人,身体都不会变大。”阿维拉说:“说不定魂守会比女神更大。”
“我都忘记女神是个水妖精了。”约娜说:“你知道水妖精有多大吗?”
阿维拉摇了摇头。
兽人终于吃光了眼前的食物,站起身来,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门再次关上之后,约娜再次打开了话盒子“其实我不去向魂守祷告,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约娜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整个世界的人都挤进了魂守的家里,他会变得很忙很忙吧,他还会注意到我吗?所以,就算他真的比女神大,我想他也没空来救我们了。”
“嗯。”阿维拉回应道。
约娜安静了一会儿,又戳了戳阿维拉:
“女神不是真正的水妖精,她应该有足够的力气吧,不然她怎么创造这个世界呢?创造世界应该要有很大的力气吧?”
“是啊!”猫妖精点点头,眼皮耷拉着,似乎很快就要完全闭上了。
“不知道那个不认识的神要怎么帮我们逃跑呢?”约娜说。
“不知道。”阿维拉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村民们很喜欢在猫咪打呵欠的时候,塞什么东西进它们的口中,看它们被吓一跳的样子。约娜拉起自己的小毯子就想往阿维拉嘴里塞——正当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约娜飞到了门边,招了招手,示意其余两人过来,一起围观这场战斗。
阿维拉走了过来,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约娜往外望去,隐约间看见两个巨大的身影正在你来我往地伤害着对方。
约娜是个有经验的游荡者,她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使敌人流血。即使她的身体细小,只能运用比缝衣针大不了多少的武器,不使用毒药的话,对敌人根本够不成多大的伤害,但被她拿武器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还是挺痛的,对方还一直找不到她,自然就会焦躁和分心,兽人的机会就来了!
约娜拿起了武器,就在星月的光芒下,飞向了敌人。
事情也如她所料地发展,狼人很快就败下阵来,死在了兽人的手里。
接下来,兽人又在外面找到了好几个狼人,约娜就在对战双方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兽人解决掉了他的敌人。
到了子夜,约娜终于感觉到了睡意。她挥挥手,跟兽人道别之后,就自行回去了,留下兽人一个人继续寻找那些可恶的小偷和劫匪。
约娜从阿维拉给她特意留下的门缝当中转进了屋里,一面说着:“明天还要继续画图案呢,今天要早点睡。”,一面转进了自己的小毯子里,摊开手脚,闭上眼睛,没多久之后,就进入了梦乡。
约娜和阿维拉花了几天时间,画好了图案,从怜桑手里要来了那颗种子。然后,她们又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平地,在阿维拉一个人的努力,以及约娜的加油声中,清除掉了空地上所有的枯枝残叶、石头泥沙还有各种杂物,并且将种子种了下来。
两个妖精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由于兽人和皮可西(主要是前者)的大吃大喝,加上塌方造成的影响,他们剩下的食物和水已经所剩不多了。
阿维拉提议说:“我们一起去找些东西回来吃吧。”
约娜站在地上,用手指戳着埋下种子的地方,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多久之前,约娜和猫妖精才送走了兽人、狗妖精还有她的小鸟——为了找到更多的食物,他们决定再次冒险前往靠近狼人栖息地的那片山头。
自从有了那颗种子,约娜就觉得,他们不应该再冒这个险。万一那颗不能吃的植物顺利长出来了,怜桑也顺利赶了过来,他们却被狼人送去了希斯那边的话,不就永远都没办法去其他世界玩耍了吗?
如果真的感到饥饿的话,从土里挖点蚯蚓,或者直接吃泥土,也能勉强填饱肚子——约娜想象了一下泥土的腥味,禁不住露出要吐了的表情,决定还是把这个想法烂在心里,免得猫妖精真的打算尝试。
约娜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疑问:“如果这里的土地不够干净,或者在种子将要破土而出的时候,狼人突然跳出来破坏,植物比我们早一步去见希斯了怎么办?难道我们要饿着肚子去希斯的家里玩吗?希斯问我们在人间的时候玩得开不开心,我们的肚子刚好在咕噜咕噜叫怎么办?.”
约娜想起了阿维拉之前从河边带回来的鱼,觉得兽人和狗妖精他们还是去钓鱼好了,不但安全,他们回程的时候还能顺便带点水回来,简直完美。
约娜忽然回忆起来,兽人他们早就已经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很远,就算她和猫妖精拼了命喊他们,他们恐怕都已经听不到了。
约娜的视线正在拔高,而她的翅膀并没有动,原来是有一双毛茸茸的手,轻轻地将她托了起来。
“我们去钓鱼吧。”阿维拉再次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约娜拍冻翅膀,飞到了她的脸前,戳了戳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可是我想留下来等它长大。”约娜说:“如果我们走了,狼人来欺负它怎么办?”
“这……”阿维拉看样子也非常纠结。
看见自己的朋友好像很烦恼的样子,约娜花了一个皮可西吃掉整颗野莓的时间仔细考虑,觉得让猫妖精独自上路实在是有点可怜,何况,就算她真的选择留下,狼人来了,她一个皮可西实在做不了什么,开始唱起了她新作的一首曲子:“我们一起去钓鱼,鱼鱼鱼鱼鱼鱼鱼……”
阿维拉开心地笑了。
约娜想着,只要她们速度够快,应该可以很快赶回来才对。虽然她们可能来不及看见植物的嫩芽破土而出的瞬间,但她们还能看见他长大的过程,然后在可以逃离的时候马上离开这里……
约娜计划得好好的,但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打击——也许也没那么巨大,但对一个皮可西来说,一个小小的苹果,都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巨大而笨重的一种水果了,对别人来说的小打击,对皮可西来说也可以巨大得不可思议。
那个差点把约娜拍扁的巨大打击是什么呢?
阿维拉用来钓鱼的鱼竿,竟然断开了!
这意味着,她们到了河边之后,还必须花时间、花功夫去制作一根新的。
好麻烦啊!——这句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在说出来之前,就被约娜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她笑着说:“我知道要怎么制作抓鱼陷阱噢!到时候我和你一起造一些新的吧。”
“好。”阿维拉点点头。
两个小妖精收拾好了行李,就一起出发前往河边。
猫妖精走路的速度并不慢,约娜才一睡醒,就已经听到了河水不断流动的声音。
之前的塌方对河流附近一带也造成了一些改变,约娜和阿维拉在这里看到了用来砌屋顶的砖块残骸,还发现了一个完好的瓶子。
阿维拉把瓶子捡了起来,拧开瓶盖看了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把瓶子拿到河边洗了洗,然后装了些水,放到了一旁。再拿出她们本来准备的那些瓶子,又再装了一些,再全部放到了篮子里。
“别装太多啦!不然就没办法把鱼带回去了。”约娜说:“你不是很喜欢吃鱼吗?”
约娜对吃鱼并未有太大的执着,相反,阿维拉这个猫妖精却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对这种食物相当喜爱。
小妖精们在附近收集了一些树脂还有树皮,按照约娜从村民那儿学回来的办法,制作了几个钓鱼陷阱。只要把陷阱设好,猎人就能坐在河边,一面吹风,一面晒太阳,等待鱼儿上钩。
纵然约娜觉得这已经非常足够,但阿维拉仍不满足,。她又去找了些材料,打算在制作一根和之前一样的鱼竿,亲自拿着他去钓鱼。约娜想着,反正也无事可做,就开始拿着树皮,搓起了绳子。
两只小妖精顺利在天黑之前抓到了几条鱼,但黑夜距离她们已经不远。经过商量之后,她们决定在这里先休息一晚,等到天亮了,再将她们的战利品带回未来镇。
回程的时候,小妖精们既没有遇到天灾,也没有遇到狼人,轻轻松松就会到了他们暂时居住的小屋。
阿维拉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此时,兽人和狗妖精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房间正中央的火堆正在噼啪作响,约娜拍冻着翅膀飞到了火堆旁,搓着手说:”好冷好冷!“,
阿维拉关上了门,来到了众人身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条鱼,熟练地收拾起来。
狗妖精见状,也拿了另外一条鱼,给猫妖精帮忙。
兽人和皮可西就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一切仿佛都沐浴着幸福而温暖的光芒。
//大概是3042字(。
//想尝试新的调调却又拐了回来.jpg
兰尼德尔抓了一把灰烬。
浸透了冰冷半融的雪水,就连灰烬都会沉重得像泥浆一样。在这样冬天的尾声里,连夜行进是每个有理智的旅人都不会想干的事情。少年既不想半夜冻醒,也不想过一会儿就要起来伺候火堆,所以还是决定往前走一段,至少走到有树的地方。
这里曾经有人走过,在荒田里过了夜。营火用雪拍过,不过这几日雪又化了些,痕迹就现了出来。兰尼德尔希冀地抽了抽鼻子,就算再不招人待见,现在也想见一些活物——幸亏现在天还冷着,若是到了夏天,光这样抽抽鼻子腐烂味儿可能就能把人灌晕过去。
这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世界。
星光对于旅者来说永远是最司空见惯的旅伴,要是睡不着,就着林叶的参照还能望见那星宿的挪移旋转。总有人说那里面写着世间万物的命运,不过现在来说,比不上指出哪棵死树里能劈出能吃的酸虫子,也比不上告诉你哪埋着粒野土豆还有蛴螬相伴。
人都要死了,还管那什么狗屁命运不成?兰尼德尔的这半身衣服都是从死人身上揪来的,还有半身就都是些皮毛用裁细的皮条——说缝还不恰当,应该是说串起来的。至于这小手斧,换作以前的兰尼德尔那也是用不起的。
少年挑了棵三合的小树,弯下腰来劈砍它的根部,肩膀上披着的狸子皮一直在往下滑,但不怎么碍事。这是个累人的活儿,不过想想也许再过一两天就能追上前面那个怎么看都是人类的家伙,眼下累点也算不了什么。
树皮四处飞溅,弹到兰尼德尔眼睛附近的时候,被一声咒骂吓得弹了回去。把一棵适宜大小的树砍作三截,放平堆成小堆这种制篝火的方式用得少,但胜在能整晚稳定供暖。
少年掏了掏网兜,从树皮卷里掏出几支干燥的菖蒲,捏在手里使劲一搓,就变作一堆蓬松干燥的绒绒。伯劳自己的角是很好用的燧石替代品:比燧石要轻,也不需要多么锋利,就可以开出非常丰富的火星,拿来点干桦树皮或者毛毛绒绒的都非常不错。
等到把火吹炀,天已经黑透了。兰尼德尔把最后几个搜来的贴饼子烘了烘,干嚼作罢。这是最后一点食物,接下来的路大概只能嚼嫩松针配干雪了。
——————
兰尼德尔是那些诗人和博物者才会用来称呼伯劳鸟的名字,他们把猎物开肠破肚挂在枝头,用作储存食物或者标记领地。
伯劳这个名号一直挂在最凶的那个小混混的头上,那个家伙整天趾高气扬地流窜,带着群游手好闲的半大孩子到处偷摸抢骗,专挑软柿子下手。赶上农忙的时候劳力们都在自家田地附近搭野棚子就近休息,住家的都是些女人、老人和孩子,这时候就是混混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混混们最喜欢欺负的就是村落里的红皮猴子。红猴子是特里家的野崽子,爹不亲娘不爱,欺负他根本不怕得了报复。猴子终日里都是一副吃不饱的菜色面容,细胳膊细腿的,又长得像个恶心的娘们,说话没遮没拦,从来对得起他没家教的野种这层身份。伯劳最喜欢的就是把猴子按在墙角好好地揍上一顿,扁到他站不起来,再拿刀子割掉他的歪歪扭扭、娘们一样的长头发——那真是丑极了,够混混们笑上一个礼拜。只不过那角也碍事,一巴掌打得不巧容易磕得手疼。
伯劳块头很大,手也很大,掐着猴子细瘦的脖子就像掐着脆弱的树枝。猴子的后背硌着石头的边角,伯劳单跪在他的胸口,混混对这招太熟稔了,他知道压多少体重下去够疼又不至于出人命。伯劳吮着手掌边缘,他刚刚打了猴子一巴掌,好巧不巧蹭着那怪角,破了皮。
“喂,给我拿块石头来,按着他。”
半大的混子们殷勤地找了石头,七手八脚的把猴子按住。透过手臂的森林,他看见伯劳甩了下脑袋示意,猴子的脑袋便立马被往一边按下,他谁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堆脏兮兮的脚。
前所未有的惊惧使他想要挣扎。
——————
兰尼德尔醒了过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断角。那角曾经断茬分明,现在基本已经被磨平。少年长长地叹了口气,梦境里的东西似乎随着这呼气逸散到了冬末依旧寒冷的空气之中去了。夜还正浓着,只有阴燃着的原木透出些克制的亮光。兰尼德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包裹里不知道什么物件硌得他背生疼,湿气从泥土深处透了出来,钻进骨头缝里,贴在那新伤旧伤上教人咧嘴。
少年坐了起来,橇起一点顶部的木头朝里面吹气。现在不比厚雪铺盖的时节,只要有点月光就会被雪映得漫地银白;也不比盛夏星光明亮,无月也耀得四下明媚。那木头很快从阴燃变成着了明火,四周微微亮了些,林叶间的星光便又暗了下去——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反而变得更暗了,仿佛天地间又只剩下一小片地皮,里面装着枯叶、残雪、人和火。
兰尼德尔重新挑了片干燥些的地面躺下。少年拉了拉肩上的狸子皮背对着篝火,让它半垫在身下半盖住腰腹,一股带着兽类气味的温暖就在身上盘踞下了。这次也许是连天赶路太过劳累,也许是有东西硌着背睡得难受,这才又想起那些以前的事情来。
少年朝着黑暗咧嘴笑了笑,火焰把影子投在远远的地方,颤抖着,像是笑得停不下来。
——————
这不是意外。那些混混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从没见过这样的事情,真碰上了,只敢胡乱喊上两嗓子四散而去。猴子跪在伯劳的胸口,和伯劳砸断他长角时候的姿势一样,歪着头掂着块灰白的大石头。
“喂,给我拿块石头来。”猴子冷冷地学了个腔。
伯劳也没法说话,他的嘴里只往外冒着短气儿和粉红色的血沫子。猴子把他引过来,绊倒在铺了烂叶而剪得尖短的浆果桩上,三四支枝指头粗手掌长的韧杆儿串了他的肺和肝脾,身上又被瘦猴子压得死死的,他抬不起手来。
混混们每次打人总挑在合适的地方,不远不近,没有人会来查看。更何况现在伯劳的肺开了几个眼儿,他想喊也喊不出声。猴子举着石头,那阴影在伯劳鼻子和下巴之间游移,偶尔也会偏到他肩上去。
“按住他。”猴子又说。
四下里没有别人,当时围着猴子生怕插不上手的孩子们已经四散逃开了。猴子的这句话沉沉地砸在地上,砸得伯劳猛抽了一下。
混混的身体又抽了一下,这次是因为砸断鼻骨的石头。他发出了半声不似人声的哀嚎,剩下来的半声被力不从心的咳呛取代。猴子的运气很好,这下子伯劳也发不出太大的声音,至于大人们应该只当孩子们又在搞什么新的勾当,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
伯劳的身体猛弹,蜷起脚把猴子踹开。不得不说他的身体相比起同龄人来说壮实了很多——鼻血长流,身上开了三五个眼儿都还能动弹反抗。猴子被踹翻在地,用作武器的石头也脱了手,一时间无物应对。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端的愤怒来,不知道是愤恨伯劳还有反击的余力,还是愤恨自己羸弱得可笑,到底还是愤恨自己生错了皮囊,落成了这么一个招人厌弃的红毛鬼。
齿尖合拢。
人类自古至今常伴己身的武器。
猴子下意识地咽了一下。
一口血肉带着皮被他嚼也没嚼地咽了下去。
那口污秽的血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着,直入胸腹之间,在那骨头的牢笼里熊熊地燃烧了起来!那血直灼得人似要呕出内脏的灰烬,灼得人连皮带骨便要化作炉里的铁水!
红发的孩子朝旁边呸了口带血的吐沫,脏污染得他的旧衣上一片褐红。他重新把石头捡了回来,一下一下照着那张自己痛恨的脸砸下去:一开始只是骨骼碎裂的动静,后来慢慢地变成了黏稠而密集的声响。他的愤怒慢慢地平息了,只是心胸中的火焰仍然翻滚不休!那火驱动着他——
伯劳鸟之所以要把猎物挂在荆棘上,是因为腿爪无力,挂在尖刺上利于分割猎物。最后将信将疑的大人们见到尸体的时候,那已经是几乎从中间断裂,肠破肚流的零碎模样;而特里家的野崽子就此失踪,可能是走了,也可能是静静地死在了什么地方,只是传了些日子的闲话,就没人在意了。
——————
兰尼德尔又一次惊醒了。在睡梦中又不知不觉转了个身,从背对着火焰又一次变成了面朝着那红碳。
少年的红眼睛里倒影着暗红斑驳的炭火,屏住了呼吸,把手按在了胸口,似乎是害怕吸进去的空气会将内脏烧个干净。半响,少年才叹了口气,淡白的水雾离了口鼻,慢慢地消隐在上升的途中了。
"嘎嘎嘎嘎嘎嘎!——"
黑德在听见这个一听就知道是哪位气势汹汹的小姐的警告声时,明明前一刻还在半空中优哉游哉,下一秒便当机立断的非常迅猛的拍着翅膀向弗洛丝缇发起了冲锋。
"…黑德!"
被撞了个措手不及的弗洛丝缇不得不后退半步。她弯下腰将怀里姿势乱七八糟的黑德摆正,继而抱着黑德朝仓库的方向走。
能感受到黑德的挣扎,而在弗洛丝缇的记忆里,这家伙把一件事记得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黑德明明就连那次弗洛丝缇从不愿提起的事也给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她此刻还任何外伤都没留下,去确认到底是她自己的原因还是大白鹅的手下留情什么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还留有内伤也八成跟那小脑袋有关吧。
自从将那头大白鹅牵回来之后,她腰上的谷物袋就再也没有安宁过。这家伙虽然恪尽职守的老实待在仓库附近起到了看守仓库的作用,但也非常之越权,除了曾经将她制服的海豹,兽人以及她弗洛丝缇之外,大白鹅只要见到别人就会嘎嘎嘎嘎的摆出警告姿态,如果靠近就会毫不留情的发动攻击——最终不得不给走到哪儿就认定哪儿是地盘的她系上绳子,而每次用来安抚她的东西自然是些同为有羽禽类黑德也垂涎的东西。
弗洛丝缇沉思片刻,仿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黑德将这件事记了这么久。她快步接近仓库,半开的门才刚刚入眼,便发现脖子上系着绳子的大白鹅在底下昂着脑袋,凌冽的目光死死对准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在建筑物高处抓着边缘的人类男性,一边嘎嘎叫着一边踱步于这周围,非常针对性的耀武扬威着。
…什么来着。人,你还好吗。在心里这么喊着也有些微妙的拗口感,她再回过头一想,因为人类有两个,单纯的喊其种族名会有诸多不便,就此放弃了嘘寒问暖般的关怀,一言不发的走至大白鹅身边,以几个简单的手势将她调至一边。
"爱尔,回去。"
"嘎嘎——!"
只要谷物袋中的谷物还没有归零,她就有办法去训练有羽禽类,何况被随口取名为"爱尔"的鹅,显得比黑德要聪明太多了。
当时被问起为什么是"爱尔"的时候,她回答只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顺口,具体缘由竟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被递了几枚谷物以及一把本身就要进献于她的刚采来的青草,爱尔在原地将之享用完毕,随后便大摇大摆的往之前拴住她的仓库旁边的柱子旁边走,弗洛丝缇目送其摇摆的背影,视线自然而然的投至其目的地,随后沉默片刻,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将怀里不停挣扎的黑德放飞——她从没飞得像现在这样快,转眼就飞出了弗洛丝缇的视野范围。弗洛丝缇也没去在意黑德的精神意义上的溃逃,沉默不语的将系在爱尔脖子上的绳子的另一头重新系在柱子上。
下一个触到这种霉头的人会是谁呢,她情不自禁的开始胡思乱想,将之前(趁爱尔不注意)随手取走的爱尔的蛋放进仓库,取了些姑且算是收获下来的野菜便往回走。
相当娴熟的避开了自以为是的凑上来的爱尔。
无论怎么说,带翅膀的有羽禽类总比毛茸茸却不能在晚上享受到这小小的毛绒的兔子来得要亲近些。
作为抓到成年兔子就会很快将之分解为可利用之物的生活在森林里的狩猎型狗妖精,她本来实在想不到除了陷阱之外还有什么能困住兔子,而之前就在她抱着兔子思考该把兔子放哪儿的时候顺势走回了自己的据点,在关上门的瞬间,她意识到建筑物便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唯一有些不满于此的便是要跟难以沟通的兔子分享她的个犬空间。
黑德已经不知道从哪里飞了回来,而那两只兔子想必至今也毫不客气的在弗洛丝缇比较中意的那一小块皮草上停留。
她尽力回想关于如何抚养兔子的记忆——很遗憾的是每每提及兔子便只能想起其嫩嫩的口感及柔软的毛。不该仅此而已,她依稀中只记得不能把兔子放在过于潮湿的地上停留,也就是说起码在雪化得正开心的这种时间段里,这种容易到处跑的小动物养在外面的哪里都有遭遇危险的可能性,即使她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危险。
或许是被兽人一口吞的危险。
弗洛丝缇不禁沉思,她最开始的狩猎目的就主要放在皮毛上,肉食反而是其次。虽然在这种气候里的肉汤又鲜美又温暖还非常之营养,但如果将一小时的快乐跟八小时的安宁相对比,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当然,现在她可没得选。但在真正享受到这八个小时之前,究竟还要为此付出多少个小时还是个未知数。
一走进名为建筑物的笼子,便看见它们摆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在弗洛丝缇眼里是这样的)站在不属于它们的布匹上,她不动声色,却有一瞬间理解了黑德的感受。
与黑德不同,它们迟早会毫无怜悯的踩在毫无意识的同类身上。这么一想,弗洛丝缇缘由不明的感觉轻松了好多。而停在弗洛丝缇头上的黑德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鸟爪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如果生而为狼妖精,想必在回过神来之前就对这些兔子下手了吧。生物的温度,御寒的皮毛,营养又鲜美的肉,在与它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刻都无一不是百分百完美利用。她现在只希望自己不会突然野性大发的在晚上把它们给宰了,如果哪天做了一个把它们生吞的梦,第二天起来后是否会发现睡在附近的姑且给自己提供着一定温度的兔子不见了踪影,是否发现自己口中有着相当的血腥味,嘴边是否有着明显属于它们的绒毛——尽是些值得深思的问题。
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的狗妖精一边将不多不少的野菜递至兔子的嘴边,一边抬手将黑德从头上赶了下来。
——————
2032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