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思念,孤独,怨恨……
这绝不是人类仅有的感情。
抱有欲念被主人抛弃的器物,在春秋时分,化为人形。
而暗怀心愿的人类,也在寻求着某种际遇与改变。
科技的发展突破了概念的界限
传统与工业也在此融合碰撞。
而在微小悲鸣的背后,是一场被时代遗忘的哀悼。
器物与人类,是否能找到与之结缘的彼此。
两者的缘分与命运,无论善恶,就从踏入徒然堂的一刻开始。
欢迎来到徒然堂,
今天的你,也在期待着什么?
电音节第二天,夏雷终于见到了叶驰星。
她看起来气色很好,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只是与平日不同,她把染成灰紫色的头发烫出一些好看的弧度。夏雷很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但又觉得这个动作似乎太暧昧了,结果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她。
“小芽~小卢~小熊~”叶驰星背着小书包一路跑来集合地点,和来诊所打工的三个年轻人一一击掌。而到了夏雷面前,她没有朝他举起手,只是坏笑着凑到他跟前小声招呼:
“哈喽黄浦区木村拓哉~”
“我靠……”夏雷羞红了耳朵,尴尬地用手遮住双眼,苦笑着说:“你怎么还记得这个?!快忘掉!!”
黄浦区木村拓哉,是初中时候夏雷自封的。那次他们俩正好在整理屋子,翻出了夏雷外婆当年珍藏的木村拓哉海报。见叶驰星冲着海报大呼“帅哥”,夏雷凭借自己优越的直男自信叉腰道:“这长得不是和我一样吗?那我就是黄浦区木村拓哉!”
“哈哈哈哈我也是突然想起这个,所以就想叫叫看嘛。”见好就收的叶驰星没有继续再捉弄下去,她转身招呼边上那三个带着迷之笑容的年轻人:“好啦咱们进去吧!”
叶驰星同八百屋若叶并肩走在最前面,卢清远和熊礼赞走在后面,而夏雷则像个不识趣的电灯泡一样走在叶驰星的身边,时不时要插嘴说两句企图加入她们的话题。如果可以,其实他只想带她一个人来,这样就能和她两个人单独说说话。可惜他需要去给朋友的乐队帮忙,也不放心她独自呆着。他倒不是害怕这么大的姑娘会走丢,只是担心会有人来跟她搭讪。
于是他特意带了诊所里的年轻人来,一方面他的确把大家纯粹当朋友,有机会就一起出去“团建”;另一方面,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八百屋若叶,让她看着叶驰星,如果有人要叶驰星微信一定要让她拒绝,这个日本小姑娘便似懂非懂地答应了
意识到自己很在意她后,夏雷甚至开始有些害怕起来。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势。他不会乐器,不会玩滑板,只会做点审美独特的小东西,拍照也基本是在拍风景,几乎没有一个能讨女孩子欢心的技能。他的前女友们甚至还组了一个群来吐槽他:
“太无聊了,整天就想着赚钱和拍片,根本不懂怎么哄我。”
“鬼知道是不是真的去做什么副业,说不定出去约了也有可能,虽然他车技是真的很好。”
“姐妹,车技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说分手就分手,完全不挽留,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反正我觉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心不在我这里,不喜欢我干嘛还跟我在一起?渣男!!!”
他知道自己的风评很差,也知道她们到底为什么冲着他来。可是这一切在叶驰星那里就不管用,其他姑娘喜欢的外貌,她早就看腻了。他甚至和住在他家的灵器仓木决抱怨过自己不够好,而那个异族人竟收起平日里有些欠打的表情,拍肩安慰道:“兄弟,我觉得你作为人类已经很不错了。”
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占有欲会把她吓跑,也害怕她会像那些姑娘一样逐渐厌烦自己。他害怕让她不高兴,害怕闹到最后和她连朋友都做不成。可他还是不想把她让给别人,甚至旁敲侧击问她的喜好。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绞尽脑汁思考应该怎样得到她,一旦见到她笑嘻嘻的样子,却什么阴谋诡计都忘了。
就像现在这样,光是走在她身边,听她同别人叽叽喳喳地讲话他就已经足够满足了。
音乐节在露天举办,四周满是来参加活动的人群,表演的乐队则是从另一个门进场。表演还未开始,音响里播放着炒热气氛的电子乐。舞台外圈的小摊贩卖着烤肉披萨等香气扑鼻的食物,无限量畅饮的酒水饮料则摆放在一个四面穿风的红色帐篷里。大家拿了饮料,叶驰星又请大家吃了东西,彼此笑着聊着,夜色渐渐降下,表演也随舞台闪耀的射灯开始了。
夏雷望着随音乐轻轻摇摆身子的叶驰星,露出了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微笑。看她还是像之前一样开心,他就放松不少。但他也知道,那天让她流泪的事不会很快就结束。他知道她究竟有什么苦衷。
叶驰星有着表面圆满的家庭,比起夏雷这样两边不管,不断撕扯她神经的原生家庭让她过得更为痛苦。
叶驰星小学四年级起,父母的关系就逐渐产生裂痕。争吵与暴力产生的阴影,像乌云笼盖在这个家中,她不止一次听到“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这种话。在这样低气压的家庭环境下,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她知道怎样说话怎样做事,能让父母高兴的同时又不得罪他们任何一人。用她的话来说,她的父母就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却被婚姻绑在了一起。
父母的关系让她知道,成年人并不是有了孩子就会变得成熟可靠,因此她学会了独立思考。对自己的人生她总有自己的主张,即便会因为“不听话”而吃苦头。夏雷后来听同学聊起过她,她为了能说服父母让她出国学习,不惜给顽固的父亲下跪。父亲同意后,又靠自己办理了几乎所有的手续流程。同学说她其实挺疯的,但他却感到心疼。为了能逃离那个家,骨子里就叛逆的她做了许多违心的事。
即使如此,无论她多么坚强,家庭给她带来的压力与痛苦依旧让她无所遁形。她不敢在家里落泪,她知道性格阴晴不定的母亲若是看到她哭,一定又会像孩子一样发脾气。少女时期的她只有在夏雷的身边才感到安全,可以放心地落泪。他什么也不会说,只是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听她说完难过的事,再递上纸巾给她擦掉眼泪。
如今她29岁,在父母眼里早就是“孩子都应该生好的年纪”,她却拒绝了前男友的求婚,只因对方希望她能够当一个贤妻良母,认为“小提琴只是让女人锦上添花的饰品”。经历父母无数次逼婚与争吵后,只有那间牙科诊所才是最令她安心的庇护所。只要和他一起说说话,和若叶一起挤在前台看剧,看小卢小熊两个男生聊天,和门口的“特摄战士”一起发传单,去附近小公园练一下午的琴,或是和广场上的人一起切磋滑板技术,她就是自由的。在下一次逃离牢笼之前,这样就足够了。
但她却不合时宜地喜欢上了他。
她这次回国,是因为家里老人时日不多。她本计划在合适的时间再次启程,却没想到竟有人打乱了她的计划。
察觉到夏雷投来的目光,叶驰星转头回望向他,只是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怎么了?”夏雷问。
“你不是要去给朋友帮忙吗?”叶驰星越过喧闹的音乐大声问。
“还没到时间啊。哦~我懂了,你是嫌我站你边上想赶我走?”夏雷故意坏笑着问。
这下却让本来心里就乱糟糟的叶驰星徒生怨气,于是半是玩笑半是嗔怒地道:“是啊,老是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也不知道是想干嘛,烦死了。”
虽然夏雷知道她大概率是在开玩笑,但还是不由收起笑容。他低头俯在她耳边,一脸认真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想看见我吗?”
“啊?”叶驰星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在耳朵上。周围的音乐太吵,他的话听不真切,但他眼里的光却透着一丝近乎乞求的味道。她本以为他也会打趣糊弄过去,但没想到他却一脸认真,反而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一边的小卢则探出脑袋,以为大哥有事吩咐:“夏雷哥咋啦?”
夏雷直起身,笑着捏起胸前的工作证挥挥手:“我去帮忙了,你们好好玩。有情况电话联系。”
“好啊拜拜先。”八百屋若叶和熊礼赞相继朝夏雷挥了挥手。
只有叶驰星什么也没说,愣愣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说夏雷啊,你真不打算出道吗?”光头贝斯手坐在板凳上吐出一口烟圈。
“出个毛线,没兴趣。”夏雷眼都不抬,只管给气球打气。
一个咖色头发的男人从夏雷手里接来刚吹好的气球道:“不是,我觉得你唱歌其实还不错,你要是来当主唱我觉得他们还是有前途的。”
“老陆你他妈什么意思?觉得我唱得不行吗?”一个脾气火爆的短发女人从后面踹了一脚老陆的折叠小马扎,把他直接踹到了地上。
“放心吧姐,我不会来当主唱的。老陆你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主唱在夏雷身边坐了下来:“小雷,其实话说回来,我也总觉得你有点可惜。你真不用那么在意自己身份的。”
“我也觉得,”老陆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咱们都认识七八年了,作为兄弟我说实话,你其实真的可以试试看,倒不是说做普通人不好吧,就觉得有些浪费。”
“是的,如果你真想试试看,我这里可以帮你介绍。”光头应和道。
被众人这样劝说,夏雷沉默了一会。当大家期待着他的答案时,他却开口道:“这些气球差不多了吧。”
见他刻意回避了话题,大伙也不好再说什么。
夏雷完成手里的工作,抬头望向舞台上灯光中表演的乐队。他对舞台从来就没有任何期待与奢望,但如果只要站在上面就能吸引到她的目光,也许也不赖。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做一个能她共同眺望同一远方的人。那个圈子会有多少麻烦,他可是吃尽了苦头。
就在此时,会场上的所有灯光突然熄灭,寂静几秒后音响中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夏雷只觉得空气在震动,仿佛地震一般让人恐惧与不适。目之所及都是慌乱的人群与惊恐的尖叫。
“咚!”舞台灯被震下,沿着钢筋框架一路滚下来。夏雷闻声,抬头见那东西在黑暗中高高落下,直朝主唱冲去,便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将主唱推开,虽然舞台灯没有砸到主唱脑袋,掉落在地后却毫无怜悯地冲老陆的脚趾撞去。
“草你妈啊——————!!!!”老陆跌坐在地,吃痛大叫缩作一团。
仅仅过了十秒,舞台灯光却霎时照亮会场,音响里的唢呐声也停了下来,之前表演所用的伴奏自顾自地继续播放着,现场气氛异常诡异。众人惊魂未定面面相觑,一切却恢复如初。
“叶驰星”是夏雷第一个想到的名字。他见朋友们没有什么大碍,甩下一句“我去找人”后便飞速跑了出去。他拼命跑着,在离开现场的人群中逆行而上,打算回到他们之前看表演的地点。观众数量似乎突然翻了几倍,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她的身影,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任何熟悉的人。他掏出手机拨打叶驰星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挂掉再打,打了十多个电话,依旧没有接通。他骂了句“操”,转而拨打熊礼赞的电话,但依旧无人接听。
他丝毫不敢停下脚步,直到休息区附近找到了他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家没事吧?”他喘息着问。
叶驰星迎着他声音望去,见他朝自己跑来,只觉恍惚。
“没事,我们都很好。你没事吧大哥?”卢清远率先一步起身回答。
“刚刚那是什么啊?地震吗?”熊礼赞问。
“不知道,我在后台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夏雷回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叶驰星的身上。
叶驰星紧搂着八百屋若叶的肩膀,脸上和双手却沾了些尘土。但她神情平静,似乎并没有收到惊吓。
“你怎么了?”他走到她跟前:“打你手机你也没接。”
叶驰星愣了一下,连忙掏出手机。手机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的提示,反而原本显示日期时间的地方却是一片乱码。
“我根本没有接到你的电话,而且我们四个人的手机都变成这样的一片乱码。”
“是的,我的也都是乱码。”八百屋若叶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夏雷看。
夏雷看了一圈大家的手机大为怪异:“怎么会这样?难怪我刚打你们电话没一个通的。算了,大家没事就好。”
叶驰星再次抬头望向夏雷时,却发现他脑门上有一条流着血的伤口。她噌地站起,撩开他落在脸边的金发,皱眉道:“你受伤了?”
“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估计是刚被舞台灯刮到的吧?”
“舞台灯那么高怎么会刮到你?难道它掉下来了吗?”
“嗯,被刚才的地震震下来了。”夏雷说着还想摸摸额头上的伤口,就被叶驰星一手打掉。
“不要摸!你不怕细菌感染吗?跟我来。”叶驰星让三个年轻人在这里稍等片刻,不由分说就拉着夏雷的手就朝着洗手池的方向快步走去。
洗手池边,叶驰星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又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纸巾,在水边沾湿后给夏雷清理伤口。
“没事,又不怎么疼。”夏雷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自动乖乖坐在长椅上。
她借着路灯的光轻轻擦掉了伤口周围血迹,又从包里掏出酒精棉片给他消毒。夏雷本打算问她包里怎么什么都有,酒精却让他疼得直抽气。
“伤口又不深哪有那么疼?”叶驰星嘀咕,像哄孩子一般凑上去朝他的伤口吹气。
夏雷意识到,从她拉着自己清洗伤口到现在,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发颤。虽然她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但她的身体却记住了那种恐惧与无助,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缓和下来。
“好了回去吧。”
叶驰星给他贴上创可贴后就算大功告成,正打算起身,却被拉入一个怀抱中,铺面而来的是他身上温暖的木质香气,是香根草的味道。
“你没发现你自己在发抖吗还急着跑?”夏雷拥着她小声呵斥,转而柔下声音说道:“没事,别怕,我在这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她意识到曾经的朋友已经变成一个成年男性时,她依旧有些不适应。但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他的体温与心跳确实舒缓了她的神经,但她的肌肉仍然像条件反射一样轻微颤抖。
“你刚刚是摔跤了吗?”
“嗯,被人撞了,帽子都不知丢哪去了。”她的声音从胸口闷闷地传来。
“帽子丢了再买一顶就好了。”
“夏雷。”
“嗯?”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不过刚刚找不到你时我真的差点都吓死了。”
“我不是还活着嘛。”
怀里的她依旧轻颤,夏雷不由叹了口气。他把环抱着她的双臂从腰间挪到了背部,一手环绕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则如愿以偿地梳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来,跟我一起深呼吸。”
“这是什么专业治疗法吗?”
“你都被吓成这样了怎么话还是那么多?”夏雷气笑了,拍了拍她的脑袋做提示:“来,跟我一起,吸气……呼气……吸气……”
十来个回合之后,她的肌肉才逐渐放松,颤抖也慢慢停止了。但她没有想挣脱怀抱的意思,他也继续这样抱着她。只是她原本垂在前方的手,不知何时勾到了他的腰间,甚至有些挽留的意思。
“你等下还要去帮忙吗?”
“不去了,等下我和他们说一声就送你回去。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嗯。”
他低头闻到了她脖颈间传出的木樨花香,喜出望外:“你今天是不是用了之前生日我送你的香水?”
“是啊,挺好闻的。”
“怎么样?我比你前男友有品味吧?”
话音刚落,夏雷却立刻惊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拿自己和前男友比,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关系发展得太快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他需要更谨慎一些。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只是借着吊桥效应让对方喜欢自己没有太大的意义。他更希望是在双方清醒的状态下再确认彼此的心意,现在还不急,他还没有准备好。
“既然你好些了那就回去吧。他们还在等我们。”他松开她,扶起她的肩膀让她坐正。
她点点头,颇有默契地什么也没有问,站起身来走在他身边。其实刚才他的提问,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总觉得这个问题下面隐藏着一个非常危险的答案。幸好他及时刹车,要不然接下去可能会发展成无法收尾的状况。她还没有准备好。
“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房源吗?”沉默走着的夏雷突然开口。
“是啊,你有什么消息吗?”叶驰星眼睛一亮。
“我住的那个小区有人要卖房,户型跟我住的是一样的。虽然是两年前建好的新小区,不过我不知道你接不接受二手房,你要是有兴趣就跟我说,我帮你联系。顺便你也可以过来看看发财和那个笔。”
“行啊,那就麻烦你帮我约时间了。”
“你跟我客气啥,咱们不是老同学嘛。”夏雷笑着伸出大手朝她后背拍去。
叶驰星也不甘示弱,用足力气朝他使出一掌:“行行行,就靠你了,黄浦区木村拓哉!”
“都说了不要叫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