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3560
.
.
.
烟
.
菅原一下下地洗刷着地板。
血腥气还没有从鼻腔褪去,手上握住的也似乎并不是扫把,而是什么更加粘稠腐坏的东西。
她停下工作,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
就算再怎么想要忘记,拿起不锋利水果刀切割肉体的感觉还是深深地刻在感知器官中。
刀柄有些粗糙。
割开气管时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不过是切割肉块,在发现喉管中空无一物时,菅原还是有了短暂的恍惚。
要继续下去吗?要就这么停手吗?已经到这个地步还能停下来吗?
掰开尸体双手暴露喉咙的感触还没有彻底从手上散去,整个空间内酸臭腐败的气息已经让每次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
菅原看着尸体的腹部,隐约听到有人在远处呕吐。
刀尖上的血污盖过了金属的反光。她突然觉得刀柄握上去和螺丝刀或许没有那么不同。不小心沾到机油时,似乎也会有刺鼻的气味和黏腻的触感。
菅原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有一股弦发出一声脆响后绷断了。
“受不了的人请回避一下,我要动手了。”
菅原听到自己这么说。
这应该是自己所发出的声音。自己确实开了口,也震动了声带。这通过骨传导,最终到达大脑被解析的话,却平静机械得让人陌生。
菅原把刀尖抵上尸体的胸口、用力剖开肌肉和脂肪时总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平时说话时是这的声音吗?
酱色的内脏在小刀一次次的努力下从腹腔流出。菅原没学过什么解剖学的知识,眼下也只是一边摸索一边胡乱拨弄着,希望能找到身边特别的东西。黏膜的触感让人不太舒服,冰冷的内脏又让她想起坠机后那片能冻到人骨头里的湖。
菅原拉扯出或许是胃袋的东西,然后平视着前方,推卸责任一样把搜寻的任务交给手指。戳破之后用手和刀一起拨弄着。
我在找什么呢?
菅原的思绪有了短暂的空白。
我在做什么呢?
她曾经寻找过的大大小小的东西在脑中浮现,似乎有自己的扳手发卡,有学生卡,有钢笔帽,和很多很多其他零碎的东西。
手指被潮湿发黏的脏器包裹着,时不时会有戳破了什么的感觉,又会有某种液体流过指间。
菅原开始感到困惑,那些东西自己都找到了啊?那么现在自己是在寻找什么呢?
打火机。
一个打火机以不可被忽视的方式,猛地出现在菅原的大脑中。带着极高的饱和度和极大的体积,强硬地挤到她眼前。
哦,我在找打火机,似乎是这么回事。
菅原觉得心里充实了些。然后很快地,各种颜色和各类款式的打火机开始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她脑中,甚至可以手拉手跳起圆圈舞。那些没来得及加入舞蹈的打火机甚至开始鼓着掌跺着脚打起拍子来。
挺好,挺乐。
菅原“看着”那些欢乐的打火机,好像自己也走到它们之间,手拉手转圈圈。
直到她的指尖终于碰到了什么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硬物。
菅原握住了它,把它拉出来。
她低下头,手中是一枚沾染了脓液、黏膜组织以及血液结块的钥匙。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被染污的衣服,沾满了同样恶心固体和液体的手,以及被开肠破肚,内脏搅裹外翻的破烂尸体
猛然回归和直视现实带来的冲击感狠狠地往她的小腹击了一拳。本来已经逐渐习惯的臭味又争抢着钻入她的鼻腔。而这一次,她也成为了臭味的源头之一。
她掰开了尸体的手,剖开了气管和腹腔,并且在有些腐烂的尸体腹部用手在内脏里摸索,最后找到了临死前被吞下的钥匙。
菅原梨纪清晰地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
“呕……”
最后的意志力让她把钥匙放在了地上,然后从人群中穿出,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
“刚刚是谁要找打火机?”
某人的呼喊声让菅原回过神来。
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那是也一起在这次的事故中幸存下来的天野。
“是我……”菅原恍惚着走了过去,正犹豫着要不要用手去接——就算洗了再多次,腐尸的气味依旧没有散去,似乎是什么在皮肤表面生根发芽,不断增殖的孢子——天野拉过她的手腕,把火机放在了她手中。
“给。”
话一说完,天野又继续手头的打扫去了。
这是个很普通的塑料打火机,随处可见,是那种会不小心被放到不知道哪里,也勾不起人兴趣去找的类型。
天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打扫得很认真。
菅原深呼吸了一次,万幸这个地方现在闻起来已经好太多,至少不至于让她再吐一次。
她把火机紧握在手心,然后朝欧泊会在的地方跑去。
.
“姐姐——”菅原一路跑,一边已经喊出了声。
“给你这个————”
她笑得灿烂,动作行云流水地拿出火机,递到欧泊面前。
柴犬的尾巴左右摇晃,眼中充满希望。
“嗯?你帮我找来了?辛苦了。”欧泊接过火机,掏出一支烟,稍稍低下头点燃。她的睫毛下垂,笼出好看的阴影。
火光舔上她本就柔和的线条,润出一圈细小的光华。
菅原几乎是屏住呼吸看着她点燃香烟,然后舒出一口淡青色的烟气。
欧泊有些舒服地眯了一下眼睛,像那些在阳光下舒展脊椎的动物。
烟草的为她燃烧死亡,被她吞下后随着下一次的呼吸离散,消融到空中的烟雾就是烟草释然的灵魂。
菅原看着那支烟烧得原来越短,感到一种莫名而来的流逝感。
于是她伸出手,尝试握住流沙。
“那个……我也能试一根吗?”
“想试试吗?”
欧泊的夹着烟的手指从唇边移开,给烟草执行死缓。
“今天实在是遇到了很多事情……”菅原眨着眼睛,甚至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借口,还是心中确实这么想:“总觉得我可以试试不一样的东西,多少安抚一下自己的神经?”
这次欧泊没再拒绝,向她递出一支烟。
菅原注意到欧泊的指尖也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蓝,惊讶于她把海洋和天空都凝在了自己指尖。
从来没有抽过烟的菅原依葫芦画瓢地模仿着欧泊的动作。衔住过滤嘴,稍微低头把烟草凑近火机,在火焰烧灼香烟时吸气——
“咳咳——”
刺激性的气体让她忍不住地咳嗽,从舌苔蔓延开的苦味弥散到整个口腔和呼吸道。
一直饶有兴趣观察着她动作的欧泊笑出了声:“和你想的味道一样吗?”
欧泊比菅原高几厘米,她低下头来的时候,脖颈和胸口会弯出好看的弧度。
“难说……”菅原一边咳嗽一边吐着舌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不熟悉的苦味倒是很好地冲淡了那股尸臭,她也不好说这能不能算是某种消毒。平心而论,虽然并不会欣赏,但焦油的气味并不那么让她讨厌。
等喉头麻痒的刺激感渐渐平息后,她几乎是雀跃着补充道:“但是比今天遇到的其他气味要好!”
“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去找点东西吃压一压不好的味道吧。”
欧泊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抽走了那支烟摁灭。有来不及逸散的烟飘摇着缠在她指尖。
菅原再次笑起来,她喜欢被触碰,格外喜欢被眼前这个人触碰。
“但是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味道,”她顿了顿,直直地看向欧泊:“是和你一样的味道——”
苦涩依旧盘旋着,但是如果这就是欧泊一直以来喜欢的东西,那似乎在苦涩之中又带了点什么让人上瘾的满足感和甜味。
“要是之后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是吗?”
欧泊打断了菅原的话,上前几步打破了她们之间一直存在的距离。烟草混合着分辨不清,但确实能嗅到的体香,突兀地包裹住菅原。
那双有独特色彩的蓝底眼睛凑得很近,近到似乎染上了属于菅原的浅绿。
“是这个味道吗?”
几分钟前娴熟点燃香烟的手指轻轻抬起了菅原的下巴,欧泊凑得离她更近,让菅原分不清眼下的自己是那支廉价的塑料打火机,还是被她夹在两指之间,等待燃烧的烟。
我已经知道了烟草的味道。
菅原的目光渐渐下移,滑过欧泊的鼻梁,在鼻尖处稍作停留后随着线条下滑,落在她唇上。
那么,在你口中的烟又是什么味道呢?
菅原觉得有些口干。她不自觉地小幅度张开嘴唇,舔了舔自己的牙根。
自己舌尖尝过的味道,会和从她那里得来的一样吗?
只要再近一点,或者动作的幅度再大一点,或许就可以得到这份让人目眩的答案。
烟草、午后的阳光、些许的汗液、尸体、只属于这个人的体香、周围草木的气息。
一切的一切随着被残留的烟味,跟随唾液一起进入食道,被成千上万的细胞分解输送,糅合成菅原梨纪的一部分。
这个地方没有虫鸣和鸟叫,所以她只能听到自己和欧泊的呼吸相互缠绕之后以同样的频率起伏。
在心脏炸裂之前,欧泊松开了手,后退到一如既往的距离。
“快去吃东西吧,饿了一天了。”
欧泊平淡地说,把滑落的发丝撩回耳后。菅原站在原地,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好……好哦……”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欧泊笑着把那支点燃后就熄灭的烟放回菅原手中,转身离开了。
.
温度、气味和色彩随她一同远离,留菅原一个人停在阴郁腐臭的荒地。
面对欧泊时活泼灿烂得不像话的梨纪也随之离开,留在原地的是挣扎着活下来的菅原。
她看着欧泊离开的方向,嘴角的笑也散了。重叠的死亡再次发出嘎吱的笑,从四面八方往她的身边包裹。溺水和窒息的感觉再次吞没了她。
直到她低下了头,看到惨绿和黑白灰之外的色彩。
黄色的过滤嘴像是一盏夜灯,至少能照亮脚下的路。
菅原拣起掌心的烟,轻轻嗅了嗅。
明明只接触过寥寥几次的尼古丁和焦油给她无比的熟悉和安心,那是她不至于被冲散击溃的锚点。
菅原戳了戳烟草尖端被烧焦的部分,又探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她想找到个什么更好些的东西,好让自己能尽可能完整地保留这支烟。她甚至在一瞬间想过要不要直接把它吃掉。
为数不多的理智用力敲击着她没多少判断力的脑袋。最后,她把烟放到了裤子的口袋中。
这套湿了干,干了又湿,还有奇怪气味的衣服显然不是储物的最佳地点,但什么都没有的她也只能默默祈祷自己能留这支烟再久一点。
至少久到她能再从欧泊那里获得下一支烟。
字数:2864
.
.
.
温度
梦境里是冰凉的水,和挥之不去的血腥以及腐臭味。
深色的海底想要是要把一切都吞噬殆尽后再消化分解。
火光灼穿了深海,却没有带来一丝热度,只是助纣为虐地和冰冷一起肆虐。
菅原尝试着寻找光,想往更高的地方去,四肢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缠住。某个声音不断提醒她不要睁眼,不要去看。但越来越重的拉扯感还是让她低下了头。
空乘小姐歪扭的头颅正盯着她,一旁则是飞机上那个她一次都没搭过话的旅客。越来越多的尸体伸出长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手,紧紧地拉住她,往更冰冷的地方去。
“菅原小姐?”
菅原睁开眼,眼前是一旁显然很担心的神尾礼耶。
“菅原小姐,您还好吗?”
见菅原已经醒了过来,神尾收回了放在摇晃着她肩膀的手,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残留的温度好像还能透过衣物的布料温暖肩膀,另一个依旧活着,依旧温暖的生物体温多少填补了些菅原胸口的巨大空洞。
“不是告诉过你,叫我梨纪就好了吗?也完全没必要使用敬语哦,小礼耶。”菅原眯起眼睛对神尾笑了笑:“我没事的。只是做了个噩梦。谢谢你叫醒我!”
“是这样吗……不论如何,我很高兴能帮到您。早上好,菅原小姐。”
“是梨纪哦。早安,小礼耶。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些什么新发现呢……至少能找到点食物之类的。”
她笑着再一次纠正了神尾,坐起身来有些随便地给自己扎上头发。
“希望今天我们能有点收获。”
幸存者们聚在一起,多少决定了今日的探索路线,在与大家一起去探索之前,菅原鬼使神差地绕回了那几件被用作歇脚处的门前,敲响了其中一间。
这是窗外淡薄的日光看去还有些凉。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门开了。
欧泊的头发还有些散乱,软软地,懒懒地散碎着倚在一边,和它们的主人如出一辙。
“你好……?”
欧泊拨开眼前的头发,稍微低下头和菅原对上了视线。
“你好,欧泊小姐,昨天休息得还好吗?有东西吃吗?没有的话一会儿要和我们一起去找找吗?”
菅原一如既往,一股脑儿地把问题抛出去,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柴犬。
“休息得还不错,你呢?”
欧泊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前一天轻快些,面容也少了倦色。回答完菅原的话之后,欧泊才想起来似乎有个更要紧的问题还没有问过。
“请问你是?”
“我叫做菅原梨纪!21岁!是大学生。”
菅原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几次是行为多少有些不妥,她的脸有些发烫,声音也不由地比平时大了一些。
自己是不是应该跟小礼耶学一学呢?如果更有礼貌一些,她对自己的印象会更好吗?
菅原没有得到答案,但她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的必要。
“梨纪……很好听的名字呢,和你一样可爱。”欧泊开口说道,声音比起平时的果决多带了一点笑。末了,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暖暖的温度从头顶传来。小幅度的规律运动让发丝摩擦出沙沙的轻响。离大脑最近的地方开始源源不断地释放镇定信号,也不停地催促着产出快乐的化学反应。
菅原的脸更红了。她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笑得一脸傻样。
“完全看不出已经21了呢……”大概也是被这样的她逗乐了,欧泊不由感慨了一句。
“欧泊小姐几岁了呢?啊,问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太好……”一面蹭了蹭欧泊的掌心,梨纪歪着头问道。
“虽然我很想回答你的问题,但我确实不记得自己的年龄了。不过年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她的语尾微微上挑,像是路过的猫勾起尾巴,不轻不重地在你手边撩过,在毛绒绒的触感还没散去时,猫咪已经跳上了墙头。
“嗯!完全不是问题!”菅原用力地点着头:“漂亮姐姐永远是漂亮姐姐——”
“真会说话。”
欧泊伸手捏了捏菅原的脸。
墙头的猫咪走到你身边,把蓬松的尾巴放到了手心。
温度从脸颊蔓延开,混合在血液中,收归心室。以一种温和亲昵的方式从内心最底层的地方燃起暖光,摇曳着去散开从菅原醒来时就一直像幽林一样,附着在她背后的阴冷和湿气。
她不知道这是消融夜色的暖阳,还是飞蛾扑火前最后的幻光。
肿胀的尸体们看着她,从空洞的眼眶中掉落脓血和蛆虫。
菅原梨纪看着欧泊的眼睛,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其他能再失去的了,或许也没有其他什么能再热爱的了。
有着变彩效应的宝石,在透绿的浅溪中投下圈圈扩散的波澜,于溪底反射阳光。
菅原梨纪露出她所能做出最开心的笑,看不见的尾巴疯狂摇摆。
“说来,昨天实在太晚了,洗漱了一下就直接休息了,还没考虑吃的问题。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去找食物吧。”
“嗯!那到时候我来叫你。”菅原大力点着头,就差绕在欧泊脚边来回跑圈:“其他呢?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大概是实在拗不过撒欢摇尾巴的菅原,欧泊稍作思考后还是开了口:“那……拜托你帮我找个点火的工具吧?”
“点火?类似打火机之类的吗?”奔跑的狗停了下来。
“嗯。烟瘾有些犯了。”
菅原脑子里闪过那些电影和动画中的场景。昏黄的灯光,缭绕的烟雾,如果把眼前的人也一并放入场景里,就会拼出值得被制成海报或是明信片的画。
“好帅哦……”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也不管这么直白的夸赞到底会不会给人带来困扰。
“嗯?你想学吗?”欧泊稍稍挑了挑眉毛,嘴边挂着些许弧度。
“我没试过……”毕竟对菅原来说,自己的时间基本已经被学习和实操占满了。周围吞云吐雾的同学也并不是没有,但她对烟草并不感兴趣,所以向来是拒绝别人的邀请。但如果是欧泊的喜好之一,那是不是也有尝试的价值?
短暂的犹豫后,菅原笑着说:“你可以教我吗?”
伸出枝丫的人此时反而收回了伸出的手:“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试了。快去找朋友玩吧。”
菅原还来不及反驳自己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脸颊又被捏了捏。
她眨了眨眼睛,宣布从这一刻起,自己就是会去找朋友玩的小朋友,毫无问题,顺理成章。
“你比烟草更容易上瘾。”
脑子里回荡着不知道哪里看来的三流小说句子。菅原花了很大力气 ,才把它吞回嗓子里。
“我一定会努力找找!”
取而代之地,她向欧泊许下一个不大不小的承诺。
“快去吧。”
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话,却还是在菅原心里种下了叫做期待的花种。
她大力向欧泊挥手,然后一路小跑着往正要出发的其他旅行者们的队伍去。
最先看到她的是神尾,而后月岛也注意到了她。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菅原小姐?”神尾问道。
菅原揉了揉她的脑袋,露出灿烂得不符合气氛的笑。
“嗯!还是会有好事的。那么说来,你有见过打火机,或者有什么能点火的东西吗?”
“这个……”礼耶被跳跃的话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抱歉,我并没有见过。不过如果我发现了,会告诉您的。”
“谢啦——”菅原蹦蹦跳跳地走着,让人不禁觉得身旁的十七岁高中生看起来还要靠谱很多。
菅原在心中给自己罗列着计划表,思考什么时候叫上欧泊一起寻觅食材,又什么时候可以找到点火工具,这么想来,会不会钻木取火要更好些……
吵吵闹闹的思绪和吵吵闹闹的她,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末尾。
她以从欧泊那里取来的温度驱动心脏,幻觉制造的火光在熄灭之前,至少还能一下又一下地泵出暖意。
全文字数3205
.
.
.
♧☆
这是很棒的旅游。
菅原梨纪再一次检查了行李和背包,确保自己已经带上了所有的东西,留给父母的纸条也好好地贴在了冰箱上。
这趟旅行并不会持续很长时间,只是单纯地去往京都,看看不熟悉的风景,和那些结构精巧的建筑,当做给要毕业的自己的礼物。
最后一次确认了小工具包里没有不可以带上飞机的东西,菅原离开了家门。
今天天气很好,很适合旅行。
她独自坐在电车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车厢内来来往往的人。
菅原绝不是个喜欢安静和独处的人,她吵吵嚷嚷的性格和撒手就没的行动力,总给人一种精力旺盛的柴犬的印象。平时去什么地方,也总是会邀约上三两个朋友,一路聊天吵闹,再到目的地好好游玩一番。但这一次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程和打算。就算是对父母,也只是含糊地留下“我出去玩啦~过几天回来!”的信息。
菅原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么乘兴旅游的感觉也蛮不赖。
她按部就班地到机场、过安检、登机,本想靠在玻璃上休息一会儿,没想到这班航班却意外地热闹。
菅原也与坐在自己座位前,叫做神尾礼耶的女孩打上了话,并自顾自又单方面地把她认作了自己的朋友。
她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和碧蓝色的天空,心中也不免有些雀跃。
想去旅行,想去见那些未知的风景,结实新的朋友,尝试新的美食。
菅原哼着小曲,小幅度地晃动着脑袋。
.
这是最糟糕的旅行。
冲击感后,世界颠倒。
菅原徒劳地按照之前空乘小姐们教的防冲击方式缩在座椅之间。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周围的尖叫和冲撞声扭曲了疼痛感和不停灼伤鼻腔的刺鼻气味。她徒劳地紧紧抱住自己,但这样是无法与重力相抗衡的。
她尝试回忆最后听到的正常的声音,但是怎么搜索,脑中循环播放的,就只有广播混合着电流,断断续续的诡异音效。
防冲击姿势也不再能帮得了她。
有什么东西快速且强烈地撞上了她的脊椎,瞬间的窒息感和剧烈的疼痛让她猛地睁大了眼,然后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我应该在去年暑假,就坚定地说我要养一只狗。
一个有些荒诞的念头从菅原脑中飘出来。
长久的灰暗过后,让她醒过来的,是冰凉的窒息感。
她下意识张开嘴想要呼救,却被灌了一大口水。
混着血腥味的水。
她还活着,似乎还在机舱里,但周围都是水,身边的乘客已经断了气,面朝下半漂浮着,腰间还系着安全带。
菅原连尖叫的空余都没有——更多尸体在她周围沉沉浮浮,好像提醒着她再不采取些什么行动,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四围陆续也有其他人醒来,这让菅原多少安心了些。
幸存者中似乎有人找到了安全出口的位置,还活着的大家开始往那个方向聚集。
菅原解开安全带,尝试着跨过周围的尸体往机尾淌水走去。
或许能给其他人提供一些帮助,自己也或许能更多些活下来的机会。
当目光中看到一抹金色的麻花辫时,菅原多少又更放心了一些,至少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和她的朋友们都还安全。
血和水的噩梦之外,是甚至称得上美丽的风景。
夕阳撒满了天空和湖面,拂面而来的凉风清甜得想让人哭泣。连依旧散发着血腥味的湖水似乎都变得不那么让人反胃,远处深色的湖水还多了些让人心旷神怡的氛围。
菅原终于有了在自己还活着的实感。
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总是带着的工具包登机时就放到了托运行李中,看来也是拿不到了。
周围的幸存者们开始尝试着向陆地游去,菅原定了定神,也行动起来。
大概是这场飞来横祸过于突兀和沉痛,让她晚了一步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
她非常平静,一下下划着水,往岸边去。
.
这是还不错的旅行。
他们先后发现了几个其他幸存者,无一例外都失去了记忆,让人不由得好奇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
在看到某个人的时候,菅原愣了愣。
周围的人多少有些骚动,隐约能听到“内衣”“回避”一类的字眼,她没有太多在意,那个晕倒在地上的人的脸足够吸引她全部的注意了。
昏迷的女性倒在路边,额头微微出汗,散射着细碎的阳光。深色的头发铺开来,和路边的杂草泥土混杂,让人不由觉得可惜,这么好看的颜色是不应该被和其他东西以如此粗暴的方式糅杂的。但这份由深到浅,有些散乱的蓝,又那么适合流淌在泥土与青草之上,像反射了蓝天的水脉。
菅原的脑子乱糟糟的,浮现出奇怪的意向。
她甚至在很短小的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女性就这么沉睡着也不错,像是某种画作。
当然,她还是会被唤醒,毕竟救人要紧。
“这是……你们是什么人?”
那位女性睁开了眼睛。
菅原离得足够近,可以看到她还有些迷蒙的眼睛逐渐变得清醒,从柔软的混沌,一转为锋利与干练。
“你好!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我们是因为空难过来的!请问你是谁?还好吗?需要帮助吗?还有这是我的外衣,不介意的话要披上吗”
大堆的问题咕嘟嘟从她嘴里冒出来,没有考虑过对于才清醒的人而言是否真的能回答这些问题,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表情和语句,不论是对于刚刚遭遇了空难的自己,还是依旧搞不清状况的女性而言,都太过热烈和激动了。
对方谢绝了她递过去的外套,不知是关心还是礼节性地反过来对她说“小心着凉”。
那双像是被淬了火彩的蓝色眼睛看向菅原时,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菅原知道自己有时会被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吸引,一般而言是某种建筑结构,或是某个理论,甚至某种工具。这也让她以比别人更快的速度毕了业。
不过这样热情的承载对象是某个人还是头一次。
菅原没想太多,也没有脑子思考太多。只是像任何时候一样,拉也拉不住地,一股脑地,扑向自己感兴趣的事物里。
“就先……叫我欧泊吧。”
对围在自己身边的幸存者们,她这么说道。
菅原琢磨着这个失去记忆的她为自己取的名字,不住地看向她的眼睛。
菅原对于宝石没有太多的研究和了解,只大概知道欧泊是有缤纷的色彩和凝固底色的某种矿物,与剔透的其他宝石不太一样。
欧泊看着前方,步伐利落。
她的眼睛似乎随着光线在深浅中不断变换,隐约间又有淡淡的流光,映射出霞彩和流阳。
这确实是难得的宝石。
菅原眨了眨眼,快步跟在她的周围,短暂地忘了眼前的困境,冰凉的血水和重叠的尸体。
不论是受了伤的少女,满身是血的一对男女,不寻常的爆炸,还是在河里裸泳的怪人,甚至在面对倒地的尸体,欧泊都非常冷静,甚至为了不让尸体挡路,把它踢开了一些。
菅原并不想对此做出什么评价,毕竟就算是她自己,也在连续不断的刺激下渐渐失去了对“正常”的标量。眼前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解决事件,她的大脑也似乎在渐渐学习如何把死亡当做布景板。
这不是坏事,至少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不是。
至于欧泊小姐,利落的言行只让人觉得更加靠谱,格外值得信赖。
.
建筑的情况不容乐观,但至少这里有些用于急救的设备,也给所有人提供了能凑合过一晚上的地方。
看着周围的人已经三五成群,和自己属熟识的人商量房间分配,菅原犹豫了一会儿,敲了敲欧泊选择的房间。就算她已经和自称琉璃的人一起住了进去,但只有两个人,或许能有一个位子给自己?
“请问你们那边还有空吗?”
菅原对欧泊露出试探性的笑,尝试着问道。
“抱歉,我睡眠不是很好。”欧泊回给她的笑淡淡的,不让人讨厌,但也足够疏离。
“而且,你和同龄的女孩会更有话题吧?”她又给了菅原另一个台阶,温和但坚决地表达了拒绝。
菅原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地点了头:“好哦……”
这也是常有的事。毕竟你也不能指望自己可以多快速地解开一道难题。
大量的计算,重复的试错,不断地积累。这会花上些时间,而这些时间也尤为必要。
“那,晚安。”
欧泊淡淡地说着,合上了门。
菅原以几乎称得上轻快的步调走向其他房间,向礼耶挥了挥手,寻找自己的落脚处。
有些热闹的屋子接纳了她,那位看起来似乎有些难相处的侦探小姐,也并不如看起来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再说,她还是获得了一句温柔的晚安。
菅原梨纪穿着依旧湿哒哒的衣服,躺在房子里,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多少睡一会儿。
.
这或许是没那么糟糕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