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陆,圣别纪元后期。
血族女王莉莉安突然失踪,几乎同一时间爆发的怪奇疫病让人类数量逐年锐减,失去管控的血族加上疫病的席卷,让整个社会动荡不安。
将一切扭转的契机在于教会发现血族的血液竟是能治好疫病的良药。
从此,以血液为中心的利益旋涡将整个世界卷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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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在奈杰尔·戈林身上的光渐渐被遮挡,黑暗爬上他的身躯、脸庞,最后在关门声中他被这间地下室吞入腹中。这像是一个黑暗和寂静织成的茧,他想起他的叔叔曾和他说过茧是毛虫的坟墓,现在他已逝的亲人躺在密封的棺椁中被埋藏在六尺之下。他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像是躺进了另一个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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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铲沙土被抛上墓坑将漆黑的棺木彻底埋进墓穴,人们站在墓碑前与文森特·戈林做最后的道别。今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密布的乌云,万里晴空微风拂面,洛基·奥尼斯特不知道该说这个好天气是天公作美还是不合时宜。生活不是小说或者戏剧,没有什么悲痛万分的场景就会下雨的定律,至少他的衣服不会因为需要抬棺不能撑伞而被打湿,还不错。
过去的一年里他频繁出入医院照看文森特,不只是作为他的学生,也是受人所托。文森特临死前的话语如同方才压在他肩上棺木的重量挥之不去。
保守这个秘密,奥尼斯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中年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他的手,这位文学院的名誉教授年龄不到半百却已油尽灯枯,他的肺像漏气的鼓风箱一样徒劳地工作,无法凝固的血不停地从他全身细小的伤口流出,他的口鼻被血液堵塞但洛基仍清晰地听到了他最后的遗言,和我一样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中去!
文森特·戈林最终不是死于失血过多,血液从破裂的毛细血管涌进肺泡使得他的肺被血填满,他是被自己的血溺死的。
人群渐渐散了,最后站在墓碑前的只剩下洛基和另一个男人,或许是因为眼镜也挡不住的黑眼圈,他看起来比洛基年长些许,稍长的黑发被整齐地扎起但仍有些许发丝落在他的额前,忽的他黑色的双眸注意到身旁的年轻男子,“哦,你好。”他先同洛基打了招呼,声音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你好。”洛基回应道。
“我看见你给他抬棺,”男人说,“你是他……”
“学生,”洛基微笑着回答他,“你呢?也是他的学生吗?”
“不算是,我只是听过他几节课,但是收获颇多。没有人像他对浪漫主义文学有那么独到的见解。”
“是的,但是他本人可现实多了。”
“当然,认清现实才能构筑浪漫,看来我们对这位教授的想法差不多,”他朝着洛基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伯特伦·莱尔德。”
“洛基·奥尼斯特。”他们的手握住后简单摇晃几下便松开。
伯特伦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铁盒,他用拇指顶开铁盒,里面装着几根香烟,“你不介意吧?”
“你随意。”洛基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拿出一根叼在嘴里,接着把手伸进口袋来回摸索却一无所获。洛基只能从自己的外套内兜里拿出火柴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火柴擦亮用另一手掩着伸过去,“谢谢。”伯特伦让烟凑近火苗直到被火焰包裹的一端变黑燃烧,洛基甩了甩手让火焰熄灭,伯特伦则用力吸上一口接着呼出,尼古丁似乎很快振奋了他的神经,他的眼睛里有了些神采,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许多。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瞧我,只记得寒暄。其实教授还不算年老,可以冒昧问一下他出了什么事吗?”
“一种血液病,他的血液无法凝固,无缘无故地就开始流血,最后他的肺里全是血,他没办法呼吸……”洛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伯特伦点了点头。
“那应该是一种……遗传病,最近几年才有初步研究,患者的血不能正常凝固,无法治愈,严重的话就会自发性的出血。说起来他的侄子也有一样的病症,当时我应该提醒他的。”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懊悔。
洛基没有立刻接上他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里充满了疑惑,“侄子?”
“你不知道?你是他的学生,我还以为你会知道。他侄子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不过今天我好像没看见他。”
“……我没听说过,那是戈林教授的私生活,学业和那是两码事。”
“你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带着那个男孩来看病我也不会想到是他带着那个孩子生活而不是那孩子的父母。”
“所以那孩子也——”
“对,那个孩子也有相似的症状,他的膝盖因为磕碰产生了擦伤但是一直没办法止血,他后来转到了内科科室,听说他顺利出院了。”
“你知道的很详细呢,你是医生吗?”
“嗯哼,我才刚毕业不久,现在还在见习中。不过我攻读的是外科,对于这个病我也只是看过相关论文了解一点基本原理。当时我的老师接诊了那个孩子,我才认识了戈林教授,”他扯着链子从口袋里拽出怀表,上面的指针停在十上,他将怀表揣回兜里,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底碾灭了火星,“我等下还要赶回医院,和你谈话非常愉快,奥尼斯特。”
“我也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莱尔德医生,”洛基朝着他摆了摆手,“再见。”
等到这里只剩下洛基一人他才离开这里。他路过一座座墓碑,沿着小路走到墓园的尽头,马车夫们坐在马车上等着吊唁的人出来给他们赏活,洛基满足了他们其中一人,他告诉那人地址,登上马车等待这辆车将他载到戈林家。
文森特·戈林的侄子,他当然知道,那就是他们至死都要保守的秘密,怪不得文森特宁愿让他就这么活下去,终生无法治愈的遗传病和永恒不死的生命,用一点光明作为代价进行选择,这就是他为他的侄子做出的选择并且也要他的学生也一同保护这个秘密。
洛基不后悔被卷进来也不责怪文森特,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选。
但是当事人却似乎并不这么想,洛基靠在车窗旁,外面的街景从他黑色琉璃般的眼睛中一一闪过。两年了,奈杰尔仍然对自己的血族身份耿耿于怀。他记得当他看向夜空中的弦月时的遗憾目光,如果他知道文森特也是死于和自己一样的遗传病他会改变想法吗?他又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的目的地已经人去楼空,大门被粗暴地破开,文稿和翻译稿散落一地,奈杰尔·戈林已经不在文森特·戈林的房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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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丽诗·阿忒利亚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奈杰尔正躺在地上,她站在不远处等他醒来,。她刚一得到奈杰尔住在文森特·戈林家的消息便赶了过去,恰好文森特不在家,她才能带他回来。
等他醒来她该和他说什么?她其实不介意他是不是血族?还是她只想保护他这都是为了他?或许第二个说法比较好,她知道奈杰尔是个无法拒绝他人善意的容易心软的人,而且他自己也没有自保能力,听说文森特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没了文森特还有谁能保护他?
就在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奈杰尔已经睁开眼睛,他呻吟一声撑起身体坐起来,抬手揉着后脑,那里之前刚被英格丽诗重击过,她移开目光,但是奈杰尔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英……格丽?”震惊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等英格丽诗来扶他便已经稳住身形,“你为什么……等等,”他看起来还没有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直到将这对于他来说尚且陌生的环境全部映入眼中他似乎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哪?”
“这是我家。”英格丽诗深吸一口气,“尼尔,为什么这些年没来找我?”结果比起解释她还是更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
英格丽诗点点头,那双绿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但是紧紧握住左手臂的右手暴露了他强装镇定的现状。他不想在气势上输给自己,为什么?只要解释清楚他们就会和以前一样了不是吗?
“怎么知道的,凯蒂和你说的吗?”
“你总是这么聪明,那你为什么就想不到你消失以后我会怎么想!”她连忙捂住嘴,忽然拔高的音量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她已经没有那个余裕去安慰奈杰尔了,这个男人总是在不必要的地方这么敏锐!她深吸一口气却只能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像是低吼的声音,“说话。”
“那你告诉我你对我现在的想法还和以前我是人类的时候一样吗?”奈杰尔放下手臂,“你现在把我绑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这不是绑架!我是在保护你!那些猎人疯了一样的找血族卖钱无所谓他们喝没喝过人血,尼尔,求你……”英格丽诗的语气逐渐带上哀求。
“保护我?你要怎么做?”
“你可以藏在这所房子里,尼尔,这里很安全,你不喝人血的,对吧?这里离郊区很近,我可以给你买一些附近牧场里的牲畜的血,你在这里可以过得很好!”
奈杰尔张开嘴想说什么,但马上他又闭上嘴,他移开目光看向一旁,“所以你所谓的保护就是要监禁我?”
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伤害她他又能得到什么?天啊,他们只是分开了一两年英格丽诗却觉得眼前的儿时玩伴变得无比陌生,那副熟悉的皮囊里面装的究竟是谁的灵魂?“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难道说的还不够明白吗,离开这里难道你还有那个力气自保吗?”
求你了,别再说了,只要像以前那样服个软我们都会有思考的时间。英格丽诗在心里乞求,谈话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本来也不想这样,她想像以前那样两个人平静亲密地相互倾诉安慰,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终于,奈杰尔开口了,却只是让她的理智进一步走向崩塌。
“那就是监禁!”他大声说道,“我猜猜看,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对我说‘你以后就呆在这个地下室里吧没人发现你非常安全’是这么回事吧!英格丽,文森特帮我保密不是为了让我过这种生活的……”
“好吧!我跟你真是无话可说!你就先呆在这里等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说完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梯子打算离开这里但是马上她的手被拉住,从皮肤上传来的冰冷的体温让她下意识地甩开了那只手,而奈杰尔则错愕地望着她。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奈杰尔的脸上只剩下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那至少今天晚上让我去看看文森特的墓好吗,他今天下葬,我连棺都不能去抬,至少要去看看他吧?”
“我会替你去看的。”不行,她要尽快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必须在耗尽理智自己彻底变成被乱七八糟的感情驱使的怪物前离开这里。
“英格丽诗!”
“你就呆在这儿哪也别去!”她忽然从腰间拔出手枪,黑色的枪口对准他,她咬着牙说道,“不要逼我动手。”
但是奈杰尔没有如她所愿在这柄可怕的凶器前有所让步,他径直走上前握住手枪的枪管,“那你动手吧。”
他的冷静让英格丽诗感到退却,她想收回手枪但是奈杰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枪管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她竟然无法拽动分毫,“我和你说过,放手!!”
究竟是她自己扣动了扳机还是枪械走火这种真相已经无从知晓,当枪声还在地下室里回荡时奈杰尔已经倒在地上,他染血的手抓着英格丽诗的衣服而英格丽诗毫无察觉,她带着那血迹挣脱奈杰尔,“这……这不是银子弹,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她声音微微颤抖,不知道这话究竟是说给奈杰尔听还是给她自己。当她回到一楼,她缓缓关上地下室的活板门,奈杰尔的身体被门一点点遮盖,在关门声中他的身影彻底在英格丽诗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还是接费恩的《迷雾》 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14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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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踏入这座森林的时候,恩斯特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既来自于阴沉的天气,也来自于上一次被袭击的阴影仍笼罩在他心头。马儿不安分地在森林的入口打转,也在表达它的抗拒。恩斯特望向费恩,费恩则凝视着森林的深处,说:“前进吧。”此刻恩斯特已经对费恩抱有完全的信任,于是他点点头,跟在了费恩的身后。
两个人牵着马,步入了茂密的森林之中。天色极其阴沉,而这树林又格外茂密,四周的视野极窄,昏暗得像夜晚。这条路更像是野兽经过的小道,对两个牵着马匹的人来说显得太窄了。马依旧很不安分,走得不情不愿,还不停地打着响鼻。而四周极静,除了人和马的脚步声,衣物的摩擦声,似乎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道为什么,恩斯特也敏锐地感受到,这奇异的安静也许是危险的预兆。
费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平时非常冷静的她,此刻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偶尔还回头确认一下身后。恩斯特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这片森林不大,马上可以走出去。可走了不知道多远,恩斯特感觉双腿已经有些乏力,四周的景色仍不见一丝变化。回过头,来时的路也隐没在了浓密的树丛中。
森林内的湿润的空气让恩斯特有些喘不过气,他甚至感觉自己吸进去的只有水蒸气,没有氧气。他很想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四周没有看起来适合休息的地方,而且他们已经前进得很慢了。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移动,甚至意识都有些涣散。正在这时,天上突然闪起一阵白光,然后是一声惊人的巨响,让恩斯特彻底惊醒。没过几秒,雨滴从一点一滴,迅速变成了倾盆大雨落了下来,世界被嘈杂的雨声完全覆盖。
恩斯特戴上了斗篷的兜帽,仍感觉雨点打在头顶有些痛。可怜了那些没衣裳穿的马儿,任由雨水击打着身体,然后顺着毛发落下。小路变得泥泞,更加难以前行。恩斯特心中是想努力跟上的,但是身子有些不听使唤,渐渐地和费恩拉开了一些距离。
“费恩小姐……”他去喊费恩的名字,可他的微弱的嗓音被掩盖在了暴雨声下。
费恩的身影逐渐变得遥远,而恩斯特没有拉近距离的办法。他实在是太累了,最终只好停下脚步去休息。
只休息一下就可以加快脚步赶上去,他想。他靠在了一棵树边,抹去了脸上的雨水,也摸了摸马的后背。他确认了一下挂在马上的行李箱,被盖得严严实实,里面的纸张和衣物应该没事。
因为害怕落得太远,他只休息了一下,便决定继续前进。可是雨太大了,而所谓的小路也因为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了,他张望着四周,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方向。
“费恩小姐!”他又试着去喊,可结果一样,仍然没有回应。
和那天一样,他再次和费恩失散了。
他的心开始砰砰直跳。即使知道自己已经迷路,他仍不敢多做停留。不安驱使着他去前进,去主动寻找费恩。旅行刚开始时他还觉得大自然优美动人,现在只觉得可怕。他原本觉得无论之后的旅途有多危险,只要有费恩在就一定会没事的,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重蹈覆辙。
他向前——至少是他认为的前方行走着,一边叫着费恩的名字,而暴雨似乎断绝了一切的可能性,只是无情地冲刷着树木与大地。
突然,他感到了动静。他看向有动静的方向,但依然看不清什么,只感觉树丛有些晃动。也许是费恩在那里。他向有动静的地方走去,不见人影,却能感觉到了目光——而且并不是友好的目光。抬头环顾四周,那目光并不只来自一个方向。
强烈的恐惧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松开牵着马的缰绳,已经准备自己逃跑。但他又看向马——他的书、手稿、旅费,都在行李箱里,至少得带着箱子。他的脑中只是斗争了这么几秒,危险已经靠近——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树丛中显现,而且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它们正在向自己靠近。
马开始不安地叫唤,用力地把马蹄踩在水洼里。意识到只能不顾一切地逃走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被包围了。那些眼睛继续逼近,獠牙与身形的轮廓也逐渐浮现。他看清了这些眼睛的真面目——是饥饿的狼群,但体型庞大得接近狮子。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祈祷或想象的余地,狼群已经走到了他几米旁的地方,那些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淋雨的身体显得极瘦,同时看起来更加残忍。而自己,就是他们今天的食物。
终于,一只狼突然扑向了恩斯特。恩斯特看着狼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冲过来时,他只想到了死。他想到了妈妈,想到了米娜,想到了教会的墓地,想到了数日前被费恩处决的吸血鬼——他想到了费恩。
“恩斯特——!!”
他回到了现实,本能让他不假思索地从腰间拔出短刀,向狼挥去。那一瞬间很短,但恩斯特感觉过程异常的漫长,而且清晰。动物的咽喉如此脆弱,以至于这把锋利的短刀毫不费力地切了进去,就像是拿剪刀剪开纸张。劲动脉喷射出的鲜血模糊了恩斯特的视野,但他看到狼从半空中落下,鲜红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紧接着响起了沉重的身体落地的声音。
野兽变成了脚边一动不动的尸体,倒在了泥泞里。野兽的血溅洒在他的皮肤和衣服上,散发出强烈的腥臭味,让他想要呕吐。但他仍然紧握着刀柄。四周的野兽开始退缩,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同伴的死。
然而事实是——手持长枪的猎人,形如死神,悄然而至。直至费恩来到他的身前,他都没有意识到那是真正的费恩。他一直以为刚才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没受伤吧。”费恩看了眼一身血迹的恩斯特,低声问着。
“没有……这不是我的血。”
她微微点了点头:“注意我的身后。”说完,她举起长枪,走向野兽。
恩斯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血沾满了袖口,刀尖上的血混着雨水正滴答地落下,又流淌至野兽的尸体。原来夺去生命竟是如此感受。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在他胸中膨胀开来,好像试图填充他心中原本空缺的部分。刚才的野兽草草殒命,而作为猎物的自己靠着武器将形势轻易地反转。尽管是无可退让的情况,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享受到了主宰生命的权力带来的快感。暗处依然存在着贪婪的目光,但至少现在他不害怕了——费恩在他的身边,而且他手中还有一柄锋利的武器,还可以反击……
胸中的高扬感使他举起了武器,而在他的身后,费恩早已收拾掉了靠近的几只。狼群开始后退,眼睛里的光芒变得暗淡。最终,它们像普通的狼一般,呜咽着消失在了黑暗中。
世界又恢复了平静。暴雨继续落下,好似永远不会停息。
费恩甩掉了枪上的血,然后走到了恩斯特身边。
“你很勇敢。”她说。
恩斯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刀。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自豪——对于成功地保护了自己这件事,又夺去了其他生灵的性命这件事。他轻轻拂去短刀上的雨水和血水,放回了腰间的刀鞘:“费恩小姐,抱歉……我又跟丢了。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一次了。”
“可你没事,这是一件好事。”费恩回到了马匹的身边,“学会保护自己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的第一步。我看到你攻击时的样子,你学得不错。”
“谢谢……”恩斯特长舒了一口气。安心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被雨淋得完全湿透的衣服包裹着他,带走了他身体内所剩无几的能量。
“接下来你走前面吧,这样也不会走散了。”安抚好受惊的马后,费恩重新戴好兜帽,将自己完全纳入黑色的斗篷下,“我们先找个地方躲雨。这场阵雨应该很快会停,在那之前可以稍作休息一下。”
“好的……”虽然这么回答着,但恩斯特估计自己的体力应该无法继续前行太久。也许走一下就找到休息的地方了,不然还是要继续淋雨。于是他拖着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身体,重新迈出了步伐。
再往前走一步,再努力走一步……他不断地在心中鼓励自己,可虚弱的身体和意志背道而驰。渐渐地,他的意识和身体几乎分离,感觉消失了,于是痛苦也跟着消失了。他的身体很轻,意识也很轻,视线开始泛白,一切都变得模糊,雨声也变得遥远……
***
旧日已经消散
曾经拥有过的宝石与欢声
罪恶或无数伤痕
化作风中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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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已经黯淡
牵起彼此的手
让界限融化在呼吸之间
直至审判来临之前
/
你存在过的地方
绽放着看不见的花朵
神将其采摘
装点最后的丰收
/
月亮牵引着命运的浮沉
潮起潮落间
忘却世间万物
和每一颗星曾经的名字
/
饮下这杯美酒就上路吧
默念他的教诲
“来到我身边
你将看见从未见过的美景
你将拥有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将获得完全的自由
你将获得永恒的祝福”
/
审判已经来临
***
费恩阅读着碑上的文字。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她隐隐约约读出这是一首圣诗。她抬起头,圣母像的头发和右手已经残缺,悲悯的目光中长出青苔,洁白的手臂和衣物上布满污渍。或许正是因为没经过打理,这座圣母像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宁静与慈爱。
她回过头看,躺在长椅上的恩斯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座森林她已经往返过好几次,但她从没有遇到过这么一座教堂。也许因为森林太大,也许因为这场大雨让人迷失了方向。费恩将昏倒的恩斯特驮在马背上时,心想也许这一切是神对他的试炼,但找到这所废弃的教堂时,她又觉得这可能是神对他的怜悯。
不过归结到底,和神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许多因素重叠到了一起,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可怜的孩子,也许就会倒在这个地方。费恩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的脸。恩斯特紧闭着眼睛,嘴微微张着,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因为虚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能做的事情费恩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只有等待雨停,以及恩斯特自己恢复意识。这种等待并不令人焦急,因为费恩早已习惯。她见过太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和脆弱的生命,她的心早已经冰冷。但她仍然一步不离地守在恩斯特身旁,盘算着之后的计划——雨停后就离开森里,去镇上找医生给他治病。自从她意识到恩斯特身体不佳之后,偶尔会想象他病倒的情形和应对方法。自己的任务只是护卫,照顾和治疗都是额外的工作,需要交给其他专业的人。只是她没想到,一切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地方。
这真是一件比预料中更棘手的差事。费恩坐在另一把长椅上,握住长枪。教堂外的雨继续下着,隔离在室外的雨声听起来反而令人安心。她看向破漏的屋顶,缝隙间透出来一点灰暗的光,和淅淅沥沥的雨水。至少情况不会再坏了,至少没有外伤。在这神圣的地方,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同情,或者受到感化。她试图通过教堂的破损程度计算这里废弃了多久,推测为何在森林里会有这么一座教堂,是什么人曾经在这里祈祷,这是否也是教会的战略的一部分。她想了很多,但时间仍然没有过多久。躺在一边的恩斯特一旦有动静,她就会起身去看。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恩斯特其实不是在发烧,而是被困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有的时候她也会想到过去,当自己还极为弱小的时候,经历过的极为凄惨的日子。由于那种生活和现在过于迥异,她偶尔会觉得痛苦的记忆也许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也许躺在那里的,是噩梦里那个弱小的自己。她俯视着自己。那个自己蜷缩着,颤抖着,等待着被爱,被关怀,被拯救,等待有人牵住自己的手,带自己离开这里……
但她只是开口对那个人说:“活下去。”
***
雨依然下着,他看见了远处伫立着母亲的身影。他明白,只要看见母亲就一定是梦境,因为他实际上并未见过母亲。他过去只在家中的画像中见过她的模样。画中的母亲仍是少女的模样,有银色的头发,苍白的皮肤,瘦削的脸颊和肩头。随着自己的成长,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和画像中的母亲越来越像,不知道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他并不会经常梦见母亲,她只在自己十分痛苦的时刻出现。梦中的母亲比任何人都要温柔,比任何实际见过的人都要熟悉,都要亲切。她通常会出现在一片光芒中,仿佛和那光线融为一体。她会坐在自己的身旁,用轻柔的声音问自己,发生什么事了。恩斯特有时候会讲述,有时候会抱怨,说出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说出口的话。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开始选择不去说话。他们牵着手,只是欣赏着梦中的景色,体验这美好的时光。即使没有交谈,他也会感觉好起来。这么多年来,他觉得母亲依然在守护着自己,在自己最为脆弱的时刻悄然而至。他多么希望这些梦是真的,或者永远不会结束。以至于他在之前看到吸血鬼幻化成母亲的幻影时,惊喜之情让他愣在了原地。之后他想起时,心里最深处甚至会游荡着一种念头——或许死在那个瞬间也是幸福的。
但是这个梦和以往有一些不同。母亲离自己很远,在雨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向母亲的方向走着,但无论怎么走也不见接近,母亲好像永远离自己那么远。他有些焦急,加快了步伐。最终,他走到了一条河的前。那条河好像是雨水聚集而成,河面漂浮着散落的树叶和花瓣,漂向下游。他被那些花瓣们吸引了注意力,想要抓住它们,于是他蹚进了河水中,跟着水流向着下游移动。
他听见有人在岸上叫自己,但他也没有回头。可那声音不断地呼唤着自己,使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个孩子,他现在的名字是恩斯特,正身处旅途中。
费恩正在教自己使用短刀的方法。
“恩斯特,你的刀没有握紧,这样武器会很快被敌人夺走,或者没办法刺穿猎物的身体。”
“那……这样呢?”他使出更大的力气握紧刀柄。
“……还不够。”费恩握住了自己的右手,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力一般,握得自己的手背生痛,“要这么大的力气。记住了吗?”
“知道了。”
费恩松开自己的手:“再试试看。”
这次,他紧紧地握住了短刀,向前挥去。突然,一阵强烈的闪光出现,伴随着雷鸣,他又回到了森林里。大雨依旧下着,他的手里握着短刀,地上没有尸体,但刀尖却淌着血。他心中不安,想扔掉手中的武器,但又害怕敌人出现。他环顾着四周,终于再次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他松开握住短刀的手,向母亲的方向走去。他走着走着,发现自己又身处河流中。温暖的水流包裹着自己,让他觉得安心,愉快……他觉得自己也要变成一片花瓣,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活下去。
他突然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惊雷再次响起。他突然清醒,发现自己身处湍急的河流之中,衣服已经湿透,浑身冰冷。他发现母亲正在河的对岸,还是那样的安详与慈爱地望着自己。他知道自己仍在梦中,但他需要快点醒来。继续还在旅途,他要拾起那把落下的短刀……于是他转过了身。他觉得母亲在身后目送自己,而他没有回头。
***
恩斯特醒来时,看到了一个纯白的,就像是梦中的母亲一样的身影——他很快意识到那是圣母像。而当他眨眨眼,视线更加清晰的时候,他看到了另一个黑色的身影来到自己的身边,手中的银枪反射出明亮的光泽。
他去看那光线的来源,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破旧的教堂。雨已经停了,阳光从屋顶的缝隙间落下,正好照在费恩的身侧。
“你醒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没有弄清哪些是梦境,而哪些是真实的。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痛,难以发出声音。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发烧了,而他脸上的雨和血、还有汗水都已经被擦干,身上则盖着费恩黑色的披风。他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尽管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但睡过一觉令他感觉好了许多。
“还需要休息吗?”费恩问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恩斯特觉得她的声音比以往要轻柔。
恩斯特摇摇头,努力地发出声音:“我……我睡了多久?”
“大概几个小时。”
他看向阳光,心想原来还在白天。这天内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趁着天还亮着,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恩斯特把斗篷递给了费恩。
费恩点了点头。
两个人稍作整理,便打算离开教堂。动身之前,他特地确认了一下短刀还在腰间。
面目可憎的森林瞬间变得美好而友善——雨后的新鲜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的特有的清香,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在道路和他们的身上,残留的水珠被照射得像宝石一样闪亮。在太阳的指引下,辨别方向变得非常容易。他们很快走出了森林。
夕阳将天空染成血色,而远处云层的下方,猎人工会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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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一篇不一样,这篇比较对应漫画的内容!
因为之前讨论了时间线,出发时是在夏季,正好和现在季节差不多,写了一篇有季节感的故事
部分意象和氛围参考了宇多田光的《真夏の通り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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