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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上·无声者之梦归于银币袋中
轰鸣,轰鸣,巨大的号角声将名冢从幽暗无光的深渊中拉起,他倏然睁开双眼。瞬间收紧成一点的金棕色虹膜,此刻正倒映着黯淡的浅色天花板,和那上头规整有序的墙纸花纹。这是哪儿?视觉神经先身体一步知觉环境,视网膜传递的信息却无法为大脑所用。直到那将精神包裹在乳白色柔软茧体里中耳鸣声逐渐远去,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存在于此——清醒后的短暂失忆症状多由颈椎受损,或错误的睡眠姿势所导致的脑供血不足引起,长时间过度用脑伴随睡眠缺乏亦会出现此类情况。名冢只知道此刻他正在呆然地注视着没有美感的天花板,初生的自我在未来得及被浮起的记忆灌注满之前是透明的玻璃容器。
名冢抬手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摸到了额角糊成一片的冷汗,他停顿了一会,才龇牙咧嘴地从卧室的床上爬起来。
即使没有摸到创口,也不能排除受伤的可能,名冢心想自己的头铁定被哪个混蛋重击过,此刻他最需要一面镜子。名冢慢慢地转动脖颈,等待着阻碍思考的大脑胀痛自行消退,空调滤网清洁剂的味道将整个房间连带被子与床铺都腌渍透彻,而挡风板尽职尽责,送出的制冷空气时不时扫过名冢的额发,让他清醒头脑。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名冢迫使自己的身体旋转,好让视野面向卧室里的光源,他眼见左侧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并未熄灭,暖黄色的光线透过被浇筑成月球造型的树脂,堪堪照亮方块卧室的一角。半个手掌大小的速记本面朝上打开,躺在小夜灯一尺远的前方,速记本的边缘与床头柜平齐,自己惯用的原子笔端正地摆在两页空白的纸面中间,连同书心一起组成均匀等长的四象坐标,这摆放的方式活像是被哪个强迫症整理后的手笔。
名冢用左手拨开笔,另一手拿起了速记本飞快地往前翻动,似乎在醒来之前就已经做过很多遍这样的动作。
X095年6月3日,没有进展。
X095年5月21日,没有进展。
X095年4月1日,没有进展。
X095年3月2日,没有进展。
一连数页几乎皆是白纸,只有题头的位置手写着日期,配上一句字迹各异的“没有进展”,名冢愈往前翻,眉毛皱得愈紧,直到表示着年份的数字被飞快地倒减了两年,他才在6月4日的日程记录里看到了“特殊对策司抗议游行活动预告”这么一行字。
他缓缓地呼出胸腔里的浊气,接着环顾四周。这个动作程序是名冢最开始的时候为了舒缓焦虑而刻意养成的,现如今已变成醒来时身体自动唤醒的肌肉记忆,对解决情绪问题毫无作用。卧室里除了自己以外依然别无他人,右侧的枕头没有丝毫被使用的痕迹,这两年里只有落尘光顾;角落靠墙的衣帽架上挂着名冢从没换过的那件黑色风衣外套,落在阴影里时像是身形瘦长的伪人;正对着床的窗帘紧紧合拢,挡住了窗台上那两盆因为无人照料而早已枯死的金凤花。
所见之景都和先前别无二致,于是不变的安心与失望纷至沓来,无望之中时间仿佛停滞。名冢飞快地提笔写下“X095年6月10日,没有进展”的潦草记录,一把将速记本反手扣回到床头柜上。尽管窗外天色未亮,他还是决定先行洗漱,接着再去待客室旁边的厨房里寻找能够临时充饥的速食,维持健康作息的优先级短暂降至阿拉伯数字零。
距离他结束上一件委托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但最后一次吃饭的时间标签已经被塞爆了信息的记忆栈自动丢弃,其结果就是名冢琉斗的生物油箱在忍无可忍中猛击上餐铃,脑肠肽积极配合响应,生理电信号随之山呼海啸般殴打三叉神经。
名冢把自己的牙刷塞进嘴里,在蓄水的间隙中对着盥洗室的镜子左看右看,观察自我。他感觉自己像是隔着玻璃往某个全然陌生的公寓中偷窥,幸运的是住户对他的失礼行为毫不介意,甚至十分欢迎。
窗户另一端的男人时不时冲着名冢眨两下眼睛,拨撩几下睡得乱蓬蓬的头顶和张牙舞爪的发尾。长势良好的棕褐色刘海遮住了大半个右眼的视野,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不过自从两年前他从搜查司辞职后也没有人会再强制要求他出外勤时整理仪容。
名冢最终确定除了头发的长度需要修剪之外,宝贵的脑袋上再没有其他新增的伤痕与淤青,这个时候再摁压太阳穴也没有痛感复发,臆想中加害者模糊不定如烟雾般的轮廓就此消散,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名冢用冷水冲掉脸上的剃须膏泡沫,放掉脏水,北半球的浑浊水面上浮现出如同权杖形状的逆时针漩涡。他哼着调子,摸出手机预定早上的理发预约,随后点开尚未营业的中餐厅挑选菜谱,一边踱步走向了待客室。
到现在为止名冢都仍然保持着一次性采购两人份生活用品的习惯,家中日用品的存货足够支撑他一个月不用出门。
“唷!醒的真早啊,小琉斗。”占据了一整张长沙发的不速之客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全身上下散发着真是凑巧啊我也刚刚睡醒的扰人气息。名冢闻声蓦然抬头,还穿着警用制服的高个子刑警斜躺着,双腿交叠潇洒摆放于扶手之上,此刻正悠闲地将双臂枕在脑后,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这个点就准备开工了?真是勤劳——”
那张和流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让他莫名地有些来气。
名冢站在待客室的门口,涌现出把眼前的流山龍冴扫出家门的冲动。他没好气地发问:“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下次进别人家的时候记得先按门铃。”
“大半夜的按门铃多吵啊,况且你家门锁的钥匙不是一直没有换过吗?”流山龍冴摸着下巴坦然答道,字里行间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当着名冢的面换了一个贵妃侧躺的优雅姿势,风骚欠揍,“我就知道你的备用钥匙肯定藏在老地方,要不然万一哪天凛皇找回来了却发现开不了大门,那多伤他心。”
名冢毫不客气地冲着流山凛皇的双胞胎弟弟翻了两个巨大无比、生怕对方看不到的白眼:“我才不关心你是怎么进来的——下次再有人不请自来还睡在我的客厅,就不要怪我误认成小偷然后附赠给你的脑门一套对穿大礼包,如假包换的大口径,满足一切刁钻性癖。”
屋主通牒如上,守法入侵者只好慢慢吞吞从沙发上直起身,投降般举起双手,“清扫现场可会是个大麻烦。”龍冴嬉皮笑脸假模假样地活动着四肢:“而且私自藏匿或占有枪支违法,名冢先生不会不知道吧?”
“我的证件里登记着两把手枪,流山警官不会没有事前查过吧?明明两年前就把我的侦探社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连过期的安全套都没放过?”名冢同样回以虚伪的营业表情,他压低眉毛眯起眼睛,露出笑容的同时向对方展示出锋利的犬齿,“无事不登三宝殿,流山警官大半夜找来我这里就是为了闲聊?”
“不欢迎我偶尔来聊个天,进行一下朋友间的嘘寒问暖、人文关怀?”
“确实不欢迎。”名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柠檬酸填充空荡荡的胃部与饥饿感,龍冴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宵夜计划,任谁饿着肚子都不会拥有好心情。喋喋不休倒计时已经开始,滴答声超过一百二十次之后流山龍冴如果还不能切入正题,名冢就会把这个隔三差五就一定要钻到待客室里做定期回访的坚持不懈的家伙装进垃圾袋里丢进垃圾回收车。
他随口编道:“非营业时间的咨询服务,收费报价是平时的三倍。”
“嗨——钱从来都不是问题。”流山龍冴拖长尾音,伸出一只手放在耳边,依次弯曲食指中指无名指,摆出打电话的姿势,他捏住嗓音模仿异性接线员音调:“名冢先生,我这里可能有新的线索,方便详谈吗?”
名冢懒得配合龍冴演戏,但新线索永不嫌多,他抬起眼皮:“你先说,我且听着。”
潜台词是务必解释清楚什么样的线索值得你在早上四点半偷翻进别人家里而不挨揍。
“九三年六月初,有人在沿海港口的三马坂近代研究所附近看到过有人在打听下落不明的亲属。”
“然后呢?W市登记在案的常驻人口超过五百万,哪一年警署报上来的失踪人口登记小于两位数才叫稀奇。”
“别着急呀,你离职的这两年人口失踪率显著飙升,我们可缺人手了。”尽管事实上两者毫无关联,它们只是不凑巧地出现在了当下的语境中,不负责任的发言者眨了眨眼睛,快乐地继续手舞足蹈:“最近我们在整理历年目击证人的口供证词,你也知道局里每年都有需要数字化证据数据库的指标,为了这件事还专门雇了几个小姑娘来打字——抱歉,扯远了。就在验收今年的数据的时候,我偷偷试了关键词。”
名冢用眼神示意龍冴继续往下说。
“有一辆黑色丰田锐志350X曾经也在三马坂近代研究所附近出现过,同样是在九三年六月初的时间。”
“关联性太弱,特殊对策司前几年派给外勤用的都是这个型号的丰田车。只是在那附近被人目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失踪案件的目击人,也不能说明被看到的黑色丰田车和当时出现在侦探社外的黑色丰田车有什么关联,除了它们都可能是便衣警务车——但那又如何?”
名冢做出如此判断,表情略显阴郁,他下意识反驳对方,是因为直觉并不认可龍冴带来的消息能给调查带来实质性的进展。他后仰身体,往沙发里无力地陷下去,与此同时视野升起。名冢再次望向头顶的天花板,而石膏板回以恒久的默然,只在潮湿的梅雨季节留下泪痕般的水渍,台风天又要来了。
“九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内鬼、清洗、活死人法案、暴动,为了能够熬过那段时间,警察就差把宵禁令贴在W市所有人家的家门口——黑色丰田锐志可以自由地出现在W市的任何地方,只要它们想。”
龍冴见状,加重咬字,嘴里的元音一颗一颗掉落,玻璃珠在木质地板上反复弹跳,四散而去:“那台黑色丰田的驾驶员还穿着警员制服,衬衫的领口和袖口上都有溅到脏东西的痕迹,我猜当事人看到的可能是血迹。”
名冢纹丝未动,不良光线环境中他的眼睛被晕染成墨色,两颗球体倏然将视线夹角锋利地扎向流山龍冴。
“为什么当事人能看到这么细节的位置?”被审视对象拨弄着指甲里的灰尘,自问自答乐在其中:“根据那女孩的解释,因为当时她在三马坂研究所附近打听了一个大圈,却连根哥哥的头发丝都没有找到。她心想哥哥该不会变成灰、变成活死人、变成玻璃罐里的待售商品,已经没法和家里人联系了吧,那么下一步该去哪里呢?所以她那天随口问了黑色丰田的驾驶员,去安乐堂现代葬会馆的路该怎么走?要是能行的话,可不可以带她一程?碰碰运气的同时还能顺便见见偶像、前偶像、前偶像们。不合规范,但是驾驶员同意了。驾驶员是这么说的,他也要去一趟安乐堂,当然可以载她过去,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OBLATION么…她坐过凛皇的车?!——等等,不是说摄像头之后就没有拍到过那辆牌照被贴掉了的黑色丰田了吗?!”
“是。确切来说是跟丢了黑色丰田。一个事前就很了解市区摄像头位置的驾驶员要有心避开监控的话,并不难做到。昨天有‘人’联系上了那个女孩,你猜猜关于那天的事情她还记得多少。”流山龍冴熟练地从待客室乱成一片的杂物堆里挑出投影仪的遥控器,胡乱地摁下几个按钮,电源指示灯听从指令亮起,嵌在密封结构上的独眼挡板睁开,黑色镜头悄然抬起。浮尘在莹白色的投影光中起舞,落于墙面的望日集团和姬城社长背景调查报告上。
“多少?连衣服上的血迹位置都能记得?”名冢对此表示怀疑,“人的记忆并不可靠,更何况过去了那么久,她完全有可能是在你们的暗示性提问下‘被回忆’起这些事的。”
“流山失踪的那天和平时不一样,一提到六月五号,谁的反应都是‘啊,就是高架上运输车侧翻的那一天吗?’活死人对警署的游行意外事件可谓是载入史册,稍微有点印象才是比较正常的情况哦。”
“货车侧翻真的是意外吗?那么多‘原材料’就那么直接地从高架上和万神殿的玫瑰花瓣一样洒下来。还那么凑巧地落在了静坐示威的人群头上,精准制敌。”
“飙车技术差的又不是警署的车,高架下面的人纯粹只是运气太差,如果这也要找替罪羊的话不如去问问焚化炉什么叫做公平。那是我们的线人蹲守在望日里拿到的消息,只不过司长没有对外声张这辆声势浩大的‘证据’,因为警署有内鬼嘛。小道消息说和外市黑帮也有关联呢。”
复数灰色窗口从石灰白墙面中浮起,彼此交叠的页面标题具有千丝万缕的逻辑联系,证据网围绕失踪一词被细密地编制起来,唯独失踪者的轮廓线内空空如也。
“现在聊这些没有用,它们都和凛皇失踪没有直接关系。”名冢摇头。“市区监控的最长录像存储时间只有三个月,不可能现在再找两年前安乐堂附近的监控。”
龍冴耸肩:“找了也找不到。我们不是试过侦探社附近的监控录像了么?最开始的假设是他在这里遭到了活死人的袭击,依据是调度中心晚上收到的报警电话,以及出警之后的混乱现场,当时你的侦探社里留下了一具没有武器的尸体,而其他人不知所踪。从出血量来看尸体在变成‘尸体’之前就已经是活死人,侦探社的门口和外围地区也没有找到血迹。”
名冢已经能对现场报告倒背如流,那两页薄薄的纸实在是反复翻看了太多次:“…只看到了一辆黑色丰田在那之后离场,牌照上被人刻意贴了胶带。同一时间附近的居民证词报告,在凛皇报警的时间段附近有复数枪声,侦探社里有与数量能对上的弹孔,点45ACP的子弹。弹壳在侦探社里面找到了两个,型号批次能确定是警署的配枪。”
“在证言可靠的前提里,我们现在知道他离开侦探社时并没有受到致命伤,至少看起来还能正常行动,那女孩甚至提到凛皇开车从研究所去安乐堂的路线偏僻的有些奇怪。你不在现场,也没有人和他同行。当时偶像HIROKI被‘谋杀’的凶手背调疑点太多,周年庆晚会之前凶手和偶像组合没有过接触,缺少动机,优先排除激情谋杀,私仇的概率也不高?买凶杀人外加内鬼接应的情况仍然成立,以凛皇的性格他也会更倾向于独自行动,甚至意隐藏了行踪。”
“那么倒推回去,能用警署手枪开枪的人就是凛皇。”
龍冴摆弄了一会手里的遥控器,投影区各类资料与报告被思考速度更快地滑过:“…——哇哦、这是什么好东西?”
位于投影界面最上端的窗口播放键暂停,进度光标停留在时间轴倒数百分之九十五的位置。心理侧写的选择题在此询问答题者,此窗口的主人反复回放该视频的次数是否超过三百六十五乘以二——而正确答案是肯定的。
专注于思考某个突然拔高的可能性让名冢迟钝了一霎,他来不及阻止龍冴的动作,只能急忙放下水杯踩着茶几跳过去拔掉投影仪的电源。但是流山龍冴先行一步,一米九的伙计腿长手也长。
右上角REC字母后紧随拍摄日期,摁下播放键时室内的空气短暂回流到比十万分钟略微久远的时光之中。
嘻嘻哈哈的笑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在深夜寂静的房间里播放氛围轻快欢乐的童话片,难免让人有一种想要掉眼泪的眼眶酸楚感。
视频的时间条回归初始位置,手持式摄像开始剧烈摇晃,最后将焦点汇聚于简洁风格的单人公寓书房,屏幕的正中间展示出鲜艳小彩旗,汉字阅读顺序从左到右至上而下,分别是‘男人只会影响你拔枪的速度’和‘高端玩家自由局少谈恋爱多养鱼’的废话文学。画面接着平稳下移,取景框牢牢锁定坐在标语下正单手扶额的流山凛皇,表情强颜欢笑仿佛惨遭胁迫,也可能是被周围劲歌热舞性别各异的美丽兔女郎们封印了行动范围。
直到门铃声响起,流山才抓住机会逃离镜头,接着被一束花堵死在了出口。
竟然是当年流山银朔千里迢迢赶来给弟弟举办心碎派对的机缘巧合下产生的临场求婚录像带。即使不到十五分钟被证明了那其实是个神奇的误会。
偶然与偶然的概率相乘,小数点前零的位数和名冢敲响流山公寓的门时抱在怀里的红玫瑰相同,使得这段数据弥足珍贵。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不对,为什么只有我不在场?”流山龍冴惊呆,不知何种反应放在当下最为恰当,他思索片刻,选择让嘴角硬生生弯出了卡通人物才有的夸张弧度。
他本人其实还想再欣赏一遍结局,却被冲上来的前警犬用手肘愤愤地捅了好几记,“让你乱看东西!”名冢中气十足地大叫道,还顺势踹了龍冴一脚。不占理的那一方只得吃痛地折叠上半身,被迫放弃遥控器所属权。
“这又不是证物,没什么好看的。” 名冢最后劈手夺过嵌着按钮的小方块。
即使捂着肚子,龍冴也不忘吹几声口哨调侃名冢,“你也和两年前的样子看起来一模一样,完全没变嘛。”局外人如此令人火大地评价道,他注意到名冢恍了恍神,于是提高了嗓音:“大哥偶尔也能歪打正着做点好事的不是吗。倘若不是被逼到快要从楼上跳下去,谁也没法从流山凛皇的嘴里掏出真心话。让他主动告白之前可以先告诉上帝下辈子还要给你预留一张痛苦做人的席位。”
“不需要。”名冢从名为尴尬的寂静的沙发上站起来,拂掉衣服皱褶上不存在的灰,才争夺来的战利品被他随手扔回杂物堆里,名冢随之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龍冴的视线与随名冢平移,距离他去赶早班的公交车还有十几分钟的余裕,在最后一分钟到来之前流山龍冴不打算挪动坑位,他借着沙发坐垫构成的视觉死角掩饰伸进外套下摆的手:“什么不需要?”
“告白,情书,早安吻,所有太过肉麻兮兮的东西。确切来讲也不是不需要,有的话我当然会很开心。没有人收到花的时候会不开心。如果可以的话每天都想有。”名冢轻快地瞥了龍冴一眼,“只不过我对凛皇没有那样的要求,况且他的心思又不是很难懂。这不是看一看就都明白了吗?”
“要是你真的这么了解他,那我们这两年岂不都是在做无用功。因为有人‘看一看’就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没有把答案说出来。”
名冢琉斗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无奈的揉着自己的脸:“事实永远只有一个,比如死者的数量,比如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尸体,还有永远滞后的鉴定报告。真相却不一定,答案也是,你不能指望别人告诉你你的答案,因为别人只会说‘听好了,这个是我的答案,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的视线落在指向自己的枪口上,经历过太多次被枪射杀的体验之后记忆必然变得模糊暧昧。
“侦探社里的那具被射杀的尸体就是我的尸体,这里并不是我的家,而是平静愉快的死者之间——你或许不该来这里,凛皇。假借龍讶(RIOU)的身份是一种好办法。无论如何,我找到了对我来说有意义的答案。而你还要在这里杀死我多少次才能找到你的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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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站咋这么卡啊,晚上再关联,磕头了。
所有剧情都只是某人的脑内梦境小剧场。
为什么还没滑完啊...谁把下篇吃了!!(呆滞
我好爱写悲情小故事我简直就是量产烂片菠萝罐头之神。
真的很烂俗但是:
好喜欢菠萝~~~好喜欢菠萝~~~(幸:你最好是真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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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W市一处宁静的、少有纷争的,和平的小巷,从此处再拐进去,距离本篇的主角的家尚有数十米,而他显然被某人绊住了脚步。
“幸真的不打算做音乐生了?”面容仍未脱离高中生稚气的高大男性这么开口了。不知是否是另一人的错觉,那声音里似乎带着某种类似于松了一口气的意思在里面,在后者的耳中仿佛变成了菠萝那样带着刺痛感的声音。
“有没有可能我三天前就这么说了。”而后者听完只是叹了口气,“是说你真的不看sns的吗?”
“但是你的sns一天会弹出20条提醒耶。”前者举起机型旧到乔布斯都要出来和他握手的手机,可怜巴巴地控诉完,似乎那声音中给津嶋带来的刺痛感真的减弱了不少,简直就像是真的菠萝一样。于是津嶋回味了一下言语菠萝的余味,自认为大度地原谅地原谅了对方。
“嘛、这也是没办法的吧。毕竟我【唱歌跑调到能成为鸭舍里的王】?”男性听完忍不住点了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摇头否定了:“哈哈,没有啦,你不要太在意她说的话啦……”男性说完顿了顿,像是在确认对方的表情 ,才摩擦着手指问道:“……你真的不去吗?那个,她的……”
“不去……不去啦~”津嶋朝男性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自己家的方向。
虽然名字叫【幸】,但津嶋 幸的人生一向是不幸的。
否则,怎么会有人在自己的葬礼里中途退场,又被邀请去参加别人的葬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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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话,简直就像菠萝一样呢~”在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笨蛋高中生时,曾经朝一个女生这么说过。当时似乎是得到了“哈?”的回应,语气听上去锐利得夸张。
“我懂,我就对菠萝过敏呢——”发小没在读空气地搭着腔,我赶紧开口否定:“不是啦!”
“就是像现在这样,熟悉的人还能接受啦,但是外人听上去会很凶吧~像第一次吃菠萝就会感觉自己的嘴被扎到了一样。”我边说着,边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和耳朵。
“用一种感官去形容另一种感官,是‘通感’呢,好厉害的修辞手法。”一旁的另一位同学棒读地说着背景旁白一样的话。“拜托!我才没有在炫学之类的!我只是在提建议啦~建议!菠萝绝对是没有那个刺刺的味道更好啦!”我张牙舞爪地提着建议,那孩子皱了皱眉,拖长音地“哦——”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实话说,不管菠萝吃起来有没有刺痛感,我都蛮喜欢的,或者说至少【曾经很喜欢】,而当时的我确确实实只是在炫学而已。
我想起在我大概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暑假还会在奶奶的家里度过,奶奶从来不会买西瓜来消暑解渴,而是会买菠萝,仔细想想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第一次看见金黄的,切开的齿轮般形状古怪的水果被放在盘子里推出来的时候,我就断定这是外星来的水果。但奶奶说着“快试试吧”,我只好用牙签戳了一块,塞进了嘴里。
只是咀嚼了一下,我便确定了,那的确是外星来的水果,它天生带点攻击性,想把它吐出来,又觉得这样是输给了外星文明,我只好把它狠狠嚼碎吞了下去,当时的我认为这样的自己是地表最勇敢的战士。奶奶只是微笑地望着皱紧眉头的我,“怎么样~麻麻的吧?”她这么说着,“你要记住这个味道。”我又吃了一块,边对奶奶说:“它怪怪的。”“菠萝是这样的,吃多了搞不好会上瘾呢。”她说完迅速地吃了一块,又拿牙签戳了另一块塞进了嘴里,而我只能在一旁啜着水,一边心想这么爱吃这种奇怪水果的奶奶真是个怪人,一边把牙签瞄准下一块菠萝。那个暑假过去,死在我们嘴里的菠萝不胜其数,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也许是别的原因。奶奶端出菠萝时的样子幸福得令人无法违抗,也许我只是顺着那个气氛行事,一直吃到了父母发现我舌头出血为止。
故事只说到这里的话,会是个能得到老师手画的花丸的好故事,但我的人生一向笼罩着不懂浅尝辄止,用力过猛导致烂尾的主旋律,像是某种寓言故事。
车程还有一个小时,父亲打过去的电话没有接通,但我们熟悉奶奶的习性,她讨厌接电话,喜欢听着她喜欢的铃声一直到电话自然挂断为止,所以这一通电话对于我们来说充其量只是提醒的闹钟。于是一个小时里,车上播放着父亲喜欢的爵士乐,我们半梦半醒,自说自话地谈着暑假的计划,看着车子显示屏上的时间一分一分地闪动着,将我们带领向另一个曲子,另一个,平静的,小调的曲子。
开头是持续的叮咚声,每回三下,急促地重复了四回。
然后是信箱里的钥匙串,以清脆的一秒八拍交错地晃动。
扭开门锁,伴随着人声,脚步声以将近十六拍的嘈杂持续了一两秒后戛然而止。
尖叫,停顿,另一声尖叫。
一般每回要重复三十次,共一百五十次以上的按压,父亲只做了六十来次,乐手似乎有点太紧张了。
某个铃声以令人紧张的拍子急促地响起。
我饰演着脚步声中的一串,在客厅来回踱步。
电视前的桌子上放着盘子,荧幕里播放着广告。
有什么东西像是糜烂了,比一般时颜色稍深,飘出甜甜的果香,果蝇们凑上去,摩挲手掌吮吸着其中的余味。
我清楚地意识到那是菠萝的气味。
也许我记错了,也许它并没有糜烂,也许它还新鲜着,胸口还有起伏,尚有鼻息,我没有凑近去确认,也不敢这么做。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或“腐烂”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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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津嶋 幸的,只有9岁的孩子参加过葬礼,这么小的孩子在这承载着过重气压的场合里,像是机器里买错了的零件一样不知该安置在何处,而他也没有像小鸭子一样跟在大人的身后,反而向那副黑色的棺木凑得很近,能闻到簇拥着老人的菊花的素雅的香气。
周围萦绕着平静得仿佛让人心脏都要跟着停止的大悲咒,一旁不认识的光头诵念着经文,声音毫无抑扬顿挫。孩子的奶奶并不信佛,也不喜欢这样平静到压抑的曲子,那么这个音乐到底是为谁而奏呢?孩子看向父母,他们忙碌着,抽泣着,没有给孩子道出这个疑问的时间,孩子只好带着问题再次转向棺木的方向。
老人安静地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脸上带着美梦般的笑容,脸颊甚至有点泛红。他只瞥了一眼,便感觉心脏狂跳。原因无他,那副样子与他的想象,或是说印象不一致。
相比起印象中那张面容泛黄的脸,那副模样实在是太鲜活了,鲜活到让人感到恐惧。老人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坐起身来,像小丑盒里弹出来的彩带和小丑一样,嘲笑孩子那呆滞的脸——开什么玩笑。想到这里,孩子想要发笑,又旋即感到呼吸困难。他想到他那个菠萝过敏的发小,某次吃披萨的时候突然捂住胸口大喘着粗气,连自己脸上流下来的鼻涕都来不及擦,就被老师送往了医院。那是小学儿童节的庆祝活动途中。他想起这件事,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眼泪鼻涕流个不停。他反复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有比看起来更多的人和他争抢着空气,紧抓着胸口的布料,连身体内侧都仿佛传来刺痛,最终他自说自话地得出了答案:我大概是菠萝过敏了吧。
自从津嶋 幸这么想以后,每次他看到牌位里黑白的照片前用盘子放着金黄的菠萝片,他就感觉呼吸困难。那并不是喝水能缓和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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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菠萝,那个女孩子自始至终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不如说,菠萝无论是腐烂与否,似乎都维持着金黄的原状。
说到菠萝,其实我的人生和菠萝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交集,要说的话,其实和死人的交集都要更多一点。我还活着的时候,见过的死人大概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的,W市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小学前经常聚在一起玩的孩子,某一天就不见了踪影,等我们想起来要去他家找他的时候只看见了烧得焦黑的房子。
小学的时候,上学路上曾见到过被摩托车撞死的孩子,白色的脑浆与红色的血拖了一地,像打翻的果酱,我把孩子替换成猫写进了作文里,然后被叫了家长。“总不能写我见到的其实是死人吧?”我这么想着,最终开口时又替换成了“我找不到别人能说这件事。”父母听完似乎说不出什么,只是按着我的背朝老师鞠躬道歉。
小学毕业的暑假最后一天,我和发小买冰棍时路过一栋不熟悉的房子,里面的人从窗口一跃而下,像折叠的纸张展开了一样留在了地上,我们尖叫着逃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初中时无论何时总是穿着长袖制服,脖子上缠着绷带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从视野里消失了。我曾经借过她两三颗橡皮擦和一些漫画,问过“你不觉得热吗?”之类的话,但无论是橡皮擦、漫画,还是“不好意思”想必都还不回去了。
以及更多更多,回想起来才发现莫名不见了的面孔,就像是没放进嘴里的菠萝一样,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腐烂了。
高中的某一天,我们发现身后有个女孩子总是悄悄地跟着我们,“是要告白吗?”我半开玩笑地问了。“只是在取材,你是笨蛋吗?”女孩子说着奇怪的话否定了我自我感觉良好的猜测,“这里似乎没有比你更奇怪又运气差的角色了。”不得不说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她一条条朗读校规似的念着自己的笔记:“只要翘课必定碰上校长巡视、交作业必定被老师抽查、做完的作业会不见、体育课会被各种飞来的球打中、买饮料的时候硬币会滚到贩卖机底下……以及五音不全,唱歌跑调到能成为鸭舍里的王,还特别喜欢上音乐课。”我还是忍不住感叹:“你也太注意我了。”她听完皱着眉回复:“哈?这种程度的事情同班同学都知道吧。”“我倒是不知道幸买饮料的时候硬币都会滚到贩卖机底下呢!难怪你老是花这么长时间。”发小没在读空气的打着岔,被她狠狠地反驳了:“那是因为你的眼睛根本没在发挥作用啊,你明明每次都是和他一起去的!那是什么?义眼?”“对耶!”发小不知道在恍然大悟什么,猛地把拳头敲在了摊开的手掌上。“真有意思,你取材来干什么呢?”我无视一旁弱智一样的发小,这么问了。“写小说。”她说着把笔记本摊开朝向我的方向,“顺带一提班里的人已经传开了,他们偶尔会花10日圆来看这个。”里面是用第三人称书写的日常,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改过。“哎?这个情况我能收版权费吗?”“不能。”这就是我和凉子认识的经过。
-(因为这几天没有吃菠萝所以)待续-
(也有可能写不出来。【自知之明】)
和活死人不熟(不熟),一切相关描写都是孩子不懂事写着玩的。
部分互动与知花大人的文相对应→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4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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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OBLATION的表演,特别是那种让人感叹“血别溅我身上”,对生命或死肉表示轻蔑的夸张表演,魔术与乐器、唱腔的完美配合,简直是能让死者的心跳都重新恢复,这种程度的让人向往——直到血真的溅到人身上之前。
所以今晚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运气是有点差。
活死人的血与死人有所不同,它并不是流动的,同时颜色也会比活人的血要更深一点。比起在体内结构复杂的管道中时刻涌动的血,那几乎静止不动的血只是因为死的时候还在那里,所以维持原状地留在了原处而已。作为活死人第一次受伤的时候,痛觉迟钝到像是因为我的眼睛看到了伤口大脑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粘稠的血液缓缓地从中流出来,像果酱面包里流出来的果酱。那时我就意识到:我似乎已经从生物变成了一个容器。所以当那具尸体摔落在地上,眼睛从眼眶里迸出去,用比头发还深色的血涂抹舞台地板上的时候,我也只能这么想:啊,酒瓶碎在了地上。背景里躁动的几声枪响,那瞬间仿佛只是游乐场里的射击游戏而已。只是人们推搡、碰撞着四散奔逃,本该是主导者的SENA木在了原地,随后鸟笼状的舞台随着其承载物一同崩裂,我才从那场混乱中拾回了一部分常识:即使是活死人,脑子损坏了也是会死的。
那时的场面简直像保龄球馆的球道一样,这也许是OBLATION最过火的一场表演吧——作为偶像生涯最后一场演出的话。如果这么和别人说话,也许我也会被狂热的粉丝狠狠击穿大脑吧,毕竟这里是W市,《活死人管理法》刚颁布三周年,上一个在这里被谋杀的活死人,凶手是被以【毁坏私人财物】的罪名起诉的。
我的红色假期,确实是以一片红地结束了。尚没有死去的大脑,不得不极生硬地开始思考,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拔腿奔离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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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人捂着伤口在原本安置着数个游戏摊位的小街里呻吟着等待医护人员,已经死去的人被以担架送上救护车前往转化中心,没有受伤的人一股脑地往游乐场门口的方向作鸟兽散,而夹在这些人之间的津嶋 幸,只能在伤者旁蹲了下来,剪下了一些衣物做简单的应急处置。
“真是不幸的一天呢。”津嶋这么冷不丁地开口了,一旁的老人不知是忍耐着伤口的疼痛,或是警戒着这个脸上有着夸张伤疤的活死人,或只是单纯没听清,缄默不语地将两手压在了腹部包扎的布料上,甚至没抬起头看津嶋一眼,但津嶋还是自然地把话接了下去:“老爷爷,您的家人在这附近吗?还是说您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呢?是的话,您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呢?这里看起来并没有特别适合老人的食物和游乐设施呢,不如说这里的无障碍设施做得也太烂了,腿脚不便的人在这里一定很辛苦吧,观众席又挤又窄,发生这种意外也只是或迟或早的事……说起来这是因为舞台塌了落下来的钢筋碎石什么的才造成的伤口吧?难道你也是OBLATION的粉丝吗?——”“不是!”一时间老人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反驳津嶋的话:“那样不尊重生命的家伙,还是死了比较好!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喜欢这种人,政府也是!随随便便就让这种有伤风化的家伙上台,简直是教坏小孩子!”“嘛,别激动啦老爷爷!就算说‘死了比较好’什么的,也是已经死了啦……”津嶋一边拍着老人的肩膀说着,一边悄悄地转开了眼神,老人仍叽叽喳喳地碎念着,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和一个穿着白大褂,气质与医生略不相同的家伙朝着老人的方向径直地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还站的起来吗?”看起来是护士的人朝老人伸出手,和津嶋一起搀扶老人站起身来,躺倒在了担架上,而老人稍微愣了一下,又开始弹珠连发地问道:“我孙女呢?真子呢?她还好吗?她没事吧?她——”“老爷爷,请您冷静一下,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了。”护士吐着棱模两可的官腔将他搬上了救护车,然后转向津嶋,问道:“你是老人家的亲属吗?请一起上救护车陪护老人,以及签署一些文件。”
津嶋摇摇头:“不哦,我只是路过的。”护士听完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便转身走进了救护车。津嶋朝救护车车门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拜——拜啦,老爷爷——”一旁穿着白大褂的人挑挑眉,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津嶋一眼,然后跟着走进了救护车。写着“马坂近代科学研究所”的工牌在白大褂的衣袋前晃动了一下,津嶋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其上的更多内容,那身影就消失在了救护车关上的门里。这辆车,大概会驶向转化中心吧。津嶋这么想到。他真的很快就能见到“真子”吗?或者说,他还会想要见到吗?以何种形式?
一旁的人们轻飘飘地聊着天:“这可真惨啊,今晚转化中心的床位应该会很吃紧吧。活死人又要增加了。”
“是啊,真是不幸。”津嶋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搭着腔。此刻转头的话,会看到他们都穿戴着一样的白大褂和工牌。小街的主角从喧闹的人群变为字面意义的行尸走肉的此时此刻,属于活死人的白衣天使,活人的白衣死神,正一边以事不关己的目光观察来来往往的担架与破烂布偶般的伤者们,一边轻蔑地计量着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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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死人管理法》通过三周年纪念日的翌日,W市晚报以四十四具尸体占据了头版。
而即便如此,次版的版面上仍旧刊登了无关紧要的都市传说。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四十四具尸体和血仍无法将一份报纸填满?简而言之,死者的事是无关紧要的,或者说,关于死者的事,人们更青睐【留白】而高于【事实】,比起既定的【死亡】,也许虚无缥缈的【幽灵】、【鬼怪】之说在人们的心里更占据着高位。明明现实已经是这么鬼扯了?我忍不住这么想了。今天的人们还在都市传说般的生活里寻找着都市传说。
虽然这么大放阙词了,但现在我正站在我的母校的教学楼里,穿着我无比熟悉的旧校服……骗你的,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件是新买的。
深夜的教学楼,空旷得像饲养箱里给仓鼠准备的管道,踩在地板上的每一步都能听到回音,空荡荡的楼道给人一种哪里都能去的错觉,但实际上大部分的教室门都锁上了,没有上锁的那些门也许只是学校的有意为之吧,以及可以跨过的校围栏、没有关紧的外窗,藏在门口某个储物柜里的钥匙,小鼠轻巧地在未知的管道里屏息奔跑着,实则仍在规则的约束之下。一旁的音名的脸上并没有害怕的表情,毫无波澜的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不愧是安乐堂的资深员工,简直像老奶奶一样稳定,如果脚步声能再大一点就更好了,在明明不止我一个的路上只能听到我一人的脚步声发出回响,有时候还是蛮让人毛骨悚然的。
W市七大不可思议,也就是无人弹奏的钢琴、移动的生物教室模型、旧校舍的花子同学、多出来的666层楼梯、美术教室里的贝多芬画像、午夜自习室的灯光和人影,以及封印恶魔之门,不管哪一个听上去都像是课间随性的鬼扯,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八大不可思议里还有裂口女的存在,在活死人越来越多之后这个传说也被抛弃了。那么再过几年,无论是花子同学或是活着的大体模型应该也不会再稀奇了吧。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越过走廊阴森的画像们走到了音乐教室的门口,莫扎特在一侧墙壁上的画框里与我面面相觑,如果这个世界确实有天堂的话,这家伙一定是在地狱吧。我朝一动不动的人脸眨眨眼,扭了扭门把手,不知是疏漏或是如前所述的刻意为之,门并没有上锁,我轻松地将它打开了,手机的光亮随着门缝投进隔音最良好的这件房间内,照亮深处的书架和三角钢琴棱角分明的轮廓,我轻轻地走了进去。
“哇~钢琴!我以前可喜欢它了!特别是喜欢老师都不让我碰它的这一点!”我这么说着,一边猛地凑近那架听说校长特地从外国进口来的三角钢琴,把它的琴盖打开,在上面乱敲了几下,几声琴声像是钢琴自己都没睡醒一样发出闷闷的回应。
“说不定我也有成为七大不可思议的潜力呢!”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道,抚过这架高中时只碰过一次的钢琴的琴键,想着也许这个只会咣咣乱弹的都市传说,只是某个喜好钢琴的笨蛋鬼怪在作祟呢?当手指压上其中一个键的时候,指腹传来了奇怪的,落空的感觉,就像是琴键自己向内陷了进去,然后发出了声音。
一时间我的手悬在了半空,但钢琴好像没听见我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琴键自说自话地,随性地动了起来。
根本不成章法,没有规律,仅仅只是一路从琴键的左边到右边,又从右边到左边,一次只有临近的一两个琴键陷下去,如波浪般高低起伏着,就像是钢琴在呼吸一样。
“啊啊啊啊钢琴活了啊!”我大叫着,而音名“哎?”地凑了过来。
“真的有不会弹钢琴还爱弹钢琴的鬼魂啊!”安静的学校里像是只回荡着我和这架钢琴的声音,然后钢琴发出了它不该发出的,与音乐无关的声音——
“唧唧!”
“……唧唧?”我第一次知道钢琴这种生物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与此同时我第一次了解到钢琴会自己发出声音。与此同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钢琴是一种生物。
“呀……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呢?”音名说着一手扶着钢琴的顶盖,一手开着手机的灯光观察着钢琴的内部,我也把头伸了过去。
钢琴是有着复杂的结构的乐器,我并不特别了解它是怎么运作的,我曾一度觉得那大概就像是活死人的身体一样,带着某种魔法般的力量而驱动着的吧。实际上钢琴的琴键底下有着弹簧、木制的转击器、勾状的金属部件,以及更多说不出名字的细小部件,联系着长长的琴弦,如骨架或肌腱般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空旷的钢琴内部肋骨般的缝隙间,黑乎乎的身影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里面轻巧地跑动着,将转击器压下,而其下对应的琴键也跟着压陷奏出旋律,那快活的身影就像是在管道中跑动的仓鼠。但这管道不管怎么说充其量只是长宽不超过两米的狭窄空间罢了,我不假思索地把手伸了进去。
“抓到你了!”
不出几回合,W市学生七分之一的恐惧就被我抓在了手上。
这个恐惧的化身,其实比看上去要更为庞大,无以名状的形体,锐利的爪牙,数十双手足,仿佛是在笑着的长在躯体各处的嘴,以及那仿佛能把一切撕碎的尖牙……开玩笑的,把你骗到了吗?实际上被我抓在手上的只是一只红毛松鼠,不过确实是字面意思地让人感觉毛毛的。
它又“唧唧”地叫了几声,随记像是放弃了挣扎似地在我的手上蹭了蹭,比起什么活死人图鉴,明显还是这种比较让人有收集欲吧?如果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都是这样的小动物的话,说不定今晚我就能全收集了。就叫它“红吉”好了!这么想着,我忍不住把脸凑近那只小松鼠,狠狠地蹭了一把毛茸茸的触感,并收获了新的小伤口。
“一会带它去兽医院看看吧。”音名这么说道,我使劲地点头同意了。
小小的松鼠在我的手上乱抓着,顺着手臂一路爬到了肩膀上,一时间七大不可思议小得让人有点不可思议,我不禁将目光落回了那架钢琴之上。现在这架钢琴已经被驱魔了,变成了一架普通的只是很贵的钢琴。
松了一口气之后才注意到房间里钟的秒针正一下一下地发出声音,那本是细不可闻,无关紧要的声响。此时此刻,对于一个活死人来说,时间的流动总是无关紧要的。
“好怀念啊,六年前我就是在这里考的试。”我不禁脱口而出。
“幸君是音乐生吗?”音名开口问道。虽然很想大声地说没错!我的梦想曾经是做音乐人来着!但即使身上穿着校服,即使就连身上的细胞都还没有更新换代,我的心里好像很清楚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了。
“哦!我不是!但我大学想考音乐系来着!”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同时在琴凳上坐了下来,接替红吉的位置,往琴键上压下另一串音符,我想起活死人还未成为常识的那段日子,我曾经问过医生:“那我现在能弹钢琴吗?”那人迟疑着肯定道:“没什么不可以的吧。”那时我激动的心情大概与现在无异:天呢!我一天都没有学过钢琴!遗憾的是考官的表情并没有医生那么委婉,虽然声乐我是有好好练过的呢。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不过最后也没考上。”
“这样啊。”音名说着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像是随手按了一串音符的样子,但就是让我弹下去的音符听上去顺耳了不少,这就是传说中的和弦?或者说是运气、或是什么完美的配合吗?还是说今晚我突然在乐感上有所顿悟?我不太确定,但也忍不住开口惊叹:“哦!想不到音名居然会钢琴!”
想来,我的确没有太留意过同事的喜好,否则我怎么会错过这件事呢?老板喜欢纸牌桥、三时喜欢灵异故事,千鹤喜欢写言情小说和三时,这些我都知道,那我之前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音名喜欢音乐和星野 诗音呢?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大脑迟钝得可算得上第八大不可思议的事情。我应该把W市全市跟音乐沾边的人都关注了一遍的!——虽然就结论而言,我的确是关注了,作为同事而非同好。
手指凭着感觉在琴键上胡乱地跳跃,音名不知道是在和我合奏着,或是只是和我一样胡乱地点着琴键,我分不清,但这种没有乐谱的合奏本身就很有趣。
我随意地聊着学校的话题,虽然她并没有像我一样穿着学校的校服来这里,但从年龄上猜想的话,她应该也是这间学校的学生,也许还是我的同级生或者学妹?虽然我并没有见过她的印象。她听完只是说:“因为我和幸君不同班吧。”
七大不可思议的松鼠在我的一边肩膀窜到了另一边。手机微弱的光芒下,我们像是代替了曾经被禁锢在钢琴腹腔中的红吉,成为了都市传说的一部分。
说到都市传说的话,要不要现场编一个呢?我不知怎么地想到,那些在游乐园的骚乱中失去部分身体组织的人们,和他们丢失的身体部件到底去了哪里呢?人也能透过病毒进行自主转化的话,那么即使是将活死人的尸体嫁接到自己的身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不如说,这副不靠血液流动而运动的身体到底是如何驱动的?对于W市的大部分人来说,活死人都像是被琴盖包裹的钢琴一样充满了未知。那么即使有谁想要靠着自己去研究这些,也一定只是无可厚非的事吧?我张牙舞爪着把这个想法和音名说了,她只是歪着头淡淡地附和了一声,看来这作为都市传说还是有点欠缺,但是相比起什么钢琴里的小松鼠来说也是好太多了吧?
气氛诡异的夜里,我想到昨天那些像喝水一样自然地被死亡吞没的人们,那个以死亡作为卖点而迎来终末的偶像组合的一员,想着在早已毕业的学校里,两个早已死去的前毕业生与现殡葬业员工,随意地摆弄着进口的钢琴,像是在弹奏着死者的乐谱。红吉从肩膀上跳到了琴键上,压出一串低而沉的声音,音名的手机随即一阵震动,她接起电话,钢琴声骤然停止了。
“HIROKI的葬礼现场……出了点状况。”她表情担忧地说着。
于是死者的乐谱自然地迎来了休止符,而关于死者的工作又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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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作为活死人的津嶋 幸对温度的感知不大敏锐,略迟钝的触觉就像是隔着皮革在抚摸事物一样。在母校探寻都市传说的夜里,他的脚步是无比的愉快、轻盈,像是在管道中奔跑的仓鼠。毕竟,上千名少年少女所恐惧之物的正体只是一只毛绒绒的松鼠。若不是一时将太多冗余的生死或是是非非抛诸脑后,连头脑都变得迟钝的话,他想必不会错过一个事实。但他很快也会重新意识到这一点:那只松鼠并没有心跳。如果更仔细地检查它的毛发,或许会发现沾染了血块而粘结在了一起的部分,兽医大概会这么说吧:“这是一只刚分娩了一段时间的松鼠,但已经死亡且转化了,你们有看到它的孩子吗?”那架钢琴里只传出过一只松鼠的叫声。在钢琴的骨架中被困了许久的松鼠,它到底经历过什么,想必也无从知晓了。
顺带一提,松鼠是杂食性动物。
而那架昂贵的钢琴中的钉子、螺丝,弦,以及更多叫不出名字的细碎的部件,在这段时间里被松鼠啃咬,抓挠得松动失灵,在某些机缘巧合之下,松动的部件仍旧会不受控制地将琴键与弦往下压,发出哀嚎般扭曲失真的音色,仿佛是弹奏着死者的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