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園精舎の鐘の声
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娑羅双樹の花の色
盛者必衰の理を顕す
驕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
唯春の夜の夢の如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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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时代末,人类与鬼女爆发战争。人类巫女千鹤重创鬼女首领椛,使其逃往信州。鬼女偃旗息鼓沉寂养伤,人类迎来了百年安宁,而后世称这场大战为“红叶狩”。
明和九年春,水天宫大火,火势蔓延至大半江户城。人类与鬼女的命运就此逆转。
无论是苦苦支撑的巫女血脉,还是暗中蛰伏的鬼女一族,亦或者是江户城中普通的芸芸众生,若能预知这无法挽回的结局,是否还愿投入这长宵之中,犹如夜蛾扑火。
那么请看,明和八年的春樱,已然绽放……
前情请看阿久的《血夜》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56316/
多谢蛇骨姐赏光痛揍凪砂一顿(删除线)不杀之恩(删除线)!【虽然全程也没有提到蛇骨姐的名字【你
好了这章的正剧就写到这里接下来我要倒回头去到处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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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色中,凪砂向着那唯一一处不合时宜的光亮飞奔着。
越是靠近那火光,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就越是沉重。
那毫无疑问,确实是阿久家所在的街道。
道路上惊慌失措的人越来越多,尽管凪砂试图抓住一两个询问发生了什么,但没人说得清发生了什么,更多的甚至根本不愿停下逃命的脚步。
眼看向自己的方向逃来的人几乎把路堵死,凪砂干脆跳上了一旁的屋顶,想从高处看清骚乱的中心。
他最担心的一切还是暴露在了他的眼前——位于混乱漩涡最中央的,确实是阿久的家。
火势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有作为起火点的团子屋还零星闪烁着几点火光。
这附近的建筑本就老旧,经过大火肆虐,整座房子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就连灭火队一时也不敢进去寻找生还者。
趁他们还在观望,凪砂从隔壁的房顶跳进了似乎没怎么遭受火焰灼烧的后院。
他所寻找的少女,就呆立在后院中央。
……以他最不想看到的姿态。
自从加入夜密廻,鬼女捕食人类的场面也目睹过好几次了,可如此触目惊心的,凪砂还是头一次见。
那个白天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少女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上下被血染得变了颜色,连嘴角都还在滴落鲜血的红色的人形。
而那些散落在她脚边,已经连原本的形状都看不出的尸块,正是属于阿久父母的……
“呜……”
凪砂强忍住胃中翻腾的酸涩,把视线从悲惨的团子屋夫妇身上移开。
阿久还没有察觉他的到来,仍旧呆愣着站在原地,似乎也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她一定是控制不住鬼女渴求血肉的冲动,才破坏了地窖跑出来,然后失手把试图拦阻她的父母给……
是的,一定是这样!
不然,头脑清醒的阿久怎么可能伤害那么爱她的爹娘……!
那么,现在呢?
现在的阿久恢复正常了吗?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吗?
一阵苦涩涌上凪砂的心头,可另一个声音却悄然在脑海中响起。
“你还在等什么?她现在毫无防备,赶快杀了她!”
她可是阿久啊!
“她是杀了人的鬼女!现在不杀了她,她还会去袭击别人的!”
不对!阿久一定不想做这种事的!她只想当个普通的女孩,和她的阿爹阿娘……
“天真!你明知她是吃人的鬼女!如果第一次见到阿久时你就杀了她,她的阿爹阿娘也不会死得这么惨了!”
够了!不要再说了!
尽管知道那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凪砂还是努力无视掉那声音,试探着靠近了阿久。
“……阿久?”
少女的肩头一震,迟疑着转过身来。
她失去了光泽的银发下,那双无神的红色眼眸仿佛被火焰灼烧而融化,化作了鲜红的泪水,正顺着脸颊滑下。
“凪砂哥……”
少女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帮帮我……凪砂哥……”
“阿久!”
凪砂终于控制不住,冲上前来把她揽进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帮你,我……”
没错,把她带回神社藏起来,然后想办法……
想办法做什么?身为一个夜密廻,却要藏匿吃了人的鬼女吗?
“凪砂哥……”可是阿久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阿久……阿久在做梦,对吗?”
“哎?”
“只要醒来,阿爹和阿娘就会像以前一样,笑着迎接阿久。”
“阿久?”
凪砂放开阿久,后退一步打量着少女的样子。
映入他眼帘的,还是那个披头散发的鬼女,可是唯有那双染上了血气的双眼中,微微恢复了往日的光芒。
“好痛啊,凪砂哥……”只是,少女的眼中仍旧流淌着血泪,“阿久的心里,好痛,像是要把阿久撕裂了一样的痛。”
不要……
不要再说了……
意识到少女的渴望,一股与盛夏不符的凉意笼罩了凪砂全身,他的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凪砂哥,让我醒来吧。”阿久看着他,那鲜红的泪水竟也渐渐变得澄澈起来,“阿久,想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
几乎要咬裂自己的后槽牙,凪砂才没有叫喊出声。
尽管呼吸都已凌乱,尽管心脏搏动得像要爆炸,凪砂还是稳稳地架起了手中的薙刀。
对不起,阿久。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对少女道歉。
但心脏被刺穿的少女最后留下的,却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谢谢你,凪砂哥……”
不知过了多久,凪砂仍默然站在原地。
阿久小小的身体就倒在他的脚边,像是回到了母胎中一样蜷缩成一团,躺在她的父母,以及她自己的鲜血化成的红色温床中。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果然都是因为我……
远远的,凪砂似乎听到了一阵风声,但那又像是错觉。
对了,尸体。
夜密廻会来回收阿久的尸体吗?
不行,要让他们一家……
凪砂刚一抬脚想要靠近阿久,一股强风突然便裹挟着无比凌厉的杀意席卷而至。
条件反射地,凪砂架起薙刀试图阻挡,但仍然整个人都被撞飞了出去。
他并不强壮的身体猛地撞进阿久家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制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凪砂被这强烈的冲击搞得头晕眼花,勉强在耳鸣声中辨出屋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和逃跑的脚步声。
他刚尝试着站起身,又一道劲风已经接踵而至。
这次,凪砂终于意识到,自己正遭到什么人的攻击。
面对那径直向着自己面门落下的刀刃,他也只能徒劳地举起薙刀……然而这次袭击者的一刀直接将薙刀柄斩为两半,还又一次把他打飞了出去。
后背与地面重重撞在一起,把肺中的空气都挤了出去,令凪砂顿时眼前一黑。
不行,会被杀掉……!
他心知这个袭击者来者不善,只能摸索着撑起不太听使唤的身体。
可预想中的下一刀并没有立刻到来。
“女的?不对……”
听到那道仿若寒冰的凛冽声音,凪砂咳着血抬起头来,模糊的视野勉强捕捉到一个影子。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浑身上下都被纯净的洁白包裹,正与身为夜密廻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虽一张脸藏在面罩之后,凪砂却能感受到她要刺穿自己心脏的眼神。
尽管她身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般若的特征,但凪砂还是立刻就察觉到,这是个强大的鬼女。
“夜密廻的小鬼,是你杀了那个女孩吗?”
凪砂身体一颤:想不到自己的报应竟来得这么快。
可是……
“……的。”
“?小鬼,你嘀咕什么呢?”
“我……我不想杀她的!”
从刚才起就郁积在心中的情感,终于像是决堤一样爆发了。
“我明明是想救她的!我……我想要……”
“哼。”可面对凪砂的悔恨,鬼女却回以一声冷笑,“帮鬼女?夜密廻什么时候这么同情心泛滥了?”
她上前一步,一脚把凪砂踩在脚下,刀尖顺势抵上了他的喉咙。
“太弱了。”她的话语比利刃还要刺痛凪砂,“实力也好,觉悟也罢……就凭这么半吊子的觉悟,你又能救得了谁呢?”
“你实在太弱了。”
之后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
那个鬼女并未给自己致命一击,就这么离开了,似乎还带走了阿久一家的尸身。
等夜密廻的队员赶到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凪砂虽然身受重伤,但好歹保住一条命,需要暂时休养。
尽管又恢复了以前那种无法离开神社的生活,这次他心里却没有那么烦躁。
当他稍微恢复了行动能力,便又趁着夜色偷偷离开了神社,独自来到了那家团子屋前。
禁不住火焰炙烤与战斗双重打击的房子被拆除了,然而总能立即振作起来的江户人,已经开始在原地搭建新的房屋。
那一家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忘记的。
无论是那相遇,还是那别离,我都不会忘记。
凪砂不再停留,准备转身离去,却正好与一家人擦肩而过。
他默默注视着那被父母夹在中间,开心笑闹的女孩,直到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是接续凪砂那边的剧情(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5537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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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红色,红色……
今夜的梦境,也依然被一片鲜红笼罩着。
是的,这一定是梦。
不然阿爹和阿娘怎么会丢下我一个人,消失到不知哪里去了呢?
我茫然地行走在这片红色的世界中,寻找着阿爹阿娘的身影。
可是,今晚的梦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
“呜……好呛……”
刺鼻的气味充斥着我的鼻腔,那似乎是许多不同的东西燃烧的气味,以及一些我不熟悉的味道。
……不熟悉?
我真的不熟悉那微妙的腥臭味吗?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我有些害怕。
我使劲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丝异样的感觉赶出我的脑袋。
对了,阿娘说过,按顺序回想自己今天做过的事就能冷静下来。
今天……因为阿爹不让我出去,我一整天都在店里帮忙。黄昏时,凪砂哥和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来了店里,他们还夸奖了阿爹的团子。吃晚饭时我把他们的话告诉了阿爹,他看上去很开心。然后……
对了,我今晚又要在“那里”过夜。
虽然不明白阿爹阿娘的用意,但他们肯定是为我着想,为了我好才会这么做的,所以我一直都有乖乖听话。
毕竟他们为了让我不会感到不适,还特地把那间地窖收拾得格外舒适。
可是今晚,不知是不是过于兴奋,我久久不能入眠。
据说人越是想要入睡就越难以睡着,还会对别的事变得更加敏感。
啊,我想起来了……
我饿了。
无法遏制的饥饿感笼罩着我,终于让我无法继续忍受。
我一直都有当个好孩子,就这一次,这任性这一次的话,阿爹阿娘也不会责怪我的吧?
于是,我敲响了头顶的门板。
可是,没有人回应我。
焦躁让我的饥饿感越发强烈,我用力地一遍又一遍砸着那扇该死的木门,可还是没有人来放我出去。
我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己打开那扇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
然而出乎我的预料,我并没费太大力气,就冲破了那道一直在夜晚阻拦着我的门板。
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饿……
好想吃东西……
家里应该有阿爹阿娘买回来的点心的,每当我必须去地窖里过夜时,他们总会为我准备好我爱吃的东西作为补偿。
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虽然我最喜欢吃的还是阿爹做的团子,可只要是他们为我准备好的东西,我都会开心地吃光。
那么……
我开动了。
“啊……”
我突然回神,这才想起自己还在梦里。
……梦?
难道说那一切其实都是梦?
我只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已?
可是,那鲜明的气味仍旧萦绕着我。不仅如此,周围还多了许多听不真切的声音。
只是,那些声音似乎都是惊叫和悲鸣,让我有些不安。
“阿爹……阿娘……你们在哪里……”
我再度挪动起双脚,想要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猩红。
可是不论我走到哪里,那股味道仍旧紧抓着我不放,仿佛已经和我融为了一体。
和我,融为了一体?
不,不对。
我这才意识到,那股味道就是来自我自己。
来自我的脚下,来自我的双手,来自我的脸颊……
我茫然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嘴角,疑惑地打量着被染作异色的双手,不安地凝视着滚落在脚边的“什么”。
“咦?”
阿爹,阿娘,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为什么,都不回应我一声呢?
为什么,你们也和我一样,变得一片血红呢……
阿娘明明说过,沾血的衣服很难洗的,可为什么她都不生气呢?
阿爹明明说过,让我乖乖留在地窖里,可为什么他也不责怪我呢?
为什么?这明明应该是我的梦,可为什么这一切都……
“阿久!”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脸上却写满了惊讶与悔恨。
我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向他伸出了我已满是猩红的双手。
“帮帮我,凪砂哥……”
~~~~~
不好意思,阿久的故事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这么搞了。
这是一个短小,绝望,毫无救赎的故事。
虽然也有想过之后让慈善院把阿久捡回去,但想想亲手杀死最爱的父母还留在世上对她来说也太痛苦了……
就是有点对不住接下来负责扫尾的凪砂了(心虚)。
内含#骨科##霸凌##弑兄##精神控制#(雾)
*谁懂啊,只是想写个剧本大纲脚本结果需要解释的东西越来越多变成小说。。
*思维跳跃的文盲写字
*写太乱了就算没人看也是理所应当.jpg
只是一些回忆,就算是lily也是天生坏种.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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盂兰盆节的夜晚,江户比往日更加热闹。
纸笼灯火沿着河岸飘浮,街巷间弥漫着焚香的气味,商贩的吆喝声与孩童的笑闹声交错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喧嚣而繁盛的景象。
林朔缓缓穿行在人群之中,目光淡漠地扫过街道两侧。
盂兰盆节,人们在这个夜晚祭祀亡者,祈求祖灵安息,焚香、供果、放灯,怀抱着对死者的思念,将他们短暂地迎回人世。
……愚蠢。
死去的人已然腐烂,回忆无非是活人的自我满足罢了。
林朔不止一次听人说起,亡者的魂魄会在这个节日回到亲人身边。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些被撕碎的肢体、被吞噬的骨骼,又该从何处归来?
他垂下眼睑,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趣的笑话。
盂兰盆节的灯火越发明亮,而这热闹的景象,在他眼中,不过是披着温情外衣的空洞闹剧。
——直到他踏入那条巷子,腐烂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
林朔停下脚步。
空气中的焚香味变得诡异,潮湿的腐臭中夹杂着过熟瓜果的甜腻,让人不适。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道。
灯火朦胧,屋檐被夜雾吞没,行人步履匆匆,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这股异样的气息。
只有他,在踏入这片区域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然置身于某个不属于现实的空间。
昏黄的光线,潮湿的空气,隐隐透着霉味的榻榻米。
房间的四壁染着陈旧的黄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困在这微弱的光亮之中。
抬步向前,鞋底踏过榻榻米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脚下的影子被朦胧的光线拉长,逐渐融入地面的暗色。他记得有关此地的传闻,落入这里的人,会被迫沉溺于旧日的情绪。
忧郁、遗憾、执念。
哪怕是不曾察觉的心结,也会在此处被悄然剥离、放大,最终将人吞没。
林朔拉开面前一扇门:
——林家的旧宅、冬夜的雪、鲜血浸透的彼岸花。
不远处,隐隐传来孩童的嬉闹声,然而当他转过头去,身后却空无一人。
林朔微微眯起眼。
他打开扇子掩面微笑,任由记忆缓缓浮现,将他拉回到那个可笑的过往——
⸻
某一天,一个女人将襁褓中的婴儿遗弃在林家大宅门口。
冬夜寒凉,等到仆人发现时,婴孩早已被冻得奄奄一息。奇怪的是,他没有哭。没有哀求,也没有嘶喊,只是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世界。
如果他哭了,或许能更早被人发现吧。但他只是沉默着,任由黑色的血迹在他幼小的身躯上干涸,与夜色融为一体。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觉得不祥。
仆人连忙将他抱起,送至家主面前。有人察觉到,这个孩子的眉眼与家主有几分相似。然而,没有人提及这一点。
“朔日所拾,便名为朔。”
家主如此宣告。
于是,私生子的林朔成了林家的养子。
——
“朔君,尽管你拥有鬼的血脉,但你和人类没有区别。”
“我们相信你,你本质是一个好孩子。”
“人类与鬼,是可以和谐共存的。”
如果连鬼之子都能被教化,不正是证明了儒学思想的正确性吗?
——他是林家学术成果的象征。
这,或许才是家主接纳他的真正理由吧。至于家中其他人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
林朔过着与普通孩子无异的生活。
他接受人类的道德伦理,被教导克己复礼,学着压抑自己的欲望。只要遵循这些规矩,他便能得到家主的夸赞,便能继续作为“林家的一员”活下去。
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同样的游戏,大家笑得开心,他却无法理解这种情绪。
同样的食物,众人吃得津津有味,他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所有事物,在他眼里都愚蠢、无趣,甚至有些可笑。
然而,每当他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旁人便会露出困惑与担忧的神色。
“朔君,怎么了吗?”
……解释这种事太麻烦了。
而且,他讨厌被用那种眼神看待——像是被排斥在世界之外,像是只有自己格格不入。
所以,他学会了观察。
模仿他人的表情,附和情绪,在适当的时候露出笑容,点头,叹气。只要这样,就不会引人怀疑。
于是,所有人都夸赞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作为人类,他完美地适应了这个世界。
林家家主对他愈发青睐,甚至超过了其他一些兄弟姐妹。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
“父亲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家伙抢走了。”
嫉妒,怨恨,不满。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然而,比起这些,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些反复出现在耳边的声音。
“……你知道吗?他是鬼之子。”
“听说鬼之子活不过三十岁。”
“等到那个年纪,血脉就会要了他的命。”
——三十岁。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流言,渐渐变成了笃定的事实。
他们在提醒着他——他的生命是有限的,他的存在终究会被抹去。
林朔没有问过这句话是真是假。他也不需要问。
如果是假的,又有谁会刻意告诉他呢?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众人的表情,在那些微妙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件事——
正是这份“短暂”,使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引人注目。
家主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带着观察、试探,甚至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怜悯。
比起兄长们的忌惮、母亲的冷漠、同龄人的疏远,这样的视线反而让他感到新奇。
他的生命正在倒计时,可在倒计时结束前,他是特殊的、不可忽视的存在。
——那么,他该如何利用这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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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那年,变故发生。
那天,学塾的同伴们罕见地邀请林朔一同玩耍。领头的,正是他的哥哥之一——林述真。
——啊,这不是让我无法拒绝了吗?
林朔沉默地跟了上去。
孩童们在山道上嬉闹,笑声中藏着某种莫名的恶意。他看着他们的表情,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林朔,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这样不太好吧……”有人犹豫道。
“怕什么,鬼是不会死的。”
下一秒,孩童们借着“玩笑”的名义,猛地推了他一把。
世界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林朔的身体从山坡上滚落,坠入一片盛开的曼珠沙华中。
白色的彼岸花被血渲染,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躺在花丛间,感受到腿骨断裂的剧痛。
孩子们探头往下看,有人慌了,有人害怕地后退一步。
“这个高度……也不算太高吧?”
“出、出人命了……”
“不是说鬼没那么容易死吗?”
“都怪你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惊慌失措的孩童们很快逃散而去。
只有林述真,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倒在血泊中的林朔。
——他看到了。
看到了林朔在被推下去的瞬间,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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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朔活了下来。
虽然被及时救回,但他的右腿却落下了残疾,从此只能依靠拐杖行走。
家主震怒,将林述真狠狠斥责了一顿。林述真低着头,已经做好了被林朔揭发的准备。
然而,在所有人都等待林朔开口时,他只是笑了笑。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他温和地回答道,隐去了所有真相。
——从此以后,林述真再也无法正视林朔的笑容。
⸻
林朔养伤期间,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大哥林直真。
“他们真的没有欺负你吗?”
“没有。”
“……他们可能只是害怕你。”
“……”
“你笑起来很好看。”林直真认真地说道,“多笑一笑,说不定大家会愿意敞开心扉呢。”
林朔抬起头,笑容干净而纯粹。
“我明白了^^我会一直保持微笑的。”
林直真怔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我不是让你勉强自己。”
“我知道的,哥哥。”
——林直真,是个真正的好人。
正直,善良,温和,与林朔一切的伪装都不同。
他是家主真正认可的继承人,林家的长子,未来的家主。
……如果,他不存在了呢?
这样,父亲的目光会不会全部落在自己身上?家主会不会后悔收养自己?
林朔很想看看,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闭上眼,想象着那个场景,嘴角微微勾起。
……比起“自己成为家主”,他更想看看“父亲痛失长子”的表情。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瞬间浮现。
只是想想吗?当然不是。
林朔从不让自己的想法仅停留在“想想”而已。
——好人,坏人,都是人。
林直真对他很好?那又如何?
他不会因此而心生怜悯。
人类丑陋、愚蠢、虚伪,而自己却要比他们更早死去。
该恨谁?恨鬼?恨人?
不,众生皆错。
这个世界不公,那么,它便该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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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林家上下弥漫着不安的气息,家主焦头烂额,派人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消息。
林朔静静地坐在廊下,手指搭在拐杖上,像是无意间听着家仆的交谈。
“直真大人……到底去哪了?”
“这么久了,该不会……”
“嘘!别乱说!”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的枯山水上,白砂勾勒出的波纹静谧无声,如同时间被困在此处,不曾流动。
这段时间,照顾他的人变成了林述真。
林述真一直在尽力弥补些什么——他曾经推下林朔,如今却处处小心翼翼,连眼神都透着病态的愧疚。
“……对不起。”
他低声道出这句话时,神情痛苦得像是要把自己撕裂。
林朔微微歪头,笑了:“哥,您怎么又在说这件事?我早就不在意了。”
——越是这样,林述真的罪恶感就越发沉重。
他甚至无法直视林朔的笑容。
真是可怜啊。林朔在心底轻叹,却觉得这也是个好机会。
如果愧疚感能够持续发酵,能否将它化为一把钝钝的刀,让林述真亲手割裂自己?
林朔并不在意林述真是否真心悔过,他只是随手将这份情绪收藏起来,在必要的时候加以利用。
这世上最可笑的东西之一,就是人类的情感。
⸻
几日后,家仆慌乱的喊声划破了林家的死寂——
“直,直真……找到了……”
找到的,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残肢断裂,衣物破碎,唯一能辨认身份的,是那件绣着林家家纹的衣裳。
——鬼女所为。
“听说了吗?林家的继承人,被鬼吃掉了……”
“多好的人啊,真是可惜……”
家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并未如林朔所预料的那样,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反倒在看向他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戒备。
那是一种深埋在人类骨血中的本能——对鬼的恐惧,对非人的排斥。
——哪怕他曾亲口说过“人鬼可以和谐共处”。
这就是人类啊。
可笑。
林朔微微一笑,将所有情绪隐藏在眼底。
⸻
“你想成为家主吗?”
林朔轻声问道。
林述真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我怎么配成为大哥那样的存在……而且我上面还有二哥和大姐……”
林朔注视着他,笑意柔和:“您很好,述真哥。”
他顿了顿,语气真诚:“您对我的照顾,就像直真大哥那样。对于林家而言,您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是——”
“直真大哥已经不在了。”林朔打断了他,语气平缓得像是在叙述事实。
“所以才需要您啊。”他轻轻地说道,“您可以代替大哥,将林家重振。”
林述真的神情微微松动,眉宇间仍带着痛苦。
“……可是……”
“哥,”林朔忽然轻声道,“您还在介意以前的事情吗?”
林述真狠狠一颤,像是被戳中了软肋。
“我已经不在意了。”林朔依旧温和地微笑,“所以,请您不要再自责了。”
“就当是为了大哥,为了父亲……也为了我。”
“我认为,只有您才是最适合家主之位的人。”
林述真沉默了许久,终于,低低地开口:“……我来成为家主。”
“我来代替大哥……”
林朔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些许欣慰:“您可以的。”
“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哥。”
⸻
夜色沉沉,林朔独自站在长廊下,看着庭院里幽幽浮动的灯火。
不远处,林述真的背影映在纸窗上。
……真是单纯啊。
在“愧疚”面前,人类总是格外脆弱。
他不需要成为家主。
只要等林述真成为家主,他就能凭借愧疚感操控他,让自己成为林家的实际掌控者。
林朔低笑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
风吹动纸窗,影子微微晃动,像是被缓缓浸染上了黑色。
鬼之子,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林家染成了自己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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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知拉开多少扇门后,林朔发现自己回到了幽深的巷道之中,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腐烂的甜腻气味尚未完全散去。
它妄图用幻境剥离人的理智,让人沉溺于情绪、执念、怀念……但它终究低估了他。
回忆?遗憾?痛苦?
那种东西从来都无法左右他。
比起这些,他在此处徘徊这么久的原因反而是他更好奇它想给他看些什么。
他抬步向前,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拉长。
只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片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