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死,是在七岁那年。
人牙子捏着我的下巴,像挑拣牲口一样打量我的皮囊。“是个好料子,”他啧啧两声,黄黑的牙齿间挤出一股难闻的酒气,“可惜性子太野,要伤到主子。”人牙子的手掐着我的脖子,像拎一条狗似的把我扔进笼子里。
于是我被扔进了斗兽场。
那里没有孩子,只有会咬人的小畜生。打赢了,得半块发霉的馒头;打输了,就变成野兽的盘中餐。
后来我又被卖到当铺,掌柜的说我“眼神太凶”,但胜在听话。在那里,我学会了打算盘、认字,也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命也是可以明码标价的。
当票上写“死当”的,多半是活不下去的穷人;而那些捧着金银来赎当的富人,眼里从来只有利钱。
第二次死,是在十五岁的雪夜。
后来一场大火烧了当铺,我逃了出来,当了个乞儿。
和野狗抢过馊馒头,在死人堆里扒过衣服。因为能打,我成了乞丐堆里的“头儿”,直到某天被人迷晕骗进了黑矿场。
那里的人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我第一次杀人,就是在那里。矿主的血喷在我脸上时,我突然想笑,原来高高在上的人,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血一样是滚烫的,割开他喉咙的时候,他的声音像漏风的破口袋,好难听。我捏着那把刀,一刀一刀地切下了他的手指,一根、两根......只是想看看,能随意决定别人生死的手,到底有什么不同。
第三次死,是在二十二岁。
那时我以为自己终于能堂堂正正做个人了。
我去了衙门当差,笑得比谁都殷勤,办案比谁都勤快。直到那日,我亲手抓住了一个偷粮的寡妇。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抓着我的衣摆,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官爷恁行行好,”她浑浊的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淌,俺家娃儿已经要饿死......”
我攥着水火棍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身后传来县令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纪捕快,按律该当如何啊?”
“按律......”我的喉咙像塞了把沙子,“当杖三十。”
板子落在她背上时,我站在一旁看的格外清楚。在二十九下她就彻彻底底断了气,怀里还紧紧揣着那半袋发霉的粟米。
她的孩子确实不会再饿死了。
因为母子俩一起在那天断了气。
那夜,我呆坐在乱葬岗,酒壶里的烈酒烧得喉咙发烫。看着野狗在月光下撕扯着新埋的尸首,腐肉的味道混着土腥气往鼻子里钻。我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突然笑出了声。这世道,连野狗都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
视线有些模糊,我抬手抹了把脸,摸到满手不知是酒还是泪的液体。
第二天清晨,我就去拜访了清县令门主,衣摆上还沾着乱葬岗的露水。
“我要加入清县令。”我看着他眼睛说。门主看着我通红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递来一块刻着“公道”二字的木制尺。
现在想来,那尺子真轻啊,却压得我手腕发颤。它承载的分量,比我这些年见过的所有冤魂都还要沉重。
……
现在算算,我总共死里逃生了三次。
第一次活,我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第二次活,我明白自己也能掌握他人命运;第三次活,我决定要守护自己心里的“公平”。
在白天的衙门里,我是纪寒,最没脾气的纪捕快。爱说爱笑,和谁都称兄道弟,谁都能来跟我开玩笑。街坊都知道,找纪爷办事,一壶浊酒就能换张笑脸。
可当暮色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别春州上便多了道鬼魅身影。红发如血般披散,玄铁面具覆住半张面孔,只露出一双淬了寒星的眼睛。那些白日里连正眼都不愿施舍的富商老爷们,此刻正抖如筛糠地跪在棍下求饶。我专程来讨的,就是这群把人不当人的畜生欠下的血债。
……
上个月我去“拜访”了一位克扣赈灾粮的富商。
粮仓里的新米堆积如山,散发着稻谷的清香,而他给灾民发放的却是掺了沙土的陈年霉糠,至于其他的新米,他则是准备趁着饥荒将其高价卖出。我将他吊在粮仓横梁上,强迫他咽下那些本该给灾民的陈糠。每当他艰难地咽下一口,我就从账本上划去一笔他囤积的新米。(好像不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这些,”我晃了晃手中的账册,“都会送到贫民窟的施粥棚去。一粒不剩。”
他的眼睛瞪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只能继续咀嚼那些发酸的霉糠。
……
你看,这世道早就烂透了。
如果要活下去,要么选择当吃人的狼,要么选择当待宰的羊。而我,选择当一把刀。
一把专砍烂肉的刀。
又名《不语,只一味扫堂腿》
武林大会前夕。
“师沅!你难道不好奇到底怎么了吗?!”伴随着拍桌子和茶盏摇晃的声音,林随心兴奋地大声说着。
师沅赶紧扶了扶桌上的杯子,松了口气,还好,没碎,不然要赔一笔钱了:“干嘛是我陪你去啊?你在这地儿不是也认识挺多的人了吗?”扶稳杯子了之后,她便有些懒散地撑着头,看着对面有些过于亢奋的人。
“毕竟咱们可是喝过酒,结拜过的兄弟情。”林随心说着,二郎腿一翘,双手一抱胸,以一个极其随意的姿势坐下,“能让那样一片烧得慌的坏土变成现在这样,你就不好奇是什么法子吗?万一是有什么神仙相助也说不定。”他眨眨眼。
“我才不信什么神仙,若是真有神仙,那我和我那些师兄师姐的日子会清闲不少。”师沅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伸了个懒腰,“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就算是我陪兄弟一趟了。”随后起身,扶了下背后的重剑。
“还不快走?等我请你啊?”
“来喽!”林随心立马跳起来,随后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把重剑,“对了,之后你那重剑能不能借我耍耍。”
“怎么?你这个万归义弟子打算‘移情别恋’?”
“什么呀!我这不是没用过重剑想试试?别瞎胡扯。”
“行,之后借你使使。”
“大姐英武!”
……
“喂,我们在这儿蹲多久了。”日上三竿,在这稻田里,多少有些晒人了。于是师沅有些不耐烦,额角跳了跳。
“再等等,再等等。”
“你没有计划吗?”
“再等一下嘛,会有机缘的……你瞧,那边好像有个书生在写些什么,咱们去看看。”林随心说罢,便一把扯过师沅,差点给师沅摔了个狗吃屎。一会儿必然将这小子收拾一顿,这是师沅心中唯一的念头。
两人就这样直直地冲向书生的方向,把那书生吓得不轻:“哎呦……!两位大侠这是做甚啊!我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你这书生,不好好去读圣贤书,在这儿做什么?”林随心站定,两手一插腰,因为奔跑还微微有些喘着粗气,“怎么,你也对这土地好奇?记的什么?”一连串问了许多
“就为这事儿啊,害,我以后可是要当造福百姓的好官的,这不,前些日子,有长白丹的弟子带来了一种土壤,让这片庄稼可谓是,起死回生啊!我这纸上记的可全是那位长白丹弟子的语录,来,你们看看,正所谓‘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随后这段话便很快被另外二人打断了:“停!”二人实在是听不下去这些之乎者也、者也乎之的,听了便倍感头疼,师沅揉了揉脑袋,直接问道:“那你可知那位长白丹弟子在何处?”
“这……他似乎很早就走了,我就在这儿记着,也没注意……”书生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你们四处找找吧,没准儿还能找到,哎,你们真不听我讲讲那位长白丹弟子的事迹了吗?”
“不了!多谢!我们有缘自会相见!”二人听闻,一溜烟地跑远了,当然,自觉避开了那些挺立的稻穗。
两个人在原地缓了一会儿,重新搜寻着目标,师沅四处张望着:“好了,接下来就该找那名长白丹弟子了。”
“可是,该去哪儿呢……?”林随心看了看一望无际的稻田,有些茫然。这片稻田可真大啊,这是他在楠栝州都不曾见过的景象,稻穗随风而动,掀起层层的金黄波浪。
“四处走走吧,不是你说的吗?总能遇到机缘的。”师沅笑了笑,手掌拂过一旁的稻子,圆滚滚的稻粒在手上上留下独特的触感,“这儿的稻子长得真好啊……”
于是两个少年人一路摸着稻穗,随意地走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太阳西沉,倒还真碰上了一位正在捣药的长白丹弟子,他似乎正将捣好的药撒进土里。于是二人便上前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那长白丹弟子听了半天,总算从他二人的语言中拼凑出了语句,一挑眉,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哪有什么神仙不神仙的,这里曾经有贵族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大规模缴粮,于是那些老乡只好撒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肥料,这地就烧得不行了,这哪行呢?刚好我四处游历,在叶障林碰见一种黑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便将药渣混着一种菌,变成了适合的肥料,这才解决了这个问题。”随后,他指了指这片稻田,“你看,这些稻子长得多好,老乡们可以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了。”
林随心和师沅一边听着,一边蹲在地上看着这土壤:“原来是这样……”师沅回复着,“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长白丹弟子将自己的东西收好,便对他俩说:“行了,我差不多收工回家了,天也快黑了,你们也快回去。”说罢,便离开了他二人的视线。
林随心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脚,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胫骨:“哎——原来如此,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林随心。”师沅冷不丁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还有个心事,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下。”
“什……”还未等林随心将话说完,师沅便一记扫堂腿扫了过来,林随心立马跳起来躲避,“你干嘛啊?!”
而师沅呢,也不语,只一味地追了上去。
这时候要是有人路过啊,便能看见两个少年人在稻田之中,在浓烈的余晖之下上蹿下跳,好不热闹。
稻田无声,随风掀起阵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