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启助看着站在手水舍边的女子举起竹勺清洗左手,清澈的水流下来,在夕阳的余晖之中闪闪发亮。
她的指尖冻红了,脸颊也泛着红光,她用手掌捧起水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漱了漱嘴又吐掉,像极了过去阿津在溪边汲水的模样。
难道先前所约定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吗?启助感到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分辨不清这是激动、惊喜,还是由于不安和恐惧,但是他可以确定,这是一种明确无疑的迹象。
女子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绾了一个结,她的额头光滑洁白,眉眼纤细,睫毛很长,和眼睛圆圆亮亮、皮肤微黑、脸上还有雀斑的阿津完全不同,可是和别人打招呼的方式、看人时会眯起眼睛的样子,说一会儿话就紧张不安地摸摸耳垂的动作,都没有任何改变。
——时光会不断流逝,您的生活也会发生变化……这段时间,对人短暂的一生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漫长。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在哪儿相逢,即使如此,您还是要许下这样的诺言吗?
——我或许会借着他人的躯体归来,名字、身份都会改换,只有一件事可以向您起誓,您看到我的时候,一定会认出我来。
——就算是这样模糊暧昧的预言,您也能坚信不疑吗?
——谢谢……谢谢。
——不要流泪,能这样好好地告别……
——阿津真的,很高兴。
他回忆起了草席上阿津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和干裂的嘴唇,她的声音微弱无力,不久就合上了眼睛。那封用墨笔写着字的信笺,在青白色的月光里,燃起了几不可见的幽蓝火焰,然后化成了灰烬。
树枝被风轻轻吹动,树叶的阴影摇摇晃晃,本该充满清静之气的神社,此时却被昏暗、寂静、神秘的感觉笼罩。
女子抬起手,把竹勺挂在水池上方的横杆上,他看见衣袖下面露出的白皙手腕上隐约有个胎记,绕了手腕一圈,然后在手掌下面聚成一团,好像一条细细的绳索,在手上结了一朵花一样。
——是她,没错。
——果然是她。
汗水从启助后颈上流下,已经死去的人,依照约定,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现在应该按照十六年前的誓言,上前询问,问她的姓名,家住何方吗?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过去的记忆仍然十分清晰,怀念的感觉也在心头萦绕,但有什么东西拖住他的脚步,让他无法向前迈步。
现在已经没办法不顾一切地,去履行那个诺言了。还有三天就该迎接新娘,虽然素未谋面,但这桩婚事已经筹备了很久,那可是东家的小姐,决不能错失这一良机。
阿津,假如真的是你,一定会原谅我的吧,启助咬咬牙,低下头转过了身。
他想赶快离开,又不敢跑起来,每走几步,都担心得要回头看看,看那个女人会不会跟在自己后面。
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启助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山脚下,他回到家,让人把门窗都封闭起来,让佣人昼夜守候,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天、两天,月亮升起,太阳落下,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启助一个人一直担惊受怕,忧心忡忡。一直到蒙着面纱的新娘进了宅子,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定是我看花眼了吧。启助想。
结果,到了夜晚,宴席上的客人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之时,突然传出了诡异的声音,周围的烛火忽明忽暗,大家醉眼朦胧地看着隔壁的拉门打开了,一身素白的新娘竟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房门外走去。
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掀开面纱露出了脸。
启助看到那张面孔,不由得大惊失色,这正是在神社里遇到过的那名女子。
“我是六条坂的阿津,十六年前因病死去,因为与人定下约定而返回世间,本来只想将真由小姐托付给守信重义的人就离开,没想到他却背弃誓约……”
房间里狂风四起,拉门后面不断涌出阴暗的气息,白色的身影接近启助,低头俯视着他的面孔。
启助像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但是,那个女人只是低头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脚根本没踏在地上,只是像一阵风一样向后移动着,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启助的眼前一片模糊,五脏六腑像被什么翻转搅动一样,他在地上不断翻滚,发出痛苦异常的嘶吼。
可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像被冻结在地上一样,谁也无法过来帮他。
直到他不再挣扎,客人们才恢复行动的能力,等他们上前观看,发现启助的脸变得苍老干瘪,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躯体像被吸干了一样。
凌晨时分,人们在院落的一角发现了晕过去的真由,醒来之后,她却说昨晚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她手上那个像绳结一样的胎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2、
当做墙壁的薄木板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隔壁的房间似乎有人进来,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山犬半妖的耳朵抖了抖,把手里的稿纸合在一起。
“最后居然是这样啊,感觉有点诡异……和您平时的稿件风格不大相同呢。”
“道听途说的传说罢了。”
坐在矮桌前的男人用钢笔在稿纸上改了几处,然后接过石野手里剩余的稿纸,整理了一下放进信封。
“因为其他的地方也有类似故事,结尾都是阿津借真由的身体与启助相认,然后从此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启助从此和真由生活在一起。”
“那样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结尾。”
“但是,唯独那个地方的结局变成了复仇剧……到底只是口口相传编造出来的,还是变为人形的妖异所为,或者真的掩盖着仇杀事件就不得而知了。”
“唔啊……”
半妖编辑皱起了眉头,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推测。
“不过终归只是流传了很久,不知是真是假的事情,那地方唯一留下来、实际存在的证据,就是结这种绳结特殊的方法。”
似乎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缓和起来。他从桌上捏起红白相间,系着铃铛的一段绳子,把它也放进了信封里。
“古桥小姐如果想要参考的话,就用这个吧。”
“啊,这真是周到……”
半妖编辑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还特意跑一趟,如果老师们都像您一样,我就轻松多了。”
“没什么,因为马上要出门一段时间,寄送过来比较麻烦,还是自己送来的好。”
比起经营店铺,似乎更喜欢在外奔走的古董商人折了一下信封的边缘,把它封了起来。
3、
“话说回来……人本身就寿命短暂又不容易守约,可是发生在身边的奇异事件和妖异又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不知道可以活得很久的他们,会怎样看我们呢。”
往茶杯里倒了水之后,异言社的年轻编辑石野当间下意识地摸起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也许要亲自与他们交谈过才能知道吧……不过,这故事大概是想说,就算只是人和人之间相处,也还是遵守承诺比较好。”
苍海一边应着,一边整理着桌上剩下的纸张。温暖的风从窗子吹进来,盛着茶的杯子在桌子表面留下一圈浅浅的水迹。他把目光投向窗子外面,长屋周围的环境稍显拥挤嘈杂,但在明亮的光线下,洋溢着一种特殊的生命力。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驶进这栋建筑的巷口,似乎是为了避免碰到行人和巷子两边堆积的杂物,行驶的速度非常缓慢。
但是,还没等车轮轧着路面发出的沙沙声接近大门,山犬半妖编辑就兴奋地站了起来。
“老师,家姐回来了,我去迎接一下,抱歉,失陪了。”
很快地,楼梯上传来了活跃有力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轻捷的足音。
当间手提着行李箱走进来,放下箱子之后打开门。
“这是我姐姐石野心,目前在军队服役,因为放假前几天就搬回来住。今天说要回部队接一位朋友来家里拜访,所以才是这幅装束……”
房间中央站着站姿挺拔,面容却很温柔的女性军人,带着暖意的浅色发丝编成粗辫子垂到肩上,她看到屋里的客人,轻轻欠了欠身,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是她吗?
苍海吃了一惊,面前的人,正是以前那场诡异的事故中受伤的女性之一。
她的面容与六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亚麻色的头发混入了银白,弯弯的眼角下面,琥珀色瞳仁中的眼神也产生了变化。
——那是目睹过死亡的眼睛。
“啊,还没介绍,这是古董店‘万川阁’的老板秋叶苍海先生,也有在给《异言》投稿,今天是来送稿件的……老师,姐姐说话不太方便,还请见谅。”
苍海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而石野编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显得有几分为难。不过最后,他还是快刀斩乱麻地,切断了房间里有点僵硬的气氛。
“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帮安昙野少佐拿行李,马上就回来!”
心好像想要一起去,但被当间拦住了,于是只好冲弟弟摆摆手,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目送着弟弟跑下了楼梯。
她已经不能出声了吗?是因为负伤还是事故?苍海回想起了当时那个高亢凛然的声音。
当女性军人轻启双唇的时候,他几乎以为她要开口了。
然而对方只是吐出无声的话语,在熨烫平整、纤尘不染的制服前面做出手势。
——谢,谢。
苍海能够看懂那个词,然而一瞬间没有领会它的含义。
直到心纤长的手指按着肩膀,轻轻地摩挲了几下,他才意识到,那是当时心在与山犬妖异的战斗中受伤的位置。
——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啊。
盯着那双眼睛,有种让人不想打破房中寂静的感觉,仿佛单方面发出声音,都会变成无意义的重复和质问,于是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拾起笔在桌上剩下的白纸上写起来。
“又见面了。”
心走过来,稍稍偏着头。
“看起来您没怎么变……很漂亮,很勇敢,和那个时候一样……只有一件事和过去不同……”
心眨眨眼睛,看着那只黑色钢笔停顿了片刻,然后在纸上沙沙地写下比前几个词更大的字。
“军服不适合您。”
4、
心向后退了半步,轻轻掩着嘴,接着又眯起眼笑了,那笑容里面既看不出尴尬也看不出惊讶,而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一般。
苍海打量着心,这些年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那场事故之后经历了什么,这一切全都不得而知,恐怕即使她能够开口说话,也不会触及自己和另外一位身上的秘密。两人就继续这样无言对坐,任凭空气在室内静静流淌。
该告辞了吧,苍海站起来,却听到走廊上再次响起有力的脚步声。
“心?”
有人推门进来,狭小的空间里起了一阵风。
那是同样穿着军装,个子很高,给人锐利感觉的女性。不知怎么,苍海倒是觉得没有刚才那么意外了。
现在的她和战斗中的样子完全不同,服装整洁、精神焕发,眼睛闪闪发亮,然而和六年前一样,她看起来离开另一位就会感到不安。比起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军人,更像是从某个封闭的地方走出来,对外界迷惑不解、充满好奇,又带着警戒心的小兽,她打量着苍海,接着征询一般地看看心,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概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了,苍海一边在心里感叹这奇妙的缘分,一边站起来准备自我介绍。
“嗯,这位是姐姐的好友,安昙野少佐……安昙野……”
从她身后探出脑袋的石野编辑试图读出那个名字的发音。
而心脸上露出了温柔的表情,翕动着嘴唇,和弟弟一起念着。
——た, つ, き。
身后某个黑暗的角落仿佛发出了巨大的轰鸣,接着是躁动不安的、群鸟振翅的声音,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冰冷稀薄。
有什么东西哗哗作响,从桌上翻滚滑落,在地板上轻轻弹了一下,留下一小滴墨迹。
“龙姬?”
长发束在脑后的女性疑惑地向前迈了两步,从稍低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
“在哪里见过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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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告诉我,怎么也得再推一篇,心中的恶魔告诉我,OOC和BUG都随便了....
*不!我说笑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要大力戳我!!!
*惯例先扯淡再人际……谢谢大家耐心看完,我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总之有在努力了【笑哭
【稍稍,有點微妙的黃段子】
一
悠和到了寄席時,前座的表演正結束。他在一片叫好聲裡向身旁的觀眾道了聲晚上好,便坐了下來,四下卻又在此時噤了聲。只聽三味線弦響,小太鼓震得人耳一跳,各顯音色,末了又不失井然,一齊在一聲合響裏中斷。就是在這時,有個身著茶色羽織的男人上了臺。
悠和很少聽落語,只在閒時才會聽聽,但他也是能隱約從面相上看出哪個落語家會更受歡迎——有些人天生便長著滑稽的相貌,不需多少言語,便能靠著這份天賦的容貌逗人發笑;也有人雖然長相並不滑稽,眉眼唇齒間帶笑時卻有種令人一同笑起來的特征。眼前的男人約莫屬於後者。
“諸位晚上好,今天的天氣還真冷啊,雖說又冷又麻煩,但各位還是來了,既然如此,那就講個熱些的故事吧——”或許是已經有了前座暖場的關係,這話一出口便迎來觀眾的捧腹。悠和的注意力全然被這笑聲的中心所拽走了。男人隨意講著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閒談,卻越是讓悠和更為在意之後的故事了。過了會兒,在滿堂的笑聲裡,男人說著:“哎呀,這熱得很,我就把羽織脫下來啦,望各位不要見怪!”便將茶色的羽織脫了下來,又是陣哄笑。悠和卻見到男人拾起地板上的折扇。
——來了。悠和屏息凝神,注視起男人的一舉一動。頃刻折扇一開,又是一合,男人的神色卻已經起了變化,隨後,又是一轉,卻又成了另一人物。屋主嚴肅,下人卑怯,竊賊猥瑣,老者世故,游女艷麗,少女嬌俏,種種角色盡顯在一刻、一人、一語中。好像台上之人已經成了故事的一部分,又好像故事已經融入了台上之人——不,不是那樣,應當說是那說落語的男人化作了故事,而故事也成了男人。悠和已忘了自身的存在,似乎自己也與高座之下的數人成了那故事、舞台、長屋裡的一個物件,只偶爾對故事裡的人所作所為發出笑來,可那笑聲就好像一陣風聲似的,絕對變不了人物分毫。
正當悠和這麼想時,那臺上人卻又向著觀衆喊了聲,引來一陣笑意,悠和又是在這寄席裡的一位聽眾了。場子沸騰了起來,所有人悉心等著那落語家的一句話。又是數個聲音,數種語氣——明明都是那台上人清朗的男聲,卻能聽出其中微妙的不同。語言好像生出了風,穿過這寄席,在遙遠江戶的雪夜裡飛馳而過。或是帶來窗外寒風,或是攜去席間暖意,風聲呼嘯,火聲爆裂。所有聲音混雜著人聲的爭執,越發嘈噪,那爭吵聲最終響得滿堂都能聽見——
啪。
折扇甩在檯上。
台上的男人俯下身來,向著觀眾們鞠了一躬,隨後便起身離去。悠和只有滿滿地空虛感,無望地期許著男人或許還能將那戛然而止的故事說完,可真打已經來了。悠和小聲問起身邊的老人來:“剛才那位高座名是什麼?”
“嗷,他呀,是迷亭信樂。”老者笑笑,過了會兒又轉過頭去,注視起檯上的落語家了。
二
“……師父就說著‘你這樣不行、你那樣不行,’ 然後讓我把落語說得更親民點。哎,那老頭說什麼落語是說給人聽的,而不是說給木樁聽的。真是過分,我可沒把觀眾當木樁,而只是把自己當做講故事的人而已——可這老頭就是頑固地要命,還說什麼落語不是高雅的藝術,而是庶民的娛樂——他就這麼說呀!隨後叫我去茶館和發臭的大叔聊天,過了幾天又帶我去花街,說著什麼‘沾沾俗氣’,就讓我看不知道哪裡來的男人睡游女……誰想看啊!我這麼講著,就跳窗子逃跑啦。喏,你看,蒼海兄,我手臂上這瘀傷就是跳窗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窗口傷到的。”
迷亭信樂說著,炫耀似的將手臂上的淤青給古董店的老闆看。秋葉蒼海只微微一笑,卻沒在接話。信樂也並不氣餒,轉而將注意力放到店鋪櫃子上的貨品上去了。過了會兒,信樂又開口道:“蒼海兄收捲軸嗎?”
“也收。”古董店的老闆翻閱著桌上的書籍,頭也不抬地答道。
“家父恰好有張美人圖,那種東西我欣賞不了,改日帶來吧?價錢無所謂,對不懂的人來說,玻璃球和寶石差不了多少,蒼海兄願意給多少就給多少吧。”
“講講看?”蒼海似乎來了興趣。信樂不由在心下叫好,卻還是做出如往常一般的笑臉來。
“是家父早年因為一些因緣際遇得來的東西,我想年代也並不久。”
蒼海問道:“是怎樣的捲軸?”
“是張美人圖,似乎挺有故事呢。”
啊。上鉤啦、上鉤啦。信樂在心中小聲叫著,看見蒼海兄完全來了興趣的臉,便會覺得有趣。或許是這位古董店的老闆很少表露出心情的緣故,看到他臉上表露出一點對自己講的故事感興趣的意思,就會令信樂感到滿足。
“傳聞倒是沒有多少,只是畫中所繪的女人被妖異做法,困在畫中,到了夜半便會從畫中走出來,求人救助。哎,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呀,這可是真事,我小時候還見過那畫中美女呢——那美女身著一身白衣,一頭黑髮,好像仙子似的。我兒時半夜起來看見那美人圖,誤以為是家母,便一把抱住那女人,哭著鬧著叫她帶我去茅房,那女人似乎也有些原委,見到我便喊著‘兒啊、兒啊’,勒得我不能呼吸。等我再起來,家母說我夜裡起來著涼病了,要修養一陣才能好。我將這故事講給家父,家父便要把捲軸燒掉,好在家母百般相勸,才留了下來。後來我又聽經手過這美人圖的人講,才知道這東西的原委。原來那美人圖的主角是位年輕的太太,曾與先生育有一子,不知怎麼先生暴斃,孩子又失蹤,哭哭啼啼的美女便被妖異畫師畫了下來,沒多久後就自殺啦。大概是畫沾了妖異的靈氣,又浸了女人的怨氣,這就成了這種東西。”
“後來,怎麼樣了?”
信樂只是一時興起想了個故事的雛形,並沒有往下細想,隨後又滿口胡說了起來:“家母幾個月前死啦,家父硬要把這東西甩掉,我覺得可惜,就想把這圖轉手給別人。恰好想起來我還認識蒼海兄,就想不如把東西拿來蒼海兄這兒。”
蒼海聽後,帶著點歉意說道:“令堂之事,萬分抱歉。”
“謝謝蒼海兄,那我下次再將那東西帶來吧。這本冊子我要啦,多少錢?”
——又是幾句話過後,迷亭信樂將東西抱在懷裡,出了店門。市郊的道路被頭頂素銀色的月光潑灑出銀點,小道像蜿蜒的河流似的,通向看不見盡頭的遠處。天空被平鋪開來,隱約可見春日星光。信樂哼著囃子的曲調,過了會兒又因路過的貓駐足在路邊。他彎下腰去,逗弄著貓兒,隨後用指尖撫弄貓兒毛茸茸的脖頸。
認識城郊的古董店萬川閣的老闆秋葉蒼海,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可信樂被對方那種奇特的氣質所吸引,忍不住想過來多看看那個性的主人幾次。來的次數多了,也就成了別人口中的熟客。
“貓兒,貓兒,蒼海兄真是有股讓人覺得腳踏實地的仙氣在,你說是不是?”隨口逗弄著貓,信樂苦笑了起來。要說蒼海給他的感覺是仙氣也不盡然,但是沉穩這個詞總令他聯想到畫作上武士的鎧甲,有些令人透不過氣,可蒼海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感受。這大概就該稱之為迷戀吧。信樂想著,卻被手邊的貓兒來了一爪。
三
春花輕輕捏了捏自己的小指,好提醒自己不被過長的和服下擺影響,要向著客人露出笑來。做新造已有了段日子,按理說早該習慣這樣的工作,可春花卻還是忍受不了。店長藥師寺先生似乎是察覺出這種情緒,曾囑咐過她要小心些,但也被春花陪笑過去了。若是當時拒絕做下去就好了。春花長歎口氣,卻看到對坐的男人將臉撐在矮桌上,不知注視著哪裡出神。
春花只覺得尷尬,又想到自己既然已是新造,就得好好做些事情。這麼想著便做出游女的嫵媚來,輕聲問那著紋服的男人:“先生,您?”
“我是迷亭信樂,你叫什麼名字?幾歲啦?”似是突然被聲音驚動、這才明白過來對面坐著個人,男人從矮桌上支起身子,注視起春花來。
“我叫春花,今年十六歲……”每每提起自己這花名,春花只覺得羞愧。若是能取個更為華麗些的名字倒也好,可現在這名字聽起來有幾分滑稽。自己這麼報上名字,對方卻好像來了興趣,端坐起身體。
“是好名字,”信樂評價道,“聽起來好記,就是好名字啦,你看信樂這名字就很難記吧?若是有可能,我還想叫自己三三呢,可名字一旦定下來就再難改啦。”
“是……”春花雖不盡同意,心情卻好了起來。
“啊,正好,說了這麼多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幫我倒杯茶水?”
春花聽到這要求,便提起和服的下擺去準備茶水了。她將熱水倒入壺中,再濾去茶渣,等到春花聞到那壺中茶水的香氣時,把茶杯湛滿,小跑著將茶水遞給對方,卻又被和服下擺絆倒了,頃刻間,滾燙的茶水灑在男人的紋服上。
“這……這……萬分抱歉……”春花支支吾吾地道著歉,只意識到自己闖禍了。對方呆滯了一會兒,卻笑了起來,大聲說了句:“啊!”
“什麼事……信樂先生?”
“你有沒有燈籠?隨我出去下吧?”信樂說著,站起身,示意春花跟著他出去走走。春花心下迷惑著對方的意思,到了前廊,卻聽到信樂對妓館的老闆說了聲:“放心,我不會不付贖金就帶著人跑的,只是帶她去趟河邊。”
春花更為好奇起對方要做的事情了,胡思亂想的功夫已經隨著信樂一起到了河邊。正是春季,雖不及冬日凍得人發麻,卻還是寒峭。信樂叫她把燈籠提起來,她便照做。微弱的光投到河面上,能看見被打濕的落櫻漂浮著,時不時又有新花瓣掉下去。信樂先生站在燈籠旁,脫了紋衣,又要寬衣解帶。
春花冷笑著——說是要出去看看河邊,原來也是要做這事情。可就當她這麼想時,卻聽撲通一聲。只見男人光著膀子跳到了水裡,過了會兒又游起泳來了。
“幫我把燈籠舉得高些吧!謝啦!春花!”
莫名其妙。春花想著,可又覺得臉上發燙了。對方還是要求她提著燈籠,卻又不做任何事。這又是為什麼,是憐憫嗎?若是這樣,那還是做那事情……她畢竟是游女,做那事情也無甚不可。決定了,等那男人上岸,她就問問……
一刻後,信樂披著衣服,邊念叨著好冷好冷,邊隨著春花進了妓館。等進了房間,春花便放下燈籠,問道:“您不雲雨嗎?”
“啊?什麼?我聽不清楚……”
“雲雨,您來這兒總是要做這事情的吧。”
“哎呀……這……這個嘛,其實實不相瞞,我對你是沒有那樣的打算的……”信樂摸著下巴,欲言又止,正要再開口,卻又被春花打斷。
“您這是在憐憫我做這行嗎?”
“……不不不,絕不是,游女和演員、落語家一樣,都是帶給人們歡笑與流連的人!我只是看到你的面孔,便想起家中的妹妹,於是便沒了那方面的慾望……那孩子身體不大好,但對我很親,在一年前……走了,我看到你的臉,又想起那孩子,於是便想多和你聊聊……”
春花聽完這理由,只有滿腹的愧疚,再接下來也不好要求對方做什麼了,只徹夜聊天。等這位客人走了,她便去找太夫姐姐。等她進了房間,才發現太夫房中的美人圖不知何時已經撤掉了。
“姐姐,你掛在墻上的那張畫呢?”
“貴客說是不喜歡,我便轉手給個認識的人了。”
“這樣……我今天遇見個可奇怪的客人嘞,竟然什麼事都沒做就離開了,還說什麼我像他妹妹……那人的名字也很奇怪,叫……什麼亭信樂吧?”春花努力回憶對方的姓氏,卻又記不清楚。太夫原本叼著煙管,聽到這話,險些將煙管抖到地上。
“哦,那位……他多半是天閹,又或陽痿吧。”
“是這樣嗎?”春花疑惑道。
“男人有這方面的問題,多半都不會承認吧,這也是情理之中。我見過他師父幾次,只說是帶他過來看看人世百態,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
太夫又講了些趣事,春花便很快將那客人的事情拋在腦後了,她為太夫湛上一杯茶,悉心坐在矮桌旁聽了起來。
【感謝遊貓太太借我設定,并把姑娘給我(……)同樣感謝黑月太太讓我乘坐她的海上大輪船(……)】
【解釋一下,寄席≈傳統藝術劇場,囃子就是表演落語時的配樂,而落語家分為前座、二目、真打三等。】
【比較重要的事情↓
沒有陽○!也沒有天○!……那個是花魁姐姐自己的臆測,而且花魁姐姐也沒有完全說實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