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里开始痛哭,被带出梦后还在哭,边哭边打嗝,Cain无言地把我送回房间,倒是不像上次那样跑了,乖乖地坐在我床边。我依旧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呜呜地哭着。历史多么惊人的相似,要不是上次的人是Melissa,我都怀疑我是不是重复了。
“你要我叫Melissa来吗?”Cain小声地问。
我气得对他怒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需要了——!”但是因为哭太久声音已经失去了想象中的魄力,我觉得更丢人,哭得更大声。
“好吧。”
我们没说话。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是忙着哭不想说话。
过了很久,我稍微平静一些,他突然开口:
“对不起。”
说得我又想哭了。
“你把我扯进来了解了一个世界的黑幕。”
“是。”
“我本来一点都不想知道!”
“对。”他说。
我用尽全力继续哭下去。
“我们还没有证明这里有没有。”他淡淡地说,“你为什么先否认了我们都不存在?”
“你觉得他说得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在暗示、根本就明示我们这里就是另一个梦!”
我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Cain叹了一口气:“所以我说,你觉得你能逃避吗?假如真的是梦,你加入了我们,你也是一个重要人物。我们是共犯,你有资格知道真相。”
“我也有资格不知道真相。”我无力地抗议。
“你必须知道,因为你是重要角色。”
我觉得很难受。
“我不想知道的。”我说,“我明明不想知道,你还是要我知道,我就觉得很难过。”
“没办法啊,Ecripes。我们不就是不停地知道我们本不想知道的事情,接受,然后继续过日子吗。你那份纯情的理想主义还是赶紧给我醒醒吧。”
我听了很想跳起来打他。这时我手机响了。我们顿时通通闭嘴,我爬到床头看,发现是橘君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大意还是最近生活如何,给我说了个天气预报,还说最近甜品店出了新的吃的,他说等我回去吃呢。我看了五六遍,越看越伤心,先哭了半分钟,然后按了拨打。
对方接的速度很快。
“医生?”
“林、林檎君。”
我一时大脑空白,总之先什么都不管地哭了再说。总之,给他打电话是第一次,这样嚎啕大哭也是第一次。我什么也不想就对着电话一个劲地哭,哭得快缺氧了,有点清醒,把电话推给Cain。
“什么情况?”
“你、你来解决。”我打了个嗝,“你来解决。”
“我怎么解决?”
“你和他、和他解释一下。”
“我解释什么?你觉得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吗?”他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但是我比他更不高兴。“是你!是你惹我哭的!你为什么不能给我解决这个问题,就是一个解释嘛!”
Cain无言地接过我的手机,我也不知道他的眼神到底是无奈或者愧疚还是幽怨之类的,我只觉得刚刚喊得太大声有点破音,怕是会影响以后我的假声。
Cain拿着电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想了想,说:“那你、你和他说我喝醉了。”
“你喝酒的?”
“我假装我在发酒疯!”
“好吧,”他看了眼电话,顿住了,“你这是日本人,我不会说日语啊,亲爱的。”
“那你给我说英语。”
“你能不能不要趁着现在这样任性?”他揉了揉额头,“算了,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好,我是Ecripes的朋友,他喝了很多酒,现在在发酒疯。”他眼睛转过来瞥了我一眼,然后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是啊,他在房间里,情况其实挺好的,只是哭而已,其他都很安分。”
他又应了好几声,然后挂了。
“你的日本朋友会说英语,而且比电视里说得好得多。”
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他还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看人家对你多好啊。”
“那的确,”
在橘君突如其来的电话下我们两个都冷静了很多。Cain给我倒了水,我一口气喝了三杯,他又拿了条毛巾盖我眼睛上,我在一片黑暗中觉得气消了一些,叹了一口气。
“怎么?”
“Cain,我觉得人生很悲哀。”
“你终于愿意面对现实了?”
“什么?”我说。
“你这个人本性就不是个积极分子,你却还总觉得自己乐观。你有大部分天赋,但是你都把它放弃了,你看你在日本,什么也没干。只是因为Balivernes的死。”
“什么叫只是?她死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
“你回去两年一点都没振作。”
我语塞。
“你很消极,你没发现吗?你代表的那种浪漫主义是有毁灭意味的。我在很早以前和你说了,献身。你却总是逃避现实,问我如果一无所有如何献身。可你是一个连一无所有都能奉献出去的人。”
“这是个问题。”我小声地说。
“所以你没法谈恋爱就是这个原因,”他毫不客气地说,“你总觉得你为了你的爱情献出一切,黏人得要命,谁能给你这么大的容器去包容你的爱意?往往很让人受不了。”
“唉。”
“你有全心全意为别人的幸福祝福过吗?”
“那是什么?”
“我们通常称之为爱。”
我们都沉默了很久,双方都静悄悄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考虑如何开口。空气太寂静,我想了很久Cain的话,但觉得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有点难受。所以我决定结束这个对话:
“说实话,我已经放弃了。对于人的情情爱爱之类。我更倾向于——在自己去爱别人之前先被别人爱。我已经做过太多爱别人而不被爱的事。让我为我的同类回报吧。但我并不是去爱别人,我现在也依然爱着很多很多人,比如你,比如Melissa,比如Alice,Bret,Balivernes,我爱你们的。我也相信我爱世界。”
“看看你的献身精神。”
“但是,我爱你们,你们不能对我有太多回应。我决定不把爱体现出来。或许你会觉得我很消极,是因为我曾经积极,积极得对一切失望,所以不想积极了。但是我内心还是愿意相信和为谁全心全意地祝愿他能够得到幸福的。浪漫主义者永远是爱的信徒。”
“想用小小的身躯去点亮一丝微弱的光?”
我想了想,“我是说,我现在更倾向:相爱的前提是我相信相爱。”
Cain轻轻剥开我眼睛上的毛巾,我看到他露出一个微笑。“正确答案。”他顿了顿,继续说:“既然你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奉献,所以你也不必拒绝他人的给予。就是这样。”
我不满地把毛巾盖回来,听着Cain的话,感觉困了。这家伙说话有催眠效果,我再一次确信。
“那真是真的人生如梦了。”我说,“感觉不可思议。”
“是啊。”
“我觉得有点累了。”
他不再说话。
过了很久,我还是觉得,不如就干脆这样什么都别管了算了。像给橘君打电话那样什么都不管好了,反正什么也无能为力,就这样吧。
我说:“我想回家了。”
“我知道。”
Cain拍了拍我的额头。
“你好,我是水树晦月。”
“是呀。”
“预约的话星期五下午两点没问题,唔。辛苦了。”
我挂断电话之后又趴在桌子上翻起电脑。
虽然无聊的大部分原因,但另一个原因就是对于Begging的开发推广的进度。
自从我回到日本以后,只和他们联系过三次。第一次是因为Cain打电话过来,说我的玩偶落在那里了,要不要他寄过来,我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一回事,觉得有点惊悚,答应了。第二次是Melissa打电话过来,但是她让Bret接,Bret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们就挂了。第三次是我打过去的,我问他们我的玩偶怎么还没有到。我们对Begging的事情闭口不谈,原因是害怕,不想多说这个问题。不论是哪个方面的。
但是就这样刷新了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最后变成刷最新的论题,看了看新发的论文,感叹一下人类的天马行空和可怕的科技飞跃速度。现在差不多就是刷本地新闻——但是我对政治没什么兴趣,反倒是对最新的偶像团体有些理解,跑去看了几次演唱会,感叹了一下美少女的可爱之处。
没有多余的空闲,或者,全是空闲。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去维持什么交际活动。到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真可怜。和同事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偶尔走在路上也没人搭讪,我这人也不敢随便搭讪。早知道去纱绫的学校做校医说不定还好一些,至少能碰到一些年轻的学生一起感受年轻。可是我基本都偏向理论系了,做校医或许不太好。
自认为自己是个需要交际的人,但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开始试着写点文章,打听打听投个稿什么的。
休假日偶尔去母亲的剧团看看,纱绫的演技充满了魄力,她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演员。我听说她还做了模特,人气很高。洋介哥那边和他的新婚妻子过得很开心,工作也顺风顺水。似乎只有我还这么颓废,真让人觉得愧疚。
说个题外话。
我回来之后,很少做梦。
我本来也不是梦多的人,但是回来之后,可以说是几乎不再做梦了。不是没有印象,是真的一干二净。我好像丧失了梦的能力(它们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再做一个理想主义者了?),或者,我把梦留在了那里也说不定。
别吧。我闭上眼,决定随机地睡一会。毕竟人睡觉的很大目的本来就不是做梦么。
星期五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主要是,星期五人会恋爱。哈哈,开玩笑的。
这是Cain常放的感觉年代很久远的歌了。虽然我听的感觉年代更远一些。每次星期五我都会想起这首歌,觉得心情很好。
星期五下午两点,我要见一个大客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选到我,毕竟我刚来不久,没什么经验。或许是宣传上面的简历把我写得太厉害。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的上头前辈跑了,轮下来到我。多不浪漫的说法。
对方敲门的时候我在玩手机。吓了我一跳,我赶紧收好坐正喊“请进”。
他推开门。
这是一种非常值得纪念的怀念!非常感人和落泪的既视感与梦中的再相会!我们仿佛隔着无用的肉体进行灵魂的重现!……纵使我想这么说,但是只是一时吃惊,我还是沉静下来。我望着他的脸,多么令人怀念的脸,但,他不是她。我们清楚地知道她死了。将任何人当做她都不是正确的,是一件失礼的事情。所以让我收回我碰碰跳动的心吧。我努力克制地想,但是还是对他生出一股别样的温情。人多么讨厌!充满温馨怜爱的讨厌。
我吸了吸鼻子。“你好,橘君。”
“您好,医生。”
他温和地回应我。
橘君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充满着恰到好处的完美。他不太常说话,我很难碰到这样的类型,顿时觉得有些难办。
所以气氛总的来说,是一种在缝隙的尴尬中被我补救回来的一个过程。他似乎察觉到了,但丝毫不介意。反倒是顺着我地改变方式,变得稍微多话了一些,尽管很多都是废话(唉,社会人的交际手法)。另外他对自己的状况很坦诚,很了解,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装病,后来发现不是。但其实也没什么病。
“你要镇静药吗?”我开玩笑地问他。
他微微斟酌了一会(或者这是他的说话技巧,做什么都要犹豫几秒):“您认为我需要的话。”
唉。
“恭喜你了,橘君,绝对健康,请继续努力保持。”我说,“你说的那些问题我会考虑。”
他笑了笑。“好的。谢谢您。”
太过完美的人总是有一些地方不对。他纵使不对也不对得很完美。
我看着他从容不迫的脸,下意识地说:“真想给你打PCP和LSD去知道你想什么。”
说完我立马感觉到了不妥,闭上了嘴。但是他却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才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英文。幸好,要是真的说出来恐怕就被当做危险人物了。
“只是说说,dear。”我连忙补充。
他只是看了看我,没有说什么。
反正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英语很好的时候也差不多忘了这件事了。虽然这或许是导火线。
我稍微轻松了一些。“车站那家可丽饼,吃过吗?”我问。
“噢,吃过。”
“我喜欢草莓味的。”
“医生您喜欢的口味很清新。”
“你呢?”我问。
他想了想。“香草奶油吧。”
“放两颗樱桃的?”
“对。”
我觉得他变得可爱了起来。忍不住嘿嘿傻笑,但笑了会,又无端的悲哀。我总觉得我应该这么和他说: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
他眨了眨眼,不曾说什么。我反倒因此释然了不少。或许说出来之后才更深刻地感受他们之间不同的缘故,虽然明明说的是个肯定句。
我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觉得自己真的累了。今天状态不好,做了很多失礼的事。
“时间快到了。”我说。
他点头,站起来,又习惯性地停顿了一会,问:“医生,能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吗?”
噢,我都忘了。有些人喜欢这样联系。我有点手忙脚乱:“啊。sure。”
交换了一下号码后,我们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道别。
橘君走后我深深地感觉到了空虚。
像他这样的人对我们来说其实很具有吸引力。因为我们总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想剖开一切假象去了解他们的真心想法。实话来说,我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他的存在也确实兴起了我的好奇心,还有来源别处的温情。我想还是控制一会自己比较好。
我又刷了刷新闻,还是什么也没有。可能也是因为我对什么也不关心。我拿着笔写了一点什么,自己感觉很烦,又不禁回忆起橘君的事情。但是越想越觉得,他的存在或许是一个隐喻,一个轮回的隐喻。意象我的献身精神的重归,虽然我依旧一无所有。我吐了一口气,随意地在本子第一页写下了“Let’s go back to the begging.”,但我知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创造一个温暖幸福的happyending,并非一切的开始。
献身精神的回归。
我想为谁做点什么。我想。真的这样想的。
——
扳哥家的苹果友情(友情?)出场
回来那么久了,我觉得生活也规律化起来。每天吃饭睡觉,工作日工作,休息日瞎逛,偶尔刷刷新闻,混日子瞎写点文章。
和橘君的相处基本也定型了。我铁下心来,在该做医生的时候做个医生,该做好朋友的时候老老实实接受他的好意然后做个适当的交流,感觉自己如同被拆分做两个人,但是过得总的来说算是舒坦,就不怎么介意了。虽然我觉得这个忘年交有点诡异,但是我已经决定在他不咨询的时候不去解析他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诡异在哪。或许我这个选择是错误的?不管了。
在戏剧事件(笑)之后我全家终于都知道了我有了新朋友。兴致勃勃地问了下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不小心扒出了点惊天动地的背景(洋介哥有很大功劳)。但是就算是这样爸爸妈妈还是很高兴地叫橘君来。橘君来过一两次,每一次都能让家里很开心。除了纱绫。纱绫不知为何,不太喜欢他,对他总是冷淡的模样。
(题外话:橘君来的时候我已经把Layla的照片全部收走了。这段黑历史不能让他知道。)
安心地领工资,安心地逛街买点甜品,安心地去剧团,偶尔也试着玩一玩,但是并没有正式演出过。我想可能日子就这样也不错了。生活不需要戏剧性的时候,也很有过的必要。
纱绫也顺利地通过考试,上了理想大学。我说这样你就和橘君一个学校了,她有点郁闷。所以有时候我去看纱绫的时候也会碰到橘君(概率还挺高),会打个招呼什么的。
这么流水账我可以写个大半年,但是没必要,诸君也对这样的日常生活没什么兴趣。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两年后,过得不紧不慢,我也成功变老,并且保持一颗纯洁的心灵。我是说,两年来我依然没有女朋友。
那天我在办公室里打瞌睡,有人给我来了电话:“你好,Ecripes。”他说,“你能回来一下吗?”
我知道问题来了。
我和家里说清楚情况之后,又和工作单位请了假。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作为我这个劳模(只是因为我太闲)的奖励。想了想又和橘君说了这个问题,暂时得停停咨询的事,也不太能和他出去玩。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可能去几个月?”
“英国?”
“对呀。”
他没怎么继续问下去,顺便祝我一路顺风玩得开心点。虽然我说不出口“大概不是玩得开心而是麻烦一大堆了”的话,默默说“好”,然后挂电话捡衣服。
回去的时候还是冬天。下了点雪,全部白花花的,我看着觉得很怀念。到车站以后Cain就在车站那里等我,他帮我抽过箱子,我们一路上没说太多话。
“你能来,我很高兴。”
“当然嘛。”我说。
“没有你实在不行的,我觉得你也必须要知道这个事情。”
他满脸疲惫。
我们坐上Cain的车,一路上我昏昏沉沉,感觉自己要睡着,但是总觉得自己这时候睡去实在太不会看气氛,于是放弃。在本质上来说,我的大脑也一直保持清醒,只是肉体有点受不了。
另外就是我电话响了。我抽出来小声地“喂”了一声,发现并不是家里人然后连身体都被吓醒了。
“橘君。”
“我算算您是不是下飞机了呢,就打来看看了。”
“下了。”我乖乖地回答。
“坐飞机很辛苦吧?”他问,“您到了目的地以后好好休息一下。”
我看了下时间,推成东京时间觉得这年轻人真的有毅力。我说:“好。你早点休息。”
我挂电话以后Cain瞥了眼我。我说干嘛,他说:“第一次听你说日语。”
“我没跟家里人打过电话吗?!”
“别开玩笑,你和家里人说英语的。”他说。
我才意识到。因为一时转不过来,然后大家都会说英语,所以还真的是第一次。我说:“唉,感觉怎么样?”
“还行。”
我觉得他变得更冷淡了。
我接着给妈妈发了信息,没收到回复。实在头晕得有点难受,睡过去。一路上Cain没放什么歌,只有车轮踩着雪碾碎它们的声音。到了医院以后他让我先睡,明天再解决也可以,我很高兴他还能对我这么温柔,一时间精神了不少。在医院里逛了逛,发现不认识的人变多了,认识的人一个都不在,有点难受。发短信给Melissa说我到了,她说好,还说他们全部都在家里来着。我又不好意思叫Cain带我去,很郁闷地去睡觉。
睡醒之后看到妈妈回了信息说“okay”,然后是橘君又给我发了信息,说英国在下大雪让我别受凉了,我想橘君真好,比我妈还要好,不禁有点感动,说“谢谢你”还带个笑脸。心情好了很多。
我到了之前Begging的研究室,没有人。机器倒是还好好地在那里。我研究了一会觉得没什么不同,感觉很无趣。于是跑到Cain的办公室去找他:很不巧,他刚好有人找。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我看不出性别。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是双红色的眼睛,还有淡绿色的头发。他看了我一眼后又继续看向Cain。后者也跟着看了看我,但没有把我赶出去,这就是暗示我留下了。
“你最近情况怎么样?”
“还好。头也不疼。”
(声音也恰到好处。这真是一个全身上下都充满中性意味的人。)
“有想起什么吗?”
“没有。”
“……”
失忆患者很难办,因为大多数失忆患者性格都会变成这样,性格寡淡,不好交流。标准的体现就是Bret那个小混蛋。我升起了对Cain的同情。
Cain又随便问了几句,然后放弃了。他把那人送出去,正好有人来接他。那人鞠了个躬,跟着来人乖乖地走了。我看他们走了很远,才问:“那是什么回事啊?”
“刚来一个月。”Cain说,“毛病很多。”
“除了失忆还有别的?”
“有性别认知障碍。”
我惊了。“我都没看出他到底是男是女。”
“女的,”Cain回答,“不过她觉得自己是男的。”
“噢,她就算说她是男的我也会信的。”
“长得很漂亮,但是很危险。”
我想了想。“气氛有点Bret。”
Cain一本正经地说:“不是。Bret是不在乎,她是空空如也,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好,毕竟我对她了解不深。
过了一会,Cain又说:“来吧。Melissa也到了。”然后我和他上楼,来到实验室,果然Melissa已经在那了,另外还有一个人是Suluger。他看到我,点点头。这个场面有点郑重,搞得我情不自禁地很严肃,我只好说:“你们还没告诉我什么情况呢。”
“也是。”Cain想了想,“你走了以后我们就继续开发Begging了,然后建立了很多梦境。”
“呃。”
“梦的核心就是某个意念,因为Balivernes的死,所以我我们决定建立一个终极核心,把所有的梦境给连起来。”
“唉。”
Suluger说:“我就提出了可以知道其他梦境的、可以自主创造别的梦境存在的梦的一个想法。”
“很有建设性的想法。”我说。
“结果发展太快,”他说,“有点超出我们的预期。”
我警惕起来,感觉触碰到了什么——像是——我说,献身精神的一部分。我再次,不得不,提起这个词。我们再次为了什么而献身,而且不得不为了它献身,再一次,我们献身得无知无觉,毫无意义。
我们戴上Begging之后重新在世界树重聚了,世界树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大概。变得热闹了一些,我看到了不少新面孔。或许是什么新的角色。
“现在是有几个世界了?”
“世界树,Dana有一个,Suluger有一个,……我,还有Melissa。加上原点,六个。”
“你差了一个原点创造的世界。”
我没有注意,另一个事情让我更大吃一惊,猛回头看向Melissa。
“你别理她,她的超级无聊。而且还不怎么管。”Cain瞥了眼她。后者笑笑耸肩:“实验性质的。”
我觉得事态发展太快了。
Cain沉思一会,一下子眼前的景色开始转换。这里仍然是核心区,但是出去以后瞬间变成了富有年代气息的景色,但是与其说完全复古,还混有大厦。我已经彻底混乱了。Cain(凭空)扯出一条毯子给我盖上,然后带着我们一群人弯弯绕绕钻进一个小巷子。到了小巷子后又到了一个破烂的小酒馆,和电视里演的一样。
我们坐在那里等了一会,在这个过程中我和老板点了一个水果酸奶喝,味道比我想象中要好。其他人也很平静地等着,但又一会,Melissa突然说有事要走了。只剩下我和Cain还有Suluger。我们谈了谈我最近在日本的状况,他们听说我在咨询室混日子都觉得我小题大做,纷纷惋惜。
我又说到橘君的事。Cain聊了聊,才说他也认识橘君的父亲,单方面的,一个很有名的企业家。Suluger说“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又没继续说下去。
然后等着的人终于来了。
Cain拉了拉我的毯子,我抬头刚好看到他。一个全身都是红色的人,呃。但是红得很喜庆(用这个词我也觉得微妙),相比大部分红色的人,是一个红得很快乐的家伙。戴着兜帽,摘下来露出了金色的眼睛,他看到我也是很吃惊的模样。
“你们怎么带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来?”
“你说呢?”
Cain说。
他瞬间露出了遗憾的表情。“真可惜。我是第一次见你,你好,我是Dieter。”
“Dieter Seasons,我建的。”Suluger插嘴。“一个科学家,事业有成,人生败者。”
对方倒不是很想理他。
“呃,我叫Layla。”我说。
“你们是想谈谈什么?特地来找我?”Dieter问。
“反正有新人,你可以从头解释一下。”
“噢,也是。反正我也习惯给人解释了,最近一直在给小苍上课。”Dieter想了想,“这么说吧,呃,纸给一下。”
他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写起来。
“你们把我们这里叫做原点,就是因为你们认为我们是一个中心。”
“为了合理地成立,我们把这个梦境建立为一个坐标系。”Suluger补充,“简单易懂,原理就是Louis的平行宇宙论。”
“我们作为原点,第一:维持其他梦境的存在,第二:我们是中心,所以我们可以监测到其他的梦境的存在。”
“你们没有觉得,这个构想的存在本身就很危险吗?”我不满地问。
Cain回答:“事实上,他们探测到其他世界是个自主选择的活动。我们没有设置这个剧情。”
“我们知道其他世界的存在,但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我们还不知道这是个梦。”Dieter随手在纸上画了一只小鸟,还欣赏了一会,“我所属的科学院要求我进行世界观测,然后我有一天,呃,在x系的08点上……”
“我建立的。”Suluger举手。
“好吧,在这位神大人(他用了一个很调侃的口吻)的世界里,我不小心撞到核心里去了。”
一时空气寂静了一下。我们面面相对。我小心翼翼地问:“核心没设保险?”
“有,碰到就会死。”Suluger说,“我设置的核心因为发展成超自然现象传说已经弄死不少了。”
这群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好我没碰到。”Dieter有些幸灾乐祸地傻笑起来。
“你碰也不会死,重要人物我有设定保险。”
“直接设置核心的保险不就好了吗?”
Dieter被噎了一下,似乎觉得没有必要和他争辩什么,硬生生将话题转移回来:“我没碰到核心的一个原因,就是我看见了一个人。”
Suluger问:“谁?”
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原创作者看到了糟糕的二次创作的一种愤怒和困惑。愤怒是因为太糟糕和出乎意料,困惑的来源是愤怒:他太想知道这个创作者到底是谁。
“Sora Direkte。”
“事实上Sora并不是第一个在核心的人,但是我第一次在核心见到的的确是他。”
我看着瘫在椅子上的Suluger有些担心。他一直唠唠叨叨想着Sora到底是谁,还有Sora到底从哪里来,Sora到底想干什么,简直就是在考虑他人的人生哲理问题。
“我去的时候时间有点错乱,按照时间轴来说,第一个碰到它的应该是Sion。”
Suluger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打起一些精神:“呃,是Sion。我还和他说了话。”
我们都很惊恐。“你干嘛和他说话?”
“因为我很喜欢这个角色啊。”他也瞪大眼睛,一种不可理喻的表情。“所以忍不住和他说了点话……”
“你别吧!”
“Verite的身份怎么算?”Dieter一脸无奈,“我和他都聊过了,他什么都知道。”
“对喜欢的角色有点特殊待遇是很普通的,这叫做私心。”
Cain喝了几口水。“真是怪不得从你这里出问题。”
“以上,就是这样。所以(8,0)里知道核心存在的有三个,但是知道梦境存在的只有两个。Sion不知道。”Dieter轻快地说,“Verite知道是因为我告诉了他。”
Suluger倒是平静的样子:“他是观测者,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是Sora呢?”
“Sora的建成我不知道,说实话我没有太大的印象。”
“我和Sora说过话。”Dieter再抽出另一张纸,“因为这是很重要的对话所以希望你们不要打断我。”他看起来已经累了,显然我们比他想象中要活跃得多,他不得不分心来和我们接包袱和打岔。
谁会打断你呢?
我也静下心来整理了一下。
“我第一次看见他他正好在核心区,握着核心。”
我看到Suluger抖了一下,又露出了看到糟糕的二次创作的表情。
“他说希望我不要过来,正常人碰到核心会死。我相信了。我问他你是谁,他说,我是蛇。”
“蛇”。
这是一个不详的象征。象征着一切的开端,但是这个一切是好的呢,还是不好的呢,我们都不知道。
“我们到了一家咖啡厅聊。呃,我问他蛇是什么,他说,你知道你在梦里吗?”Dieter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他和我解释了你们。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但是他又说:‘我是蛇,所以我知道,你可以相信我。我才是真正的神的那一边。’”
好神棍的说法。我忍不住想。
“蛇,就是神创造出来的,放置在你们的梦中的人物的总称。”
我感觉到身边的两个人顿时都一顿,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不妙起来。
“世界树里有一条蛇吧?”他突然说。
“……有。”Cain干巴巴地回答,“根据北欧神话,Nidhogg有几条蛇手下……在世界树里最活跃的那条的原型是Grafvollud?我记得他还和Vedfolnir有关系。”
“第一条。”
Dieter在纸上写下Grafvollud。他继续说:“第二个建造的世界我也不能判断到底谁是蛇,这里的蛇太多了。影蛇是蛇,秋晖也是蛇,烛我觉得也像,烛是最像的。”他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第三个世界是Sora。他说他是作为神的‘潜意识’存在的。”
Dieter写下Sora,下方括号潜意识。
“第四个,”Dieter抬起眼,“你的世界里,有蛇吧?”
Cain一愣。他认真地思考起来,缓缓地说:“有。常青藤派别的Haruki,但是他是作为开启Leo那边的契机……”
Dieter打断了他:“Sora和我说过他。Haruki是后天的,神在你设计以后改变了你的设定,之后修改为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Cain错愕的脸,“Haruki所代表的是神的‘记忆’。如果没有出错的话,我们和他对话是能够了解全部情况的。但是,”他停下了。
“Haruki沉睡了。”Cain喃喃地说。
“不,Haruki的灵魂丧失了。他的灵魂在别的世界那里,Sora在拜托我去找到他,如果找到能让Haruki苏醒的话我们就能知道真相。Sora之所以帮助我们是因为他也想知道神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他没有在意我们满头问号和困惑,继续流畅地边写边说:
“第五个,newworld。据我所知出现了一个bug的势力,在那里有一个叫Silvia的家伙是领头人,呃,他的使者代表就是蛇。这家伙毫无疑问也是。但我没有接触过,还不能判断他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Melissa那边一直是她自己弄。”Cain小声地说。
“整理来说:第一,神创造蛇并把自己的一部分给予了蛇;第二,蛇拥有一个集体性的特征;第三,只要有蛇的存在,我们就处在梦中。呃,我们可以推断一下谁代表什么,用这个来判断神究竟是什么人。如果一个人的组成部分是意识,潜意识,记忆,肉体,精神,那现在我们有两个了。
“Sora另外还说了第一个是意识。呃,那么还剩下精神和肉体,刚好分成两个,但是不管是这个世界的哪条蛇我都觉得和神的肉体不符,根据他的意识来推断外貌的话。……基本上是这样。”
“我觉得第三是一个很危险的说法。”我说。
“反正现在只要把Haruki的灵魂找到我们基本就成功了。”
我们说好,他们之后去找到Leo要到Haruki的情报。之后他们会带我去观测一下蛇的情况——不过他们决定不带我去看Sora,一致认为这个人太危险。
我们觉得都很累,又要了几瓶牛奶喝。
“其实是Dieter先找上的我。”Cain说,“所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可能只是告诉我们这些而已吧?”
Dieter眨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当然啦,你们把我创造在梦中,我一辈子可能都会受到你们控制,知道这个事实我好伤心啊。”
“我们的确探测到你有好几天郁郁寡欢。”Suluger冷冷地说。
“就是一个提议。”
我警惕起来,猛地站起身,大声地说:“我能不能先退场一步?”
“不能。”Cain说,“你是建造者之一,你也是中心人物,你以为你是主角的事实会因此改变吗?”
“本身你们把我带来这里就让我一窍不通!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因为几个特定人物,呃,bug一样的家伙?!”
我觉得我有点生气了,但是越说越无力,最后也觉得没什么意义。我软绵绵地坐下来,趴在桌子上呜咽起来。我已经有这个预感,但是我并不是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弄哭了可爱的小姐我觉得很抱歉。”Dieter压低了声音,但语调里充满了愉悦。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会认为你们的世界里没有蛇?”
天啊,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