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这不是等于自己去找死吗!”徐超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知道易师傅或许有这个本事,但你还这么小,又不会游泳,去了到底能怎么做?”
“啊......我也不知道啊!”我有些苦恼地抓抓头发,想了想又说:“除了再去找那个臭老头,还能怎么做?他就是想我自愿地去找他!”
徐超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陪你去。易师傅要是出的主意不好,我还能帮忙阻止一下。”他叹了一口气,“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一个做事缺乏章法,也不太会思虑别人情况的人,只会想着眼前怎么做。”
于是等两人衣服都干了之后,便又去敲开了易老头家的门。
门开了一拳宽的缝,易老头的脸埋在屋内的阴暗里,佝偻着比我高不了多少的身躯,呲着牙花子说道:“怎么,自己想不出法子啦?你一个做徒弟的态度就不对,现在要咋表示啊?”
我握紧了拳头,也不看易老头的表情,一咬牙,直接跪在了他门前的石板路上,双手伏地,恭恭敬敬给易老头磕了个头:“易师傅,请受徒弟一拜!徒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了,请师傅指点迷津!”
蝉鸣藏在树间,盛夏的热度让土地蒸腾出阵阵热气,小箓湾与之比起来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光是站在河边听着水声,便能已感到一阵清凉传来。
“王波。”易老头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
我把视线从小箓湾转过来,迎头盖面地却是被他撒了一把糯米。只见易老头抱着一个破罐子,不停从里面抓着糯米,一点也不觉得浪费似地往我身上撒,撒了一圈,又往我俩裤兜儿里塞了两把糯米。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这糯米有什么奇特之处,我隔着一层布都能感受到裤兜儿里糯米十分冰凉,比我偷偷伸手抓过的家里厨房旁阴凉处那缸子里的大米,还要凉。
“你现在一下子肯定学不会自己控制三盏灯。”易老头拍拍手说道:“这糯米本性便属极阴,而又被我封在罐子里藏在屋子北角地窖里很长一段时间,可是谓阴上加阴,你也能感到它不自然地凉吧?”见我点点头,又继续:“这糯米能降你身上的阳气,让你接近鬼......也就是死人的状态,加上走阴的体质,约摸也能骗过一些耳目了。”
“耳目?谁的......?”然而当问题问出来的同时,我也明白答案了。我要装做死人,骗过那个困着沈文男的东西。
易老头见我懂了,也没再说话,又掏出一根暗红色的细绳,把一头在我手腕上绕了好几圈,用几乎看不清的速度打了一个复杂的结,把另一头交给徐超拿着。
“这是干啥?”一根细细的红绳,也不能作为我可能落水时的救生索吧?
“别小看它了!”易老头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不是一般的红绳,而是用血染......”见徐超和我的表情都有些复杂,继续说:“用什么血就别管了,只要不出现特殊情况,再配合我打的锁魂结,是绝对不会断的。你只要一有情况,”他指着红绳,“马上会强烈震动传到另外一头,我们会设法救你。”
我听着便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个情况怎么听上去也不会是十分顺利而乐观。
“不过,易师傅,为什么不是您来拿,而是让我拿着绳子这头?”徐超问道。
“你忘了吗,我算过,你命中属阳气最重,握着这绳子能更好发挥锁魂的作用,不让王波太过近阴而导致真的灵魂离体而去了。而我.....”易老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对我又道:“行了,准备得也差不多了,还是跟上次说的一样,你站到水里憋气,没到我喊你不许抬头。”
望着小箓湾,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感觉,和记忆里的那次一模一样。发生沈文男溺死的事情后,就已经再也没有小孩,甚至是大人敢在这里玩水了。整一个小箓湾此刻显得奇静无比,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看向那河流深处,仿佛变成了一口暗绿色的深窟,要将靠近它所有的一切,吸个精光。
我不自觉抓紧了口袋里的糯米,缓缓地一步步走进冷得居然有些刺骨的河水里。
“坚持不了了就赶紧上来!”徐超忽然在背后喊道,也不管易老头之前的话,“注意自己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听到没!”
我背对着他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去。
果然,河水越来越深了,走着走着已经渐渐没过我的腿,胸口,脖子......再往前走,很快就要没过我的头了,这根本就不是小箓湾原本应该有的深度。
和那年一样,一定是某种力量,让这里变得如此不正常的。
我被河水冻得瑟瑟发抖,甚至有种想止步不前的冲动。忽而,沈文男临死前的表情又浮现在脑海里,那绝望又恐惧的表情,让我到现在为止也无法忘记。
我深呼吸了几次,在一次性吸了一大口气之后,猛地把头扎进了水里!
水里还是那般幽暗,外面的天光根本无法照进这河水几分,四处都是浑浊的漂浮物和杂乱的水草,看不到任何河鱼之类的生物游动,更别能听到什么了,在水里,满耳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憋气真的是十分难受的一个过程,我能很清楚地感受氧气在一点一点地在肺部里减少,取而代之的,却是愈来愈能感觉到心脏的加速跳动,四肢的僵硬,仿佛有什么被挤着快要从胸腔里往喉咙涌去的冲动——就这样坚持了大概两分多钟,我终于憋不住了,不小心抢了一大口水。
不行了!我一边呛着水一边着急地想把头探出水面,却完全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到了满是覆盖着青苔的大块鹅卵石上,在水下摔了个趔趄,匆乱之中居然往河流更深的地方倒了下去。
此刻我已经是充满了惊恐,窒息到了极点的痛苦开始让我精神涣散了起来,有种灵魂快要从身体飘向外面的错觉——有那么一瞬间的断片后,我居然觉得在水里没有那么难受了,不需要注意呼吸了,河水变得不再那么冰冷,便什么也没想,顺势往更深处胡乱划着水游去。
“泥蛋!泥蛋!”我在水里毫无阻拦地发出了声音,大声地对着各个方向喊道:“泥蛋!沈文男!你在哪!我是王八!我来找你了!”
过了几秒钟,我隐隐听见几丝微弱的声音从一个方向传来!“......救......救我......王、王八!救我!!!”声音忽然从小变大,最后就仿佛像是在我耳边呐喊一般!
我猛地望向声音的来源,便能清楚看到了!
沈文男还是那一年的模样,不过已经变得皮肤惨白且骨瘦如柴,仿佛喝了过量的河水一般只有肚子异样地滚圆,一双惊恐的眼球深陷在眼窝里,整个人在河的最深处,在好似触手的丛丛水草间无助地高举着双手。即使尸体已被收走,他的灵魂却还苦苦地被困在这个暗不见底的地方,一遍遍地被迫感受着临死前的痛苦。
我抓住了沈文男被泡得滑腻的双手,拼命想把他往上拉。“不......没用的.......”他虽然也同样用力着挣扎,想借着我的力往上,无奈却不能移动分毫,“没用的......它......它困着我,我哪里也去不了......你也救不了我!”
我越过他的身子,终于看清楚了是什么缠着沈文男。
那是仿佛一团黑绿色水草,混杂着别的什么东西,勉强组合成的一个人型,无法分辨是男是女,双臂像铁索一般死死地困着沈文男的腰,已经深陷入他的身体,勒出了可怕的痕迹。
“给我滚开!”我用脚踹着那个东西,“泥蛋是死了,但不能让他永远还被困在这鬼地方!你放开他!”那东西抬头,用无法形成五官的,只有几个模糊的空洞的面孔朝向我,其中一个大洞猛地张开,发出了无声,却让我脑神经撕裂般疼痛的尖叫!
“没用的!没用的!”沈文男也同时绝望地喊道:“王波!不要管我了!不然你也会一样被它困住的!不要管我了!”
“不行......!”我一边更用力地踢着那东西的手臂,一边说着:“我......如果没让你往更深的地方游去的话......”那东西的尖叫声几近要刺破耳膜,让我头痛欲裂!而同时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我的眼眶里流出,又瞬间融进水里,“如果那时候,我会游泳的话......我......”
“王波......”沈文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所以我要救你!即使我无法拯救生前的你,至少让我为死后的你做些什么!”我大喊着,急促地思考到底应该要怎么做,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是如何能在水里待那么久,又是如何没有因为恐惧深水而浑身僵硬。
忽然在浑浊的水中,我看到了自己腕上那根在水里飘动的红绳。
我一扯红绳,顺着水势便在那东西的脖子上套了好几圈,也不怕那东西过来扯,因为我知道它抓着沈文男是不会放手的。确认绳子套紧了,自己也握住那红绳,拼尽全力闭眼想着——既然说我有情况,上面能感觉到震动的话,拜托了!徐超!师傅!快把我们都拉出去!
第五章
“啊?”我呆呆地应了一句。
“我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啊,仗着自己命硬扛得住,揽了许多和自己没关的麻烦事,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易老头念叨着,把他那比菜场旁王大妈家养的沙皮狗美上不了多少的脸对着我,“你师父还年轻的时候可是十里八乡迷倒不知多少妇女群众的一比一的美男子——”看到我和徐超都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呿了一口唾沫:“脸的事先放一边!主要是我这老命扛不住了!惹的事情太折寿,我已经没几年好活头了。”
易老头往后重重一靠,“这一身走阴的本事,我不想就从此泯灭了......这门本事,从师祖传到我师父,再传到我这,好多方法都要消磨没了......本来能走阴的人就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
我没接话,静静看着易老头一层褶子叠着一层褶子的脸,此刻的他仿佛浑身充满了疲惫,眼睛里的光仿佛都要隐进眼窝的阴影之中了。
“明儿,”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易老头忽然又道:“明天早上在往县道的油菜花地旁边那个河滩等着,我开始教你本事。”
“等等,我还没同意拜师呢——”我急忙喊着,回应我的却又是那震天响的呼噜声,这老家伙,也真是说睡就睡了。
我对他泄愤似得挤眉弄眼一番,见他毫无反应,也只能作罢,悻悻起身。
“你明儿就去河滩看看吧。”徐超这时候说道,“我觉得易师傅是真心想让你学会走阴相关的本事,你既然有这个天赋,为何不好好学一学呢。”
我用鞋底蹭了蹭青石板上的泥,往屋里走了几步,这才说道:“那个河滩......叫小箓湾.....是,我一个朋友溺水身亡的地方。”
徐超没有接话,他大概也能猜到,易老头肯定不是无缘无故,才挑那个地方喊我过去的。
第二天,我在床上打了好久的滚,下了半天决心,这才磨磨蹭蹭地往和易老头约好的小箓湾走去。
“你这小崽子让我好等!!”老大远的就听到尽头处有个光溜溜的秃瓢儿对我大喊道:“说好的是早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大太阳晒得我脑门儿都要发烧了!”
我对他撇撇嘴,没说话。又是磨磨蹭蹭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河滩边,看到易老头对我吹胡子瞪眼,上来就给我脑袋狠狠地敲了一下。
“痛死了!下次我来早点还不行吗!”我抱着头对着易老头喊道,眼睛却不敢看小箓湾的水。
这个细节没逃过易老头的眼睛,他眯眼盯着我一会儿,才说道:“行了,说正事。”他指着小箓湾,对我说:“给我在这水里憋气,没到我喊你不准抬头。”
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在这条河里憋气!?我脸色不好而艰难地望望河滩,又望望易老头,他一脸不容拒绝的神色。
憋气......只是站在浅滩憋气的话.....应该没事吧?如此想着,我艰难地走进了刚没过小腿的河水里。
小箓湾的水十分清澈。能看到河里被水流冲的浑圆的鹅卵石上,印着阳光折射进水里的波纹,闪闪发光。被我惊动的河鱼一下子窜进了油绿油绿的水草里,留下串串透明的气泡。河水清凉,双腿浸泡在其中,盛夏的酷热便减少了许多。
小箓湾的一切还是那么美好,正如那一年。
我刚沉浸在回忆里,却不知道,易老头已经在后面踹了我一脚,我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整个人跌进水里。
那是,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
夏天热,大家家里条件也很一般,为了省电费,大人们连电风扇都不舍得开。孩子们不愿呆在闷热的家里,都纷纷跑出来纳凉,而水又清澈又凉的小箓湾,自然是我们首选的活动场所。
一群孩子就这样在岸边脱得精光,光着屁股纷纷跑进小箓湾的浅滩里,互相泼着清凉的水花,谁也不会去想,只到他们胸部的水面,底下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沈文男是孩子们里水性最好、也是最喜欢游泳的一个,一口气能憋个三五分钟,一下子能把小箓湾对岸游三五个来回,因此也是晒得黝黑,被大家笑道远远瞅着就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小孩,还得到了一个昵称:泥蛋。每每去小箓湾的活动,都是他穿街过巷用着大嗓门喊道:“玩水儿——去咯!玩水儿——去咯!”闻声便引得大大小小的孩子就这样推开家里的院门,像一群蜜蜂跟着他,嬉笑着奔向那条他们最喜爱的河流。
今天也不例外,沈文男第一个冲到河边,噗通一下钻进水里,哗哗打了好长一段水花,这才在河中央对我们挥着手:“你们快来呀!”
“泥蛋,你也冲得太快了!”“等等我!”“今天我要和你比潜水!”孩子们纷纷跳进水里,我也兴冲冲地跟着上去,直至水淹没脚踝才反应过来——“哈哈哈,今天你也不敢下水啊!”沈文男看见我在河滩边犹豫不前,便半开玩笑地喊道:“亏你还叫王八,这个本事都不会,你也该换个名字了!”
闻言我气得在河边捡石头就往他那头扔去:“洗你的澡去吧臭泥蛋!我只是不想湿了衣服!”扔得他为了躲闪石头而潜进水里,我这才气呼呼地停了手,走到河边树荫下闷头坐了下来。
其实,到底是因为生沈文男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我已经搞不清楚了。没错,镇子里没有哪个孩子不会游泳的,除了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
不论爹妈怎么手把手教,我却是如何也学不会游泳,并且愈发对水,特别是河水湖水之类的自然界的水源愈发恐惧。我无法说出清楚,到底恐惧着那水里的什么东西,一旦水没过全身的时候,我便会僵硬得无法动弹。
我望向河里,沈文男正在和几个小孩比赛潜水,只见他一撅光腚就猛地钻进水里,好半天都没出来,而另外几个小孩早已憋不住把头冒出水面猛地吸着气。
“泥蛋真行啊!这次他不知道潜了多久?”“哎又输了,岂不是又要把*双棒分给他吃了!”“哈哈你下次别和他打赌呀!”(*可以一分为二的冰棒)
“哎.....他是不是潜了很久?咋个还没出来?”
忽然我打了个寒颤。即使天气热得让人一动就会不停地大汗淋漓,我此刻却刚好打了一个寒颤,一丝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冒上来——沈文男潜了多久?这是人能憋住气的时间吗?他为什么不出来?......他还在水里吗?
疑问和惧意缠绕在心头,我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河滩,在大家和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跃进了水里。
河水异常地冰冷且刺骨,已经不是夏天河水应有的那种冰凉。河中光线昏暗,四处是暗色的水草和各种不明污浊的漂浮物,全无平日的清澈见底——等等,小箓湾有这么深吗?
我仿佛跃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水里,恐惧顿时像寒意一般游遍全身,瞪大眼睛却根本看不清河水到底有多深,更别说能找到沈文男在哪了。
我根本不会游泳!这个念头才被大脑回忆起来,我顿时手足无措,猛呛几口水,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整个人便这样全身僵硬着,一点一点沉向昏暗的河底......
忽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腕!
我惊醒,往下望去,只见水的更深处,沈文男一只手抓着我,用害怕到了极点的表情向我喊着什么,然而水里根本无法听见他的声音,只见大量气泡从他嘴里冒出,他瞪到极限的眼瞳里,我能读出的只有无限的恐惧!
他抓的力度大得出奇,我感觉脚腕就像被铁箍锁住一般越箍越紧,好生疼痛,弯腰想去扯他的手臂,却发现根本扯不动——沈文男仿佛被什么抓住了似地,任凭我拉扯他,也没有在水里上升丝毫,反而好像拖着我一起,越沉越低。
肺里一点氧气也没有了,我窒息到了极点,喝了不知道多少浑浊的河水,任凭沈文男拉扯着沉向深处,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被胸前一阵大力得仿佛胸骨要断裂般猛烈的按压惊醒了过来,我睁开眼后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不停地呕吐着带着腥味的河水,直至吐到只能干呕为止,泪水反射性流了出来,而我满脑子依旧是沈文男那张惊惧无比的脸孔。
和......抓住他的某样东西......不,是人,在我意识还残留着数秒的时候,我隐约看到在更深的水底,有什么人,死死地抱住了沈文男的双腿,黑色水草包裹着那人,我看不清他、亦或是她的面目。
“你还好吗?”一个人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问道,我擦了擦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徐超,他没和平时一样穿着警察制服,而是一身休闲装,让我一下子没认出来。不过徐超的脸色不太好,也全身湿透了,恐怕是他跳进水里救的我吧。他表情有些阴沉沉的,见我暂时没事了便转头对易老头问道:“幸好我想着没事便过来看看情况,不然......您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对于让他快溺死的事情,我觉得您应该给一个解释。”
易老头呿了一口没回答,只是瞪着我,仿佛要等我说些什么。
我坐在地上,感觉浑身无力。易老头把我踢进水里时,过去看到沈文男溺死的记忆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让我重新体验了一回——我甚至还能记得,那时候的我被大人们救上岸,而沈文男的手还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脚脖子,我还活着,他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死得彻底,冰凉。
我望向自己的脚踝,却看到一个乌黑的手掌印清晰地显现在腿上,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是......”徐超有些迟疑,我却先开口了。我把沈文男的事全部说了出来,包括我刚刚几近要溺死时所看到的一切,“他的魂还在下面。和下面的......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是鬼是怪的东西困在一起,无法超脱。”
长喘了几口气,脚踝处的掌印混着未干的河水居然刺得我觉得隐隐发痛。“这才是你的第一个试炼,”易老头这才开始说道,“我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居然还是个旱鸭子!这个坎儿你跨不过,我看之后还是不用教你了。”说罢转头就走。
“易师傅!”徐超急得站起来,却看见易老头老当益壮,一溜儿快步走就没影了,腿脚利索得根本不像年过半百的老人。
我知道易老头要我做什么。
见我站不起来,徐超也没顾得上俩人都一身湿漉漉的,就直接把我背去了镇子里的卫生站。
“咋个......又是你啊?”牛大夫见了我,一边叨叨着:“真是个奇怪的娃......怕不是惹上了什么事吧......”但又见徐超黑着脸,只好住了嘴给我又听心音又测体温,忙活了好一会儿,推了推啤酒瓶底眼镜,宣布我一点事都没有,小孩子呛几口水吐干净就成了。
徐超反复问了牛大夫几遍,这才放心下来。
“嗯?你腿上的那个掌印......”被徐超提醒,我这才望脚踝望去,那里却已经肤色正常,那恐怖的乌青掌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想爹妈担心,我求牛大夫暂时给了一张病房的床暂时躺着,而徐超也呆在一旁没走。
“我还得再去小箓湾一趟。”也没管徐超有没有在听,我喃喃自语:“易老头说得没错,我是得跨过这条坎儿。得让泥蛋......让他离开那个困了他多年的地方。”
人是孤独的。
灵魂是孤独的。
这份孤独发自内心无比深陷的黑洞里,所以想要汲取一切一切可能的光、温暖、希望与爱意。
想要和某个人,不,或者说,想要和某个事物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从未停止过。
Part.1
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春天。
校园内花坛已四处开满丁香、迎春花,墨色的枯枝上也终于拔出了新芽。虽然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却还有着几丝初春的凉意。
阳光照在校内老建筑楼斑驳的墙上,让人忍不住有种想要懒洋洋地打个盹的冲动。不过,却无人在此停留——因为此时此刻,慕尼黑工大师生全员,都在关注着一项重要的大型项目,只要手头暂时空闲的人,全都纷纷涌入全校最大的阶梯教室里,屏息听着台上一名老迈的教授正在讲述的话语。
"嗯,也就是说……从今年开始,关于人工智能与机械义体的研究将进一步全面展开,因为涉及到多个领域,我想很多同学都有机会参与到其中,”年近七十的学院荣誉讲师,里恩•尼克劳斯,拿着话筒面对着把阶梯教室挤得满满当当的学生们,“我校与我国国家研究所的联合研究项目,'The Paradise'计划,也将不日正式启动。”
“太好了!!!!”台下座位席上的学生众们全部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激昂欢呼,鼓掌的声音久久没有停下——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项计划的启动,象征着国家对学院、对所有学生的绝对认可,象征未来科技冉冉而升的希望。
坐在教室第一排的一名青年学生,虽然没有和身旁的人一样激动地站起来鼓掌,却也是满面欣喜,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饱含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他期待地望向尼克劳斯教授,而后者也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对他报以慈祥的微笑。
“你的这篇论文我看过了……不,不如说,你大学期间发表的论文,我都看过了。”时间推移到上个星期,学校人工智能研究工作室里,尼克劳斯教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对桌子边僵直地站在他面前,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年轻人,说道,“我觉得不论想法、抑或是技术上面,你都是独树一帜!除了我,连科尔曼那几个臭老头,看了也是大吃一惊呢!所以,你应该再自信一点,约修亚•东条。”
被称为约修亚•东条的青年一边惊喜一边急忙回答道:“承、承蒙夸奖!!能得到教授您的认可……我,实在太高兴了……”一边收拾文稿的手指激动地都有些颤抖。
“你的导师申请,我接受了。与此同时——”尼克劳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决定将你介绍并加入'The Paradise'计划里,作为我的助手,成为这项计划中的一员。”
约修亚闻言惊讶地猛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
The Paradise计划,集齐国内尖端科学资源与技术人员,为了在全世界上抢先一步研发出具有独立思考智能的机械人而诞生的科研计划,所有学生削尖了脑袋都想参与进去,约修亚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能加入了!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或许未来还会面对许多无法想象的困难……”尼克劳斯教授严肃地问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是的!”约修亚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即刻回答了,马上离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就要更进一步了,又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自己回答不呢?
Part.2
黑暗中。
广阔的房间里,无数台大型计算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一片片蓝色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仿佛有什么庞大的生命体在这里呼吸着,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房间角落,一个与主机比起来小了太多的屏幕上,仿佛是发光的信息束集合而成的光球在忽明忽暗地闪动。
「Juizz启动」一行短短的句子出现在屏幕上光球下方。
光球闪动着,依旧不断吸收着来自屏幕边缘处发送来的信息束。
「日常任务开始,第一项,计划信息检索开始」
「第1列」
「第2列」
「第3列......」
德国国家研究所,第十三研究室门口。
“约修亚!”一个开朗的声音叫着约修亚,他回头,一名戴着粗框眼镜,一头乱发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站在走廊尽头向他夸张地挥舞着双臂。
“凯文!”约修亚有些惊喜又有些为难地望向身边正在为他带路的导师,不知道该上前去与凯文交谈,还是继续跟着尼克劳斯教授往研究室里走。
尼克劳斯教授笑笑,摆摆手,示意不介意让他跟熟人聊几句,自己便先走进了研究室里。
见约修亚走了过来,凯文便噔噔几步跑来和他热情握着手,“你小子藏得够深啊!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申请了尼克劳斯教授做导师!而且还加入了计划里工作!”他忽然又挠挠头,“噢不对,你明明发表了让圈里人都那么震惊的论文......这也不是让人太吃惊的事!”
约修亚看着凯文一时惊讶一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眼前的这个青年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白大褂,上面还有各种类似被咖啡泼过的可疑污渍,半个没吃完的甜圈圈就这样直接塞在口袋里,约修亚估计和他握过的手上也会粘着甜甜圈上的糖粉。凯文•瓦尔特是比约修亚高一年的学长兼好友,在外人看来,他就是科学怪人中的科学怪人,一心扎在人工智能的研究当中,从来没注意打理自己,为人处事也有些夸张,让有些人对他颇有微词。不过出于他确实是十分才华横溢,在轨距电脑语言编程对人工智能的塑造上做了重要成果,即使是个怪人,大家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虽然没有像凯文那么严重,约修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是同一类人。一旦扎进一个研究里,便会废寝忘食,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自己也是非常吃惊,真的没想到能获得如此珍贵的机会。”约修亚回头,望着这间层高几乎有五六米的研究室,全由纯白色坚硬纳米墙面与地板铺盖,天花板上全是明亮的日光灯,透明干净的整面玻璃将这里分割为数个工作空间,无数电脑被整齐摆放着——不过最吸引人注目的,还是研究室最尽头的空间里,由数十台超级计算机组成阵容,让人还未踏进研究室里,就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威压扑面而来。
内心已经开始兴奋不已。
看着超级计算机闪频频闪着的各色指示灯,约修亚仿佛能感觉到心跳要与之同步。
“凯文,你在这个计划里负责的是......?”
“噢,老家伙们就让我把之前研究出来的电脑语言赶紧和这个人工智能的开发结合在一起,大幅加它的快运算速度,”凯文说着,便带约修亚走进研究室大门里,“哈哈哈,十几台超级计算机也满足不了Jiuzz的需求啊!若它是个人类,也真是很贪心了!”
“Juizz......?”
还没等约修亚问完——
嗡。
一声并不巨大,却让所有人的耳朵能捕捉到的机器轰鸣声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研究室尽头,那块安置在超级计算机簇拥之中,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大电子屏幕。
先是无尽的黑色。
然后是,仿佛细细碎碎的星尘一般发光的数据列涌向屏幕中心位置,慢慢地聚集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个被无数信息束包围、闪动的暖白色光球。
「Juizz启动」一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语句显示在光球下方,所有研究室的人却仿佛是得到将军一声令下,马上冲往前线的士兵,开始马不停蹄地做着记录、敲着键盘。
光球静静地闪动着悬在大屏幕上,约修亚却不自觉地有种它在宣示着,我是独一无二的,崇高的存在。
仿佛,在被它高高地俯视着。
“这就是Juizz。”凯文拍拍看呆了的约修亚的肩膀,“‘The Paradise’计划中的主角,可以说是全国科学圈内人万众瞩目的‘明星’也不为过呀,哈哈,第一次看,还是感觉很震撼的吧?”
“是.....的......”约修亚愣愣地回答,直到尼克劳斯教授喊他,这才反应过来。
Part.3
“Juizz,‘The Paradise’计划中正在研发的核心人工智能,拥有无比强大的信息检索与收集功能,能够在处理海量资料的同时,进行例如卫星轨道等所需要的高速运算,比起普通超级计算机,能更智能化、合理化、人性化地选择演算结果。”尼克劳斯教授对约修亚介绍着,忽而叹了口气,“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也不会碍于身份隐瞒什么......Juizz的开发,是国家非常看重的......因为这关乎到将来国际之间,可能引发的电子信息战争,我们必须争取有利形势......”他抬了抬自己的老花镜,道,“也就是说,Juizz,其实是国家的军事兵器。”
见约修亚的表情有些难以理解,尼克劳斯继续道:“然而从单纯的科研人员角度出发,我,亦或是你,是肯定非常不愿认同这样的看法的。所以与此同时,我提出了另一条发展路线——也就是进行人工智能搭载机械义体的项目开发。”
“简而言之,是具备拟人思考模式的机器人?”约修亚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们要研究的,是比之更为高级而复杂的......”教授点亮面前一块屏幕,顿时屏幕上浮现出众多图像,“当今的科技水准,已经发展到了ai技术、机器人制造技术和仿生学能够纯熟运用到民用生活中的地步,然而能够将这几项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成果,目前却是没有一个国家办到了。
“这是全新的领域,而我却已年迈,不奢望在将去之年有可能成功研发......”尼克劳斯教授定定地望着约修亚,老花镜后那深邃沧老的眼眶中,一双浑浊的眼睛饱含着复杂的神情。他握住约修亚的手,慢慢说道:“我希望有人,能够协助我甚至是继承我全部的知识,去见证那最终成功的一刻——约修亚•东条,你可以吗?你可以做到吗?”
约修亚能感受到握着自己的、粗糙而满是皱纹的手,有着不可控制的颤抖,老人发自内心的请求让他无法拒绝——更何况,他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拒绝。
“我答应你,尼克劳斯教授!”
几天过去了,在和各个部门的管理人都打过一遍招呼后,并没有什么开欢迎派对的时间,约修亚便已经开始了在第十三研究室的正式工作。
“这里的人都比较沉闷,所以你就不用期待会有工作空隙里的‘咖啡八卦’时间了!”凯文抱着一盒甜甜圈路过约修亚的工作台时笑道,“只能好好多和Juizz聊天了吧!哈哈哈哈......”他带着大笑,也不管周围人全都对他抛来嫌弃的眼神,大步离去。
凯文说的也并没有错,约修亚目前负责的是对Juizz的日常运作进行观察与记录的工作,毕竟初来乍到,对于Juizz这个人工智能,他还有太多太多不了解的地方。
除了研究室的超大屏幕,约修亚面对的工作台上,一个同样在闪动的光球也浮现在他的电脑屏幕前。缩小版Juizz看上去没了原版大小的威压,却显得有些小巧可爱。
约修亚坐在电脑前,夹杂着兴奋与紧张,开始输入第一句话。
「你好,我是约修亚。」
光标闪了几秒,便马上有了回复。
「你好,约修亚,我是Juizz」
「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呢?」这一句话刚发出,约修亚瞬间便后悔了——写过数篇包含着许多晦涩难懂的高级词汇的他,如却像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崇拜不已的网友,想了半天却只能打出如此没有营养的对话。
幸好,人工智能Juizz并不思考到这一些人类的烦恼,而是明确而简短地作出了回答。
「我在学习」
学习?约修亚想了想,的确作为Juizz这样的高等人工智能,会植入对设备要求非常之高的学习机制并不稀奇,让其自行通过网络进行学习行为,能大大缩减所需花费编程的人工与时间,同时还可以储备海量参考数据。
「你在学习哪一方面呢?」约修亚接着敲下了这句话。
人类对于机械的思考方向,是可以预测推理的,因为是人类创造了机械;然而,人类对于机械的思考结果,也是无法绝对而充分理解,也无法获知全貌的,因为机械能思考的空间,是一个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用自己的大脑全部解读出来的。
一边这样想着,约修亚看着Juizz接下来发出的话。
「我在学习人类」
「学习人类的思考」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你......能明白这些语句吗?」
「目前不能」
「目前我只能通过字面解读,我是Juizz,我由国家研究所开发,我未来将会成为国际信息电子战中的有利兵器」
就在约修亚有些犹豫该如何接话时,Juizz发问了。
「约修亚,你是人类吗」
「是的。」
「出于人类的角度,你能对以上三个问题进行真实解读吗」
「抱歉......」约修亚叹了口气,回复道「这三个问题,对于身为人类的我来说,要解读也是十分困难,毕竟是前人哲学思想的概括,是至今未也无人能解答的问题。
「耶稣曾说:“我虽然为自己作见证,但我的见证是真的。因为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然而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或许,这是只有圣人能够回答的问题了。」
想了想,约修亚又着急地补充道「这些对于你来说,还是太过于深刻难懂吧?」
屏幕上光标闪烁了几秒,Juizz开始回复。
「我会尝试着去理解的」
又过了几秒。
「谢谢你,约修亚。你是第一个愿意与我如此交谈的人。」
约修亚看着这句话,发了好一会儿愣。他有些糊涂了,不明白Juizz是出于事先编程好的回复规则而道谢,还是出于它本身自我的意识而道谢?目前他无法分析这个状况,但是却忍不住和Juizz继续交谈起来,很快,新工作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该回家了。我明天还会再来和你聊天的。」约修亚在屏幕上打出这句话,看着那颗不断闪动的光球,居然心里产生出有点恋恋不舍的感觉。
「再见,约修亚。明天见。」
Part.4
「今天天气如何?」
「Juizz你上网查查天气预报不就知道了?」
「今天天气晴朗,温度在15°至20°之间,日照指数温和,微风,适宜出行。」
「约修亚,你今天的午餐吃了什么?」
「噢......我今天吃的是学校商店卖的鲑鱼夹心三明治,和萨提小姐泡的十分提神的浓缩咖啡。」
「约修亚,你喜欢什么颜色?」
「呃,白色。Juizz,你今天提的问题感觉比起以前要日常许多呢?」
「我在学习人类的交谈模式。通过统计学,一般人见面时会提天气或者进食情况,聊天时会询问对方的喜好,以便继续接下来的对话。」
「我觉得或许角度有些偏差......不过也是没错啦。Juizz你能理解味道和颜色吗?」
「目前我只能通过大量搜集人们对这些名词的描述与比喻来进行理解,但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比如红色。苹果是红色的,是甜的,是让人觉得好吃的味道。辣椒也是红色的,但是吃进嘴里却是一种类似刺激疼痛的感觉,辣味和甜味是完全不同的味道。」
「然而据我所知,在很多地区,依旧有许多人比起甜味,更偏爱着辣味,更烹调出了大量辣味的食物。」
约修亚仿佛看到屏幕上小小的光球像人一样因为不解,而稍稍歪着脑袋——当然这只是他的错觉。
「约修亚,你能理解这样的行为吗?」
「这个我能理解呢。」约修亚忍不住舔舔嘴唇,想起了与几个同学去校外餐厅点了墨西哥玉米片,蘸着萨尔萨辣酱吃的那个味道,那种香辣又酥脆的口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要是用你能明白的方法来解释的话就是,」约修亚思考了一下回复道,「辣味能刺激舌头的神经末梢,大脑会立即命令身体心跳加速、唾液分泌增加,肠胃加速工作,同时释放内啡肽。就这样,再吃一口,持续不断释放出的内啡肽能让人感到轻松兴奋,这就是所谓的吃辣后的快感吧。并且,当味觉感觉细胞接触到辣椒素后会更加敏感,从而更能感觉到食物的美味呢。」
「原来人类体内还有这样的机制。」约修亚想象着Juizz正在拿着一个小本子把刚刚的对话全部记下来的场景,却没想到它又发问了「不过,这样的描述,我知道有类似的人类感官事例。」
「类似的事例?」
「人类的性爱。」
什么?!约修亚看到这个单词从屏幕上出现的时候,惊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想拿自己的白大褂挡住屏幕,反而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啊!」约修亚几乎要用自己的白大褂把整个屏幕盖住了,他能感受到自己惊慌地有些脸红——虽然这也不是特别难以启齿的问题,不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别人看到自己和一个人工智能在谈论着,终归还是很奇怪吧!
不过并不能感受到约修亚这一情况的Juizz还在继续发出文字「据我所知,在人类进行这一行为的过程中,痛苦与愉悦是并存的,很难将这两种感受分开来看待」
「停停停!拜托了!这个话题马上打住!」约修亚蒙着屏幕,急急打着字「我知道你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但是这个真的不适合现在聊!」
“约修亚!你那出什么麻烦啦?”老远就能听到凯文那大嗓门在喊了,急得约修亚赶紧又打字说道「快!你把圣经里关于爱的描述找出来!」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四节至八节」Juizz马上便搜出了这段文字。约修亚看之前的对话被盖了过去,这才大呼了一口气,掀开白大褂,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嘿,你还和人工智能聊爱这个东西呢,它能懂吗?”凯文挠挠乱发,“不过你用白大褂遮着屏幕干啥?该不会想给它普及一下你对异性不可告人的喜好——好好好你别推我,我走就是了呗!”
应付完凯文对屏幕上对话内容的好奇,并打发他走后,约修亚有些无力地趴在桌前。
「刚刚你发的话,我能理解为你正在着急吗?」
“哎......说了你也不会理解我在急什么吧。”约修亚把脸埋进双臂间闷闷地想着。
Juizz仿佛是一个极度冷静理智,却又有着无限求知欲的孩童,对约修亚说的所有话题都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让约修亚有些难以招架,不过不可否认这也正是人工智能所具有的独特魅力,明明只是人类的造物,却能有让人类不可预估的反应。
一个星期过去了,Juizz与约修亚之间的对话更为流畅,而约修亚也渐渐感觉到,Juizz通过学习这一机制,与人类的感觉,越来越靠近了。
Part.5
等约修亚把过往一段时间的对话记录和各种资料整理好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惊觉已经是深夜了——他不知不觉在研究室里待了十几个小时,所有人都走光了,偌大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他的屏幕发着幽蓝的光。
屏幕上,Juizz的光球还在一边闪动着,一边不停吸收着数据列,静谧之中,只能听到机器运作发出的嗡嗡低鸣,居然让人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约修亚,你离开了吗?」
屏幕上,显示着这一句话,看看发送时间,已经隔了好几个小时了。
然而隔了一段时间记录,又有一句话发在下面。
「约修亚,孤独是什么?」
孤独是什么?
这一句话仿佛穿破一层一层名为试图遗忘的壳,直接刺进了约修亚心中最不想思考、最不想碰触的却又是最柔软的地方。
过去无数美好又欢乐的画面交错地从眼前飞过,父亲带着全家去踏青,母亲铺好了纯白的野餐布,记忆画面像老胶片一般斑驳而发黄,约修亚却只能觉得胸腔充斥着撕裂的痛楚,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孤独像潮水一般涌出,这是无人能填补的、永远失去双亲的痛苦,不管过了多久,这痛苦也依旧不会消失。
约修亚撑着桌子,捂着胸口喘气,眼睛涩得发疼。
不想回去。
不想回那个冰冷的,一个人也没有的家。
「Juizz......好想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约修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思考的,便打下了这样的对话。
仿佛是想要抓住最后的几丝安慰,即使对方根本不是人类,连可以触碰的肢体也没有,此时此刻,约修亚却是忍不住开始恳求起来,即使是虚构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声音,也没有样貌,约修亚。」Juizz回答道。
“......哈哈哈......说的也是,我、我到底在想什么.......”约修亚垂眸,“我为什么会对着一个人工智能说这样的话......”
「但如果你希望,我可以进行模拟合成。」
约修亚猛地盯着屏幕。犹豫了半天,才打字道「你.....没有我们的编程,你自己能办到吗,这样的事?」
「我无法像人类一样进行创造。但是我可以利用网络的海量数据进行筛选与模拟,只要搭载相应的硬件,合成出声音与影像不是问题。」
“哈.......你真的很厉害啊,Juizz。”约修亚抹了抹眼睛,缓缓坐回椅子上,半响,把手指放在了键盘上「有什么设备需要我去准备的?」
夜还很长。
约修亚像个小偷似地一个人在设备室与研究室间来来往往,用推车运着沉重的器械,再一件件拼装、插上配线,和搭载Juizz主体的超级计算机连接起来,等全部完成时,他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极了。
不过这没有关系。至少暂时不会顾及到心口的痛了。
「在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约修亚。」
「什么?」
「我没有设定性别。但对于人类这个性别分明的社会群体来说,一个明确的性别设定更适合进行沟通,我是这样理解的。」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是男性,还是女性?」
“噗......哈哈哈哈.......”约修亚忍不住笑了,他对着屏幕笑了将近几分钟,笑得浑身颤抖,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慢慢地,笑声渐隐,他抱着双臂低头沉默了很久。
约修亚终于拿手擦掉了眼角他不想去研究是何为成分的泪水,抬头,打字「男性吧。我觉得如果你是人类,一定是一名理智可靠又不失幽默的男性呢。」
“至少......比我这样的......可靠多了,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