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一部似乎材质与房间墙壁和地板无异的白色无机质感翻盖手机,被摆放在银色细长金属支架上,缓缓从天花板上降落到触手可及的地方。
仿佛捕鼠夹上泛着金色光泽的起司碎片,在众人眼里,那部手机兼着让人求生的诱惑与明摆着的不可信,就像老鼠在美食的诱惑与生命的威胁之间摇摆不定。
执行官依旧用着愉快而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在此,主办方将向各位提供一个联系外界的机会!”似乎为了等待大家惊呼的反应而特地停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没错!只要利用架子上的这部手机,无论是谁都可以接到你的电话哦!
但是请注意,每个人只有一通电话的机会,只要对方相信你说的一切,并承诺前来解救你,你就能获得关键的解密线索哦!”
“那么,好好思考一下,要把这通电话打给谁,要把自己的命运交到谁的手上吧!”
语毕,大屏幕恢复了一片黑暗。
就当所有人还在消化执行官这段话的时候,却已经有人直接冲上前去——从打扮上来看,应该是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来自美国的那名高中生,名字没记错应该是Vector......他握着电话的手有些颤抖,按键盘的动作也稍显不利索。因为无法看清他的脸,不知他现在是何种神情,不过这么快决定上前打电话,一定是有无比信任的人在电话那头吧。Vector的声音并不算很紧张,小声对着手机说了一会儿话,十分钟限定时间过去了才放下手机。顿时,屏幕上显示:“获得线索。”
见打完电话的人并无异状,西装革履的标准上班族,那名姓竹上的男人也急忙走上前去,稍稍有点期待地吞吐了一口气,拨通了一个电话——然而似乎并没有接通的样子。他嘴里念叨着什么,随即马上又拨了第二、第三个电话,等待他的却依旧是绵长不断的忙音,竹下气得狠狠按着手机键,仿佛这样下一个号码便会打通一般,然而结果只能再次证明,他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好”,以至于终于有人忍不住把他从手机前赶开,再这样浪费时间也是毫无意义。
到底给谁打电话好呢?望着一个一个上前试图打电话,并拼命想说服电话那头的人相信自己被迫参加了一个亡命猜谜游戏,让对方赶快来救自己的人,不禁思考起来。
别人暂且不提,自己不过是作为一个国中生,即使将这样的话告诉家人,也无疑会被当成一个玩笑,根本不会引起重视。而且,说到底,自己真的有必有打这一通电话吗?
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那具盖着大衣,被放在角落里女生的尸体。
不想死。在什么都还没弄懂,还没看清别人的脸的情况下,总觉得死了太可惜。这么冷静地分析着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妙——但是却又和自杀者感觉是不同的——在明明能够创造价值的条件下,为何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手指摩挲了一下胸前的徽章。然后想到了一个人。
对啊,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
走上前,拿起了那部冰冷的白色手机。翻开手机盖,里面却和外壳一样,完全被覆盖起来,没有屏幕。手机下半部分则是只有九宫数字键,和一个通话键,一个结束键。
万幸还记得他的号码。在这个信息年代,大家都用各种终端记录号码,已经很少人能直接在脑中储存别人的号码了。想到这里,不经稍微有点心慌,要是一个号码都记不起来,那将会多么恐惧?
拨号,按下通话键。
“您好,这里是早稻田大学心理学研究中心办公室。”
“巽现。”
电话那头的人马上反应过来,“哎!是鬼见呀!你这是用什么号码打的,来电显示号码未知啊!”
“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你听我说。”不知是因为时间的紧张,还是电话一接通便是那个人开口而感到兴庆,握着手机的手指不住微微颤抖,连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说话有些不利索。
巽现本与我毫无瓜葛。然而在母亲带着我见完心理医生后,他偶然之间看到了我的病例资料——早稻田大学心理学研究中心会从各个地方的心理诊所收集病例进行统筹分析,以资料的数量来进行理论依据研究,而巽现便是其中一员。他同时还兼任着早稻田心理学科的座客教授,每周会有一次对外公开课,因为为人随和、上课时带出的案例较为有趣,因此每次课上都是人头涌动,校方不得不给他安排学校里最大的阶梯教室进行授课。
他通过那位心理医生与我母亲联系,说希望与我见面。
他用什么理由说服我母亲的,至今也不清楚。不过他本人则表示,想与我见面是纯粹出于对这样特殊病例的好奇心,并没有掺杂任何官方利益成分,更何况他也根本就不是一名医生,不会在纸上记录任何与我有关的信息。我一直表示半信半疑。
一见面,他便让我描述一番在我眼里他是什么模样。似乎光用听的并不满足,巽现又递给我笔纸,让我画下来。有些不耐烦他一上来就指示我做这做那的,于是便带有一些恶作剧的成分,在画了他的轮廓的空白里,本是人脸的那部分,狠狠地用签字笔胡乱而用力地涂满了黑色乱线。看上去就像一个人脸上被火炮正正地炸了一炮,脸上被开了一个焦黑巨大的空洞。
说实在的,那幅图,我挺有信心让一般人看到便会心生恐惧,不再看第二眼。
然而巽现却将纸拿起来,细细端详。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嘴里还念叨着:“噢.......原来是这样......有意思.......”“有趣......是珍贵的病例......”忽而移开纸,露出半张脸,对我问道:“那么,你对着镜子照,又能看到什么呢?是一张正常的脸?还是一团黑雾?”
我把面前的巧克力巴菲上的pocky拔下来叼在嘴里,淡淡地说道:“我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那就对了!这说明还有希望!”巽现把那张画拍在桌面上,俯身语气明朗地说:“你并非完全无法辨识人脸。你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无法辨识他人的脸部,虽然这部分心因性障碍的源头目前连你自己也想不出来,但我觉得一旦有一个契机,便能痊愈。”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我对着话筒一字一句道:“我放学后,照常去了你的办公室。在我做罗夏墨迹测试的时候,你是不是翻过我的书包。”
时间紧迫,我没有等对方回复,继续道:“我书包里还放着那张智力问答表。你是不是偷偷把它寄了出去。”
“这是不是为了制造,你所说的契机?”
这几句话仅仅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然而等对面的人开口回答我的问题,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是的。”
巽现的语气里包含着某些下定决心的部分,有些沉重道:“说我没有出于私心,这是谎言。我太好奇了。不管你是否愿意,我却一心想找这样一个契机,来让你痊愈,让你看到他人的五官,表情,我不想你这样自幼便封闭在壳中直至死亡。”
“对不起。”
“道歉还是留着我能活着出去再当面说吧。”抬头望了一眼屏幕,时间所剩无几,“这是一个亡命的游戏,尽你所能找人前来救援。不止我,这里还有——”刚隐约听到巽现好似答应了一句,电话到此便断了,只留下急促的“嘟嘟”之声。
长呼了一口气,把电话放回原处。
屏幕上的时间隐去,“获得线索”字样。
头痛。
从黑暗里昏昏沉沉地醒来,头痛欲裂。喉咙干渴的深处,传来一阵作呕的冲动——忍不住干咳了好几声。
白色拼接的无机质房间,横七竖八躺倒着的人。
总觉得这种事情十分似曾相识......对了,是电影。太多电影里会有这样的场景了——地上放着一台老旧电视机,电视里显示出一个模糊的玩偶身影,玩偶阴森森地和你说道:“Let's play a game......”
抱歉,其实并没有这样的场景。
许多人在看电影时,总会在想,主角太笨!太迟钝!是我的话早就知道,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去......殊不知都是因为上帝视角才会产生我可以的念头。
一旦你是这个场景里的其中一员了,你还能如何保持冷静?
勉强坐了起来。
回忆并不清晰.......但能确定这是大型绑架事件了。房间里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可见犯人并非有特定目标性。
“你有填过一张游戏智力问卷吗?”一个大叔不停问着醒来的人,得到的全是肯定的答案。
努力回想了一下.......在教室里的确好像有人分发类似的东西。然而大家都当儿戏,根本连填都懒得填。自己因为很无聊,就填完了......然后呢?那张表去了哪......是被谁拿去寄了吗?
不行,记不起来。
倒不如说,班上的人自己根本就没法记名字和脸。
所有的人在眼里都是,一个人形的影子。脸上一团黑色弥漫,自己无法看清容貌,更别提对方的表情神态了。所以名字也干脆懒得记了。
曾被带去看医生,医生只用不确定的口吻说,这或许是一种人脸认知障碍,出于内心对于外界的漠不关心和抗拒,导致从视觉上无法辨认人的面孔。
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
医生只是像安慰普通病人一般,说了一通要和外界沟通,多与人交往,保持愉快心情诸如此类的话语。
在患有视觉障碍的同时,就像是给残次品贴的优惠标签一般,作为补偿,自己的听力非常好。走在街上,周围人的高谈阔论,汽车轮胎碾压柏油路,红绿灯咔哒咔哒之声,冰饮店里水龙头水珠滴落,宠物狗坐在地上喘着气,藏在树缝之中蝉翼的摩擦,风铃,远处的更远处的流水之声;晚上躺在床上,听到夜归的女人高跟鞋敲着楼梯渐行渐远,楼上关窗拉窗帘,开水龙头,婴儿夜啼......所有的这一切,这一切的声音都清晰地、毫不留情地灌入脑中,久久无法散去,甚至连里面每一个细节、音量随时随地都能回忆起来。
导致白天疲倦无力,晚上更是久久无法入眠。长期下来,不得不顶着一双黑眼圈见人。
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多余的声音。
在所有人不安的情绪与相互的轻声细语里,一个穿着讲究、肩膀上挂着一只宠物兔的男人忽然便出现了。他用仿佛主持人般愉快然而却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给众人介绍着,这所谓“The Quiz”的智力作答游戏。苍白宽敞的全封闭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荡,剩下的全是急促的呼吸声与不安的脚步摩擦之声。
自称“执行官”的男人,语气和善地给众人提供了几道所谓的“热身题”,并说明,答错了并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
也是就说,等到正式的题目开始......
(插图http://elfartworld.com/works/75942/ )
第四章
啥?走阴是个啥玩意儿?那老头儿算了什么东西,才叫徐超把我给拉过来的?但是他明显又不认得我的模样,我一时半会儿是一头雾水。
说来也奇怪,我从在这镇子里出生,就没见过这个易老头儿,别说见过了,连听都没听说过。这可就奇怪了,这镇子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老头儿摔倒放了个屁,谁家老公偷偷去找隔壁邻居的媳妇儿,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就已经全镇子都知道了,谁有秘密,那就跟拿着大喇叭在镇子广场中间大喊一样,根本就保不住。
然而我记忆里就没有这个姓易的老头儿。
他是什么人?
“小崽子,走近点儿。”老头儿对我摆摆手,说实在的我瞅着他那歪瓜裂枣的脸就没啥好感,更不想和他离得近。但徐超提到了“走阴”这一个词,着实让我好奇。那时候的我哪知道走阴是咋个回事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还是走近了,听那老头儿说到底是什么回事。
那易老头见我走近了,忽然伸出食指便往我额头戳去——说来也是古怪,明明感觉他没用多大劲儿,我却感觉额头被戳到的地方奇痛无比,甚至痛得我“嗷”的一声仰面就倒了下去,抱着额头哇哇大叫,痛出了眼泪。
徐超见状赶紧扶起我,忙问易老头:“易师傅!他这是怎么了!?你刚刚做了什么?!”
那易老头观察了我一小会儿,这才开口对着徐超说:“这小子资历不错,不是唬人的。”
“谁没事唬你啊!”我痛得大喊,“你对我干了啥!痛死我了!!!”
“人的身上有三盏灯,两盏在肩膀上,一盏在头上。”易老头说道,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像你我此等走阴之人,额头这灯,相较常人却是火气偏弱的......且此处乃神庭,是振神定魂之处,而我们对之则是更为敏感,就像你方才——”听到此处,我撒开腿丫子助力跑了几步,跳起来想戳易老头的脑门儿以泄疼痛之仇,结果被他发现了,一把就从后面揪起了衣领。
“小鬼头倒是挺机灵。”易老头哈哈一笑,“我话还没说完!”
“小朋友,我看你天赋异禀,骨骼精奇,想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走阴奇才,将来维护宇宙正义与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我接着易老头的话茬儿就开始瞎编,又被他敲了一脑袋,徐超在旁边看着这一老一少不正经的对话也是默默无言。
“你告诉我,平日里头,你觉得自己有哪些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易老头把我放下来,嫌站着说话腿酸,又坐回了他的老藤躺椅上。
我摸了摸还有些余痛未消的额头,想了想,说:“我妈说我出生就没哭过,还有就是从小就挺懂事吧........哦!”我一敲手掌,“对了!梦!做梦!”
“噢?”易老头饶有兴趣地听着。
“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梦,梦的都是自己从来没见到过的东西、人、地方,全是现实世界里而不是什么幻想的东西,而且,”我急急说道,这个从未和人道出过的事情:“我在梦里永远是以别人的视角来行动的。看到什么,看的角度,全不由我控制,而且每一场梦都记忆犹新,颜色、细节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仿佛.........”
“仿佛那不是梦,而是你灵魂进入别人身体里看到的记忆一般。”易老头猛然接了一句。
我惊讶地看着他,我惊讶于他为什么知道我想说这一句话。
易老头和徐超对视了一眼,回头道:“瓜娃子,的确是天资异禀。”他又指了指额头,说道:“我们走阴之人,不但此处灯火薄弱,更是可以自由控制其明灭。明时我们是活人,与常人无异;灭时,我们则可通阴阳,灵魂脱体,与鬼沟通,甚至是走访阴间。”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易老头,总觉得他在瞎扯淡——但一想到自己就可以并非做梦而是灵魂换体,就更加瞎扯淡了,只好用手把自己的下巴抬回来。
“走阴走阴,便是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易老头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儿灌了几口,道:“这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没人会信。而且有此天赋的人又是少之极少,全国众多人之中也不见得能出几个。”
他放下茶壶,沉思良久。就在我快等不耐烦,想开口问没事儿我可以回去了没有的时候,他仿佛好不容下定决心了开口说道:“我决定收你为徒。”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