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鸟居无界,是国中三年生。我的名字很奇怪吧,哈哈。什么?连学校也要问?好吧,临水中学三年A班。是想问关于佐伯薰的事情吧?
她是在...我想想,大概一年级的夏天转学进来我们班的?她第一天转到班里来,根本一句话都没讲过。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她的名字----那个薰字,我还是之后问别人才知道怎么样读的。别嘲笑我啊!因为我经常逃课啊!
那天天气闷热得要命,虽然开着窗,教室里依旧让人觉得空气不流通。我也只是好奇转学生是什么样子,所以才特地难得去课室一趟的。结果是个闷货。
佐伯同学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所以经常转学,大家要多多照顾她喔!老师说着,然后把佐伯安排坐在了我旁边,也就是课室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角落的位置。那里之所以没人,是因为没人敢坐我旁边啦。啊?问为什么?我脾气很暴躁的。一被人惹烦了我可是马上出手揍人的。哈哈,说我是不良也对啦。
总之,佐伯就这样坐在我旁边了。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也没有对她进行同学之间友好地打招呼啊自我介绍什么的,大概是我自己也不会吃那一套吧。接着,课程就继续下去了,班上的人对这个沉默寡言的转学生兴趣缺缺的样子。我也觉得很无聊。不过现在马上就这样走出教室,就太不给老师面子了。别看我这样,我可还蛮尊重老师这个职业的哦,毕竟带的是一帮随时都可能犯着中二病、完全不听从教导的青少年啊。
于是我还是决定趴在桌子上睡觉了。我习惯是往左边睡的,之前左边座位没有人,我可以不用在乎别人看到我睡觉的样子。不过我现在的左边,坐着佐伯。我趴下来才想起这个事情。但是顺着视线望过去,佐伯就像一个人偶似的静静坐着,眼神根本没往我这边移动过。过了一会儿,我确定她不会看过来,就安心地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那天的闷热,还是别的什么理由,我睡得特别沉,直到下课之后夕阳照进课室里我才醒了过来。
我睡得昏昏沉沉,坐直好好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佐伯跟我一样,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不回家吗?是啊,我也好奇。她拿着一本包了书皮的小说在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书。夕阳落在她脸上、书上、还有拿着书的手上,那感觉----啊,我是不是没说说,佐伯是戴眼镜的?那天她的样子,看上去可真像文学少女。其实我具体也不知道文学少女是什么样啦,反正就是感觉像。
其实佐伯长得还是挺好看的。真的!比起班上那些总是在聊包包啊衣服啊什么的几个时髦女生,她即使没有化妆,都比她们好看。
不过,她真的太沉默了。不对,应该叫冷淡?冷漠?总之,要不是有老师上课提问或者让她念课文,大概都没人知道她声音是怎样的。
这么不善于交际的转学生,怎么样可能会融入到班级圈子当中呢?当然不可能。所以佐伯理所当然是被全班当作透明人冷落的对象。没人跟她说话,没人收她是作业,她总是单独去办公室交给老师。体育课也没人和她一组,所以即使身上换好了运动服,她也只是像病号一样默默坐在旁边看着。我不知道她是在哪里吃午饭的,除了上课,她的空余时间全部都是坐在座位上看小说,很少离开过。
是不是因为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突然转学,所以即使现在建立起友情什么的关系,很快就会失去吧?干脆不要有任何接触好了。我是这样猜测佐伯的心情的。
不过,如果只是被当作透明人,倒也罢了。顶多只是会感到寂寞吧?
但是,不知道是由谁提供了一个情报。
那是一封未注明寄信人的电子邮件,地址也是随便在哪个网址新申请的。
邮件里的情报说,佐伯薰是少年犯。
那一年不是新闻啊报纸啊都大肆报导过的吗,那个浅草一家三口灭门案?据说就是一个少年犯干的,新闻和报纸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没有公开犯人的姓名与样貌。只是叫犯人少女A。少女A似乎并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后续报导也没有说到她的去向。
情报里还说,查过佐伯转学前的家庭住址了,就是在浅草。
结合佐伯沉默的性格、不与任何人交流的态度,班里的人似乎都觉得她应该就是少女A了。
于是,欺凌便开始了。
桌子上被美工刀刻出各种杀人犯,去死、少女A你居然有脸活下来、消失吧、你要怎样谢罪等等各种青少年们能想到的恶毒的语言,刻痕里被涂满难以擦掉的黑色油性笔的颜色。每天早上桌子上还会放着一个饮料瓶,里面插着一支路边那种白色野雏菊----差一张黑白照就是灵位了。书本纸张也被涂抹得乱七八糟,被扔得到处都是,学校的兔子窝、游泳池、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的垃圾桶、甚至就直接扔进垃圾焚化炉里面了。鞋柜和抽屉被塞满各种垃圾,室内或者室外鞋总会不翼而飞。上厕所似乎还会被从上面倒下来的水淋个落汤鸡,厕所门也会被扫把顶住,然后就无法打开门出去了。
听起来很惨,对吧?
全班人就这样相信那个不知是谁提供的情报,相信佐伯就是少女A,用他们所谓的幼稚的欺凌来惩罚他们所认定的少女A。其实他们只是觉得这样自己心里会很愉快而已吧。只是把自己的压力发泄到别人身上的拙劣行为而已,不过他们自翔是制裁----他们到底是认为从哪里来的权利让他们可以去制裁别人的啊?真搞不懂。
不过,欺凌在每个学校都很常见吧?
从小学到国中再到高中,每个班里似乎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是被欺凌的对象。这好像都成惯例了。不去欺凌的人反而会被旁人觉得很奇怪,甚至转变成被欺凌的对象也有可能。
反正现在佐伯就是这个身份了。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觉得她即使欺凌起来也很没意思啊。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默默收拾残局,脸上看不到任何反应。
不过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刻----在放学的时候,我穿好室外鞋,准备往外走。刚好经过佐伯身边,她打开鞋柜,被别人恶作剧塞满的垃圾就一股脑掉出来,薯片包装袋啊、没喝完的牛奶盒啊、香蕉皮啊、一大堆饼干碎末、纸屑什么的。佐伯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我,也因此所幸没有被淋一身垃圾。
她望了我一眼----那似乎是她第一次和我对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在我看来,真的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她就蹲下来收拾垃圾了,没有要为了撞到我而道歉的意思。我倒也是无所谓啦。不过,在她收拾的时候,一张东西从她的鞋柜里滑了出来,掉在地板上。我感到好奇,就捡了起来,一看,原来是个信封,上面还夸张地贴了一个很大的爱心,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情书似的。毕竟给私人的东西,我没有擅自拿来看,而是还给了佐伯。这是从你鞋柜里掉出来的,我说。佐伯已经清理完了垃圾,默默接过我递给她的信,拆开来读。在我这个角度看来,信上的字看不清楚,但是也就那么寥寥几句话,大概能猜到就是什么时候在哪见要跟你表白之类的。
佐伯看完,就拿着信往学校中庭走去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学校里的学生应该走得差不多了。给佐伯的情书?哈哈,那怎么可能是真正的情书啊。随便想想都知道,那只不过是那些人玩弄别人的常用手段而已。要是不去的话,就等着下次更加严重的欺凌吧。
看着佐伯走远,我也准备回家了。但是脑海里就突然想起来,家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啊。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在外面干什么的,反正我国中以来就没和他们见过面了。唯一知道他们存在的痕迹就是定期放在家里饭桌上的生活费。我也根本不在家里吃饭,一般不是家庭餐厅就是便利店之类的解决问题,反正我对吃的没什么追求,只是为了吃饱、不饥饿从而且满足生存下来的行为而已。
一边这样想着,我就打算去偷看佐伯那边怎样了。你说我这样有点过分?什么啊,总比欺凌她好吧?我只是旁观罢了嘛。好吧,你说这是对欺凌的放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想充当正义使者好么?
话说回来,我之后就马上打破自己的这个想法了。总之,我偷偷跟着佐伯,她走到了体育仓库门前。有班上的几个男生站在门前等着她呢。这有点糟糕啊,我这样想着,就看到佐伯被男生们拖进了仓库里。喂喂?这可真的糟糕了哦?我本来在想她可能就是被堵在那个角落拳打脚踢一顿吧,没想到那几个男生是有够大胆的,把女生拖进仓库,那不就意味着...你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情吧。
他们没有关仓库的门,只是虚掩着。我从门缝里望去,看到那几个男生把佐伯推倒在跳高缓冲用的垫子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是怎样的吗?我远远望去,看到佐伯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就像一个布娃娃似的,任由那些男生碰触她的身体。
一瞬间,我和她茫然的目光对视了。看到她毫无情绪的瞳孔,我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在心中砰地炸开了。火烧得很旺,点燃了我的怒气,烧光了我的理智。
我不知道自己生气是因为那些男生的恶行,因为佐伯的毫不反抗,还是因为自己这几乎像变态一样的在旁偷窥。
总之,我愤怒得不行,就一脚踹开了仓库大门,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那几个男生揍得屁滚尿流。哈哈,别小看我啊,我可是从小打架打到大的,对付他们那几个软脚虾完全足够了。
那几个男生逃跑得倒是很快,不过,不知道是哪个手贱的,居然顺手就把仓库门给锁了起来。大概是锁头就在门上吧。就这样,我和佐伯被锁在了仓库里面。这根本就是很老套的桥段对吧?不过就是发生在我们俩身上了呢。
我踹了大门几脚,发现踢不开。
回头望向佐伯,她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似乎只是上衣的拉链被扯开了,露出了肩带的一部分而已。太好了,我毫无预兆得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走向仍坐在垫子上的佐伯,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她看了我的手很久。我伸出的手呆在空中,见她许久没动,只好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出现?
这是她对我说出来的第一句话。而且,话里用的词是出现,而不是救、或者帮助之类的。是出现。
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不反抗啊!我又开始生气了,反问她。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自以为自己是不会作出正义使者那种事的。
佐伯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我这边失去了耐心。我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自言自语着,这下可好了,和你一起被关在仓库里,我会被闷死。我不担心仓库没人来开门,因为每天早上都会有体育部的人过来拿锻炼器材。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样和佐伯独处。感觉太奇怪,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我自己居然就开始觉得尴尬、不知所措。带着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七点三十三分,并且电量也不多了。
你...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吗。一问出口,我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要是是正常的家庭,佐伯会是这个样子吗。简直是明知故问了。
继续沉默了一段时间,我还是又忍不住开口问,你是电视报道里面的少女A吗?
佐伯终于有了反应。她看着我,说,你认为我是吗。
班上的人都认为你是,我说,但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你是少女A,所以在有那些证据之前,我认为你是清白的。
你认为少女A为什么要杀害她的家人?佐伯问。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谋杀有两种,佐伯像背课文一样面无表情地说道,一种是谋划已久的蓄意杀人,一种是冲动作祟的临时起意。你觉得哪种更加可怕?
我本来想理所当然地回答是蓄意杀人,但是经佐伯这么一问,思考了一会儿,才决定回答说是临时起意。因为蓄意谋杀是需要时间策划的,是可以预见、可以被防备、破坏的。然而临时起意却不同。无法防备,就像夏日的晴天霹雳与忽然而来的狂风暴雨,让人毫无准备,无处可躲。这才更加让人恐惧。
你这么说,意思是,少女A是因为临时起意才杀死她的家人么。佐伯又没有回答我了。不过接下来的沉默却再也没有让我觉得尴尬了。我在想少女A,想她杀人时的场面,她的表情,她的心情。而且自然而然,我就为自己脑海里的少女A,安上了佐伯的脸。即使我不认为她会是杀人犯。
我用余光瞟向佐伯,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虽然黑暗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一股静谧的味道。能让人静下心来。这样想着,我就开始犯困了。简直和第一次趴在课桌上看着她就睡着了一样,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外面传来田径部一边跑步一边喊着打气口号的声音。还好这是盛夏,在体育仓库里睡了一晚,也没有感冒着凉什么的。佐伯是和我睡在同一张垫子上面的,这时她还没有醒,睡姿是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看起来特别娇小----当然她本来身材也不高就是了,比我要矮去一个半头。
忽然听到咔嚓一声,我知道有人来开门了。我赶紧摇醒佐伯,拉起她,躲到一边的跳马箱后面。一个女生进来了径直往仓库深处走,在翻找什么体育器材。我就趁机拉着佐伯,尽量放轻脚步,然后跑出了仓库。等跑出一段距离,我才意识到还牵着佐伯的手。她的手很小,是软软的那种,而且手温很低,握起来有种凉凉的感觉。虽然我现在能这样非常冷静地描述,其实我当时可是慌乱得不行!我马上松开她的手,不知为何,脸上就感觉开始烧起来了。速度之快,让我以为自己是不是因为晚上着凉感冒,以至于发烧了。
但是佐伯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还没睡醒。要是我不放开的话,她可能会一直任由我握着她的手。
我当然只是偷偷想想啊!我让佐伯先回教室。她没说什么,就迷迷糊糊地走了。你问为什么不一起回教室?我才不会给别人留下胡乱说谣言的机会,这样我和佐伯都会觉得难堪的。
我又去天台躺了很久,估摸着过了几节课的时间,才回教室去。
看到昨天的那几个男生,我就狠狠瞪着他们,意思是要是他们把昨天的事情说出来,我会把他们揍得更惨。他们几个才被瞪了一下就缩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出声了。这还差不多,我想着。
经过昨晚之后,我不知不觉为我是唯一和佐伯接触过、说过话的人而开始自鸣得意,沾沾自喜起来。
其实也根本没有什么好得意的对吧?只不过是一个班上被孤立的人,与班上另一个被欺凌的人说过几句话而已。顶多能叫做同病相怜?不,连这个都完全算不上。
但那时的我依旧心情愉悦,希望能看着佐伯,与她说更多的话。说不定其实我想和她成为朋友。这个想法让我自己心里猛地一跳,然后就马上释怀了,啊啊,孤傲的我,也想要交朋友啊。这就是中二少年的自我觉醒吧,我自嘲。
结果,本来在席率不过百分之三十的我,现在能做到百分之百出席率了呢。前几天进课室门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会诧异地望着我。心里简直快得意地不行了。
于是我每天的功课,变成除了睡觉吃饭揍人之外,就是找佐伯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也不过是我单方面的找她说话而已。
佐伯,刚刚课文读得不错啊。你中午便当吃了什么。不会是面包吧,没有炒面的面包我可是不会认同的。你在看什么小说。还用书皮包起来,不会是官能小说吧,哈哈。我就这样每天在班里人由诧异转为惊恐的眼神里不断找佐伯说话,即使她压根一句都没有回应过我,我也依旧觉得有种满足感。是不是所谓的,只有我能跟她说话,只有我了解她的想法,造成了我虚假的满足呢。
其实我根本、完全、一点也不了解佐伯。我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她在那晚之后,也没有理会过我。不过,班上的人看我总找佐伯之后,似乎对她的欺凌行为也弱了下来。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效应呢,我就更加得意起来。
佐伯每次放学都是很晚,几乎全校人都离开了之后才走出学校。在那之前,都是一个人静静地迎着愈沉愈暗的黄昏阅读手上的书。虽然她看起来似乎除了翻页就没有别的动静了,但是观察得仔细的话,你会看到她镜片后面的眼睛,像抚摸文字一样,一行一行地慢慢左右移动。
那感觉很奇妙。所以我也会在教室呆到直至佐伯离开。我和她并肩而行,两人中间隔着大概两个拳头的距离。她并没有类似于反感的表现,让我心里松了口气。不过,也更有可能是她毫不在乎罢了。我漫无目的地跟着佐伯走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被飞蛾环绕的路灯也亮了起来。走了这么久,经过了很多大街小巷,也没有见佐伯搭乘巴士或者电车之类的交通工具。她每天都步行这么久来上学吗?那要多早起床?
大概晚上八点多的样子,我跟着佐伯走到一栋白色高层住宅楼前。那栋楼真的很高,楼层数多得看着我眼花。整栋建筑,包括大门、前厅都给人一种无机制的冰冷感。而且完全看不到有人出入的样子,让我有种这里只有佐伯一个人住的错觉。
佐伯在走进玻璃的大门前一步时听了下来。她望向我,你可以离开了,我这样猜测着她的意思。我也没有厚着脸皮要跟她去她家啦,于是就转身准备要走了。
下次。
我听到她在后开口,就猛地转过身。
她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下次,你可以...进来。
什么?当时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比如佐伯说的是下次你别跟来了之类的。但是我听得很清楚。下次,你可以进来。
完全忘了是怎样回到家的,只记得一路上,心里有种轻飘飘的愉悦感,连平时我看着就觉得讨厌的、院子里无人打理的杂乱灌木,都似乎变得好看了起来。进了房间,我没有开灯。直接倒在床上,我又回味起佐伯的话。虽然不知道下次指的是什么时候,不过已经开始期待了。糟糕,可能今晚会心情好得睡不着啊。
想着想着,我就不经在思考着,佐伯是怎么看待我的呢?我跟她的关系,也顶多只能用同桌来概括。算是救过她一次。即使她表示我可以进那栋公寓楼,也不能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能有多好。我在她眼里,说不定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同班同学而已。
我翻了个身,打开了手机。我没有向佐伯要过邮箱地址-----别说邮箱地址了,我好像也从来没看到她有过手机。我翻开相册,里面第一张就是佐伯在夕阳下看书的侧脸,是我偷拍的。但也说不上是偷拍,因为,即使镜头对准了她,她也没有什么反应。
真是完全无法揣测佐伯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二天上学,走进课室却发现,佐伯不在她的座位上。她去哪里了?我望着她的桌子,即使擦过很多遍了,还能看到桌上那些由美工刀、油性笔留下的痕迹。
呐呐,我看到了哦!重大消息!班上最呱噪的那个男生,野本,为了吸引全班注意力,跑到讲台前大声说道,我看到佐伯被班主任带去指导室啦!装作偷偷路过时我往里面看,里面坐着穿着好像警察制服的人哦!
班上顿时讨论得沸沸扬扬起来。什么我就知道她时少女A嘛,她要去监狱了吧,为什么现在才来抓她啊之类的话此起彼伏,似乎觉得今早这事是对那封不知名邮件的绝对有利支持证据。
喂,鸟居!你最近不是和她挺熟了么!都没有听她说过这方面的事吗!野本对我喊道,然后讲台下几个他所谓的好兄弟也附和起来,是啊是啊!平时他们连话都不敢跟我讲,这下子倒是大胆起来了。
我本来就不爽他们这样随意猜测,再加上佐伯也的确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我也无法有什么证据可以推翻他们,便开始觉得有点恼羞成怒。我扭了扭脖子,往讲台方向走去,把两手的指节捏的咔吱咔吱响----这表示,我准备揍人了。野本开始害怕起来,不过我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一把抓住他其中一个好兄弟的领子,往野本身上一扔,他们两个就倒在了讲台后头。我往他们叠在一起的背部,狠狠踩下去,听到他们俩发出了吃痛的惨叫声。我踩了很多脚,直到他们俩惨叫的声音都变弱了才停手。
周围的同学都不敢动,当然,也没人敢去告诉老师,不然会被我连带一起揍。
等停下来、冷静下来之后,才开始疑惑,我怎么了?
是什么理由让我这么怒气冲冲?让我揍人比平时下手更加狠了?我到底在气什么?
这时,教室的前门开了。
是佐伯。她走进来两步,才看到讲台前我正保持着脚底踩着两个人的姿势。班主任跟在后面,看到我,马上生气地训斥起来,说我怎么又打架了,要是对同学造成比较严重的伤势该怎么办,他要罚我写检讨和打扫学校泳池一个月。
不过我完全没有在听班主任说的话。佐伯看着我,视线往下看了看被我踩在脚底的人,然后回到我脸上。我似乎觉察到了,佐伯的眼睛里,仿佛带着一丝笑意。在我准备确认这个发现的时候,佐伯眨了眨眼,然后就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不管怎么样,佐伯大概是根本不喜欢、或者是不愿意在公众场合说话,所以我便想到用另外一种方法----扔纸团。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从害怕得发抖的野本那拿走了一本笔记本,回到座位上。翻开笔记本,撕下一小块,我在上面写了些字,然后揉成一团,扔到了佐伯桌上。
我扔得很准,纸团径直落到佐伯拿着的书的中间,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放下书,打开了纸团。我在纸上写的是,你刚刚笑了对吗?为什么?佐伯看着纸条有一会儿时间了,在我即将以为她会把纸团扔掉的时候,她拿出了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把纸团扔回给我。
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团的,纸上面写着,因为你的行为很有趣。
佐伯居然会觉得我有趣?我简直要为纸上这几个简单的字而不住地高兴起来,于是马上在纸上写道,你指的是哪方面?
你打架很厉害。
不知道佐伯回的这句话包含几分真假,我也开玩笑地写道,要我罩你吗?
看到我这句话的时候,佐伯望了我一眼。又来了。和刚刚在课室门口一样,我看得出来,佐伯眼睛里带着笑意----虽然她面部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纸条上面写不下字了,我重新又从笔记本上撕出一块纸,刚想写字,就阴错阳差般想到野本早上说的话。佐伯被班主任带进教导室,里面还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纸上问道,今天你为什么被带去教导室?
我把新的纸团扔过去,内心有些忐忑,不知道佐伯会怎样回答。然而佐伯在看完我的话之后,就没有回复了。一直到下课,她也没有再往我这边望过一眼。我几度开口想问她怎么了,但是想到她也不会回答我,就作罢了。
下午放学,我依旧等着夕阳下山、师生都快走光之后,和佐伯一起离开学校。
佐伯走在我前面几步远,忽然转过身来,说,给我看看你的手机。闻声,我掏出包里的手机递给佐伯。她要看我手机干什么呢-----啊!手机里还有拍到她的照片...我想阻止佐伯继续看我的手机,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了那张照片。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翻了翻别的照片,随意地打开又关上我手机里的一些应用程序。
看够了吧,我说着,就去拿手机,被佐伯闪过了。不过她合上了手机,又马上递回了给我。
想知道我被带去教导室的原因吗?佐伯问我。
我点头。
明天是周六,她说,陪我去买手机,然后我会告诉你原因。虽然语句似乎是命令式的,但是佐伯眼睛里是询问的神色。
当然可以!我满口答道,我可以给你挑手机的建议,我知道电器街里有一家店,品种特别多,而还有很多促销活动----佐伯做了一个手势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明天上午十点在车站前见。说完,她转身离去。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我躺在床上打开手机。翻开相册,我把佐伯的照片设置成了桌面。不知不觉就这样做了。看着手机桌面上的佐伯,我有些不知名的罪恶感,却也有些隐约的满足感。下次找佐伯一起拍张照片吧...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呢...
等第二天睁开眼,看手机时间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四十五分了。我简直要惊恐地大喊----睡过头了迟到了要迟到了!匆匆忙忙洗漱和换完衣服,我用百米冲刺一般的速度赶向约好的地点。
佐伯站在站牌前,背对着我的方向。我之所以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连休息日也穿着校服。内心有些失望,本来还期待看看佐伯常服会挑选什么样款式呢。
我很自然地从背后拍了下佐伯的肩,抱歉,我迟到了!我这样说着。但是佐伯的反应却好像是被人吓了一大跳似的,猛地转头看向我,与之同时,通过碰到她肩膀的指尖,我也能感觉到她身体明显地僵硬了。
一般被人从背后拍肩膀会反应这么大吗?
佐伯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我的手,说,我不喜欢,迟到的人。
我只好不好意思地笑笑,作为赔罪午饭我请你吧。
然后就由我走在前面,带着佐伯去我熟悉那家电器店。在里面逛了一圈,除了手机,甚至连电饭煲、冰箱、电视机等家用电器都看了个遍。佐伯似乎对每种电器都有兴趣。该不会,她家里什么电器都没有吧。我想象了一下,佐伯家空荡荡的样子。不对不对,什么电器都没有她要怎么生活啊,她来到我们学校都已经好几个星期了。
然而就在我思绪飘出去的短短时间里,佐伯已经订好了一台冰箱、一台洗衣机、一个微波炉和一个洗碗机。还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最后她挑了一个白色的翻盖手机,整个都是很现代的质感与切割形状,来电通知时,翻盖上会有同样是白色冷光的信号灯闪烁。着让我想到了她住的那栋冰冷无机制公寓。
不过,一口气挑了这么多电器,佐伯要一次性付款吗?只见她掏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去柜台结帐了。等等,那该不会是传说中世界仅有几张、可以无限透支的的黑金信用卡吧?怎么可能啦,我摇摇头,打消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
付完帐,别的电器都拿去包装运送,佐伯拿着手机,和我走出了商店街。
把邮箱给我。佐伯说。
存储邮箱地址完毕,佐伯就想离开了。我急忙叫住她。
佐、佐伯同学?我很少这样认真称呼过别人,感觉喉咙像卡着什么似的,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我能和你拍张合照吗。虽然知道这样的提议会很唐突,会让人反感也不宜大,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佐伯脸上没有表情。她想了一会儿,举起手机,或许你看完邮件再说也不迟。说完她就走了。
佐伯没有给我她的邮箱,我只能一直单方面地等着她邮件。
终于在周日的晚上,我收到了名为标题为少女A的邮件。一看就知道是佐伯发来的,我迫不及待地点开邮件。
那是一封很长的邮件。
鸟居同学,你好。我是佐伯。
对于无法通过语言的方式沟通,我表示抱歉。我暂时还无法能够顺利地与所谓的人、人群相处,这是我本身造成的缺陷。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少女A的相关事件。
那是与我的过去,以及未来都不可分割的事件。
在看完我的告白之后,你再考虑是否继续愿意和我这样的人接触吧。
我出生在一个照理来说还算正常的家庭里。家里似乎是一个同姓名门的分支,但是因为并没有出现什么有用的人才,比如像我父亲那样平庸的人,所以已经没落。与本家也再无联系。母亲只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每天过着洗衣做饭照顾家人而不断重复的无趣生活。
这就像是生活在一团只有死水的沼泽中一般,无法挣扎,只能等着名为生活的污泥将自己窒息。
父亲在外面是个懦弱胆小而又卑微的人,但是回到家里就整个变样了。妻子也好,女儿也好,都是必须服从他的存在。在外面一点点让他不顺心的事情,他都回到家里发泄。而如若家人没有让他顺心满意,他会更加大发雷霆。大声辱骂,猛敲桌子,摔烂手头能拿到的一切东西。还有肉体上的暴力。
关于暴力这段我可以跳过不说吗?因为那是我现在想起来也深深厌恶并反感的事情。
母亲的忍耐力似乎超出了常人范围。在忍受着这样的暴力之下,她依旧每日重复做着洗衣服、打扫房间的家务,还研究着每天不会重复的菜谱。只是,她越发沉默了。
一次,因为在外被客户奚落而回家大发脾气的父亲,又是把怒火发泄在母亲身上,让她遍体鳞伤。
我蹲坐在一边看着。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听到我像呢喃一样小声抱怨的父亲,转而将那时候还是小学生的我从地板上拎了起来。
有你这样对爸爸说话的吗,太没有礼貌了。那个男人把我的领子越抓越紧,让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我感到心脏在嘭嘭狂跳,或许下一秒我就会被父亲的怒火烧成灰烬。父亲另外一只手也覆了上来。爸爸不是说了,对待长辈要用敬语,要做个乖孩子吗。双手越来越紧了。无法呼吸。喉咙被卡得很痛,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出了唾沫。因为被掐得缺氧太久,我开始精神恍惚起来。在视线朦胧之间,我看到了母亲。她抱着自己尽是淤青的手臂,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仅仅是,那样看着我而已。
就在我真的几乎快失去知觉的时候,我被父亲摔在了地板上。喉咙被解开禁锢而贪婪地呼吸起空气,但是因为不顺畅而又混合着口水导致呛到了,我趴在地板上拼命地咳嗽。
父亲似乎气消得差不多了,没再管我。而母亲也没有说什么,走过我身边,去准备父亲要用的洗澡水。
这或许是我噩梦的开始。
母亲注意到了,所以,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将父亲要对她发泄的怒火,转移到我身上。该批评她没有作为母亲没有尽到保护子女应有的责任吗。终究,人还是敌不过自我求生、自我保护欲的。即使是为人母也好,即使表面装得再平静也好,母亲对父亲已经产生了深深的生理上和精神上都不可磨灭的惧怕。这就好比感受到了生命威胁,壁虎会断尾而逃一样,她用我这个牺牲品,来换取自己生命的安全。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该怨恨谁,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义。为了遮掩身上的伤痕,我连夏天也是穿着长袖去上学。在班上被当作怪人,被排挤,被孤立。不过这样,都比家那个炼狱让人舒适。
无法告诉老师真实情况,因为说了也会被家里否认。而每天的暴力已经让我无法专心学习,渐渐在班里落后,最后变不得不转去较差的私立小学,因为原来的公立小学是很注重升学率的重点学校。因为转学这个事情,父亲不免又是一通大骂加上拳打脚踢。都是薰没有认真努力的错。母亲在一旁火上浇油一般的话语,让我痛苦不堪。
这时候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我,开始考虑是否要结束自己生命的事情。是的,我是有着一颗杀人的心的,只不过一开始只是想到杀自己罢了。
十一岁的我思询着要如何杀死自己。割腕?不行,我不想再要更多疼痛了。跳楼?会变的面目全非。上吊?我的身高不足以将绳子挂到房梁上。家的附近有一个很少人去的水库,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父亲母亲一起去那里玩过,水很深,还有几起游水少年在那里溺死的新闻发生。于是决定去那里了。
在一天放学之后,我没有选择往常回家的路,而是走向往水库方向的那条野路。野路上面杂草丛生,还有很多别人违规丢弃的大件垃圾上面积着尘土和锈迹。
好不容易才走到水库门口,却发现被高高的铁丝网大门拦了起来。以前来的时候是没有这围栏的,是因为那几起溺死事件,为了安全起见所以才拦起来了吗?
失望在我心中蔓延开来,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不得已回了家。
因为晚回家而又挨了一顿揍。不过我心里已经无暇顾及,因为我还一直想着寻死的事情。
在避开父亲的暴力之后,在闲暇之余,母亲似乎开始注意打扮起来。早上做完早餐后她就会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而在这之前,梳妆台只是个房间里的装饰品,母亲连碰也没碰过。台上的化妆品越积越多,然后是衣服。原本每天都穿着朴素衣物的母亲,现在开始穿起颜色鲜艳的衣裙,还有首饰。即使待在家里,她也会把自己打扮得随时要去舞会的那种光鲜亮丽的样子。
然后在依旧痛苦的时光里,我升上了中学。
即使换上了新的校服,我也无法变得开心起来。衣服的袖子是短的,裙子也只到膝盖。还是会露出手臂和腿的部分,虽然有些伤痕已经愈合,但是依旧有很多伤疤和淤青留在皮肤上。这样没办法去上学,会被人问这问那、说三道四,遮掩起来也没有用,会让人奇怪,毕竟是中学生,已经没有那么容易让他们相信自己的谎言了。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颓唐的表情。干脆不去上学好了。不行,会被父亲揍死。或许这样死掉也好。不过我真的怕疼。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打开门,是父亲。他来敲门的行动对我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他从未过来像普通的爸爸一样过问过我的学习、或者其他兴趣爱好,也不关心我是否因身上的疼痛而半夜也无法入睡,裹在被子里无声哭泣,还怕会吵醒他们。
父亲身上有着浓烈的酒精味与汗味混合在一起的臭味,让我忍不住皱起了鼻子。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又想实行暴力了,本能地害怕得往后退了几步。父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说,薰,你上中学了呐,这套校服你穿真好看。他醉醺醺地笑着,大张的口里不断喷出难闻的酒气。
他在说什么?什么意思?在我因困惑而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被父亲一把甩上了床。大脑瞬间空白了。身上的校服被扯开,我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父亲面前。
哈哈,这些都是我留给你的痕迹,我留给你的----父亲的手指在身上滑动。我感觉头皮发麻,一股与要被暴力相向完全不同的恐惧从胸腔蔓延开来,父亲的存在让我作呕。最后我无法忍受,以自己有生以来最大、最可怕的声音尖叫起来。父亲好像被吓了一跳,而我的尖叫声也终于把母亲吸引过来。
看着推门而入的母亲,我留着无助的眼泪,妈妈,救我,我这样颤抖着说道。
然而母亲的表情,却是让我真正绝望的开始。她依旧一身漂亮的连衣裙,还带着一套珍珠首饰,化着浓妆艳抹的脸上,是混合着厌恶、冷漠、以及好似嫉妒似的表情。
父亲慌乱地推开母亲,走了出去。
而母亲看着我,如毒蛇吐信一般说道,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在被推了一把之后,我便完全陷入深深的沼泽之中。黑暗、腐臭、窒息。
看到这里,我发觉自己拿手机的手有些发抖。我不知道是否该继续看下去。并不是因为不敢看佐伯叙述她接下来的行动,而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为她的遭遇隐隐作痛。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但是不行。我决心一定要看完的,只有这样,才能决定我和佐伯能否真正成为朋友啊。
我当时是这样的。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对佐伯的感情,早就发生了变化。
我换了一只手拿手机,继续看起了佐伯的邮件。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想死的念头。但同时,我也决心杀死自己的父母。他们让我愤怒,让我绝望,也让我无比地悲伤。在看清父母的同时,我简直要为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不甘与痛苦痛哭流涕,我甚至开始同情和可怜他们。
以母亲头痛睡不着的理由,我一个人去药店买了足够三人份的安眠药。回家后,我偷偷在他们的味增汤里放了少量安眠药,让他们吃着吃着就睡着了。然后,我用切菜的刀分别割破了他们的手腕。
自己就着水把剩下所有的安眠药全部吞了下去,也用力割破自己的左手手腕,割得很深,能看到红色的血从肌肉与白色骨头之间不断涌出。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觉得疼。
这样就好了。我想着,我们一家人这样一起和谐地坐在餐桌前,一起去没有痛苦的世界。太好了。
这样想着,我就笑着完全被浸入在黑暗的沼泽中,再也不会痛苦了。
然而,天意似乎还想让我在苦海中挣扎。
把我从沼泽里重新拉出来的,是一股胸腔用上来的,强烈而不可抑制的呕吐感。一睁开眼睛,我便激烈、不住地呕吐起来。安眠药碎片被吐了出来。好像要把一辈子积郁在身体里的秽物,连同内脏一起全部吐出来似的,简直快要肝肠寸断。实在胃里没有东西可吐只能吐黄胆水。渐渐地,我的呕吐感终于停了下来,喉咙里甚至还留有安眠药的苦味。
在因吐而产生生理眼泪的泪眼朦胧之中,好半天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全部都是纯白色的房间里。这是医院的病房。
我感觉一下子掉进了冰窟中。糟糕透了。我为什么没有死掉?绝望像潮水般席卷着我,因吐而产生的一身虚汗打湿了病服,我冷得开始发抖。
一个护士听到声响进来,发现我醒了,于是马上跑出去叫医生。接下来无非是医生过来说,你真算是命大而幸运的了,吃安眠药吐了出来,割腕只割到了静脉所以血流着流着就凝固了。
我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面已经被手术线细密而整齐地缝合了起来。
血管和神经都在手术中成功接起来了,不影响你以后的手部活动。医生说。
然后警察也来了,不停地问着我家里发生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告诉我,我的父母没有我这么幸运,已经确认抢救无效,并最终死亡。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无法高兴起来。因为父母已经可以安然离去,去没有烦恼的美好世界,而我却又被拉了回来,要继续在着令人厌恶的沼泽里挣扎。
我绝望而疲倦地告诉警察,父母是我杀的,然后我又自杀了。但他们却总是在问我父母是否对我进行家庭暴力,学校班里是不是有发生欺凌事件等等,似乎认为搞清楚这些就会减轻我的罪行,这是拯救少年犯的必做的步骤。
为什么不把我送进牢里,为什么不处于我死刑呢。
在医院里呆了几个星期,然后在少年感化院里呆了一个多月,我就被放出来了。新闻和报纸每天都被迫要看,所以我对自己引发的,媒体称为浅草三口灭门案的事情非常清楚。然后我被媒体称为了少女A。
专家和学者在报纸、杂志还有电视上激烈地讨论着关于少女A的作案动机与犯罪心理、童年经历等,吵得面红耳赤。这却与我无关了。
我被安排了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法定监护人,住在那栋规定好房间的公寓楼,为了监控与预防我再做出自我伤害或者伤害他他人的行为,被强制性要求必须上学。
于是,我就转到了你所在的班里。
而之前被班主任带去指导室,是与感化院的人进行两双方面谈,定期了解我现在的心理精神状况。
邮件到这里为止便结束了。
我放下电量快耗尽的手机,脱力的躺倒在床上。太多的思绪混乱地挤在我脑中,叫嚣着,怒喊着,质疑着,让我无法理清头绪,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到底还想和佐伯继续接触下去了。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佐伯在夕阳下静静看书的侧脸。
然后,是她被班上男生推倒的画面。虽然她那时候看起来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是害怕地要命吧,害怕得连身体的一点点反抗本能都没有做出来。
还有,无意之间从背后搭上佐伯的肩膀,感觉到了她身体不自觉的僵硬,和下意识对肢体接触的躲闪。
这些一切,全部都有了解释。
糟糕。真糟糕。现在就好想跑到佐伯身边去。好想看她在写完邮件、发送出去之后是什么表情。好想抱住她被伤害得支离破碎的身体。
因为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所以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第二天带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学,浑身都不由自主散发出生人勿近,谁挡杀谁的气息。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来,却发现旁边的座位是空的。平时的这个时候,佐伯应该是已经安静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了的。
佐伯的不在让我更加烦躁。随便抓起旁边的一个女生,喂,知道佐伯为什么今天没有来吗?
哈?那在我记忆里大概叫北川还是夏川的女生一幅又怕又吃惊的样子,困惑地反问我,她、她怎么了我怎么知道?话说,鸟居、只有你才跟她比较熟吧?
啧。我咋舌,的确问班上的人也是毫无意义。我又冲动地问了蠢问题。那时候其实我就该意识到了,每当牵扯到佐伯的事情时,我都会比平时变得更加冲动,没办法冷静思考问题。可惜,在还没思考到这个层面上的时候,就有人打断了我的思绪。
喂,鸟居,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太出风头了啊?
说话的人是坐在教室第四排中间的女生,叫八幕能子。她站起来,挑衅般抱着双臂。八幕染着金发、浑身上下都是各种首饰,皮肤黝黑,一脸不屑的表情。她似乎和本地的什么不良团体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所以也胆子很大。她几乎把这个班当作了是她的地盘一般,当然看不爽像我或者佐伯那样我行我素的人。
你似乎和佐伯很要好啊?不和我们一起制裁那个杀人少年犯,反而帮她揍人?山中、高田和石井都跑过来找我哭诉了呢。野本和近藤还是被你当着全班的面狠狠揍了一顿。你不觉得自己太嚣张了吗,啊?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突然明白了什么。啊啊,我知道了,我说道,那封未注明发件人的邮件,是你发的吧。
八幕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那又怎么样?她强装淡定反问。
这就让人要好奇了,以你在班上的地位,佐伯的事情,你直接说出来也会有很多人相信吧?为什么还要故弄悬殊地发那样的邮件?
除非,就是八幕自己都根本无法确认清楚佐伯是否是少女A这件事情。但是因为不爽,并且为了强加少年犯这个身份到佐伯身上而又无需自己负任何责任,她就想出了发送未知发件人邮件的方法。
这样想着,便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我不会想让他们知道佐伯的真实身份。
你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证据证明佐伯到底是不是少年犯,是不是少女A,我挑衅地笑着对八幕说道,你这样子,是完全构成诽谤的。
八幕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反驳的话来,但我看得出,她已经被我的话激得恼羞成怒。
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进来了。他被班里紧张而浓重的火药味吓了一跳,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叫我们都坐回位子上,准备上课。
点名的时候,老师也发现佐伯没来的事情。这就奇怪了,佐伯同学之前可都是全勤呐,突然生病了吗?他也没想着从我们这里得到答案,就准备上课了。
风间老师,八幕突然站起来,问道,你之前带佐伯同学去指导室是为了干什么?指导室里面是什么人?
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我顿时心情慌乱起来。
啊,老师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啦,我就把佐伯同学送到门口而已,没有进去,毕竟这是关乎到学生的隐私嘛。大概就是做些心理辅导的询问啦。
我松了一口气。这样八幕依旧得不到确凿证据,太好了。
好啦好啦,八幕你坐下来,上课铃都响了很久了!把课本拿出来!
因为昨晚压根没睡,所以这节课我一趴在桌子上就睡死了。直到下课时,风间老师说道,佐伯同学成绩很好,我不想因为缺了一天课而导致她成绩下滑呢。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会准备好影印的教案和笔记复印件,有没有同学愿意送去佐伯同学家?
当然全班没有人举手。我刚好睡醒了,听到老师的话,便把手举起来。啊,风间老师,我去。
班主任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他大概还不知道我是班上唯一一个与佐伯算是有接触的人,也觉得像我这样的不良学生居然愿意去帮老师跑腿简直是不可思议。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下午放学后去办公室找他。
我拿着影印好的资料往佐伯家方向走去。虽然只去过一次,我也能清楚地记住路线,这算是我自豪的长处之一。
老师让我送复习资料给你。我在路上发了这样的邮件给佐伯,希望这次去她家不算唐突。虽然她说下次可以去她家,但是下次又是哪次呢?我这样做有点出于私心,不过,在看完那封邮件之后,我要是没能见到佐伯,便无法安下心来。
在加快步速之后,将近黄昏,我走到了那栋白色公寓前。这次,我踏进了那扇巨大的玻璃门,走进了大厅。大厅往里面去又是一扇玻璃门,门的右边有个上面带有键盘、对讲设备和感应门锁的大理石操作台,完全展现出非常现代的科技感。
我拿出老师写给我的佐伯家的具体地址,在键盘上输入楼层与房间号,然后按下了通话按钮。整个大厅都空荡荡的,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好一会儿了,也没见到又任何人进出。呼叫铃响了大概半分钟的样子,最后终于接通了。
谁?佐伯清冷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了过来。
是我,鸟居。那个...我之前给你发了邮件的,是来给你送复习资料。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将近十几秒,你上来吧,佐伯终于说道。玻璃大门上的锁发出了滴的一声,然后慢慢打开了。
我走了进去,乘上同样是冰冷金属色的电梯,到达佐伯所在的楼层。
按下门铃,与等待对讲机通话很久时不一样,这次,门马上就开了----不过也只开了一条缝。谢谢,你带来的资料,门缝里传来佐伯的声音,我却完全看不到人。她好像就决定让我把资料从门缝里递进去,不让我进门,也不露出自己的脸。
这样怎么行?我跑这么老大远可不是真的只为送一份资料啊!
佐伯,你是不想让我进去,赶我走吗?我对着门缝里说道。
里面的人顿住了。我,没有这样想...佐伯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怎么精神。闻声,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进佐伯家了。我从门缝边用力推,虽然里面是人也抵着门,不过还是输给了我的力气,门被推开了,我闯进了玄关里。
光脚穿着一身毫无多余装饰的素色睡裙,佐伯像小鹿一样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与我面对面站在玄关里。
见我看向她,她就别开了眼,转身朝屋内走去。这好像在逃避着什么似的动作,让我不解。
我跟着走进屋子里,环顾了一下,这是只有卧室、开放式厨房、浴室与客厅的小居室,倒是挺适合一个人住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是放着之前我陪佐伯一起去买的电器,再来就是客厅榻榻米上的矮桌与一套米色坐垫。
桌子上放着平时用的课本、打开写了一些字的笔记本与签字笔,看来佐伯刚刚是在这里温习功课。
佐伯从冰箱的壶里倒出一杯冰水递给我,算是尽到了招待客人的义务。但整个过程里,她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怎么回事?
佐伯,你发给我的邮件我全部认真看完了。
她依旧没有看向我。
今天,我发现八幕就是发说你是少女A那封邮件的犯人。
是这样。说着,佐伯盯着桌上的杯子。
佐伯,你不想问问我的看法吗?
我不知道...
佐伯,看着我。我忽然抓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因为刚倒过冰水而发凉、有些湿润的手。
佐伯明显被我的行动吓到了,但依旧不往我这边看。她想收回自己的手,但是我抓得很紧,没有放手。
佐伯,为什么不看着我?
她的表情,似乎比平时要丰富多了。此刻正皱眉,抿着嘴,而且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我甚至看到了佐伯的耳朵在微微泛红。
怎么回事?
僵持了很久,直到我握着佐伯的手心开始发烫,她才憋出一句话,我不知道...发完那样内容的邮件,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鸟居同学...佐伯深深地低着头,说,因为一直想着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所以连学校也没有去...
佐伯,看着我。
在我第三次说这句话之后,佐伯终于不情愿地抬头。
她现在的表情,是眉毛往上簇着,嘴唇紧抿,镜片后面的眼睛即使看着我也有些游移,脸颊和耳朵一样微微泛红,让人不禁要产生怜爱的感情。
佐伯她...该不会是因为把自己的过去写成邮件给我看而感到不好意思吧?等等,她这样,不就是在乎我的表现吗!而且是在乎得不得了!就像我想着她的事情而一夜未睡一样,她也因为在想着我看完邮件后的心情而连学校都不想去了!
得出这样的结果的我,不做思考就激动地一下子就抱住了佐伯。
佐伯身体和之前第一次拍她肩膀一样,僵住了。
即使知道佐伯是少女A,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的。我认真地说。我想接近你,触摸你,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那样的伤害。
薰...我这样叫她,感觉到她在我怀里的身体一震。薰,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同样的,我的心跳也很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做出了这么大胆的发言,明明已经紧张的心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抱着薰的手心和脸上也开始冒汗。
你可以叫我无界的。我又迫不及待地补充了一句。
怀里的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啊啊…现在的气氛是不正好啊?我…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但是能这样把薰抱在怀里,抱着那具软软的、似乎还淡淡地散发着沐浴露香气的身体,我简直要幸福得升天了…
这样想着,不经意之间抬头望到了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将近十点了。
好晚!我急忙放开薰,从地上跳起来,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都、都已经这么晚了呢!我该回去了!然后急急忙忙地冲到玄关处,准备穿鞋。
无…无界…细弱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回头,薰站在玄关的地板上,明天…学校见…
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嗯!明天见!我笑着对她说道。
接下来,应该是我国中时期过得最愉快的一段日子了吧。
能和薰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时光是那么地美好。上课传纸条,中午在天台一起吃薰做的便当。因为薰成绩很好,本来对学习无所谓的我,也和她一起在图书馆补习功课。互相发邮件。胖揍班上要欺负她的人。游泳课的时候趁机碰她湿润的肌肤。放学后一起漫无目的地散步到天黑,然后去薰家做晚饭,或者到我家来看我打游戏、一起看动画。天气冷的时候,以取暖为由抱着薰,感受她在怀里的温暖。
当时的我大概也要隐隐觉察到了,自己对薰,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但是,我没有选择去正视。只是逃避一般,光图享乐之事,以为可以就一直这样和薰相处下去。
我不知道,这对之后,却是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欺负薰的人变少之后,她终于可以开始用心上课。成绩也愈发优秀,每次发考卷报成绩的时候,她都是第一个上去拿的。
这次国文期中测试的成绩出来了,果然薰又是第一。而我倒数第二。这也没什么,我并不在乎。倒数第一的是八幕,我估计她测试那天卷子上什么都没有写。但是,教国文的桑田老师,不知是得意忘形还是看不顺眼,总之,他大声赞扬薰的成绩,然后话锋一转,对着八幕说,我说你,拿最后一名不觉得丢脸吗?你看看佐伯同学,才入学一个学年,而且还经历过特殊情况,成绩还能变得这么优秀。比起热衷在校外交那些作风不正当的朋友,你也该向她学习一下吧?
什么特殊情况啊!薰在被欺负的时候,你们哪个老师有站出来过!我在心里暗暗咬牙。
不过比起这个,八幕的表情一阵青一阵白,桑田是在暗指她不该和校外某些组织、道上的人有关系吧。还拿班上成绩优秀的同学来压她,特别是被传为“少女A”的佐伯薰,八幕大概是非常不爽了。
混蛋…八幕低低地说了一句。
课间休息的时候,因为染发的事情又被啰嗦的辅导老师拉在办公室里说了一通。啊啊,我只不过是挑染了几束头发而已,要不要这么大反应?总之我不会染回去的。也不管老师还在办公室里大喊着什么,我就回教室了。
薰不在她的座位上。平时,她是会安静地坐着看书的。
忽然想到国文课上八幕的反应,我第一时间冲到我们这层楼的女厕所。
混蛋,你最近有鸟居的庇护就开始嚣张了,啊?果然,八幕激动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你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就是啊,你不要得意忘形了。这个班里没有你的位置,杀人犯。你干嘛来上学啊?怎么不去少年监狱好好收到前辈们的“照顾”?八幕的跟班,田中和下山的声音也是一唱一和。
喂!你们放开薰!我喊着,用力拨开她们,把薰护在身后。
鸟居…你也是个混蛋…八幕说着,你就这么喜欢和少女A呆在一起?当心哪天就会被她杀掉,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得不说,八幕说的话很有效地激怒了我,我真的很想现在就上去把她浓妆艳抹的脸揍个稀巴烂。但是薰在我身后拉住了我校服下摆。
所以即使怒火中烧,我还是忍住了。不想再跟她们纠缠,拉着薰就要出去。
见我们这样,八幕已经是气急了,她大声地说道,还有,我看你们两个亲密地过分啊!我猛地回头,刚好对上她开始因得意而变形的笑脸。我说…你们该不会是——那个吧?八幕仿佛是发现宝藏一样得意得哈哈大笑,做了一个古怪的姿势,哈哈哈,我不会歧视你们的哦!顶多只是会用邮件告诉我手机邮箱地址上全部的联系人,让他们知道这个惊爆消息!哈哈哈!
我再也忍不住了。
等揍得八幕满脸是血时,我才反应过来。校服外套都快被薰扯下来了,看来她有拼命阻止过我,但是毫无作用。八幕的跟班早就被吓得躲在厕所角落里不敢出声,厕所门口挤满了好奇过来围观的学生。我的两个拳头上都是从八幕鼻子、口腔里溅出来的血。
八幕的脸已经被我揍得面目全非,早就晕过去了。
糟糕。太糟糕了。
我满脸都是冷汗,对着倒在地上的八幕我并没有什么罪恶感,但是一想到刚刚我不是为她侮辱薰,而是挑明我和薰之间的关系而恼羞成怒、变得失控,我就愈发觉得恐惧。
我这是怎么了?
之后我被几个老师拉走了,这途中我没敢看薰一眼。
我开始害怕,害怕我们的未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害怕自己,害怕这样逃避的自己。
第二天来学校,我被处以停学一学年处分。在老师那里等着办好各种手续之后,我连教室也没有去,就直接回家了。我还是不敢面对薰。
家里依旧没有人。总是在加班的父母估计也还不知道我被停学的事。
我一屁股坐在饭厅里的椅子上,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薰发来的邮件,八幕同学住院了,上面这样写道。这是预料中的事情。我无意识多往下按了几下,然后看到一段空白之后,薰的邮件上还写着,你不会再来学校了吗?
看着这一句话,我无言以对。
我不会回复薰的。这样想着,看着这句话,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是将近黄昏了。再一次响起的手机铃声唤回我的注意力,我打开手机,依然是薰发来的邮件。她还想再劝我回学校吗?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学校,去面对她。
但是我还是打开邮件看了起来。然而,这条邮件却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恐惧。
半个小时内一个人到临水工厂旁废弃的办公楼来。不然就让你很看重的人吃点苦头。
这是一条再明显不过的绑架信息。而且是用薰的手机发过来的。
薰被绑架了。
他们的目的是我。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八幕那些“朋友”干的。为了报复我。
该怎么办?
我握着手机,冷汗一下子打湿了后背。去了绝对没有好后果。怎么办?要报警吗?但是警察会相信只是一条邮件的绑架信息吗?半个小时内他们赶得过去吗?薰要是…遭遇不测…八幕那些朋友可不是本地随便的小混混,他们或许真的会做出伤害薰的事情来!
不行,光在这里干想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半个小时过去的话,薰就危险了…我抓起手机,往指定地点跑去。
临水工厂作为上个年代的老工厂,生意日渐萧条,已经即将歇业了,所以周围也腾出了很多废弃的建筑物,比如我眼前这栋七层的办公楼。而这些地方,渐渐都变成了各类地下组织碰头、聚会的地方。
周围非常安静,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有人的样子。而且建筑里光线十分不充足,即使在外面隔着玻璃窗,也完全看不清室内的情况,全是黑漆漆一片。
我调整了一下全程跑过来而造成的喘气不停,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走进办公楼一楼的大门里。
一楼几乎全部被清空了,只剩下一些被人遗忘的大件废弃垃圾,比如大型书柜、难拆卸的隔板办公桌和一些坏旧的椅子,地上散落着一些已经脏得看不清字的文件纸,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
在一楼的阴暗深处,我似乎看到了一些人影。
好险呐,还有一分钟半个小时就过去咯。一个男声响起。
我走近了一些,看到几个或站或坐的男人,一脸不怀好意。开口说话的是中间站着、染着金毛的男人,似乎是他们的头。他的旁边,薰被绑着手脚,倒在地板上。
薰!我急忙大喊,刚想跑过去,金毛男就抽出一把匕首,贴在薰的脖子上。你可真是让我丢尽了脸啊,他说道,我女朋友可是被你打成重伤住院诶?你这个国中生不要太嚣张?啊?
他是八幕的男朋友?
你和她关系不错嘛…“好姐妹”?唔…看看她的脸,金毛男抓起薰,硬掰过她的脸,说道,八幕那臭婊子,就知道在外面给我惹麻烦…她倒是比八幕长得好看多了。他抬头邪笑着问我,你们到哪个地步了?做了没?哈哈!话说,国中生知不道同性恋要怎么做啊!
哈哈哈!周围几个男人都跟着肆意地笑了起来,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建筑里,就像手指在黑板上抓出痕迹一般可怕的声音,让我忍不住害怕地浑身颤抖。
呐,就让大哥哥我们来教教你,怎么样干女人吧。
金毛男提起薰的衣领,狠狠一扯,校服衬衫就烂了,露出了里面的内衣。
薰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被抓起脸也好,被撕破衣服也好…我知道,这是她精神最恐惧的状态,这是她对她父亲、也就是男人的暴行本能性的无力表现,她现在…非常害怕,害怕到了极点。
混蛋!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冲上去把薰抢过来。
其中一个男人站起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手里的棍子对我肚子上就是一击。瞬间的痛觉让我恶心地吐出了一些不知名液体。忍不住跪倒在地,而那男人紧接着对着我的背部又是一击,我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脸上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我听八幕说你挺能打架的?金毛男嘲讽地笑道,就这点水平?看了就让人好笑!他的跟班又踢了我的脸一脚。口腔里不住地流出咸腥的液体,大概是血…
太天真了。相比之下,在学校和人打架根本是儿戏。
在又被揍了好几下之后,金毛男开口,哎,行了行了,光看你挨打也真够没意思的,总不能到时候说出去是我们几个大人欺负一个国中生吧?他拖着被绑住手脚的薰,走到我面前,把薰的脸按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给你个选择吧?被揍到死,或者让她留在这里,你一个人安全离开。
什…么…?
我大脑中一片空白。
无…无界…薰嘴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我呆呆地朝她望去,见到她浑身颤抖,眼镜不知道哪去了,双眼不住地流出恐惧的泪水。
她在求救。
即使在如此令人绝望的情况之下,她还在向我求救。
喂喂,快点做个选择啊,还在废话什么!一只脚用力地踩在我背上,全身都是刺骨的疼痛,头上的血开始往下流,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想死!
再这样被他们揍下去,我一定会死的!
我不想死!
好害怕!我不想死!
浑身都好痛!我不想死!
又是一脚朝我的头踢来,顿时眼冒金星,连鼻子里也开始流出血来。之前腹部被重击之后的恶心感不断涌出,我忍不住吐了出来。感觉肋骨断了,受伤的内脏也在不停地发散着一波又一波让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我受够了。
我无力地用发抖的手臂,在地上撑起身体,站了起来。眼泪不住地眼眶里挤出,落在积尘的地板上。
做决定的只有那一瞬间。我头也不回,往办公楼大门跑去。
我越跑越快,明知后面并没有人追着我,像是要用尽自己身体里全部的力气一般,像是在拼命逃避什么一般,我跑到了上学要路过的十字路口。
全身都没有力气了,呼吸紊乱到将近窒息,视线完全变得模糊。在川流不息的车子中间,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年后,我回到了学校。
再也没有见到过佐伯薰。
一年零五个月后,金毛男等人因为强奸罪被起诉。
四年后,我被选中参加BR新世纪教育改革法案。
完
Part.1
很难搞懂,人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早上,等我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体时,宿舍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会吧!难道我迟到了!一想到这里,本来混沌的大脑就马上清醒了。老历那家伙就不期待他会叫我起床,怎么连小飞也不叫我就走了?还有最爱逃课睡觉的世迪都不在床上,这可真是稀奇!
我翻出床头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七点零二分,还好,我并没有睡过头。不过,宿舍别的人也起得太早?
我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慢慢下床,想着真不该因为昨天刘东那臭小子过生日而喝那么多,到现在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走路都有点不稳。
草草洗漱完后,我再看了一次手机,上面显示八点十分。我锁上宿舍门,走下楼。今天虽然是黄金长假的开始,但是学校却以为高三做准备而强制性开设了为期十天的补课,让学生们哀嚎不已、痛不欲生。
我走在宿舍楼通往教学楼的小径上。路的两边是大片稀疏的小树林,明明是盛夏,我却觉得格外阴凉,只有树上的蝉鸣提醒着我这还是夏天。一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明明平时这个时候是赶去上课的高峰期,别的同学都已经赶去补课了吗?只有我最迟了?
糟了!该不会是昨天开班会的时候我趴着睡着了,所以错过了老师说的通知补课时间吧?但是怎么都没人给我提个醒!
我嘟嘟囔囔着,加快了脚步。在脑子想着全班人都到齐了,只有我匆匆忙忙冲到门口,喘着气大喊:“对不起方老师我迟到了!”然后,同学们和老师齐刷刷的目光望向我——这简直是无比尴尬的场面啊……胡思乱想着,我很快就抵达了门上带着高二某班牌子的教室门口。
急忙闷着头走进教室,却觉得安静得不寻常。我抬头,平时觉得稍显拥挤的教室,此时却显得偌大无比——因为里面空无一人。我呆若木鸡得扫视了教室一遍——不,并不是空无一人。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上,坐着我的同桌,叶响。
本来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趴在桌子上,看到我出现后,叶响哐地一声从座位上起来,大喊:“终于来了个人了!卧槽!王波,怎么回事?!”
不加思考,我就问:“叶响?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谁妈蛋知道啊!”叶响边说边从座位边走过来,“昨晚咱们全班不是给刘东庆生么,我一时喝高了灌了大概八瓶青岛一瓶干红三杯五粮液两杯轩尼斯!所以昨晚一夜没睡着啊!今天五点多就爬起来,校门锁着,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想着来教室找找董航藏在储物柜的小黄漫看看啊——然后你知道多混蛋吗,他改了储物柜密码!”他凑过来,“你看看我的酗酒后遗症,”一双布满红血丝、肿得像金鱼泡的眼睛望了过来,“我专泡妞的电眼没了啊!都怪刘东这小子打肿连充胖子请我们喝那么多酒!”
你可以别硬撑喝那么多啊……我望着叶响苍白的脸,心想着,他昨晚一定吐了很多回……
“话说回来,怎么教室除了你一个人都没有?别的人呢?老师呢?”
叶响晃着身体,“不知道啊——我也觉得奇怪,五点多就过来坐教室里,过去三个小时了,我一个人也没瞅着。不管是来上课的人还是路过的人,一个都没见着!”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所以王波好兄弟啊!真不枉我们两年同桌!终于见着了你这个大活人!”
怎么说得好像我死了一样啊……我掰开叶响的手,往走廊的左右望了望——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我这才想起来,刚刚应该注意到的。
我路过的所有教室里,都是空无一人的。
顿时,我和叶响存在的空间,仿佛正是因为太过于寂静的原因,而发出了不明的嗡嗡声。不知道是不是酒后遗症还在作用的缘故,我觉得地面在轻微晃动着。
“怎么…….?”我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的音节,却看到叶响一脸疑惑的样子望着我:“怎么了?”
刚刚发生的动静叶响完全没感觉到吗?
“不,我只是有点头晕……”我找了张课桌坐下来。因为现在这个万人空巷的场面,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做什么好。
哒….哒…..哒哒…...哒哒哒…….忽然,好像有人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响起。
我和叶响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黑板上开始凭空出现一些文字,就像是有看不到的人写在黑板上一样,缓慢,而又坚定地一笔一划写着。
“看……到……这行….字…….的同….学,请在…….黑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黑板上的字迹完全不能说得上是好看。但是因为出现的情况太过于诡异,我们早已忽略这个事情,张嘴呆望着那个我们平时看一眼就开始犯困的黑板。
那行字就那样,静静地存在在黑板上。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行字在审视我们。
怎么…..怎么回事!?我开始有点混乱,这行字是怎么出现的?也太不科学?是灵异事件吗?有鬼吗?这是什么高级恶作剧吗?抠门儿的学校换了什么高新科技黑板显示屏吗?
但是似乎不容我再想,紧接着,在那行字的下面,又凭空出现了一笔一划,然后,渐渐地组成了一个名字——历风行。老历!我冲上讲台,仔细看那三个字,这是老历的字迹!刚劲有力,一看就是优等生一般的漂亮字迹!难道刚刚是老历在黑板上写字了吗!?为何我看不到他?
“王波……你看……签名,在慢慢增加……”
本来差点快把脸贴到黑板上的我抬起头,后退几步,只见老历的名字周围,许飞、张世迪、李晶晶、何欣、贾楠、陈彦彤、赵慧珠……一群我们看不到的同班同学,都把他们的名字,用粉笔签到了黑板上。
看着这些凭空一笔一划组成同学的名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太诡异了。而且,签名还在不断增加。像病变肤斑扩散一般,又像被白蚁腐蚀的木块一般,白色的粉笔字在黑板上越来越多,看得让我头皮发麻。
“呐,王波——”叶响的声音传来,“要是我们不签名会怎样?”
Part.2
人类天生就有对未知的恐惧心理。
“啥……?”我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回了一句。
叶响没有看着黑板,而是似乎毫不受影响般,望着我道:“虽然不知道那行字让我们签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你不觉得,要是签上去的话,会有种不好的预感吗?”
“我……”我也觉得。签上去的话,总有种卖身契的感觉。这样想着,看着黑板上好像催促我们一般越增越多的粉笔签名,我坐在课桌上没有动。
“我们只是看到教学楼没有人而已,说不定他们在别的地方,比如办公室、饭堂、体育馆什么之类的。”叶响说,无视黑板上让人很难移开目光的签名,拉着我往外走去。“我们先到处看看去。”
就这样,我跟着叶响跑遍了每层楼,教室、办公室甚至是厕所,都没有人。饭堂没有人。体育馆被锁住了。叶响飞身踹开了一扇体育馆的防火门,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我们甚至连学校展馆、器材库、垃圾房都找过了,当然,学校一共几千人,不是那几个小地方能装得下的,只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在逃避什么似的寻找罢了。
最终,我和叶响跑得气喘吁吁,回到了原来的教室。
“这太古怪了……太古怪了…….”我叨念着,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因为教室里没人,所以我和叶响就把课桌都推成一圈,中间留下很大的空间方便走动。
“你注意到了吗?”叶响说:“虽然没有人,但是他们使用东西的状态还在。”
我环顾教室。有些课桌上放着一些摊开的辅导书,随便翻翻,都是之前老师通知补课时要带的。一本上面写着梁雯雯的名字,已经做了好些题目了,真不愧是我们班一比一勤奋的好学生。她那用铅笔演算数学公式的字迹,在写到等号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还有不知道是谁喝了一半的牛奶,吸管被咬得变形了;桌上被擦了一部分的涂鸦旁,落着一堆橡皮碎屑和用了半块的橡皮;一个书包的拉链被拉了一半,一本书好像被主人刚拉出一个角就离去做别的事情了……
“讲台上,刚翻开的点名册……办公室里,没人关的饮水机龙头和早就漫出来的茶缸……饭堂里……才吃了点的馒头和豆浆……厨房里还冒着热气的粥锅……垃圾房旁,才扫进一部分垃圾到簸箕里的扫把……”叶响回忆着,我有点惊讶于他的记忆力如此之好。
“就好像,他们突然消失了一样——”我说着,又望向黑板——那行字,还有那密密麻麻的签名,都依旧存在着。“不对……还是说,只是我们看不到他们而已?”
我盯着黑板。然后,那行字、那些签名,似乎渐渐开始晃动起来。一开始只是想齿轮一样慢慢转动,之后,越来越快,越晃越厉害,最后像马达一样颤动个不停,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我仿佛听到无数同学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签名!快——”男声、女声、低沉的命令、愤怒的呵斥、刺耳的尖叫全部混杂在一起,撞击着我的意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手里握着半截粉笔,准备在黑板的并不宽裕的角落里写上自己的名字。
“王波!你怎么了!”叶响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此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个不停。
“我……?”我看着手里的粉笔,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像歇斯底里般对叶响大喊道:“黑板上让我们签名就签嘛!?管那么多干什么!大家都签了啊!又不会怎样!干嘛阻止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要是不签的话….不签的话…….”我咬住嘴唇,却想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手抖得快拿不住粉笔了。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对叶响发那么大的火,明明他是我目前仅能见到、能交流的唯一一个同伴……
叶响叹了口气。他夺过我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写下自己的名字。
“……叶……响?”
叶响回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刚刚也因为毫无头绪所以可能太紧张啦!不就是签个名嘛!”他摸摸脖子,“我想……至少这块黑板,是能够让我们知道全班同学们都还存在的证明吧?同样,”望着黑板,“把我们的名字写上去……是不是也能让他们安心点呢?”
我哑然。没想到平时相处起来那么没心没肺的同桌,到关键时刻却能够这么细心地考虑着问题,反观自己……真是一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啊……我默默摇摇头,然后接过叶响递给我的粉笔,把自己的名字也签在了他名字的旁边。
放下粉笔,望着密密麻麻全是粉笔字的黑板,唯独那行扭曲的字周围一圈都是空的。全部人……全班都在黑板上签名了吗?我下意识就数了起来——在数完最后两个名字,也就是我和叶响的名字之后,我发现少了一个人的签名。黑板上一共有五十四个签名,但我们班一共有五十五个人。
少了谁?
然而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少了谁的时候,叶响已经脱口而出:“怎么回事,少了刘东那小子啊,他没在黑板上签名吗?”
Part.3
“怎么回事,少了刘东那小子啊,他没在黑板上签名吗?”我脱口而出。
刘东总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大大的写出来,无论是作业本上还是黑板边的值日框内,都是爆格的存在感满载,他总是自豪地说这是霸气!却总是被我们这群兄弟嘲笑太过二逼。但是现在,黑板上找不到他的签名,不由得让人心生一股寒意。
“会不会……”王波犹疑地环视了一圈教室,“是刘东他现在不在教室?”虽然这样诡异的状况不可能轻易地接受,但是在各种“证据”下,似乎是真的大家都在教室,只是除了同桌都看不到其他人罢了。
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我不禁咽了口唾沫,虽说灵异小说在枯燥的高中的确是没有少看,但是各种诡异的情况就这么摆在你面前,丝毫不给你喘息的机会。
我不知道王波在想什么,但看他的脸色似乎也被吓得不轻,身体僵直地似乎不知所措。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回头看了看我,我故作轻松的摊了摊手,表示没办法,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谧得可怕的教室,不安蔓延在每一个角落。
我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地盯着黑板,恳请它给出什么答案。但是以往总是满满地写着习题的黑板,此时却只有零零散散的名字,却再也没有更多的讯息。
“诶?!”随着王波惊讶一声,我也发现了,签名在从左到右整齐地消失,白色粉尘簌簌地落下。
黑板在自己清洁!
“铃——”当黑板上最后一个字被抹净,几乎毫无分差地,铃声突兀响了起来,在这栋安静得可怕的教学楼里回响着,以往哗啦一声冲出教室的人潮哄闹却迟迟听不见,是啊,现在整个学校里真的只有我和王波两个人。
“黑板……和……下课铃……”王波又在自我小声地念叨,每当他想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
“哈哈,没想到我们的黑板还有这种功能呢?我之前迟到被罚擦一个月黑板怎么它不自己来呢”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气氛,再这样下去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已经被弄得神经衰弱。“嘿,王波,走吧。”
“啊?去哪?”对于我这种语气转变,王波显然摸不着头脑。
“已经下课了呀!陪我去趟小卖部呗,你还想呆在教室里闷死喔?”我冲他瞥了眼教室。
“哦……好。”看王波的样子也还是搞不清状况,但显然是和我一样,不想再呆在教室里了。
“哎卧槽!”我忍不住踹了一脚便利店的店门,哐一声显得格外大声。
“不仅小卖部,连便利店都关着呢。”王波道出了事实。一中教学楼内有设小卖部,方便学生下课就近购买,靠近校门的综合楼底层是品种更全的便利店。但是现在全都大门紧闭。
“靠!我早餐都没吃呢!”我夸张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我快饿死了波哥救我!”
“演吧你。”王波白了我一眼,转身就走。“跟你同桌那么久了,你有哪天认真吃过早餐?”
“诶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没情调呢!做人呐要欢乐点……喂喂!你走去哪呢等等我!”
“食堂总不能关了吧,去瞧瞧。我们刚刚找过一轮,到处都是门窗紧闭,而且校门紧锁,如果食堂关了的话……我们真的出不去了。”说到这里,王波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我也意识到了,事到如今,再惊讶于各种诡异现象也于事无补,重要的是,我们被锁在了学校里,以及还不清楚是否有食物补给。如果食堂关闭,我们除了祈求被人发现营救,两个高中生,什么也做不了。
我默默在衣袋掏出了手机看了看,仍然毫无信号。这里不是偏僻路段,长时间没有信号的事根本从来没发生过。烦躁地把手机塞回去,我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啊啊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再补十天课就是期待已久的美好暑假,昨天还在寝室里和兄弟们讨论暑假去哪里疯一把,结果一个转眼,人都不见了!这都什么事儿!
两人并肩往食堂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这学校已经安静得可以了,再是没有点人声,我都怀疑自己其实是不是聋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在校门口停下了脚步,紧闭的校门不留丝毫空隙,冰冷的铁丝网沿墙伫立,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把我们严严实实地关在了这里。想到我们平常会笑称学校为某市第一监狱,服役个三年才能滚出去,而现在的的确确地被锁在这里了,真是有够讽刺的。
我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但是,有很多奇怪的现象不由得我去忽视。平常这个时间外面的马路已经是车水马龙,汽车发动声、鸣笛声、闹市声此时却一点都听不到,就连对面正在施工的楼,之前每天被我们咒骂的施工噪音,然而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世界还是我们之前的世界吗?
这种想法荒诞得我自己都想笑。我摇了摇头,迫使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内甩出去。这时候却听到王波在旁边声音有点颤抖地说——
“这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然后你要和我告白?”破坏气氛的我理所当然地被王波眼神鄙视了一把。“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是文艺小清新文看多了吧?世界终焉的两人?”我一把搂过王波的肩膀半推着他继续往食堂那边走。“然后呢然后呢!我们会长生不死吗哈哈!”
“死开!重死了!”王波不耐烦地推开。
“有什么关系嘛波哥~~忘了我们同看一本小黄书的友谊了吗!”我笑嘻嘻地乱扯着,不能再让这种绝望的气氛蔓延了。
幸好,事情还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看到食堂里有食物这可是今天最开心的事,午餐时间我和王波就这么坐在偌大的食堂内吃完了午餐,虽说还是安静得可怕,但饱食感还是让人有了不少安全感。
这段时间里我和王波讨论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下午再去教室,毕竟那块能显示其他人留言的黑板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线索。
我们走回教室的时候刚巧上课铃响,一踏进教室就看到干净的黑板正小心翼翼的一笔一划显示出了几个字“能-看-到-吗”
“能”
“张佳君吗?”
“能啊”
“终于又看到字了!”
在那几个字旁边又陆陆续续地显示出了明显不同的笔迹,显然是在回答中间那句话
“大家,我试过了,除了上课时间,其他时候我写的都不能被看到,而且每堂课结束黑板都会自己擦除”
这样清秀的字,我也认得出是副班长张佳君的笔迹,正正经经的一个妹子,此时镇定地告诉着大家她所获得的情报,但是也没人知道,书写这些字背后的手,此时是否正在颤抖着。
“太可怕了!”
“这是学校最新进的留言板吗~”
“怎么会这样!”
“有谁注意到早上刘东没签名吗?”
“我想回家!!!!!”
“大家都在这个教室里吗?”
“哈哈真好玩”
“校门怎么锁了”
黑板上的留言显示得越来越多,目不暇接。而话题也越发混乱了起来。
我看了看王波,王波也转过头来问“要不要我们也写点什么”
“我想说的上面都有了……”我回过头看越发密集的黑板,大多都是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办,也有寻人的,交换信息的,搞不清状况的,以为在玩的。乱得一塌糊涂。
“不过起码也知道不单单是我们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想到这里我心情放轻松了点,走上讲台拿了支粉笔,歪歪扭扭地在角落画了只乌龟。
“你干嘛?”
“哈哈,证明一下你的存在”
“滚!”王波跑上来要抢我粉笔,我们嘻嘻哈哈抢着粉笔玩,这算不算是苦中作乐?
这时,一条在角落里不起眼的留言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们是不是在整人节目里啊?”
“对哦!”
“像日本节目的那种?”
“啊?”
“也就是我们被玩了?”
响应那条留言的也越来越多
“那是不是我们所处的地方都装有摄像头,然后录制成节目啊?”
“我靠!那我今天崩溃的样子岂不是被人笑死!”
“哈哈哈哈哈能上节目啦”
“要录几天啊?我还是想回家”
“我们会不会有酬金啊”
“那这黑板真的是高科技啊!”
“早知道老娘今天就化妆过来!”
大家似乎都纷纷接受了整人节目这个现实并且兴奋地讨论了起来。也对,现在也就这个解释最合理了。我抬头看了看四周角落的天花板,寻找传说中的摄像头。
“哈哈,什么嘛,原来是个整人节目。”王波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起来也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而释然,轻松地抹了把脸。“差点吓死我了”
“我就说嘛,如果你刚刚在学校门口和我告白,被摄像头拍下来做成节目,我们就红了啊!”我过去拍拍王波的肩膀,一脸遗憾。
“你是不是很想我在你脸上画王八?”王波瞄了我一眼,右手拿起刚刚抢到的粉笔。
“在别人脸上画你自己干嘛呀~”
“靠!”
下午的气氛欢快了很多,大家都坚信着这只是一个节目,不会有事的,于是都在黑板上肆无忌惮地聊起天来。话题从为什么找我们录这东西啊,一直到,什么角度才比较上镜,再到,如果我们红了要不要组一个YZH48,奇葩对话百出,无耻得连我也自愧不如。
看着时间准备到最后一节下课,大家都纷纷在黑板上写明天见,再见,仿佛是正常放学般平常。我也上去用英文写了句beybey,却被王波嘲笑拼错了,切,我就喜欢那么拼怎么着!
像平常那样,我们走去饭堂解决晚饭,途中王波一直笑我怎么连个掰掰也拼错,我瞪了他几眼,那是哥不拘小节!
饭堂就在前面,折腾了那么一天我又饿了,不禁加快了脚步,转弯后脚下却踢到了一个东西。视线往下移,看到的景象吓得我倒退好几步脚一软摔在了地上。
那赫然是一个人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口吐白沫,眼睛瞪大得快要凸出来,手脚不自然地扭曲着,完全没有了生命气息。
我喉咙像卡住一样,连尖叫喊不出来。
我回头看同样愣在原地的王波,他颤抖地吐出几个字“张、张佳…君……”
这时候我才辨认出那个人是谁,但是这些我完全不想知道,马上爬起来我拉着王波就往宿舍那边跑。
“叶响!?”王波只是惊讶的喊了一声,顺着我的脚步一起跑。我们的脑子都乱得完全不能思考,只知道那个地方完全不能多呆哪怕一秒。
一口气跑回我的宿舍,用最大的力气嘭地关上门,靠着门我们两气喘吁吁地跌坐了下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和突然大量运动的缺氧使大脑处于木然,我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只想一眨眼后我躺在床上,这一切只是一个奇怪的梦。
但是现实并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哒。”
清脆的一声。宿舍的灯亮了。我和王波面面相觑,坐在门边的我们都不可能去开灯,开关在旁边的墙上。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
这间寝室里有其他人?!
Part.4
为什么她会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和叶响互相望了一眼,然后看向天花板上那根开始发黑的日光灯管。
在两人望着灯管沉默了许久之后,“那啥……宿舍灯,自己开了哦。”“哦……”“是我宿舍的谁开的吧……虽然看不到……”“哦……”“他们大概……就呆在我们附近吧……”“哦……”
“波哥你醒醒啊!”叶响见我总是重复回答一个字,用力推了推我。
“比起这个,刚刚看到的……躺在地上的,是张佳君吧?”我开口说话才发现声带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她为什么躺在地上?”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尽是张佳君那张骇人的脸,还有她倒在地上的状态。
“我……我要去回去看看。”我站起来,说着。
“波、波哥?”叶响的声音也颤抖着,“你该不会……要去看张佳君的……尸体吧?”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尸体”这个词。
“还没确定她到底死了没啊!”我喊着,也不顾叶响有没有在后面跟上来,快步下楼,往饭堂走去。
脑子一直是张佳君的脸。明明只是刚刚惊恐地瞥过一眼就被叶响拉走,张佳君的脸却是那么清晰,就好像她被拍照之后的电子版,被人硬塞进我的脑袋里。
很快,我走到了将近饭堂门口。张佳君的身体依旧趴在那一动也不动,嘴角处流出大量的白色泡沫,身体扭曲着,像被人用暴力拧过的芭比娃娃,丑陋不堪地趴在地上。
镇定!镇定!我在自己心里喊着,说不定她还没有死!说不定她只是晕过去了!我学着看过的侦探片儿里面主角的动作,手指放在张佳君的鼻子前——当然,没有任何气流出入的动静。撇开对尸体的恐惧感,我又固执地摸了摸她的颈动脉、手腕,甚至用耳朵靠她胸前去心跳。
“王波!”一只手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想也不用想,是叶响。“你……你干啥!即使是女生,非礼尸体也是不对的啊!”他似乎对我敢触摸尸体而感到惊讶……还有害怕。
“张佳君她……真的死了…….”即使被叶响抓着肩膀,我也觉得双腿无力,忍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之前我们谁也看不到的啊……?怎么现在能看到她?她……几个小时之前,还在黑板上跟我们留言说话呢……”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坐在地上,想着。张佳君是怎么死的?谁杀了她?什么目的?怎么杀的?为什么之前不能看到的,现在却能看到她?
“呐,波哥……你……膜拜班花的尸体就差不多了吧……?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啊……?”叶响望了望天色,已经将近黄昏,如鲜血般的残阳照在他、我与张佳君的尸体脸上,显得十分异样。
“我们……把她的尸体收拾一下吧……”我下定决心地说道,“总不能让她一直这样躺着……”
叶响似乎在思想上挣扎了一下,但看到我已经开始抬张佳君的双手,也果断过来帮忙抬起了她的双脚。不知为何,原本是苗条体形的张佳君,此刻她的身体却是异常沉重,我和叶响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她从地上抬起来,勉强抬远了几步,然后放进了一旁的花坛灌木丛里。
“天!班花这是最近吃太好了吗!?怎么那么重?跟抬我前女友十个装满衣服的箱子似的!”叶响抹了把汗。即使是已近黄昏,这盛夏的酷热还依旧残留着,让奋力搬尸体的我俩出了一身大汗。“啊啊,虽然好热……但是肚子也饿了……”叶响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我。
“呼,”我叹了口气,直起腰来,“我们去饭堂再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食堂与我们在中午时进去看到时的状态,发生了变化。
我和叶响吃完食物的餐具,在我们走的时候并没有收拾,是放在饭堂一张桌子上的——但是现在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早上看到的粥锅、旁边桌子上吃剩的食物,也都清理掉了。现在的食堂在我们看来,是从未见过的整洁。
“我去!平时吃饭我们都嫌脏的饭堂…...!居然变得这么干净!”叶响大吃一惊,“吃完饭不用自己收拾!太棒了!到底谁干的啊!?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只负责做饭不负责洗碗吧……”我一边吐槽着,一边四处望着:“收拾得这么干净,还会有什么东西吃吗……?”
“啊,王波,你可能不知道呢,哼哼…..”叶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得意地笑起来,“你从来没有参与过我们夜袭觅食小分队的活动呢,你这个幽灵成员!”他用力地一指,我看了到在平时贩卖饭菜的窗口后面,平时打菜大妈们出入的门。
“那个门怎么了?”我问。话说我什么时候成为什么夜袭觅食小分队的成员了?
叶响抬起窗口上的玻璃窗,嗖地一下,以华丽的半躺姿势滑进贩菜窗口,流畅地落地,然后神情酷炫地站在里面对我招手说:“进来!”
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好的身手…….我想着,完全不考虑学叶响那帅气的姿势,而是手脚并用,趴着爬进窗口,而且还是在叶响的帮助之下,才终于爬了进来。
“波哥,你这身手可不行啊,”叶响扶着我,让我从窗台上下来,“居然选择用蠕虫入洞这么难看的姿势爬进来,怪不得都没有妹子看上你!”
“给……给我闭嘴!”我气喘嘘嘘地站起来,抹了抹额头的汗,“反正我就是中考体能测试成绩全班最烂的那个!我天生就缺乏运动细胞!”
叶响一脸遗憾的表情,我打断准备开口的他,问:“这扇门怎么了?”
“哦,对!这可是我们夜袭觅食小分队发现的宝库啊,深夜饿得要命,小卖部、便利店都大门紧锁,只有这亲切的饭堂!里面这扇亲切的门!”他姿势夸张地推开门,“这就是饿狼们的宝库啊!”
叶响推开的门后,我本以为只是厨房,但却发现想错了——到处堆放着新鲜蔬菜和水果,地上整齐叠放着数十袋大米,还有各种里面不知装着什么加工食品的纸箱子,料理台上放满了各种罐头、饮料还有零食,打开靠墙的两个大冰柜,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各种肉类。
“咦?”叶响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吞了一口口水,“这个,比我口中说的宝库似乎……升级了一百倍还不止啊?我平时也就过来偷点包子馒头饼干和烤串罢了,这……波哥,我饿。”他用与其说闪亮不如说像饿狼眼冒绿光般的眼神看向我,“波哥,我知道你厨艺好,我想吃肉。”
叶响得出我厨艺好的这个结论,是来自于之前有次两人放学后无所事事,买了新游戏,便顺路去了我家玩,然后又顺便吃了个我做的晚饭。托我那对又忙又懒的父母福,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饿死在家里,我自学厨艺,虽然手法生猛,但某种意义上做出来的东西还算好吃。虽然并不知道叶响是故作夸张还是真的他家饭菜不好吃,总之,他对我做的东西大加赞赏,当晚的晚饭他一共添了五次饭,并且把所有的盘子给舔了个精光。
还好当时父母加班不在,不然会被他的吃相给吓死……我想着,开始打开冰柜确认里面有些什么肉,不知怎么,脑子闪过“这些肉该不会是人肉吧”的念头。一旦这样想之后,我看到这些虽然带着冰柜里霜雪但仍然能看到上面红色部分的肉,开始觉得有些恶心。
我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叶响饿得像渴求等着主人喂食一般的眼神。
我摇摇头,强迫自己丢掉恶心的感觉,拿出一块硬邦邦的猪肉,放在接好水的碗里解冻。“吃辣椒炒肉吧?”我蹲在地上挑着装在一个塑料筐里的辣椒,“我记得你上次在我家光就这个菜就吃了三碗饭下肚。”
“好啊!就吃这个!”叶响很高兴的样子。
我洗好了辣椒,盯着泡在水里的肉。水龙头似乎拧不好的样子,一滴,一滴慢慢地坠落下来,然后融进了有些开始泛红的,泡着肉的水里。
整个厨房的空间似乎都安静下来,只听见水滴哒、哒、哒有规律地坠落。
看着在水里渐渐舒展开来的肉,我陷入思考中。
之前见不到,只能在黑板上看到她的字,死后却被我们发现的张佳君;无人开启却自己亮起的灯、被收拾得一干二净的饭堂,各种在我们没注意时被改变状态的东西……如果说,其实我们班的同学都在,只是我们都互相看不到的话…..我看了叶响一眼——张佳君,肯定是被就像我和叶响这样能互相看到的同伴给杀掉的。
也就是说,杀掉张佳君的,是我们班的某一位同学。
太可怕了。这离我们遇到异变才几个小时?到底凶手有怎样的动机才会去杀掉自己如此熟悉的同班同学?
现在张佳君是怎么被杀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如何找出谁是凶手,以及他的目的。
我把辣椒和肉切好,检查了一下炉子是否可用,然后开起了大火,加了油,把材料倒进去,翻炒起来。
菜炒好后我才想起没有煮饭,叮嘱着叶响不准偷吃之后,我打开一个米袋,刚倒出一些米到锅里,就听见叶响大喊一声:“啊!”
“怎么了?”
“没、没了!”
“什么没了?”
“肉!你刚做的辣椒炒肉!我为了不让自己偷吃所以就望着别的地方……等忍不住看回来的时候,菜就没了!”
我们俩呆若木鸡地盯着原本放着一盘辣椒炒肉的地方,“叶响……别开玩笑了,是你把菜藏起来了吧?”
“我没有啊!”叶响猛地摇头,“都快饿死了这时候还玩什么把戏啊我!”
我伸手摸去,桌上还有放着菜时的余温,空气里面漂浮着菜的香气也证明其存在过,只不过现在,这盘辣椒炒肉真的就不翼而飞了。
“啊啊混蛋!”叶响抱头,“哥我快饿死了!现在还给我闹这一出!”
“没办法,只能再做一盘了。”我叹了口气,开始重新动手准备材料做菜。
等第二盘辣椒炒肉做好后,我让叶响一直盯着它。终于,在饭也煮好之后,菜也没有不见,我们便匆匆吃了个晚饭。
“这也太不爽了啊……吃个饭也跟打仗似的紧张,日子可真难熬。”叶响摸了摸吃饱的肚皮。
又吃了五碗饭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暗暗想着,只见叶响开始在桌上搜刮零食。“叶响!你是有多能吃!”
“嘿嘿,”叶响摸了摸头,继续挑零食,“我到了晚上很容易饿嘛,你知道的啦,青春期长身体消耗快啊!”
我扶额,只好用力拉着叶响的衣领离开,他手里还念念不忘地抓着几包妙脆角、品客薯片。
“波哥,你这是要去哪?天都黑了。”
“去教室,再看看上面有写些什么。”去看看上面有没有凶手留下的信息。
黑板上一如既往的是同学们各种轻松的聊天字迹,比如整天开空调也不用担心电费问题啦、不用看书考试啦、厨房里好吃的超级多啦…….
“今晚谁做了辣椒炒肉?不好意思,被我看到啦,所以就拿去吃了,哈哈!好吃!”
看到这条留言出现的时候,我和叶响都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吃你个蛋蛋啊!?!?!?!?”
叶响抓起粉笔,就在那条留言下写道:“那是波哥大厨做的啊!抢我们菜的是谁!快说!”
“哎哟,谁偷菜这么不道德啊,又不是玩农场!”
“王波你会做菜?真是看不出来!”
“我也想吃王波的菜!怎么办?”
“话说人都看不到,别人做的菜能看得到吗?”
“说起来今天发现好多东西不见了,然后又在别的地方出现啊!什么情况?”
看着黑板上纷乱的文字,还有用粉笔和他们舌战的叶响,我也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中央还有一大片空位的地方写下了一行字。
“张佳君死了。”
顿时,黑板上像蜂巢群涌而出的蜜蜂般的文字停住了。许久,黑板也没有增加新的文字。
叶响也呆呆地拿着粉笔,吃惊地望着我。
混沌的空气,就此凝固。
但我并没有停止。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行字。
“我们之中,有人杀了她。”
第一章.开学
李智和李响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李智比李响先从老妈肚子里出来,所以他是老大,李响是老二。他们从小就长得非常像。而且因为太像了,以至于他们爸妈不得不给他们第一次剃头的时候,让师傅在他们头上分别剃了"大"和"二"字以方便区分兄弟俩。到小学前,他们都一直剃这个头,弄得理发师傅和周围街坊邻居都记得这对头顶大字的兄弟。他们剃这头的照片还保留在老家,偶尔拿出来看看,李智便会嘲笑李响头上有个大大的"二"字,怪不得他弟弟从小二到大。
等开始上小学之后,他们俩就没有剃过这样的头了。
要问为什么的话,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俩的性格就开始发生了明显分化,即使长着一张一样的脸,因为性格完全不同,以至于局外人一看,也能分辨出他们二人。
到底是什么让原因让兄弟俩的性格反差那么大,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二人自己。
"哎哟老哥,又是你这张老脸......我真的要看腻了啊!"今天是汉西大学开学的日子,炎热的天气也不能阻挡新生们的热情,他们和家长们一起挥汗如雨,把所有行当从老家搬进这个要与几个人同挤四年的小方块儿建筑里。
李响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家和学校在同一个市,爸妈都不愿意送,说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行李都不能自己搬以后绝对没有大出息,然后就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着李响一起踢出了家门外。
李响只好用了吃奶的劲儿扛着这大包小包,也不知道老妈都往里面塞了什么的行李,爬了七楼,抖着腿颤着手,敲开了男生宿舍二栋731的门。
原本被通知宿舍里还住着一位学长,门一开,没想到却是自己那张熟悉得不得了、甚至是早就看到腻还和自己像得不行的脸。唯一不同的,就只有这门里的脸戴着眼镜,门外的脸汗得像刚被人泼了一脸水。
"不高兴看就别进。"李智在门缝的暗处皱眉。
李响敏感地注意到门缝中传来丝丝凉气。是空调!怪不得老哥见了亲弟弟也只开了一眼宽的门缝,有这么节省资源的吗!
怕自己搞错宿舍,李响扔下手里拿的所有东西,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快被汗湿的纸,再次确认了自己要去的宿舍----731。没错,的确就是李智那阴森的脸所在的宿舍没错。
"嘿,老......咳,李智学长!见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衣冠......咳,才华横溢的学长是我的荣幸!"李响动作夸张地抹了把脸上的汗,陪着笑说道,"嘿嘿,能搭把手帮我把咱老妈塞的不知名物体搬进宿舍里吗!学弟我感激不尽!"
不管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好像是理所当然一般,李智和李响都是在同一个班,甚至总是做同桌。这就造成一个奇妙的现象,他们总是会成为班上的焦点,因为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因为兄弟俩太过于相似的脸,还有完全不同的性格,而不由自主地关注他们。
这对李智和李响来说,并不是值得特别高兴的事情。李智觉得这样总被人看着十分影响自己的学习情绪,所以在高二第一个学期的时候,自发进行了地狱式学习训练,并主动找了相关老师,从而在第二个学期成功跳级到高三去了。
而李响呢,也松了口气。虽然不讨厌被关注,但也因此他交不到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而老哥的发奋跳级,也让他脱了开身,这样他终于可以正常地结交几个好哥们儿,然后找班上中意的姑娘说话了。总的来说,李响是很感谢他那尖子生老哥的。
后来李智考上了汉西大学物理试验系,从家里搬到了大学宿舍。所以高三那年,李响就几乎没怎么见过李智了。
"老哥,咱不是不同系吗?为啥会一个宿舍啊?"宿舍里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虽然没有家里空调强劲,但也总算凉快,把李响一身的汗给吹干了。
"今年学校新规定,把专业打乱了来安排宿舍,说是这样更有利于各个系之间的交流和沟通。"李智倒了杯水,递给李响,"我之前是和几个大四的学长一起住的,他们今年都毕业了,所以你们被安排了进来。"
"本以为到了大学终于可以彻底不会再见到老哥你的死鱼----"李响被李智的眼光逼得改了嘴,"咳!以后就拜托李智学长多多照顾了!"
就在李响激情昂扬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一个满身大汗的人哐地一声用力推开门板,然后又是哐地一声把自己扛的家当砸在了地上。那沉重的声响,让李响两人充分感受到了父母对孩子上大学那"沉甸甸"的爱。
缓缓踏进来的是个看起来重如泰山但汗淋淋的胖子,冷气嗖嗖地擦过他融入到宿舍外炙热的空气里。李响敏感地注意到他哥眉弓一挑,他在心疼珍贵的冷气被白白浪费呢......李响暗暗想道。
"学弟,既然进来了就赶紧把你的东西放到自己的位子上,不要挡在门口,"李智说道,"还有,如果想身上的'瀑布'早点停下来,我建议你现在马上关门。"
胖子不可置否地望了望门,一挥胳膊,门又是被同样剧烈地哐一声关上了。他拿起自己的行李,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放东西。
汉西大学算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大学,所以宿舍条件当然不算差,四个人一间房,家俬是上床下桌,有中央空调有二十四小时热水。虽说老哥的脸看着就腻歪,但李响还是挑了靠李智旁边的床位,也就是进门左手边靠外的床位。李智的是靠里边,然后胖子挑的是李智对面的床位。
看着默默整理东西的胖子,李响觉得这样也不是回事,就开始搭腔道:"同学你好!我叫李响,是古典艺术系的,这是我哥李智,物理试验系。你呢?"
"吴趣,"胖子哗啦一声扯开红白蓝蛇皮袋拉链,"多元文化系。"
无、无趣!简直不能太符合你的形象!李响暗自咋舌,见胖子吴趣再也没说话的意思,也就作罢了。
还剩一个人没来了,希望是有趣一点的室友啊......李响望向他那一声不响开始翻起砖头大书的哥哥,还有从行李里源源不断拿出各种奇怪的玩具和人偶、花花绿绿的各种小书,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架上的胖子----这宿舍的气氛,简直沉默地让他头都要痛了。
在三人默默各干各的一个多小时之后,可怜的宿舍门终于被第三次哐地一声撞开,又一个大汗淋漓的人背着小山走了进来----不过这人也感受到了空调,明智地转身把门关上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哥们儿!"李响夸张地拍着大腿站起来,热情洋溢地迎接这位同学。
"大家好!我叫宁蒙!来自湖北武汉,读的是文学创作系!请多多指教!"来者同样夸张地啪地一声敬了一个礼,还大幅度弯腰鞠躬,以致于他背着大包里的东西丁零哐当地全部掉了出来,砸了他一脑袋。
"哇!柠檬同志你没事吧!?"李响连忙上去,刨开行李救出埋在里面的人----是个又瘦又黑的小伙儿,不过一双大眼睛却是清澈无比,能让人感受到他满满的诚挚。
李响把他扶起来,顺便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李智和吴趣。
胖子还是依旧一声不吭整理自己的东西,李智则是放下砖头书跟李响和宁蒙说了说住宿的一些情况,比如晚上十二点门禁、大二才能装电脑、宿管老头最讨厌看到带妹子或者宠物进宿舍什么之类的。最后,他特别强调了一点"宿舍八楼,也就是最上面那层,最里面的杂物间,绝对不可以进。"
"为啥子?"宁蒙不解地问。
李智并未解释原因。而李响也是少见地没有出声,只是往他老哥那边望了一眼。胖子在一旁听着,手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别不说话啊李智学长!"宁蒙着急地问道,"这样子搞得人更加好奇了啊!你不说还好!"
李智摇摇头,"不能进这一点是我必须要告诉你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我们也不清楚。记住,好奇心害死猫。"
"这算怎样啊啊!"宁蒙皱眉抓头,"要知道我对这些可感兴趣了!比如汉西七大鬼传说什么的,我可是全部知道呢!其一,深夜的网络管理室会----"
"好了,东西这么多,快点整理好,明天你们还要一大早空腹排队去体检。"李智打断了宁蒙的话。
第二章.体检
夜深,听着房里鼾声四起,李想轻轻敲了敲李智床尾的栏杆。
"干嘛?"
"哥,你是不是看到啥了?"
"我啥都没看到。快睡你的觉。"李智翻了个身,没再出声。
李想也只好再次闭上眼。
等周围响起各种吵杂声时,已经是新生们早上要去体检的时候了。李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鸟窝胡乱对着空气问道:"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宁蒙和吴趣已经先去排队了。"李智的声音从床板下经过。
"为什么不喊我!真不够义气!"李想愤愤下床,被李智用书敲了一脑袋,"你从小就睡得跟死猪一样,除非自己醒过来,谁能喊得醒你?"
李想没了气势,泱泱地去刷牙洗脸,想着以后上课迟到要怎么办。
等他顶着烈日来到体育馆的排队大军前,李想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绝望----原来新生有这么多吗?别说早饭了,估计连午饭也没法吃,得排到下午了。
又来了。
又是那个病人。
我很苦恼。他是我三年前接触的病人,一开始因为得过心内膜炎而在我这里接受过治疗,手术过后,多次复诊也没有问题,身体一直挺健康的。但他在已经不需要复诊之后也总是跑到医院来,排很久的队,挂我的号,说自己心脏这里痛哪里不舒服,但检查完又并没有发现什么倪端。我觉得这样是妨碍了真正需要治疗的病人的时间,多次告诫他但无果。
他还是一直经常来。
跟同事倒苦水,同事听完却拼命对我做奇怪的表情,一副揶揄的笑。
我摇了摇头,回到诊室。
“143号,XXX——”果然又是他。因为他挂了我的号,而且又是老老实实排队来的,我也没法子赶他走,只能叹气等着他进来后对心脏不适而絮絮叨叨一通。
他的脚步很轻,像猫,无声的。头几次他的造访都把我给吓到了。他走路的姿势也像猫,弓着背,缩着腰,看似漫无目的却又笃定地往他的目的地走去。
他进来了。
依旧是一双埋在刘海里的眼睛,眼窝深陷。他总是一副往上望的样子,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会飘忽不定,有时候都没法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把别人说的话听进耳朵里。
他慢慢地坐在了病人专用的圆凳上面,想寻找什么似的,环视了整个诊室一圈,才定睛望着我。
“医生,我这里不舒服。”他抚着自己的左胸。
其实你的心脏还得再往右偏一点。我心里暗暗说着。
“我每天都想挠心挠肺,觉得心脏在隐隐作痛,有时候又好像要跳出来一般。”他看着我道,“我受不了一点惊吓。敲门声、电话铃声、简讯声,全都会把我吓得不轻。”他绞着手指,“有时候我会有心悸的迹象,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感觉还不坏,甚至有些莫名的感动。”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是否当时在给他进行瓣膜置换手术时留下了后遗症,导致了他现在这个不正常的状态——我有建议让他去见心理医生而并不是我,但他似乎置若罔闻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
我所在的医院并没有心理科,所以也无法找到合适的人寻求帮助。无奈之下,我只能尽量排除病理方面的原因,即使是想想压根没有关系的原因也好。
我找了当时和我一起合作进行手术的几个同事,对手术的用药、时长、人员安排等等进行了回忆,但似乎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了,说起来那个病人,经济情况并不好吧?”一个同事问道,“他当时选了机械瓣膜还是生物瓣膜来着?”
“好像是......生物瓣膜,我记得。”我说道。
“奇怪呢,居然选了贵的那个。”
我忽然有点在意起来。翻出三年前的医诊记录,找到了关于置换手术的详细资料:患者术前身体状况......药物过敏否......选择同种瓣进行手术......等等。同种瓣?
这个病人经济状况并不好,却依旧选择了生物瓣膜进行置换手术,并且根据记录说明,当时置换的是新鲜同种主动脉瓣,哪里刚好这么巧就有这么珍惜的瓣源?
瓣源提供者是谁?
记录里并没有详细说明了。
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这时一个同事告诉我,或许医院附属的器官获取办公室还会留着那时候的档案。
于是我在下午没有会诊的时间里去了一趟器官获取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的是一名年近花甲的女性,她扶了扶老花镜,对我的来意表示有些疑问。
见她坚决没有为我提供档案的意思,我不得不把关于那个病人的事情一一告诉给她,并表示我没有任何私用目的,只是为了妥善安排那个病人的去留、排除病因才要查看档案的。
“刘女士,拜托你了。”我瞄了一眼她胸前的工牌,诚恳地对她说道。
刘女士似乎并没有就此相信我,不过也没有拒绝,而且回头打开办公桌后的一扇门,在那阴暗的小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了一个薄薄的档案袋出来。
忈从小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那些,一般人无法感知到的,那个世界的某些"东西"。
不过,仅仅是感觉而已。他却是看不见那些"东西"的。某些地方,某件物品,或者是某个人,会让他感觉到强烈的"气氛"。或愤怒,或悲戚,或嫉妒,或怨恨,或思念,甚至某些畸形的"气氛"。有些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会让他当场吐得冷汗直流,甚至是突然重感冒卧病在床。
他当然讨厌那些"东西",但却毫无办法。
看不见,也无法让别人看见。
与之伴随的,是周围邻居的偏见与谣言、没有知心朋友可以相处的孤独、父母的不解与无奈。
这同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还是孩童的忈,不知道如何隐藏这毫无用处的能力,不知道世俗会如何恶毒地给他贴上不详、古怪、疯子、需要接受精神治疗等标签,不知道找谁能讯问不解,谁又能拯救他于痛苦之中?
其一
每年,因为离得不是很远,所以忈的父母会把他送到乡下的姥爷家渡过一段日子。忈并不讨厌这样。要问为什么,忈一定会说,那里"东西"少。
旁人一定会笑着说,乡下的确什么都没有,现在小孩子不都是离不开网络、电脑和游戏机么。
忈当然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比起都市的乌烟瘴气、鱼龙混杂,乡下那些"东西"的确会少很多,而且有一些也并不会让他产生不适的反应。
姥爷的房子就分为前屋和后院两部分,面积并不是很大。和普通乡下的老房子差不多,堂子里因为冬天生火而熏得四壁和天花板都发黑了。地上铺的是稍有些凹凸不平的石砖,因长期被人的脚在上面来来去去地踏着而变得十分光滑。一次梅雨天里,忈在上面走的时候狠狠地摔了一跤。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姥爷自己亲手在老屋里靠房顶的地方建了一层阁楼。里面啥都没放,除了一堆又一堆破旧的书。仅一人高的空间里,还竖着好几面书架,上面也是杂乱无章地放满了旧书。姥爷总是窝在书堆的深处,就着煤油灯翻着泛黄的纸页。看不清他厚厚瓶底老花镜后面的眼睛里,包含着对那些书怎样深厚的感情。
外面的烈日当空、热气蒸腾,让忈没有半天想出去走走的意思。老屋里倒是一如既往地凉快,让忈觉得非常舒适。不过在暑假作业已经做完,带来的漫画书也看完之后,忈真的开始因为无所事事而觉得无聊起来。
他偶然间抬头,看到了顶上空中一面木地板----姥爷的阁楼。整个老屋他每一寸都瞄遍了,只有姥爷的阁楼还没有去过。
不是之前并不是没有想去看看的念头,忈也不过是普通的小孩子,这点好奇心当然是有的。只不过,每次准备踏上通往阁楼的木梯时----他就停住了。他形容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在心里想要往上走,身体却定住了。这并不像因为前面"有什么"在挡着他,或者是因为"有什么"让他不适而无法前进。
现在,忈心里暗暗有种感觉----他大概可以上去了。
他缓缓走到木梯前,抬头往向其通往阁楼那渐暗的空间,迈出了右脚。
(BUG多,随意看。)
佐伯军一介,自从警校毕业以来,便马上入职,成为了一名公安局监视官。然后,一干就是将近十年。
就在即将达到十年,在别人口中,他所谓的飞黄腾达的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却被查出色相已不断浑浊,犯罪系数超过了正常数值。他已不再是西比拉系统之下一名正常的公民了。
可惜,真是可惜。他明明很快就有可以进入厚生省高层的机会了。可以说,仅有一步之遥。
"他们不知道你在追求什么。"星野琥珀说道。
此刻佐伯正拿着执行官担当申请书,准备递交。他垂下眼睛,"我要完成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成为执行官第三年,西比拉对外公开了"真相"。
仅仅是这些?佐伯皱眉。
当同事问到自己的经历时,佐伯并没有解释太多。
他原在重案组担任监视官,以不分自己与执行官的身份,总是第一个冲往案发现场出名。而数年前,在免罪体质、透明体质都尚未出现,系统还在重点堤防潜在犯的时间里,出现过一起重大的、产生强烈连锁反应的、持续几年的连环杀人事件——bloody dragon杀人事件。所有受害者均身体被强大的力量撕扯得四分五裂,而更奇怪的时他们洒在四周的血液都会形成一条西方龙样的图案。
这是前所未闻。在西比拉系统无处不在的监视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杀人事件,而且并非只有一起——五起、六起,事件在不断增加,公安局却束手无策。
太过于依赖系统和机械,大部分监视官已经失去了旧时代里曾经名为"警察"这种职业所掌握的知识与技能,案情陷入僵局。
"今天也泡在局里不回家呀?"琥珀端着两杯咖啡走到佐伯电脑前。
"你没事就早点回去吧。"佐伯抬头。
琥珀和佐伯是在早稻田大学的犯罪心理学课堂上认识的,佐伯受好友邀请,做了一段时间的犯罪心理学座客教授,将他经手过的案件分析与解释给学员听,而琥珀恰好对之非常感兴趣。二人因为一次不期而至的雨而接触亲密起来,然后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大学老师与学生的恋情,听上去时有几分浪漫。
而琥珀毕业后,也毫不犹豫地进入了公安局,成为了佐伯的同事,但在他的一再劝阻下,并未加入重案组,而是在情报分析组担任监视官。
"凶手在故意离我们越来越近。"佐伯见琥珀在一旁坐下,毫无要回家的意思,便开口道,"我分析了从一开始到至今为止所有的案发现场位置,"他点开地图,"从第一案开始……"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而地图也随之缩小,"这是一个螺旋状!"琥珀接道。
"是的。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这是一起无针对性、无特别目标的连环杀人案,但其实并不是。"佐伯放下手指,"再如何刻意隐瞒,装作随机杀人,凶手也无法抗拒自己以某样东西为中心的心理。"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这个螺旋的中心越来越近了……"
琥珀有些不安,"我觉得这个中心……离我们,不对,离公安局……很近。或者换种说法,凶手在接近这里。"
佐伯握住了琥珀的手。温热的手心给琥珀传来一些安心的感觉。
"不用担心,我们会抓住他的。"他定定地说道。
但是凶手的目的是什么?他的中心是什么?
从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色相测试报告来说,他要么是一个拥有逃过天罗地网监视之眼的无敌身手的忍者,亦或者是……佐伯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烟雾。亦或者,他是一名狡猾高明的psychopath,色相扫描无法测出他的犯罪系数已超过数值——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有罪。
有一点案件细节,佐伯并未告诉琥珀——这是一个只有当局几人才知晓,且被西比拉系统禁止对外透露的细节,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每一个受害者的尸体,身上都有一部分被取走了。
佐伯再三思考也不明白凶手为何这么做。或许过去的变态杀人犯这样做是为了纪念、自我满足或者是对外宣扬权威,但对于如今无不处于西比拉系统的监视下的社会来说,这绝对是十分铤而走险的一件事。
一旦暴露部分尸体运送、处理失败,凶手将会受到严重制裁。他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险?而他又是拥有着怎样的高明手段,以至于到了现在,第八起案件发生过了一个星期,依旧未有任何线索被发现。
在终于说服琥珀回家休息之后,佐伯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开电脑翻看以往的杀人现场照片——一张一张血红色的画面出现面前,"不,这不是bloody dragon……这是,red dragon。"
恶魔化身红龙,要吞下那披着圣光女子所怀的孩子。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了,混账……"佐伯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你居然吃了他们……"
等佐伯和执行官搭档早河顺着蛛丝马迹找到那凶手时,却并未知道他们已如蚊虫扑网,陷入了那凶手的陷阱之中。
晚宴长桌如同要招待至高贵宾般布置华丽,放满了各种精致的食物——在佐伯看了却是毫无胃口,甚至非常恶心。
晚宴的主人坐在长桌的尽头里,烛光摇曳,让佐伯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所有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往脑后,细长的眼睛仿佛完全不将对面的两人放在眼里。
三木海马,厚生省高层议员,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妻子三木栎娜、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佐伯望着这群半陷入黑暗里的恶魔,感觉握着支配者的手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恐惧、厌恶、震惊,各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身边的早河也和他一样。
支配者的准星早已对准他们,但扳机却一直被锁定着——因为他们的犯罪系数,根本没有超过标准。
"难得的聚会,不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好好共进晚餐吗?"三木把手指搭在了一起,"佐伯监视官。还有……早河执行官。我恐怕……很快,你就再也没有品尝这些美食的机会了。"
"谁会吃那些……!"早河禁不住大喊道,"你们这群食人狂魔!简直禽兽不如!!"
"是吗?"三木丝毫不以为然,道:"那么,为何敬爱的西比拉系统却没有赋予你们制裁我们的权利呢?"
早河气得又大力按了几次扳机——虽然都是无用功罢了。
"We eat what we are。"三木抚着镀银餐盘的边缘,"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佐伯监视官。我们所食用的食物,造就了我们的存在。我们食用他们……"他指了指盘中的食物,"因为我们终究会成为高于他们的存在。"
"……你疯了!"佐伯咬牙。
"人类自从开始食用别的物种后,是什么使得他们认为理所当然了呢?如果是一个人与一头饥饿的野兽共处呢?如果……是一个人与另一个饥饿的人共处呢?人类就理应比别的所有可食用的物种本质高贵了吗?"三木眼神阴郁,"人类太过于沉溺与麻木……他们需要警醒……和恐惧。"
三木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的妻儿也缓缓靠近。
支配者依旧被锁定着。
网在慢慢收紧。
佐伯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逃离出来。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早河最后说道:"让他们……吃我。你开枪。对准我。"
"只有你可以,请一定要做到。"
漂泊大雨扑面而来,佐伯痛苦地跪倒在地,沾满血迹的支配者早已被扔得老远。周围渐渐想起了警笛的声音,而他却只听到自己无力的嘶吼与哭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