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个隔夜猫饭,都变质了……
擅自借用爷爷人生相谈,请不要打我【【【
欢迎爷爷来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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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百五十一、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
担心在汹涌的人潮中走散,千春在祭典上一直紧紧抓着弟弟的手。两人已经在祭典的集市上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弟弟小满仍然精神百倍,他用力拽着千春朝前迈步,一边从大人们身边奋力挤过去,一边指着旁边缓缓移动的队伍,大声数着戴面具的人数。
千春感到双腿发麻,一双木屐变得格外沉重。于是停下来对小满说:
“从后往前数,也数不清啦!因为队伍后面不断有人加入进来。”
“诶?真的吗?”
“而且用手指别人很失礼!快不要再数了!”
“可是都数到一半多了……”
弟弟遗憾地小声嘟哝,最后还是安静下来。两人一起退到路边,看着戴着狐狸面具的游行队伍静默无声地穿过街道,周围的人群似乎受到气氛的影响,交谈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安静的空气竟然驱散了祭典的喧闹。
“……这是狐狸娶亲吧。”
“胡说,我刚才明明看到恭子姐和辰雄叔叔了。”
手提灯笼的人群中有男性、女性,有微微弓着腰的老人,也有身量不高的孩子。即使被面具遮着脸,通过服装体态和也能看出那其中不少就是熟悉的邻人,或是祭典上的摊贩,他们在肃穆而奇异的气氛中走出市集,走上栈桥,跨过静静流淌的河水,向远处漆黑的山影走去。
游行队伍手中的灯笼闪烁着幽光,在河水中留下黯淡的倒影,两道光流在水上缓缓飘动,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这让行进的队伍看起来就像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千春抬头眺望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山脊,这样微弱的光线,在踏进茂密的树林时,一定会马上被黑暗吞没吧。
“他们要去哪儿?去做什么?几时回来?”
小满摇着千春的袖子,好奇地问。
“不知道。”
突然,千春有种感觉,这支队伍说不定不久就会消失在夜色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呆立了一会儿,接着用力摇摇头,捏了捏小满的手。
“我们回去吧。”
2、
盛大的祭典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气氛逐渐达到高潮,听说最后一日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匠会在河滩上燃放焰火,无论是西瓜那么大的焰火弹,还是上百枚一起发射的联排礼花,所有焰火师都竭尽所能想要展现技艺,谁也不会吝惜精心准备的作品。
大家对此非常期待,而参加祭典的商贩也开始把摊子移动到离焰火表演更近一点的地方。这样,靠近河滩的地方又聚起了人。
谁也不知道那支戴面具的队伍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等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像排队登上列车或者客船一样,开始有秩序地向前移动,而混杂在队伍中,参加祭典的人也不得不随着一起向前。
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某人为了避开两个孩子侧了侧身,结果引起了连锁反应,一侧的三五个人同时向左移动,让治也被推了一下,还结结实实地踩到了谁的脚。
让治向那个人道歉,但有着长长金发的娇小女性只是摇了摇头,接着,仿佛怕对方以为自己生气了似的,从那遮住半张面孔的面具下面露出微笑。
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递过来的面具,从队伍前方传递到那个女孩手里,少女把面具塞给让治,接着快走了几步,以弥补刚才稍稍停顿与前面一位造成的距离。
“我也要戴这个吗?”
让治问,然而谁也没有回答。
观察周围的情况,身后仍然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同样带着一脸疑惑,似乎想要张嘴发问。但是,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随后,新来的人也接过面具,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向前走了。
——啊啊,大概走进了妖异的队伍吧。
让治回忆起许许多多人类跟随着妖异,通过某种契机离开“常世”,走入“异世”的传说。这支队伍究竟是通向梦境之国,仙人之国,还是亡者之国?道路的尽头会看到什么,妖异们对于陌生的闯入者将是何种态度,是否能够平安返回呢?
虽然这些问题挨个在脑海中闪过,周围似乎也充斥着威严而具有压迫感的气氛,但丝毫感觉不到危险与紧张,于是他仍然只是深深吁了口气,按照队伍的节奏慢慢走着。
离开市集,离开河滩,踏过水流,踏上登山的小径。在幽深的树林中,声音、气味、光线、从水面吹来的湿润的风,一切都失去了实感,自己仿佛被裹挟在深暗而清澈的水里,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让治看到,那是林间的一小片空地,皎洁的月光从头顶投下,驱散了刚才略显沉闷的空气。队伍中的人各自散开,三三两两聚集起来聊天,仿佛卸下了重担一般,欢快的
小小喧嚣渐渐向四周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地方?
让治抬头望着头顶的月亮,那白色的月轮与任何地方见过的都不相同,仿佛白玉雕琢一般晶莹圆润,连环形山的影子都看不见。深色天幕中也没有星辰闪烁,除了周围高大挺拔的松树并不像附近山上普遍的树种,并没有什么可以判断方位的依据。
接着,他掏出怀表,借着光线瞥了一眼,表盘里的指针纹丝不动,静止在踏入队伍前的那个时刻。
真的是来到了“此时此刻在哪儿都不存在”的地方吗?让治开始好奇地打量一直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位,他们已经在空地正中坐下来,虽然仍然没有摘下面具,不过可以看出,那其中有竖着耳朵的稻荷、野干,尾巴高高翘起的山犬,还有背后伸展出巨大双翼的天狗。
他们解下腰间的酒坛,往面前的酒盏里倒了酒。酒液香气扑鼻,闪烁着金色的微光,看上去非常诱人。而妖异们开始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就算周围的人渐渐停止谈话,把目光投向围成一圈的酒盏,妖异们潇洒随意的态度仍然没有丝毫改变,虽然还保持着与人类相近的形象,但那些身躯中似乎蕴藏着强大力量与惊人气势。或许,这一整座山,都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吧。
“喂,你,不来试试吗?”
突然,披散着长发的天狗转过身,指着后面一个一直在呆看的瘦高个子说。
那人吓得倒退了两步,随后觉得违抗天狗的要求大概没什么好结果,于是战战兢兢地走上去,拿起酒盏抿了一口。
“你们也来啊,没什么好怕的。”
下半身拖着巨大的蛇尾的黑发男子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扫视着众人。
不知是实在想尝尝那神秘的酒,还是在这过于奇异的环境中丧失了常识,队伍中明显是人类的几个,陆陆续续地走上前,举起酒盏喝了。
妖异们一边笑着一边把酒盏斟满,那些酒瓶中似乎有着取之不尽的酒液,而队伍中的半妖们经过片刻迟疑,也纷纷上前喝了酒。
酒盏被拿起,放下,交换位置,那摇荡着的金色琼浆渐渐分不清究竟是从哪只酒瓶里倒出的。尝过酒的人群渐渐散开,留下妖异们眯着眼睛,兴味盎然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色。
突然,在空地一个角落背靠大树坐着的男人,竟然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旁边的几个人担心地上前询问,却见他用力抓着面具,像要把它从脸上扯下来一样,向身后的树林里奔去了。跪坐在地上的女性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有描画着金色和赤色花纹的狐狸面具掉下来,在地上轻轻摇晃。
随后,人群中起了骚动,有人大笑有人咒骂,还有人低声地喃喃着什么,大部分人丢下面具,向空地外面走去,也有几个继续留在这里,他们静静地坐着,仿佛睁着眼睛进入了睡眠。
“……这是?”
让治用手按着面前的酒盏,向旁边踩着高脚木屐,两条尾巴悠闲地晃来晃去的的猫又问道。
猫又敲了敲手里的烟管,面具后面的金色眼睛眨了几下。
“果然,酒劲还是太大啦。”
“一下子就会醉得这么厉害吗?”
“我们各自的酒,人类和半妖喝了都会看到不同的幻象,能看到未来的酒,能看到过去的酒,能看到远方正在发生事情的酒……有人会看到心中最为恐惧的事物,有人会一直沉浸在美梦里哪。”
“之后……能恢复吗?”
“大部分会正常醒来,只会感到有点头疼罢了,不过也确实有些,会那样长睡不醒。”
猫又用手中的烟管指了指呆然地跪坐在地上的几人,又指了指提着和服下摆,向远处跑去的几人,“是不是很怕?像他们一样,别碰这酒,四处走走就回去如何?”
“不……”
让治把酒盏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3、
那种液体流过喉咙的时候,尝起来和清水没什么两样,但随后浓烈的香气和刺激性的甜味就充满了口腔,让治觉得视野两侧的景象开始飞快地向后移动,他皱着眉,努力想从那些乱流中找到方向。这和喝醉的感觉不太一样,他感到整个人被放入了不停变换的空间,风呼啸着面前吹来,耳边传来轰鸣的响声,一切都流动起来,接着又逐渐崩毁。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断在眼前掠过,兄弟姐妹、父母、童年伙伴、夏天的蝉鸣、树海、积满灰尘的仓库、沿着乡间小路远去的身影、婴儿出生、葬礼……
——这是让人看到过去的酒吗?
随后,像缓缓驶入车站的列车一样,一切都静止下来。夜晚结束了,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耀眼的阳光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挡,让治发现自己站在繁华的帝都街道上,周围车水马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样就结束了?让治困惑地环视四周,人群从身边匆匆而过,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青年。
突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打在了他的脚踝上。
那是位老年绅士,剪裁考究的灰色西服熨的服服帖帖,皮鞋也擦得一尘不染,礼帽下整齐的白发显得很有风度,只是生硬的语气与这幅模样有些不符。
“让路啊,在这发什么呆。”
让治端详着老人的脸型,并未浑浊而是散发着锐利光芒的眼睛,驼背下面结实的胸膛,笔直而肌肉发达的小腿,里面塞了什么重东西的手杖,最后回到老人那个似乎在忍笑的表情……
“是,大天狗先生。”
4、
穿着修验服的大天狗随意握着一人多高的锡杖,怡然自得地坐在树顶,山顶仍然是夜色昏沉,只是一轮满月变成了月牙。
“所以您的酒,是‘让人看到愿望实现的酒’吗?”
“是‘实现愿望的酒’,看到了想看的东西,一直呆在那个幻想里,不是得偿所愿了吗。”
“这样么……那我到底是……”
“你是个连愿望都没有的无聊人类啊,小鬼。”
御津坊背后威风凛凛的黑色翅膀缓缓伸展开,像云翳一般遮挡住了月光。
“……被这么说有点不甘心呢。”
人类青年一脸苦笑,捏着下巴沉思起来。
“对了,听说向天狗许愿的话,会被拿走意想不到的东西,比起实现愿望,我更好奇什么样的愿望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可能有好事,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可能连命都丢掉也说不定。”
大天狗略微压低重心,接着一跃而起,粗大的树枝轻轻地震颤了一下,那道影子瞬间降落到地面。
“……只要让我觉得有趣就行了。”
“那么,没有什么可以供奉给您,就说一段以前听过的轶事吧,是看到刚才那位猫又先生想到的……虽然也不算什么有趣的事情……”
让治开口说道。
“不少偏僻的村庄举行葬礼的时候,都要极力避免猫儿接近,因为据说活了很久的猫会变化成死人的模样重新回到世上。生病衰弱的人也不能让猫靠近床头,因为会被被猫替换掉灵魂。变成人形的猫要靠吃掉人的魂魄维持形象……猫又在人们眼中就是这样的妖异。”
“各地都流传着相近的传说,工匠、手艺人,或是普通的农户家中奉养的老人年老体衰,久病卧床之后,又奇迹般地恢复健康,只是变得怕见阳光、怕水,或者嗜吃鱼类等等。虽然有点奇怪,但都被当做老年人的怪癖而忽视了。”
“这时候路过的游方僧人,猎人或是阴阳师……总之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所谓高手,发现了这个秘密,传授给发生这种事情的家庭某些方法——符咒,封印或者干脆是晒干的鱼……把它放在猫又变成的老人住的房间,当猫又呈现出妖异的形态,就对它发动攻击,将其驱逐或者杀掉——我想实际上,大多是由于妖异的妖力减弱而自行离开了。之后往往还有在房屋地基下面、床铺下面发现死者的枯骨之类的后续……”
“合魂法案颁布以后,由于能够看到妖异的真实模样,妖异也尽量选择以人类能够接受的形态与人接触,这类传说不再广泛流传,可是,仍然有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妖异共处,半妖的孩子也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地方存在。”
“在那里有户从外乡移居过来,做陶器手艺的人家,因为一直没有接受秘法,最后只剩下一个女孩照顾衰弱的父亲。他们家发生了这种事……就是父亲其实已经死去了,而猫又变成父亲的样子。这件事一直瞒了很久。”
“直到有人向村人公开了这事情,大家打算把猫又赶出去,但那家的女儿却跟着猫又连夜逃到山里,把村人引入偏僻的小路,还朝来追赶的村民丢石头,有人甚至失足摔下悬崖差点丧命……”
‘父亲无论如何都会早逝,就让它以那个姿态和我们一起生活下去有什么不行,我家在最困难的时候没得到过任何帮助,现在说什么妖异杀了我的亲人,留在这里还会继续为害,你们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它一个人都没伤害过,只是你们都不相信,即使它是吃人的野兽,吃人就是它的生存法则,比起隐藏在山林里吃人,它现在的模样就是我的慰藉,我宁愿它住在家里,自己也好村里的邻人也好,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
女儿说这番话时,眼睛就像野兽一样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愤怒的样子让村人惊怖莫名,而猫又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最后遮住了整座山,早晨第二批进山的村民发现了不少尸体,但唯独没有那个女子……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哎……?结束得很潦草啊。”
大天狗改换了用手撑着双膝,坐在岩石上的姿势,直起腰来,发出有点诧异的声音。
“是呢……口口相传的故事总会变成这样,让人怀疑是不是村里人对那一对父女犯下什么罪行,然后把过错推到猫又身上。”
人类青年吁了口气,接着摆出意外郑重的神情。
“津先生啊,虽然对您来说可能很无聊,但是把这段逸闻当做作为供奉的话,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说来听听。”
“假如没有人发现猫又的秘密,或者发现的人一直隐瞒下去,最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不会怎么样吧,妖异某一天会离开,或者人类先死去,事情大概会这么结尾。”
“说的也是呢……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好……真的能够隐瞒到那种地步吗……”
“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我在想……只要有人群聚在一起生活,发现了‘异常’,一定会想要把事情导向人类认为正常的方向,结果必然是让‘异常’消失,或者把‘带来异常的人’驱逐出去。您一定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走过很多很多地方,有没有昭示了彼此的存在,还能坦然互相接受,顺应双方行动的方式就这么一起生活下去的例子呢?”
“那种事……”
御津坊重重踏了下脚下的土地,高大的身影腾空而起,让治觉得,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开始颤动起来。
“你问刚才那个叫伊吕波的家伙好了。”
空中的月轮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岩石、草丛,高大的松树,以及刚才高悬在空中的御津坊的身影,全部都被吸了进去。
5、
“哎呀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让治困惑地抓着头发,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栈桥。河灯仍然在水上起起伏伏,微微映出被河水打湿的绳索和木桩。
晃动的河水让人觉得有点头晕,衣袖上还沾着似有似无的香气。一瞬间,有种分不清是否身处梦境的感觉。
——所以说,那小鬼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轻微而低沉的声音,是听错了吧。他按了按额角,转身向着远处仍然很热闹的祭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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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再试一下吧!小姐您越打越准了!上次我当兵的儿子休假回来给我比划了两下,都没有这个准头呢。”
“可……可恶,这么快就没了??”
“已经打了这么多,这次就算免费好了。”
“准星准是调过了!”
阿梓把有着长长枪筒和木质枪托,感觉有点沉重的气步枪扔在柜台上。虽然只是玩具,但它们看起来和真枪没什么区别。把它顶在肩上扣动扳机,真的有种发泄怒气的感觉。
——美津子那个女狐狸,居然扔下朋友和男人们逍遥去了,害自己干等了这么久,下次见到她一定要一拳打在她脸上。
结果,为了缓解情绪来到射击摊,结果把带来的零钱花掉大半,却什么奖品也没拿到,倒霉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根本打不中嘛!”
阿梓冲着老板怒吼。
“那换这一支试试?您没试过的,就剩这最后一支了。”
摊主从墙壁上斜靠着的一排打靶步枪里面拿出一把,握住枪管把枪托朝这边递过来。
突然,阿梓看到,有人手撑着柜台直接从上面翻了过去,比她先一步抓住了枪托,他掂了掂枪的重量,又试着瞄准了一下。
阿梓被吓了一跳,接着似乎明白了来人的意图,于是信心倍增地大声说。
“您也是觉得根本打不准吧!”
“全部都试了一遍吗?”
“对啊,每次十发子弹,六支全都打了一遍,但还是什么也没拿到。”
“所以,少了的那支是被伙计拿去修理还是擦洗了?能帮我问一下吗?这一批出厂的气缸有些小毛病……”
“确实是少了呢……”
摊主疑惑地看了看柜台,又看了看墙角,接着冲帐篷后面喊着。
“正雄!正雄!……不在吗?”
“待会儿有人来问同样的话,就让他们到天狐神舆那儿去。”
来人没头没脑地说。
“对了……正雄,有什么随身携带的东西放在这里吗?”
5、
白川回头看了看恢复平静的人群,确认那两个巡查离开以后,拽开刚刚收的整整齐齐的前襟,使劲扇起风来。
——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明自己跟那些骗子不是一伙的,真是晦气,祭典上明明有很多自己的学生,有的甚至还参加了天狐少女大选,准备登上神舆游行,可偏巧当时在场的一个也没有。
他咂咂嘴,感到有点口渴,于是向附近的冷饮摊走去。
突然,有人从从装着梅子凉茶的大桶后面探出身体,白川诧异地皱起了眉。
“怎么又是你?”
“刚才的事情不好意思,不过看得出,您是富有正义感的人,事出紧急,能不能再帮个小忙。”
刚才穿青色和服的青年朝白川伸出了手。
“有人混进了神舆游行队伍,打算制造事故。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但万一被那家伙得逞,祭典就进行不下去了。”
“哈?”
“只要在一群戴着面具衣着相同的人里,找出目标就行……”
“突然说什么奇怪的话,你是什么人,专门把人卷入麻烦吗?”
白川双手抱胸,作出拒绝的姿势,于是青年又把手缩回去了。
“我叫铃原让治,多少算个私家侦探。”
“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在小说和剧本里的确是移动的不祥,到处破坏现场,喜欢大放厥词,放任被害人一个个死掉最后才出来嘲笑大家一番的人物,但现实中则是和所有靠双手吃饭的人一样,做着踏实质朴的资信调查、跟踪和找宠物糊口啊。”
——在理直气壮地说什么呢,那不是更可疑了吗。
“其实,是听说神舆游行的队伍要往人群扔妖异亲自制作的结缘纪念品,怎么也不想错过。”
“什么,天狐祭还有这种节目吗?”
“……总之影响很糟,破坏祭典的人应该遭到天罚。”
白川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搭上了话,还跟着这个青年快步向前。
“啊,对了,您怎么称呼?”
“白川,白川透。”
“好的,白川老师,我们从这里穿过去,可以绕到游行队伍做准备的地方。”
铃原指了指两家摊子之间堆满杂物,看起来无法通行的地方。
“等等……你,认识我?”
“您的绑腿上粘着沙子,颗粒大小和颜色不像是河滩上的,而是学校田径场用的那种。衣服下摆粘着划线用的石灰粉,食指和中指之间有白色粉末但是没有笔茧。外表和年纪看起来不像学生,那么是教体育的老师吧……”
——总感觉最后一句格外让人讨厌。
6、
——明明是夏天,周围却冷得像冰窖一样。
凉意从指间、从脚底传来,一丝丝侵入身体,眼睛干涩、喉咙发痒,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仿佛有什么在用力挤压自己的胸膛。
——白色,全都是该死的白色。
眼前的景物模糊了,耳边传来的说话声成了嗡嗡的蜂鸣,大脑也一片空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却什么也无法去想,身体也无法行动。
——幸子那时候所体会到的,也是这样的感受吧。
“喂。”
——被发现了!
朝仓的身体剧烈地战栗了一下,但准备表演扇舞的女孩只是拍了拍他的背,便匆匆向同伴跑去了。
“怎么还穿着便装,快换衣服啦。”
朝仓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他站在几层楼高的神舆下面,从黑影里抬头向上望去。仅凭人类的力量,是无法在祭典开始前半天就筑起这么高大结实的物体的。披挂着各式各样的装饰,为灯笼里的光辉所笼罩的神舆矗立在夜空与市集之间,仿佛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显得格外雄壮奇诡。再过一会儿,这座华丽的楼阁就将在舞蹈队伍的引领下,由一大批赤裸着肩膀的人抬着,从这里出发环绕市集三周。
站在太鼓前的鼓手敲出节奏,似乎在为游行做准备,只是轻轻挥动手臂,那沉雷般的声音就让大地震颤起来。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期待和兴奋,几乎要随着鼓声迈步向前。
——别被骗了。
朝仓咬紧牙关,把手臂上搭着的白色外褂披在身上,从下面的木梯向上攀登。刚刚踏上台阶,他就感到一阵眩晕,只能紧紧抓住扶手,让自己稍稍镇定下来。
心中的怯意让他无法迈步,他闭上眼努力回想,试图从回忆中获得一些勇气。那个时候,幸子身上盖着一层薄雪躺在结了冰的湖正中,面孔变成青白色,身体也变得僵硬,但是仿佛平静地睡着了的模样,倒让病容显得不那么凄惨。她鼻子和嘴唇周围的雪不再融化,雪花点缀在漆黑的发间,然后,随着轻微的声响,冰面裂开了口,她就像被什么人拉住肩膀,缓缓地滑入幽深冰冷的湖水之中。
附近的山中有能够驱使雪、让湖水终年结冻的东西,妹妹受其迷惑,似乎认为那是她所向往的恋人,不顾家人的劝阻一次又一次只身一人进入终年积雪的山中,结果逐渐被剥夺了生命力。她的体温变得越来越低,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感觉疲劳。
即使这样,她还是在卧床休息的时候,找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幸子一定是受那家伙的协助才变得脚步如飞,即使没过多久就发现她的房间空无一人,喊来村人出去寻找,也完全找不到她的踪迹,直到一整夜过去以后,村民们才在环绕着黑色岩石的湖中心发现了幸子的尸体。
——假如再早一点发觉就好了,假如再坚决一些,想办法让夺走了幸子笑容的怪物消失就好了。
朝仓从猫面具眼睛位置开的一条缝向外望去,同样穿着白色狩衣,带着猫、狐狸和天狗面具的男男女女正在聊着天。一位面具后面露出毛茸茸的耳朵,手腕细瘦而骨节突出,像是个少年的半妖正伸手去摸面前琵琶的弦,而垂着一头漆黑长发,似乎是人类的少女捂着嘴,发出腼腆的笑声。
——假如幸子还活着,一定也可以这样笑着享受祭典吧。
每次这么想的时候,胸口传来的疼痛就越发强烈,他想向谁倾诉心中的悲伤,或是向什么地方宣泄愤怒,但心头像压着一块大石,抑郁和痛苦一直无法摆脱。
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的他,曾经站在桥上望着雨后暴涨的河水。大河深而湍急,河水形成漩涡,裹挟着枯枝和泥土翻滚着,让水色显得浑浊不堪。就这样沉入水底流向大海,能否化成雨水回到山中的湖里,和幸子呆在一起呢?
就在这时,有个中年人抓住了他的手,连拉带拽地拖着恍恍惚惚的他进了桥墩附近的一个小棚屋,然后这东西交到他的手上。
“虽然很难用来自杀,它还能做到些别的事情,先斩断和‘异常之物’的联系再去死吧,那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
中年人露出冷笑。
把截短的步枪混在射击摊用的玩具里带进来,放在祭礼演奏的古琴背面,戴着面具登上神舆,再从那儿朝观礼台开枪。听起来莽撞的方法在拥挤得难以迈步的人群中其实十分安全,上面也有同伴,一切都可以放心。
“那之后呢?”
那人要离开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个问题。
“我们会派人来接你,然后把一切都归咎于那些怪物。”
为不可知的神明奉上祭品,小心翼翼地祈求神明的喜悦,使他们不至于降下灾祸,好让自己的同胞能够平安活下去。千百年来人们一向采取这样的态度。而自从灵灾发生之后,那祈祷与应答变得更加直接、更加迫切,想要延长寿命,想要诞下子嗣,怀着这样的愿望,黑暗深处巨大的怪异从迷雾中走出来,向匍匐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伸出了手。
然而,那是错的。
和人类共存之类,根本就是谎言,以美丽的姿态诱惑人,以轻蔑的态度践踏人,根本无法与人抱有同理心的妖异,与人类一起播下的种子,只能结出扭曲而丑陋的果实。假如让他们继续侵占这个世界,总有一天普通人将无处容身。
自己会变得如何,众人会变得如何,都已经不愿再去想,做出这种事和一粒小石子投身大河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是一种更为适合的自杀方式,假使能让上位者知道,也有人宁可死掉,也不想让黑暗污浊的血液污染人世。
中年人踏出房间的时候,听见了后面传来的笑声。那是神经质,带着几分疯狂的笑。
“你在笑什么?”
“不……什么也没有……”
7、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呢!”
“简直和天狐大人一模一样!”
在众人簇拥下,身着白衣的女孩登上了神舆的最高层。
两个穿着侍从的衣服,身量较小的孩子扶着她的手腕,从下面一层拾阶而上。
“天狐少女”镇定自若的态度、优雅自然的动作,仿佛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经过了长久的练习,虽然穿着看上去有点沉重的华丽服装,她的脚步却非常轻盈,踏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啊,听说在评选大会上,穿了白无垢呢。”
“像是为了某个悲愿而献身的舞蹈,真的非常,非常打动人心!”
环绕在她身边的面具下面发出轻轻的低语。
神舆缓缓地移动起来,像是大船慢慢驶出码头。举着扇子的队伍微微弯下腰,再猛地直起身子,纸扇上金色的花纹形成闪烁的波浪向前流动。祭囃子回荡在夜空中,盖过了人声喧哗。
然后……
——“砰”。
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突然炸开,空气中传来微微的震颤。
神舆晃了晃,停了下来。
“砰”、“砰砰”。
随着连续不断的响声,彩色纸屑从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那被光亮和色彩包围的楼阁,又开始向前移动了。
……
“他当时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吧。”
“是的,之后又经历了那种事。”
“看到天狗面具们挡在那个女孩面前,说‘再靠近就让你消失’吗?
让治和白川站在远离游行队伍的地方,看着巡查从围成一圈的人群中间,拽着浑身颤抖、脸色煞白的小个子走出来,
“总之,就是有人从附近的镇公所偷走了枪,交给这个对妖异和半妖怀有恨意的家伙,让他做出袭击一样的举动,目标是观礼台上的官员,但那孩子周围的半妖们认为这个闯入者是来袭击‘天狐少女’的……”
“恐怕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得手,只是想要制造‘祭典上人类袭击了天狐少女’这种情景,引起周围半妖的愤怒。假如就那么放着不管,会成为在祭典当天的神隐事件,然后会发生混乱吧。”
“这么做到底,对谁,有什么好处呢?”
“不管是人类,半妖,还是亲自参与祭典的妖异,都有人想要划清界限。虽然百年前的契约是互利行为,但妖异终归还是做出了让步,或许有些妖异认为半妖和人类走得太近,忘记了原本的血统,是与延续种族的目的相违背的。”
“啊,他是跟踪珍珠小姐的……”
当那个眼眶发红、眼神游移的小个子被反剪着手臂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白川突然说。
“珍珠小姐?”
“佐久间珍珠,茶屋的女儿,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果然从一开始就在图谋什么,这家伙!”
“佐久间?迎娶了雪女的佐久间家?那孩子长什么样?”
“大概这么高,皮肤白皙,留着黑色长发……等等,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个人叫做朝仓正雄,父母去世很早,自己与唯一的亲人,妹妹幸子一起住。据说她因为长期接触妖异而死。他们住的地方气候温暖,但某个地方总是终年积雪,我想妖异指的是雪女或是雪入道,而朝仓幸子本身就患有类似失温症的疾病……根本搞错了因果啊,不是因为接触妖异而生病死亡,而是因为没有留意自己的体质还继续接触妖异……”
“……那么跟踪珍珠小姐是出于复仇心吗?”
“不,其实是……”
让治打开手中磨得破损的纸包,那里面发黄的照片上,黑色长发的少女双手交叠坐在一把雕花椅子上,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笑得十分开心。
“真是讽刺,认为是妖异而憎恨,想要划清关系的一方选出的‘天狐少女’其实是人类,而认为与自己妹妹相像而不禁想要多看几眼的女孩是雪女半妖啊……”
8、
围拢着神舆的人群发现,从抛洒的彩带之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下来。
火柴盒一般大的它们闪着晶莹洁白的光芒,在空中旋转飞舞,像白色的蝴蝶,又像非常非常小的鸟儿,落到游人们头顶、肩膀,以及伸向空中的手中。
“……雪?”
“真的,是凉的!”
“不会化吗?”
“是雪花,是六片花瓣的雪呐!”
“夏天的……雪,真是神奇……这是……只有他们能创造出来的神迹啊!”
“这就是……结缘的纪念吗?”
“光芒比刚才黯淡一点了……”
“毕竟靠妖力维持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呢。”
“或许这就是,我们……将来要选择的路吧。”
怀着惊讶,欣喜,好奇,甚至崇拜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把雕刻精美的金属饰物般的雪片收藏起来。而半妖们望着这小小的纪念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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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激励敷衍地平坑,圆不上的全跳过去了,BUG无数不要细看【
虽然戏份最多的是黑衣人但其实是在谈恋爱(?!)
真的,信我【
其实连哥又在黑暗中出场了【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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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梓拍拍费了好长时间才系好的腰带,整理了一下头发,得意地掏出手镜上下左右端详自己的脸。施了一层薄粉的脸庞显得精神焕发,一年也穿不了一两次的浴衣还像新的一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美津子说这次备前屋的少东家、米店的阿源都会来,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人也跟着一起。
——一定能遇上心仪的对象吧。
谢谢小姐和太太准假,阿梓双手合掌向空中拜了拜,接着提着裙裾跨过门槛,仔细把门锁上。踏上被树影掩盖的泥土小径,再拐到鸟居通往山脚下的石阶,她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望着远处的灯火,几乎是小跑着往山下走去。
突然,深暗的夜色中,传来一声闷响。
树林里的野鸟拍着翅膀惊飞起来,树叶随之簌簌落下。
阿梓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树干,才让身体保持住平衡。
——天杀的,哪个家伙作怪,衣服弄脏了怎么赔哦。
阿梓环顾四周,什么人也没有,穿过树林的只有呼呼的风。
——富田老头这么早就开始试放焰火了吗?明明还有几天准备时间的。
2、
“好热……”
白川伸出手,把已经敞开的衣领又拽了拽。周围奔跑的孩子,穿着浴衣三五成群开心地聊着天的少女,捧着热气腾腾的炒面大口往嘴里送的大汉,似乎没有一个人在为天气烦恼。从远处河滩上吹来,带着潮气的夜风驱散了暑热,临时支起的棚子和手推车一字排开,上面装饰着灯笼和旗帜,远远看去仿佛有生命的巨龙,闪烁摇曳的灯火就是它的吐息。参加祭典的人群就聚集在这里,只要一踏入人群,便会被令人目不暇给的新鲜事物围绕,染上微醉一般的欢乐情绪。鼓声、歌声、人声喧哗,空气中飘荡着的食物香气,摇荡着的光线和色彩,全部都让人兴奋不已。大家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抛弃烦恼和疲劳,无论年龄身份都可以乐在其中的场合。
——啊啊,还是很热,感觉再呆下去就要中暑了,可是才逛了一半,没见到尾巴做成分叉形状的陶招猫、传说里面点着狐火的纸灯笼,有名的白桃味的吉备团子也没吃到。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使劲摇着手里的纸扇,继续慢慢向前走去。
突然,聚在路边的一群人吸引了他的目光。一个瘦小黝黑的中年人在地上铺开一张纸,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汗珠,正在冲人群比比划划。白川走近人群,听到他在大声吆喝。
“伊势屋,稻荷神,松竹梅,千重门……客人您看清了吗?金子藏在哪扇门后面?”
“看得清清楚楚!这回准没错!就是那一个!婆婆,用脚踩住,免得老板动手脚。”
“哦,哦……”
“这位小哥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动什么手脚,要打开咯!”
那个人面前,摆着三个完全相同的圆盒子,像女性用的镜子或首饰盒一般,雕刻着松竹梅的图案。他用手按住其中一个,轻轻打开盖子,原来盒子并没有底,一枚黄铜硬币出现在下面的深绯色和纸上。
“哦哦!猜中了!”
对面的年轻人兴高采烈地从面前拿起两张纸币塞在一旁的老婆婆手里。
“给您的,有劳帮忙,十分感谢!”
“那下一轮开始了!伊势屋,稻荷神,松竹梅……”
中年人用其中一个盒子盖住硬币,以眼花缭乱的动作变换着它们的位置。婆婆似乎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以困惑的眼神打量着四周,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中年人大声重复着刚才的歌谣,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婆婆,不试一下吗?”
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要婆婆猜猜硬币在哪只盒子下面。
“啊……”
婆婆求助地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停在白川身上。
——喂……这……
作为山犬半妖,这种程度的动作,白川很容易就能辨认清楚,他看着那枚在灯光下微微发光的黄铜硬币经过十来次变换,以及中年男人用来分散别人注意力的种种小动作,轻轻地震颤了几下后,就在左边静静躺着,连金属气味都清晰可辨。
大家一起盯着他,这让他感到很不自在,除了众人的目光,还有其他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左边。”
他俯下身,在婆婆耳边小声嘟哝。
婆婆迟疑地指了指那个方向,中年男子把手按在左边的盒子上,咧嘴笑了。
他猛地打开盒盖,那下面什么也没有。
“可惜可惜!弄错了,抱歉啦婆婆!除了刚才的,您还得再给我两张,愿赌服输嘛。”
他伸出两个手指摇晃着。
周围的人遗憾地摇头叹息,还有人拍拍白川的肩膀。
“下次要看清楚咯。”
白川瞪大了眼睛,感到十分诧异
——这绝对有问题,是骗人的!
但包括刚才的年轻人在内的四五个人,飞快地把纸币扔在了一只盒子旁边。而婆婆也迟疑着从衣袖里掏出张纸币,似乎要跟着下注了。
拥挤的人群让白川感到更加燥热,可恶,要是能再靠近些,看看摊主从不离手的圆盒子……
“唔哦!抱歉!”
突然,有人跌跌撞撞地从正蹲坐在地上的摊主后面经过,他手中正举着装得满满的扁平木盆,里面放着水和冰块,看起来是准备冰镇西瓜之类的东西。白川看着那盆水随着他的脚步摇摇晃晃,以惯性泼了出来,同时还有几块冰落到地上。
——怎么看都有几分故意的味道。
“你……”
摆摊的中年人站起来,张嘴想要大声呵斥。
“真是抱歉,似乎弄湿了啊。”
那个人蹲下来把木盆放到一边,一把抄起那只盒子,摊主想要伸手去夺,却没来得及,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把盒底的一张纸揭下来。
“住,住手!”
原来,用来盖住硬币的木盒底部贴着和地面上同样颜色的纸张,刚才的硬币是被纸盖住才显得像消失了一样。大概是由于摊主和他的同伙表演得活灵活现,加上祭典的气氛,这种骗小孩的把戏竟然真的弄到了不少钱。
“喂!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的人恼火起来,他们围住已经把地上的物事飞快地收起来准备溜走的中年人,而白川握住了刚才在婆婆身边大声嚷嚷的青年的手腕。
“不如等巡查来了,你们一起再表演一遍?”
另外两个像是同伙的女人从人群中抽身而出,向不同的方向跑去,却刚好被从街道两头赶来,穿着制服的巡查拦在路中间。而刚才出现在摊主身后的人抓着对方的领子,把最后一个想要逃跑的男人按在水盆里,冲巡查打着招呼。
白川看到,那是个穿着洗得褪色,看上去有点寒酸的青色和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的年轻人,他脸上挂着微笑,手上的力道却没减轻,被按在水中的男人奋力挣扎,木盆里的冰块哗哗作响。
——唉,那样也许挺凉快的。
3、
让治擦掉手上的水珠,抬头看着晴朗深邃的夜空。在远离灯光的地方可以看到横贯天际的银河。天气这么好,即使是祭典结束之后,也会有很多人在河滩上流连,欣赏河水里飘着的河灯,以及头顶上浩瀚的星空。说不定还会有人带着醉意爬到附近的山上等待日出。所以,不仅要一整晚维持祭典上的秩序,在那之后,巡警们还要工作很久。
——还真是辛苦啊。
热闹的天狐祭仍在继续进行,不时有带着兴奋表情的孩子从身边跑过,除了售卖零食、纪念品、鲜花和灯笼的店铺,捞金鱼、投球和射击的摊子前也人头攒动。不久,载着“天狐少女”的神舆就会引导着载歌载舞的队伍,从街道上浩浩荡荡地一路走来吧。
跃动的火光照着人们的面孔,让每个人的表情都带了朦胧而奇异的颜色。人类和半妖的差别变得不那么明显,而远离人世的妖异,似乎也悄悄地混入享受祭典的人群之中。
自古以来,祭典都是混淆人与神灵的界限,挑选特殊的时机传达平日相互无法听到的声音,祈求祝福或是致以谢意的场合。即使那不是高高在上,可以为人们带来奇迹的“神”,而只是平时没有机会以平等的身份彼此了解的“奇异”,这样难得的机会也足够让人心怀感激。
当然,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地方,麻烦也会相应地聚集起来。在冲突变得不可收拾之前伸手阻止,大概是作为普通人类为祭典应该献上的小小祭礼吧。
——不过那样的还是让他自己救自己好了。
刚才那个擦汗时不小心露出了耳朵,似乎连好好地把外褂收进腰带都觉得热,于是披着衣服露出胸膛,简直是裸露上身走在大街的山犬半妖,被巡查拉住盘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让治想起那个半妖着急辩解的模样,觉得颇为有趣。事情大概不久就会解决,于是他悠闲地走进祭典人群,逆着人潮涌动的方向,朝停放和布置神舆的地方前进。
不久,一个小小身影从不远处的小吃摊前面奋力挤出排队的人群,似乎很兴奋地跑过来。
“晚上好,铃原先生,你也来祭典了?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晚上好,蒲公英。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哟。”
在书店打工的稻荷少女一只手捧着油豆腐关东煮,一只手把三色丸子塞到嘴里。
“比如,这边过去左转有家狐狸乌冬面,汤里放了螃蟹和贝类,非常受欢迎。”
“哎哎哎?居然还有我没吃过的摊,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小野蒲公英的眼睛闪闪发亮,她快速地吞下竹签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丸子,朝让治手指的方向跑去,木屐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接着,一群穿着浴衣的少女一边说笑一边走来。
“……然后,客串侍卫的前辈就拽着天花板上的绳子,用漂亮的后空翻落了地,同时还拔出了剑哪!”
留着红色短发,个子娇小但充满活力的女孩一边比划一边说。
“啊,那比起话剧不是更像杂技吗?”
另一个长长的黑发扎在脑后,看起来温柔娴雅的女孩子轻轻掩着嘴笑了。
“不过,那个场面超——帅的啊。”红发的女孩子握着拳说。
“但是听说后来,一边大喝‘要夺走公主的话先问问我的剑’一边打坏了背景道具板,也真的很像塔莎的风格。”
手里捧着装有金鱼的碗,头发有些卷曲的女孩跟着一起笑起来。
——九十九神高的学生吗。
——日向寺小姐在学校似乎也有不少朋友,既然聊得这么开心,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木屐店老板正领着店员挑选稻荷图案的绘马。
——开照相馆的先生在和海军的友人散步,大概是服兵役时认识的吧。
——游女吗?不受身份约束享受自由的日子不多呢。
倘若祭典能一直持续下去,清浊并包、热烈而自由的空气,能够像这个夜晚一样弥漫在城市和国家中就好了。
仿佛回应这个念头一般,两个穿着与祭典格格不入的衬衫和长裤,把袖子挽起来露出手腕、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人从旁边匆匆跑过。
“但是,这条街的入口不是都检查过吗,不管是小贩还是游人都……连尖头木棍都被没收了。”
“肯定是被带到这儿来了!”
“果然拜托那种人是不行的吧……要,要不要告诉巡查……”
“混蛋……少了一支……这种事……怎么能……”
其中一个面色发红,显得气急败坏的人张开嘴,却又把要出口的字咽了下去,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让治看到,他的口型,的的确确是发出了——
“ じゅう”
这个字的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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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枯萎的菇来得更猛烈些吧……不发开头就会一直拖……置之死地而后生……虽然发了可能也一直拖……
提一两句的就不AT了,白川老师那部分有需要改的地方一定告诉我……
1、
高楼燃起了熊熊大火,女人从栏杆后面俯视着下方,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盖住她的脸庞和身躯,黑雾冉冉升起。曾经纤细柔美,似乎支撑不起那身繁复衣装的身体陡然挺立起来,似乎长高了不少。而那拖在地上,缀饰着花朵和蝴蝶的裙裾变得沾满血污残破不堪,仿佛散布着灾厄与不祥。
蓦地,她的肩膀上伸出长长的黑色肢体,前端还带着锐利的钩爪,她抬起头,从长发下面露出面孔,而那张曾经美丽的脸也变得惊悚可怖:眼珠从眼眶中暴突出来,面色青黑,露出獠牙的嘴一直咧到脸颊两边。
“你……你……究竟是……”
男人吓得瘫倒在地,他这才发现方才华丽的楼阁已经成了高高堆砌的尸骨,而那个女人就站在尸山顶端看着他。
女人的背后垂下一张大网,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头颅,每一个都表情扭曲……惊讶、愤怒、恐惧、悲伤,他们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已经忘了吗?是被你背弃,被人凌辱,遭逢不幸在痛苦中死去的妻子啊!”
周围剧烈地震颤起来,随着恐怖的闪电与雷鸣,那名女性脚下的尸骨开始崩落,男人抱头跪在地上,而女子的身躯急速接近男人和他身后穿着铠甲的兵士,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背弃妻子、出卖同伴,本以为已经讨取大名欢心,就要和贵族攀上姻缘的男人,和身后的人群一起沉入了奈落之中。
观众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大幕垂下好一会儿,他们才猛地惊醒一般,从座位上起立鼓掌,剧场里的灯光也随之点亮。掌声久久不息。
“真是……太让人惊讶了。”
“明明是西方式的剧场,竟然也有这种机关。”
“就算这个月都不吃晚饭,也觉得完全值回票价!
“话说,演员是不是该出来谢幕了?”
刚刚屏住呼吸沉浸在震惊与回味中的观众们,逐渐开始了窃窃私语。
前排观众真切地听到,深红色的厚重幕布后面,传来了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
2、
“什么人?这可不是看戏的门,从前面走!”
与帝国剧院大门前那条繁华热闹的大街不同,这里是条僻静小巷,就算白天也没什么人经过,高大的剧院主体建筑的一个角落有道铁栅栏,一个面孔发红的老人正从后面高声呵斥。
“这是我的名片,请转告北野先生。”
“这种名片,一看就让人想撕了扔在地上!你也是想混进来分一杯羹的吧!竟然听那帮戏子胡说八道,找来一帮吃闲饭的骗子,老板也真是疯了……”
“既然已经有人进去,您何不通融一下呢?”
“放谁进去我说了算!”
老人摸着脸颊,用大拇指擦了下嘴角,似乎在暗示什么。
青年看看老人上衣口袋里插着的扁平酒瓶,抓了抓头发回答。
“这可麻烦了,刚才外面有个手臂上有刺青的家伙抓着我不放,说什么到手的票用不了,剧场又要停业休整,根本就是被骗了。大概以为我是剧院的人,硬要让我把票退掉。”
老人停止了喊叫,瞪大眼睛盯着青年手里的纸片。
“好像叫什么片桐……总之看起来是像恶鬼一样的人物,就这样回去一定会挨揍吧。”
青年摆出苦恼的表情。
“票……票怎么会在近江组手里……”
老人收紧嘴角颤声说,刚才的气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大概除了您以外,还有别人把帝国剧院的票又转了几道手,毕竟一张票的价格相当昂贵呢。就算是近江组那种讨起债来像狼和狗熊一般的人物,说不定也想受受艺术熏陶。”
青年仰起脸,盯着剧院装饰华丽,颇具异国风情的屋顶,接着垂下肩膀一脸遗憾地走下台阶,
“进不去也只好冒死回去交涉,告诉片桐大爷以后不要再从不明途径买东西,再通知北野先生,因为赌运太差而擅自倒卖剧票的门卫,履行把人拦在外面的职责还是十分忠实的……”
“等等!”
老人拉下话筒。
“有个自称私家侦探的家伙在外面……名字是铃原让治……好,好的!”
“啊,真是帮了大忙了!那这个请您自己处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年非常高兴地把那张纸片塞进老人手里。
“另外,建议您以后减少饮酒,这样对头脑和肝脏都好。”
当足音从剧场背面灯光昏暗的石头走廊消失的时候,门房的方向传来门卫的大吼。
“可恶,票根不是被撕掉了吗!”
3、
让治从演员入场的位置端详整个舞台,多边形的舞台左右都有通向化妆室的通道,木质地板上隐约可以看出四五处巧妙隐藏起来的接缝:脚下的地面可以抬升成不同高度,背景墙壁可以垂落道具和布景,而假如有需要,剧场顶部的机械装置甚至可以载着演员降落下来,制造惊人的演出效果。
他接着转向观众席,那里分为上下两层,是宏伟的、可以容纳千人的巨大空间,只是想象下那里座无虚席的情况,就让人产生压迫感。果然,比起为剧情所吸引,只需沉浸在创造出来的梦境的一方,了解舞台的秘密,站在无数目光面前,还要全身心讲述故事的一方,所观察到的景象和体验到的心情截然不同。
现在,舞台上再次聚齐一批 ‘演员’,但每个人都挂着一幅干劲全无的表情。
披着和服外褂,黑色长发束在脑后,仿佛时代剧里的古代武士一般的男人,插在袖口里的手似乎在紧紧握拳,脸色糟糕得像随时会拔出刀来砍人一样。
皮肤白皙、穿着白衣绯袴的巫女,如果不是表情过于严肃,应该是个富有吸引力的飒爽美女。
不耐烦地转动着手里的斗笠,留着小胡子,一副游方僧人打扮的年轻男子。
穿着没什么特别,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打量四周的青年,看上去普普通通,反而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让治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
“前天发生的事情你们可能有所耳闻,我竭尽全力才没让小报传得沸沸扬扬,请你们各尽其职安抚好还没落荒而逃的几个家伙,我要求的仅止于此。”
在进入舞台之前,剧院老板这么宣布,接着就把这群人留在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看起来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觉的剧团成员们身边。
“桐谷……桐谷她,我们把木架挪开的时候,她从腰部以下都被轧碎了,从这里,到那里,全都是……”
有点神经质的男二号从众人背后出现,一边用手指着,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讲述当时的情况,但说到一半就捂住嘴,做出一副要吐的表情。
空气中隐隐泛着酒精气味,让治看到,地板上有明显擦洗过也弄不干净的大片污迹,以一个中心向四周辐射开。
就这样,一出舞台剧刚刚结尾,另一出更令人心情沉重的戏剧就匆匆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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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时间线发了……大概在一章一开始的地方,挖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其实还没开始还是擅自AT了你们,后续可能会有小修改,多有打扰不要在意……
让世界充满爱(划掉)事件!
不是说好了好好互动吗【大哭
——没有月亮的黑夜,假如有人躺在草席上,在卧室里点燃蜡烛,会有黑影从窗子缝隙里爬进来,静静伫立在熟睡的人跟前。倘若有谁睁开眼睛发现了它,必须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否则,它将爬上草席,覆盖人的身体代替人,而原来身体的主人会变成影子。
1、
方才还晴朗无云的湛蓝天空,突然起了一阵风,浓云遮住了太阳,豆大的雨点随即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
街上行人的脚步明显慌乱了,大家急匆匆地向前奔跑,或是寻找地方避雨。也有不少人拿出折叠伞撑起来,不慌不忙地继续向目的地走去。
当然,人群中还有些半妖,靠着自身的力量就可以避免被雨打湿,细细的雨丝在沾湿他们的外褂之前,就会变成水雾,但他们多数并没有显露这种能力,而是不安地抖动着被雨水浸湿的耳朵,甩着尾巴,和人群一起挤进可以避雨的建筑物中去。
而人群中还有没有撑伞也没有躲避,还保持着步伐的节奏,任由雨打在身上的家伙。他拨开被雨打湿而贴在额头上的头发,环顾四周,接着低下头在路人有点诧异的目光中慢慢走着。
这样,在阵雨结束,因为躲雨而聚集在店里的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这个一身湿漉漉的人走进了菖蒲池书店。
靠墙两排高大的书架中间放着较矮的一排,他盯着其中一本,欠身伸手去够。
啪地一下,卷成筒的薄本子打在了他的手上。
“客人!不要把书弄湿了!”
“啊啊,抱歉……”
“而且这本不卖了!”
穿着和服、扎着可爱发髻的稻荷少女按着那本书,从书架的另一头把脸靠近对方,挠了下耳朵说着。
“诶……只剩最后一本了?你要自己看?能不能让我也看一下,第三卷就要大结局了。”
青年低着头做出合掌的姿势。
“我……我可不是……好吧,不要让二狗叔听见。”
少女有点尴尬地小声嘟哝,并瞥了瞥正掸掉后方书架顶端灰尘的老板。
被雨水洗濯过的天空中,太阳显得格外耀眼,被移到窗外的盆栽挂着水珠,屋里的金鱼缸映出粼粼水光,照在少女手中的书本上。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欺诈……封面欺诈……”
少女白皙的手指翻着书页,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直接把厚厚的书本提起来,让书页哗哗下落,从第一页一直到最后一页。
“真的没有。”
“等等,三十六页的作者专访上说,要休刊到七月中旬……原因不明。”
“那,岂不是,一直到夏休都……”
“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大书架前所剩无几的,埋首于书本的客人同时抬起头,向书店中央望去,看着头发湿漉漉显得有点邋遢的黑发青年,和毛茸茸的耳朵直直竖起来的少女一同发出哀鸣。
2、
“第七回到第十二回是个完整的故事,就这样突然中断,再次复刊的时候读者一定会忘记,还需要花笔墨去重拾情节,剧情的效果和张力会大打折扣……”
“对,主角的朋友突然背叛,自己也被诬陷而深陷重大危机,幕后黑手的动机掩藏在迷雾之中刚刚露出一角……”
“这样莫名其妙地休刊,实在很对不起读者。”
“你是不是只想拖稿而已。”
“对……对不起。”
听着发自面前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很快熟悉得像是老相识的两位读者间不容发的指责,委托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往两个粗陶杯子里加了热水,把它们推到茶几对面的侦探和少女面前。
“啊,太客气了。”
“其实你才是客人来着。”
“对不起……刚才你们太像责编,忍不住这么做了。原稿真的不见了,是真的。到第十五回以前的情节我都已经构思好,不信可以给你们讲……”
“住口。”
“就算是作者本人的剧透也不想听。”
稻荷少女和人类青年同时塞住了耳朵。
风扇在头顶呼呼旋转,房间里氤氲着麦茶的香味。听说喜欢的小说作者要来委托,在附近菖蒲池书店打工的稻荷少女小野蒲公英借着催还借书的名义已经等了一上午。
眯眯眼、穿着制服、头发剃得很短的委托人叫做田宫慎一,虽然年纪尚轻,但目前已经出版了两本小说,据他说手稿一再丢失,怎么也赶不上截稿日,干脆申请了休刊,抱着一丝希望打算来这家据说能够解决奇怪委托的侦探事务所找找原因,顺便也想启发一下灵感。
“原作小说除了紧凑的情节,也兼有个性鲜明的角色,对环境与时代背景还做了精细考证……”
“之前一直在想,作者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一开始注重个人体验,对人性的考量也相当细致入微,但风格偏向沉闷阴郁,最近的几个章节逐渐明快硬朗起来,世界观也扩大了许多……”
“总之,果然不能仅仅根据笔名想象作者啊!名雪由加里老师!”
“哈,哈哈哈。说的对呢……”
3、
“我在郊外的旅馆租了间屋子赶稿,在一楼浴室泡澡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这样在里面耽搁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一个小时,……旅馆招待有点担心,就打开门把我拖出来。”
“刚开始脑袋有点发晕,服了老板给的清凉药,在地上躺了躺才缓过劲来。突然,我发现,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手稿全都不见了。在房间里到处都找不到,我想会不会是被风吹到窗外,于是到屋子外面去找,还是一无所获。”
“幸好我还记得故事情节,重新开始写,进展到下一个章节的时候,打算出去看看月亮休息一下,走到树下的时候却突然绊了一跤……”
“头撞在树根附近的石头上,现在还有瘀斑呢。不过我的头很硬,小时候邻居都说,就算和鬼抵角也不会输……”
“回来的时候,手稿竟然又消失了,我问了旅馆伙计,他说什么人也没看见。离截稿日没剩几天,我想这次一定不能再出差错,至少不能离开房间,就开始闭门不出拼命重写下去……”
“但人的精神果然是有极限的,写到凌晨,还有一点点就要完稿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趴在桌上着火的情节……还闻见焦糊的气味,我睁眼一看,面前的手稿竟然真的着火了,连头发都被烧焦啦!要不是我大喊大叫让人赶来,连房间都要被点着了。”
“听起来不仅仅是针对手稿,主要是针对你的吧。”
“诶?我?”
慎一挠挠脑袋,显得很疑惑。
“那些不是意外吗?浴池和水边姑且不论,最后一次我可是有好好确认过,门窗都从里面锁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蒲公英摸着下巴,疑惑地低头思索起来,然而旁边的侦探立刻做出了让两个人都大惊失色的结论。
“那么,大概是手稿自己不愿被顺利写出来吧。”
“哈……?”
“您……您不要开这种玩笑,我这么对编辑说的话一定会被当场痛打。”
“只要时间、场所、使用的书写工具符合一定条件,蕴涵强烈感情的文字是可以具有意志的,这种情况就算放在今天也不奇怪。”
“什么……这个想法不错,写成故事一定很有趣,但我可没想过它真的会发生在我身上。”
“九百多年前历史上那段和平时期,贵族之间流行写诗互赠,文字也追求细腻旖旎,
无论其中的情感多么热切,都要以复杂婉转的辞令掩藏起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某位年轻的下级官吏倾心于比他年长的贵族女性,于是绞尽脑汁写出了探寻对方心意的诗句,小心翼翼地隔着帘子放在那一位面前,满心期待地等了很久,信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觉得大概是对方没有看到,于是隔了一段时间又送去一封,然而还是没有回音。托人去打听,只得到‘她的确每一封都拆开看过,但看完之后既没有微笑也没有皱眉,就那么把信放在一边,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这样的回答。”
“‘会不会是诗写得太差,被轻视了呢,可若是那样,以她的性格,也应该立刻送回轻蔑戏谑的文句才对啊……不管是嘲笑也好拒绝也好,至少给我回答’,‘没有说不行就是还有希望’,‘难道是因为诗句和当时的风景环境不相协调,让人感到哭笑不得而无法做出反应吗’,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个家伙不断尝试着各种文风、主题,变化着表达情感的方式,热情非但没被浇灭,反而越来越高涨了。”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就在那个官吏要到远方赴任,打算去向恋慕的对象告别时,她所居住的地方发生了火灾,房屋也烧毁大半,好在大家躲避及时,没有什么伤亡,那位女性就在一片废墟中,第一次与这位执着的追求者见面,向他展露笑容,告诉他一直令她烦恼的障碍终于解除,表示接受他的情意。但是,当那位官吏得知几乎所有的诗稿都被烧光,突然现出大受打击的恍惚表情,然后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您说的这个故事,确实是‘伊屿出云宿祢’的传说吧?后世也有很多人用那位不幸歌人的名字写下诗句……”
“据说那些信纸是自己烧起来的,之后重建的建筑中总有黑色人影徘徊,还常常改变形貌,那便是诗句化成的实体,因为作者在其中付出太多心血,以至于忘了最初的目的。”
“嗯……”
慎一仰着头,认真地回顾这个传说。
“当真了啊,这么迟钝怎么能写出小说……”
蒲公英吃惊地看看委托人,又看看一旁坐着的,表情仍然一本正经的侦探。
“因为想象力丰富,马上就产生代入感了。”
让治以耳语的声音回答。
“您说什么?”
“咳,我是说,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某地有位名门望族的年轻公子,长相俊美、举止优雅,无论谁见过他的仪表姿态,都会深深为其吸引,当面交给他或者托人带给他的情书数不胜数,他对此也颇为骄傲,对于想要向他表达心意,或只是远远见他一面的人,都一概拒绝,对待什么人都采取倨傲态度,甚至当面把别人给他的礼物和信件扔在地上。终于有一天,被他扔在房间里随意践踏的书信,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并聚成一团飞扬起来,环绕在他周围,点燃了他身上的衣物。虽然经过抢救保住一命,但脸和手都被烧伤,过了不久就郁郁而终了。”
“这……”
“这也是同样的东西。”
慎一从裤袋里掏出笔记本,用耳朵上夹着的铅笔刷刷地记录起来。
“难波野的一位文人,在当地小有名气,但他生性敏感固执,又有些恃才傲物,不愿与人交游,加上对自己的出身低微怀有自卑感,久而久之,他的文风变得沉郁阴暗,情节也常常以血腥悲剧收尾。一次,他前往异地拜访亲属,晚上在路旁的旅店夜宿,刚刚醒来,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房间里站着一个黑影,那影子慢慢向他走来,挡住他的面孔,他感到面前一片黑暗,想喊也喊不出声。第二天人们在房间里只找到他的行李,床铺上的衣物还保持着躺下时的样子,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感觉相当糟呢。”
慎一皱起眉头,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是的,不管是从字纸里浮起的影子,还手持卷轴的瘦削老人或披着长发的女性,指代的都是同一种事物。”
“完全能够理解,想要完成作品时的焦灼、苦思冥想也得不到灵感的痛苦、受到负面评价的失望沮丧……还有,仿佛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感情的愉快、欣喜,以及倾注在文字中的喜怒哀乐,这些情绪在写的过程中都是交替出现的。或许他们代表了作者写作的初衷,和未能表达的情感,要是真的能活动起来……我……非常想见上一面呢。”
“说到初衷,您是为了什么而写的呢?”
“是因为……喜欢故事中的角色,而且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故事继续下去……这么说自己的作品好像有点奇怪,不过一提起笔,不知不觉地就写下去了,似乎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们应该怎么行动,我只是……只需要忠实地记录下那个声音就行了。”
慎一眨着眼睛,抬头望向空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我们就到那儿去看看好了,说不定真能遇到‘那种东西’。”
“真的吗?!”
青年作者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4、
车轮吱吱地碾过没有铺水泥的路面,在浓荫下还有点潮湿的路面上印上车辙,慎一惴惴不安地环顾四周,吞咽口水,显得有些紧张,和在市内的表现大相径庭。
“放心,责编不会追上来的。”
“……”
“不到夜晚影子也不会出现。”
“……”
“还有为什么你也要跟来啊。”
慎一的表情变了,他瞪大眼睛看着让治从坐位下面拎出蒲公英的小小身体。
“赶快解决手稿的事,就能看到下一回了!有什么不行吗!”
终于,三人乘坐的车子停在坐落在松林间的雅致旅馆前面,木质的大门前摆放着以优雅字体书写的招牌,门廊上悬挂着蓝色布帘。
“是温泉旅馆啊……”
“这个季节住宿的客人不多,也可以避暑,实在是躲避责编的好地方……”
“啊,有客人来了吗?欢迎!”
看着从名为“若松汤”的温泉旅馆奔出来,一脸灿烂笑容的招待,让治和蒲公英似乎才真正发现慎一紧张的原因。
自称叫做京子茶照柿的稻荷招待带着三个人挨个巡视旅馆房间的过程中,蒲公英一直双手抱胸,羡慕地看着照柿白皙的皮肤,柔软的淡金色长发,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琥珀色眼睛,而慎一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京子茶,连话都说不出来。
“作家先生在浴室里睡着的时候,是你把他弄出来的吗?”
“嗯?是啊,作家先生有个习惯,即使在这么热的天气,也要泡热水澡,说那样出一身汗很痛快。虽然这个季节的温泉浴池混入了凉水,但当时的浴池似乎没有注意通风,果然中暑了呢。”
“之后在后院摔倒的事情,你们都没有看到吗?”
“那时大家都睡了,第二天早上才看到他头上的淤青……慎一先生,有好一点吗?”
“是……是!托您和老板的福,回去的时候就没事了。”
“那,这就是当时起火的地方了?”
“是啊,我听到有声音就马上赶来,幸好火势不大,烧焦的榻榻米随后就更换了,但书桌的一角还是焦黑色呢。”
京子茶有些遗憾地摸着那张楠木矮桌。
“雀之间”是十二叠的和室,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左侧有稍微凹进去的壁龛,里面挂着山水画,画轴前摆着插花装饰。正对走廊的墙上有扇挺大的合页玻璃窗,室内采光很好。除此之外,除了书桌和坐垫,以及铺在房间一侧的被褥以外什么也没有。
“当时我反锁了门,窗也关着,没有拉门也没有隔间,这个房间是藏不住人的。”
田宫走进房间,指点着窗和四周的墙壁。
“我听到楼上有声音赶来的时候,的确是田宫先生给我开的门。”
京子茶点头表示同意。
“天花板正中有一块的颜色与其它地方不同呢。”
“电力局的工程员最近进行线路检修,那块木板是可以活动的……等等,您不会觉得那里藏着什么吧?”
京子茶苦笑着看着侦探踩着桌子和坐垫,把那块木板卸下来,灰尘簌簌地从上面飘落,那里出现了一个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缺口。
“的确,以成人的肩宽塞不进去……里面虽然连通着倾斜的屋顶,但空间十分狭窄,就连小孩子都难以藏身,不过……”
侦探满脸灰尘地从那个洞口返回,擦了擦鼻子说。
“最近的邮筒在哪里?我想在下午邮差来收信前,还赶得上。”
5、
午后的山间小路在繁茂树荫遮蔽下,减少了几分燥热。从路面一侧可以看到,下方山涧中因为连日雨水,已经蓄积起了潺潺清流。山路边的邮筒旁,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他握着一叠纸,迟疑了一会儿,接着从那摞纸里面挑出几张,装入信封塞进邮筒。
由于信件太厚,信封在投信口卡住了。他调整着信封的角度,想把它塞进去。
“喂!”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喊声。准备寄信的小个子吓了一跳,从邮筒边跳开,有人冲过来抢过了信封,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个子奋力挣扎,并拼命把头扭过去,不想正面面对从身后袭来的人。
“不好意思,该怎么说呢……可以自由控制肩膀脱臼,多少还是要用力一些。”
小个子停止挣扎,诧异地看着领口敞开,额上渗出汗珠的青年。
“能给我在第一卷上签个名吗,名雪由加里老师。”
青年盯着对方的眼睛,递出一本厚书,表情显得非常期待。
带着潮气的地面十分凉爽,两人就这样坐在路边。小个子解开包裹着面部,只露出眼睛的布条,露出像烧伤病人一样,以粉红色的筋腱和皮肤包裹着的枯瘦面孔,白色眼珠在眼眶中显得格外分明。
蝉鸣停息了片刻,接着以更大的声音鼓噪起来。
“如您所见,作为半个狂骨,我这副模样,只能通过写作的方式和外界交流。起初只是偶然看到了市面流行的小说,想着‘这种程度的文章我也写得出来’,没想到居然得到编辑回信,虽然把初稿批的体无完肤,但竟然说‘角度和细节比较独特,修改一下可以刊载’,这大概是长久以来,第一次得到既无同情又无偏见的回应。”
“最初的稿件得到认可,的确让我十分兴奋。然而一旦开始,就没法停下来了。我所知道的所谓作家,都是要一直、一直写下去,永不停止,不管再怎么孤独痛苦都必须继续向前,对他们来说写……写下去才是永无止境的追求。”
“可是,我的水准就停留在了这个层次,只能写出平凡无奇的作品,内容灰暗缺乏意义,既没有故事性又没有文学性,结构情节千篇一律,根本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虽然对以笔代替语言和人们沟通的方式仍然有所留恋,但头脑中的仅剩的经历都已经榨干,提起笔来,胃里就传来想要呕吐的感觉,只能不理会催促的信件就此搁笔,我想不久,无论是读者还是责编都会把我忘记吧。”
“没想到的是……竟然,我搁置了一段时间以后,我的故事,竟然,被人拿走了……”
狂骨半妖握紧拳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完全模仿了我的文体和风格,用词遣句也和我一模一样,而角色……角色慢慢地开始活跃起来,故事的走向转变了,从沉郁的个人独白,逐步有了几个重要角色,之后节奏变得轻快,后来竟然变得像那种冒险活剧一样……”
“我试着想象故事的发展,但完全想不出来。这个作者使用我以前的笔名继续刊发稿件,出版社和读者也没人怀疑……我,我有种,存在被人取代了的感觉……起初明明是我自己放弃的啊。”
“所以您得知作者要来这里,无论如何也想要看新的稿件?是不是也不想让他再写下去?”
“没错。”
“但关键时刻还是放弃了?幸好没有引起事故……”
“我想,只要抢先一步发出稿件,故事就能回到我的手里,之后只要和出版社联系,宣称那个人的作品是仿作就行了……”
“这还……真是,那之后您有什么打算呢?您有自信能够继续往下写吗?”
“我想……我不知道……”
“真……真的吗?”
一个身影从山坡上疾驰而下,慎一骑着单车冲过来,他跳下车,把单车直接放倒在地上,接着奔向惊讶的半妖。
“别看我这副样子,对读过的书籍数量也是有自信的,无论是世界闻名的大文豪还是本国的知名作家,我全部都拜读过,但是在这些作品的海洋里……我第一期待的,只是名雪由加里老师能连载下去!”
狂骨半妖不知所措地看着以惊人气势一口气说完的年轻人,张了张嘴,以变了声调的嗓音回答。
“根,根本不是那么厉害的东西!”
“没错!”
慎一爽快的回答让两个人面面相觑。
“虽然间隔好长时间才会出版一篇,内容艰涩难懂从一开始就把大部分读者拒之门外,但越是咀嚼越有味道,就算多少人觉得这种文字毫无意义,就连无聊时打发时间都做不到,但我就是想看!我一直在等,等着连载复刊,结果什么也没等到,所以我打算自己动笔!如此僭越实在万分抱歉,我想如果您想要亲自把故事结束,我一定不会再写,而是满怀期待地等待您的作品!”
6、
“然后呢?”
“总之好像达成一致,一起完成后面的章节。”
菖蒲池书店的柜台前,让治把一摞书堆在柜台上,蒲公英踮起脚,一本一本地翻阅检查。
“前面几卷全都签过名了,两位作者的都有。”
“好吧,按照约定给你新刊……”蒲公英弯下腰,从柜台下面的箱子取出最新一期的样刊,把它推到让治面前,接着打开封面,指着其中一张插图。
“看,这次的主题是美丽的稻荷小姐呢。”
“一定是看到京子茶想到的,话说回来,照柿一开始就知道那房间藏着人,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应该会及时阻止吧。”
“真不知慎一君知道稻荷‘小姐’其实是稻荷‘先生’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蒲公英捂着嘴笑起来。
“然后,你是怎么知道从第一卷末尾,作者就换了呢?”
“虽然文体和语气几乎一模一样,使用的用语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前期描述的明显是北部山区一带的环境,之后却出现了只在东南沿海附近流传的,以四种动物象征‘四神足’的说法,对天气、鸟兽、植物和花的称呼也有所不同,也许不少读者都看出来,但都把它们当成了场景转换的伏笔……接到委托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唉,所以说,我们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什么呢?对读者来说,只要读起来有趣,无论是谁写都没差啦。
“毕竟所有的传说里,创作者和‘影子’一定得离开或消失一个。这次无论是本体和影子,哪个都留下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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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写什么,但不打卡就要挂了!
本来想序章发结果拖到现在无耻地变成打卡了【【【
擅自借用各位的孩子当NPC抱歉【大哭
又和NPC一起走进科学...下回一定刷个比较正常的互动....
上一篇在此:http://elfartworld.com/works/42913/
就响应了PAPA和墨杜杜……其他人以后有空再补
间歇性修改癌发作……被AT了多有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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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两下。
巨大的冲击挟着气浪向笹木袭来,道路上发射出尖锐的棘刺,而他仍在信步向前,甚至没有做出阻挡和躲闪的动作,只是在那已失去人类形体的身躯挥舞着锐利前肢冲过来时跃入空中,再挥刀向下砍去。
对方的动作似乎比看起来还要敏捷,怪物似乎背着无形重负,但不管是前进、转弯,还是后退躲开攻击,都维持着不可思议的灵活,而攻击的方式也迅猛而疯狂,每次挥动一击,都仿佛想要敌人和他脚下的土地一同崩毁一样。震颤的铠甲看上去就像涌动岩浆上漂浮着的岩石,炽热的烈焰在其间升腾溅跃,似乎有什么挣脱了枷锁在喧嚣呼号,从狭窄的缝隙中喷薄而出。
笹木眯起眼审视着这个对手,就像检查完成的作品一样。
“这是你灵魂的样子吗?”
——因为守护同胞的诺言无法实现而痛苦,因为放弃选择的权力而后悔,无法面对自己的愚蠢与无力,以虚妄掩盖真实的迷惘,最后都变成了憎恨。的确,比起带领弱小者的思虑深重和如履薄冰,还是做复仇者打碎一切才是深藏心底的愿望吧。
在对手再次冲过来的时候,笹木的剑从左侧扬起,接着仿佛切断了要触及对方需要的距离和时间一般,直接在对方的肩上开了个大口。
灵子构成的火焰喷涌出来,的确,那是血液一样的东西,假如不断流失,说不定会恢复原来的模样,笹木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接下来的一击落在了对方手臂上。
——嗯,没被切下来呢。居然直接去挡,真是太愚蠢了。
气流直接在两片建筑群中切开了一条新的街道,怪物又跃入空中,两个影子在屋顶上方移动着,继续撞击、挥砍,进行着行人们看不见的鏖战。
让残缺不全的灵魂起舞,虽然是个不错的余兴节目,可还有其他事要做。那个首先要完成的目的回到了笹木脑海中。他轻轻叹了口气。弱小的东西终归会被消灭,这个半吊子的灵魂用了两次生命,总该明白了吧。
——虽然很有趣,不过没空玩下去了。永别了,头羊。
剑锋划开一道白光,仿佛断头台上高悬的沉重铡刀猛然落下。敌人长着大角的额头从中间碎裂,咬合在一起的锋利牙齿终于张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吼叫。
接着那身体便被弹开,向地面急速下坠。
笹木眨眨眼,对方似乎是落入了一片空地,不,是水塘,几乎整池水都被溅起来了。剩下的池水中,闪烁的灵子光流以那具身躯为中心向外逸散,池水里像飘起了雾气一般。
——受伤的人类落水后,血液把水染红,就是这幅模样吧。
笹木觉得这很有意思,他看着那个破面的铠甲逐渐破碎,无法维持原来的形状,很快,它就会在水池中溶化,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那是什么?
包覆着敌手头颅的骨骼碎裂成一小片一小片,向空中和水中扩散,下面显现出的,的确是人类的面孔。
面具不见了,就连面纹都变得模糊不清,被血浸湿的金发贴在额头上,没有使用替代品,而是本身就像——
一个普通的“人”而已。
——感觉变得讨厌了。
笹木皱起眉头,抬手打算给对方最后一击,指尖刚刚聚起一个小小的光点,他便调整态势,放弃了刚才的动作。
“你来了。”
“是啊,父亲。”
战场已经转移,新的灵压出现了。或许这才是下面那个前十五刃的目的。一刃失踪后,现存的最强者将黑色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年轻稚嫩的面孔上无忧无虑的笑容换成了冰冷的严肃表情,曾经在月光下随风扬起的柔软银发变成了黑蛇,正在缓缓舞动伺机待发。
“于此地来,千蛇姬!”
二刃——假如这个被赋予的数字还有意义的话——墨杜,浑身散发着危险信号,将剑指向了虚圈的创造者。
“啊啊,一个两个,都……”
笹木反手握剑向墨杜的小腹刺去。
“大人!”
青发的从属官怒吼着,挥剑挡在墨杜和笹木之间,黑色浊流在挟着死亡的气息,在三人之间开始蔓延。
“献上灾难,神威。”
“悲鸣吧,海蓝雪!!”
“分裂吧,片刃!!”
艾诺宁和狄姆同时向笹木放出了剑击和虚闪。
卡文所以先扯点淡……
考虑再三还是无法打一章TAG
OOC抱歉
终于实现了
战企谈恋爱,恋爱企(被)打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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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哎呀……”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石板地旁边的红砖矮墙上,紫阳花开得正艳。大团的花朵层层叠叠,颜色仿佛染料浸染一般绮丽浓郁。花朵旁站着纤细白皙的少女,黑色瀑布般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耳边夹着的发卡和紫阳花一般颜色。
“你……你也喜欢读这个?《潮声》、《白桦》,还有月见理老师的故事?”
“……”
“对,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要看……”
少女脸泛红晕,看着穿着学生制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书本合成一摞,慌慌张张地塞到自己怀里。
少年打算离开,迈出一步之后又迟疑地停下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他回过头一口气大声说:
“我……我是九十九神高二年B组的,你呢?”
……
“抱歉!没事吧?”
“啊,蛋糕……”
青年有些无奈地苦笑着,看着女孩满脸遗憾地盯着摔在地上,已经敞开的包装盒。浅黄色的盒子上面装饰着缎带和山茶花,和蛋糕本身一样显得精致淡雅,又不失诱惑力。
“我再帮你买一份吧。”
“……不对。”
穿着和服裤裙的女孩拨开额前的卷发,蹲下想把蛋糕盒子托起来,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蹭地一下站起身。看着青年衣襟上粘着的奶油。
“是我把你的外套弄脏了啊。”
“不用在意,回去洗洗就好了。”
“不行,这怎么好意思,还是让我拿回去弄干净……”
青年低头,和元气满满的少女视线相交,女孩瞪大眼睛,蓦地一下满脸涨得通红,迅速把视线移开了。
“那,那个,你家的地址?”
……
这条路允许行人通过的时间太短,为避开车流必须全力疾行,旁边又有栋遮挡视线的住宅,于是这种桥段经久不衰地上演着。
然后……
“十分抱歉!”
“你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吗!”
让治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虽然综合考虑天气、出行时间、街道的繁忙程度、自己的注意力,或许可以得出这是必然导致的结果,就算归咎于市政建设也合情合理,但有时候,一瞬就可以理解人们固执地相信某些传说和迷信的心情。
比如出门时先迈左脚会发生坏事,从晾着的衣服下面穿过会摔倒,在门楣上系红绳可以驱邪,晴天娃娃要挂在朝东的房间,就算没有也要靠近那个方向否则只能发挥百分之五十的效力。
只要好好遵循这些指示,一边想着先解决哪个委托对方能够更早付现金,一边走过马路的时候,撞上的是谁就能进入一条比较好的选择支。
2、
下一批过马路的行人看到,街道中间站着穿着围裙,袖子挽起来扎住,紧紧握拳手臂上青筋直爆的赤鬼半妖,以及比他高一头,但衬衫松松垮垮,稍微佝偻着腰,显得气势全无的人类青年。装食物的铁皮箱倾倒在两人之间,露出里面之前精心摆放,但现在变得乱七八糟的鱼生和寿司,以及一滩已经看不出形状的豆腐料理。
路人在经过他们两个的时候自动分开两边,人潮中形成了一个直径五米的圆,大家向那个正挠着后脑勺的倒霉蛋投来同情的目光,然后快步走过以免被斗殴波及。
“的确是我没有注意,非常抱歉。”
青年深深低头,以郑重的口吻说着。但赤鬼皱起眉头,似乎陷入了极度恼怒的状态,或许花费时间、精力和心血制作的成果被彻底弄坏,无论做什么都无可挽回,这样的场面太过刺激,他涨红的面孔已经是一副下一秒就要出拳的表情。
“……啊,平川狸。”
“哈??”
低头俯视地面的青年,突然以悠然和缓的口吻说了无法理解的词,然后慢慢蹲下,看着已经开始顺着路面砖缝流淌的白色液体。
“城市里真少见呢……”
“你说啥?”
“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狸,一般在河流和水洼附近出现,因为太小经常被当成虫子,它们喜欢甜的东西,因此也被称作‘糖狸’或者‘柿狸’,常常从河岸爬到果树上咬桃或柿子……”
“在哪里??”
赤鬼少年顺着青年的手指俯下身子,把目光投向地面。
“大概以为豆腐是甜的,下次不如用凝固的牛奶,吸引它们试试?”
“我怎么没看见?”
赤鬼也蹲下来仔细寻找,但当他再次抬起头,面前的青年已经消失,赤鬼站起来,看到那家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远处跑去。
“你个混蛋!!!!”
街上的路人惊讶地发现,有人正分开人群,以极其敏捷的动作跳过障碍物,在人行道和马路交界的地方向前奔跑,而一个赤鬼半妖正拎着一块铁板跟在后面。虽然人类青年跑得很快,但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显正在逐渐缩短。
“小偷?”
“居酒屋打工的半妖那儿有什么好偷?”
“还是吃了霸王餐吧。”
半妖手中的东西飞出去,在前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正在逃走的人类偏过头躲过一击,闪身躲进了一条小巷。
“这家伙,完蛋了。”
“那里是条死路啊。”
3、
源太跑进那条窄巷,这里是一栋大楼和一道高墙形成的狭窄空间,尽头是两层的民用住宅,目标站在墙壁前打量着四周,接着转过身来,垂着肩膀,冲他露出人畜无害的傻笑。
——可恶!
源太感到大脑中有什么东西炸裂了,仿佛有赤色的旋风卷起沙尘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感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手腕上的肌肉绷紧,握紧的拳头骨结咯吱作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
——走开,我讨厌你。
——一身蛮力的笨蛋!
——啊,又惹麻烦了,为什么要雇半妖,连半个人都抵不上。
——哈哈哈哈,福进来,鬼出去,福进来,鬼出去……
从幼时开始就比别的孩子力气大得多,想要帮忙稍微细致的活计却总是把东西弄坏,想要参与人类小孩的游戏,却不知怎么,总是成了欺负人的一方。直到成年也弄不明白太复杂的事情,于是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就算是稍微能聊上几句的人,也因为害怕那大的惊人的力量而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这些不愉快的事,只要让身体活动起来就能全部忘记,耳边的诋毁、揶揄、辱骂、耻笑,只要用拳头打在躯体上沉闷的响声、骨头碎裂、血喷溅出来的声音掩盖住就行。反正不管是妖异、半妖还是人类,全都是强大的一方说了算吧。
清醒过来的时候,手上总是粘着血,不知是别人身上的,还是自己撕裂的拳头流出的血。
渐渐地,和自己站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一个接一个地丢掉。
这样也好,这样就不会让他们受伤了。
亲人,朋友,还有不知死活想要靠近自己的人。
——对,这样最好了,因为……我是“鬼”,是“异类”啊。
源太向对方的面孔挥拳,然而拳头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接触到颧骨,而是被避开了,换了方向出拳,又被闪开,从下往上打算击碎对方下颌也只打到空气。
虽然对手一味挨打也让人觉得不快,但这样一直打不到更让人恼火,源太再次向对方的胸膛挥出一拳,但手腕被抓住,手肘外侧吃了一记手刀,整只手臂一阵酸麻。
——竟然反击?
腹部又被膝盖顶了一下,源太向后退开,红色的雾气好像散去了一点。他看见对方稍稍欠身,重心下移,虽然仍然看不出紧张感,但似乎是准备作出下一步行动。
——说不定准备逃走。
在那之前,源太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哎呀,使用暴力是不好的。”
然而对方并没有害怕或讨饶,而是和刚才一样一派轻松地说着。
“你去死吧。”
源太使出一记头槌,对方向后仰面倒下,这次重拳终于击中了这家伙的鼻梁。
4、
“唔噗……”
“知道你在跟谁打架吗?”
源太抱着双臂站着,看着面前的男人弯腰撑着膝盖,擦掉脸上的血,然后吐出红色的唾液。最后终于能渐渐控制一点力道,没有把那个人打得倒地不起。
“不逃走,不反抗的话,还没觉得那么可恶。”
“在那种地方打起来,结果会很糟糕,另外,一直老老实实挨打,真的,会死。”
“怪只怪你运气不好,跑到别的地方就能溜掉了。”
“哈哈哈哈,是呢。”
“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因为跟鬼打架还活下来了啊。”
那个男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外卖送不到了,暂时也没法赔偿,如果店那边有什么问题,以后再帮你想想办法。”
他露出真心遗憾的表情。
“看起来很豪华的料理,真可惜。”
“喂,你……”
源太感到很诧异,他目送对方慢慢直起腰,朝巷子外面走去。
“干嘛还要跟我扯上关系?”
“因为很有趣。”
“你在笑我吗?!!”
“不……”
青年停下来摸着下巴,意外认真地寻找合适的形容。
“你的表达方式和大多数人不一样,学到了所以感到满足,我说的‘有趣’是这个意思。”
“学到了……”
“是的,理解不同是很有趣的,考虑如何应对也一样,你也可以试试,什么人用拳头,什么人用言语,想要伤害别人和不想伤害别人的打斗,还有……刚才那种说法并不是表示嘲笑之意。”
“啧,挨了揍还嘴硬。”
“啊啊,下次不会再被揍得这么惨了。”
源太看着那个人踱到大街上,就要在巷口拐角消失,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狸,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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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企最想讲的故事讲完了。
虽然其实下面还是空的,但至少上面撒了土,而且没人经过是看不出来的于是这样就是平坑了【自我满足
非常感谢陪我玩并容忍我OOC的小伙伴。
创造这个世界的各位辛苦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921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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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粗壮的树干拔地而起,繁茂的枝叶郁郁葱葱,它们长啊长啊,离开大地,升上天空,一直接触到云朵,金色阳光从树叶间投射下来,白色的鸟儿高鸣着在它身边舞蹈。从看到它的全貌到进入它的树荫,要走上九十九个白天和九十九个夜晚。”
“看,有——那么高,从这里,一直到……那里!”
顺着那只手抬头看去,广袤的草原上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野草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天际的晚霞在深暗的山影投下最后一抹嫣红,而大地之上并没有什么参天大树。已经隐没到山背后的夕阳留下的余晖中,只有苍白的月影和最早出现的一颗星星。
就算如此自己还是随着那只手仰起头,把下巴越抬越高,目光从地面一直追到天空,最后保持不住平衡,仰面摔倒在草地上。而母亲就会咯咯发笑,那张脸随着笑容变得柔和,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水中的倒影一样,金色的长发像瀑布一样下垂,忍不住想让人用手去触碰。
耳边响起了清澈而忧伤的歌声,就像潺潺流水在脸颊旁流动。之后,歌声变得高亢起来,如同故事中那高鸣的白鸟,冲破阴云,越过海洋,穿过狂风暴雨,穿过黑暗的山谷,穿过喷吐着熊熊火焰的大湖,最终来到神灵应许它们的家园。
“你要到那儿去,不管路途中充满多少艰难险阻,付出多少代价,绝不可以中途放弃。也许你要遭遇无数离别,目睹无数牺牲,你的泪水会干涸,声音会嘶哑,周身会遍布伤口。你的心会被揉碎一千次,希望会破灭一千次,但这些都是‘她’对你的期许。‘她’会以温柔的羽翼覆盖你,以温暖的阳光抚慰你,以轻柔的风引领你,也会从内到外震悚你,就像寒冬的狂风把尚未扎根的树木连根拔起。”
“不要怕,假如你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万丈深渊,堵住耳朵不去听黑暗中野兽的咆吼,只愿在安全温暖的角落栖身,你就会迷失方向,永远停留在没有季节的灰色天地里。在那里你一样可以生活,你能微笑,但并不快乐,也会哭泣,但心中再不会掀起一丝波澜。”
这些话对于年幼的孩子,不过是一连串无意义的絮语,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深深铭刻在脑海里的词句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与生俱来的烙印,在谈到‘她’的时候,无论是歌声还是叙述,从与自己流着相同的血的亲人双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会永远成为伴随孩子一生的纪念。
——但我不明白,还是不明白啊,倘若那道路的尽头是一片空虚,我……我们,用屈辱、鲜血甚至生命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母亲轻轻点着头,那张面孔逐渐变得模糊。
“在那里你会找回失去的东西。”
——失去的,是你啊……我可以再次见到亲人吗?可以再次见到对我温柔相待的人吗?
对面再没传来任何回答,伸出双臂想要拥抱那个逐渐远去的影子,突然听到了雨点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
2
亚麻色头发的亚精灵少年环顾四周,呛人的怪异气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用手碰了碰脸颊,手心已经没有之前的热度,接着又摸了摸额头,出了很多汗,体温也下降了。眼前那些血腥扭曲的形象已经无影无踪,自己似乎又逃过一劫。能够产生这样的回忆,大概是身体和头脑本能地确认安全了吧。
——这里是?
他小心地确认着周围环境的情况。这里大概是守林人临时搭建,给旅行者用于休息和补给的原木房屋,中间用墙壁隔成两个稍大的房间,自己所在的一间地上有个板条箱,看不出用途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床铺上的毛毯被掀到地上,而从墙壁上敞开的门望去,另一间则收拾得很整齐。
房间外面和整栋建筑的大门之间还有个很小的前厅,角落里有砖砌的炉灶,旁边放着面粉和蔬菜,似乎是用于简单的烹调。
炉膛里的烟灰已经冷掉,隔壁的房间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地上的血迹也变成了黑色……
他感到脑袋里嗡嗡作响,脚步不稳地回到房间。突然,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他蹲下来拾起地上的空瓶,那怪异的草药气味就是从这里释放出来的,就算过了这么久仍然没有减退的迹象。
——等等,那是谁的血,还有……为什么我会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呢?
想施行邪恶仪式的祭司打算把婴儿当做祭品,和变成怪物的人类搏斗,杀死了那个女性之后,终于在熊熊火焰中丧命。而自己似乎受到了很严重的影响,一直处在窒息、混乱和疼痛之中,还发起了可怕的高烧。从那个令人作呕的鲜血祭坛离开到再次醒来,这其中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
——是“得救”了吗?
少年摇摇头,感到这个词现在对他来说太过讽刺。不过也渐渐记起,自己确实是向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看起来是想要寻求这邪恶仪式秘密的人类男性求助了。那个人的外表现在也能回想起来。
面对极其令人厌恶,正常人类绝不会想要接近的场景,那张脸上看不出憎恶,也看不出恐惧,只是以一种打量无生命物体的审慎态度检视着那片血海里的每件东西。这让少年一度以为,又一个追寻邪道的家伙循着血腥气味走进了那扇门,以至于甚至想要拼尽最后一点力量,阻止那个人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带到外面去。
但是,那个人面对还残留着一点人类特征的怪物迟疑了。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对于面前的惨剧是否还留着一点反感?求生的欲望盖过了其他念头,濒临死亡的亚精灵用最后的一点意识发出了呼救。
从结果来看,那个人带自己离开,还实施了让自己恢复健康的救助。如果说这是在反复无常的人类身上最后一个赌注,可以说赢得相当彻底。
——但是……
少年仍然不敢完全放心,也许那个人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什么。他活动身体,确认四肢完好,身上没有伤口,躯体内部也没有异样,除了喉咙干涩肋骨还有些疼痛以外,其他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试图深呼吸确认胸部疼痛的来源,想弄清它到底有多严重。
突然,他发现胸前垂挂着一个小口袋。
亚精灵对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未经允许触碰身体的行为相当反感,他有点恼火地扯下那个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
“每隔一天服食一剂,一周后毒物会从体内完全消失。”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掌心,那是完全看不出是药物,显得有点脏兮兮,像小石子一样的东西。
——通用语、精灵语和人类语各写一遍,讨人嫌也要有个限度。
他用力握着那些药片,打算把它们捏碎,停顿了片刻,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好像想起血迹是怎么来的了。
3
哈根步行到达赫瑞斯伍德的时候,天刚刚放晴。水流从高大的建筑的滴水嘴汩汩流下,注入街上的排水沟渠。被雨水打湿的铁桥像黑色的巨兽,匍匐在各个街区之间。看来街道并没有因为雨水而变得行人稀少,路面因为被雨洗濯而光滑发亮,映照出路人的身影,他们踏着石子路面匆忙走着,身上湿答答地往下滴着雨珠。而沿街各家店铺的主人则立刻忙着清理门前的积水,把刚刚收进店面的桌椅搬到外面去。
这座城市靠近一个内陆湖,从这里发源的几条河流一直向南注入大海,从海上漂来的云霭在附近的山脉上空聚集,使这里几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这种气候条件种什么都很难成活,水流湍急的河流中也没有什么可以捕捞的,但赫瑞斯伍德得益于拥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内陆水库,以及先进的水利和河道运输技术,于是在上百年时间里逐渐发展成面积很大、人口众多的大都市,而当地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湿乎乎的日子,并不会感到有什么不便,还因此而制造出了高效的排水装置,以及阴雨天气也能用来取暖及照明的设备。
赫瑞斯伍德的喧嚣在几个月如一日的沉闷雨声中被掩盖了,这里的人在执政官的严格约束下同样有条不紊,沉默寡言,然而就算这样,打断连日阴雨的晴朗天气,也能像节日一样让他们欢欣鼓舞。虽然这种兴奋并不会显露出来。
“旅行者,欢迎你,你给雨之城带来了好天气,一定是个走运的人。”
登记处的办事员仍然板着一张扑克脸,但语气似乎很愉快。
哈根冲他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上的伤口。
——再深几寸就要伤到主动脉了,这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呢。
在森林深处发生的事情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陷入疯狂的祭司以活人为祭品追求让灵魂转移到其他容器里的方法,但实行的手段如同把小孩扯坏的玩具重新缝合起来一般拙劣,最终因为人类无法操作的魔法力量溢出了容器而引起了祭坛的崩坏。这种事情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天大的愚行,而且,不管是让信仰者,执法者,还是异端知道了,都会产生一连串的糟糕结果。
——而且,唯一的发现现在也丢掉了……
哈根想起废墟中的那个亚精灵。
在那些被火焰烧焦、扭曲可怖的尸体之间,竟然还有东西活了下来。不知是体内远古精灵的血统赋予他的抗魔能力,还是这一种族特有的坚韧意志,让他在崩塌的祭坛下方躲过了这场灾难。不过可以确认的最重要原因,是他作为异族完全没有接受祭司的控制,大概也没有服用“媒介”或是别的毒物。
谵妄、高烧、神志不清、内脏出血、出现幻觉,接下来是衰弱、疲劳、感到寒冷、困倦、干渴、手足麻木,最后就会昏迷乃至死亡。这是被施加了扯坏主要的骨骼筋腱、破坏神经和主动脉的严重伤害,在人身上产生的后果。其他的受害者这个过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被强行加上了鸟类和两栖类的兽化魔法,甚至真的改变了形态,而只有这家伙没有走到那不可挽回的一步。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只是修补伤口,清除他体内由于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而吸入的毒素,让他靠自身天赋慢慢恢复。这需要精确的操作和足够的耐心,不过那不算什么。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实践机会,是沙加尼亚实验室里的低等生物无法提供的。
“我并不是医生啊。”
一边这么说着,王立研究院的机械师一边怀着一百二十分的兴奋和专注,以最近的城镇所能取得的器械和药物,给这台复杂的“机器”做了紧急处理。
在一天一夜不停息的工作之后,“试验品”摆脱了致命危险,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年轻的面孔,似乎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在同胞中也显得过于纤细的形体,手腕、脚腕和背上的伤疤,这一切表明他在进入那座废墟之前大概是身份地位低下的奴隶。
——这样的话,倘若把他留在身边,要求他成为魔力的供给来源,也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
无法自由操作魔法力量的人类,虽然依靠探险家的勇敢与研究者的执着,找到了将虚空能量存储在机械设备中,并将之运用于日常生活的方法,但能量来源一直是个问题。而受自然之神祝福的贝斯特与弗洛拉,以及在这片土地上度过悠久岁月的精灵种族,根本没有这种烦恼,相反,假如他们愿意,甚至可以靠自身的能力操作元素魔法为人类的魔力机械进行补给。
——但那要完全自愿才行。
人类以外的种族使役元素魔法必须要凭借意识和明确的意志,这一点远不像人类使用机械那么容易,虽然暴力可以使他们服从,但在此之前往往要付出惨重代价,有时比去虚空之海直接取得能源还要困难。
——真是,让人头疼呢。
哈根俯身凝视着那张因为入眠而变得更加平静宁和的面孔,此前他并未把这个亚精灵当做“伤员”或者“救助的对象”来看待,甚至对治疗的结果是否成功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自从发现了‘魔力来源’这种可能性,人类青年第一次以看待同类的眼光,开始认真考虑“他从哪儿来”,“他的想法如何”。
——假如可以谈谈的话,也许可以逐步取得他的信任,那之后……
一瞬间,仿佛拉得太紧的弦一下崩断,空气中某种无形的平衡被打破了。静静躺在黑暗中的亚精灵保持着闭着眼睛的状态,以惊人力量向前撞去,哈根倒退了一步,看着亚精灵斜着身子伸手从地板上抓起刚刚用来清理伤口的刀向自己胸前挥来。他伸出左手去挡,刀子撞在左臂坚硬的物体上,发出锵的一声。
——该死,利兹管该不会坏掉吧。
右肩传来的剧烈疼痛打断了他这个念头,那把刀差一点就刺入了他的喉咙,哈根用力把亚精灵推开,对方重重撞在墙壁上,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逐渐笼罩了大地的熹微晨光中像镶嵌在剑柄上的宝石一样,带着锐利而危险的色彩。
——感染的话下一个需要治疗的就是我了。
“喂,冷静点。现在你需要……”
哈根试图和对方沟通,但亚精灵似乎没有取回理性,也许把面前的人类看成了想伤害自己,必须全力与之搏斗的对象。人类摇摇头,抓起一团浸满麻醉药物的绷带,躲过朝眼睛挥过来的刀锋,用力握住了抓着刀柄的手腕,亚精灵虚弱的身体状态帮了他的忙,一番挣扎以后,他终于用那团布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这样的事情之后还发生了好几次,于是哈根采取了让对方恢复体力,可以自由行动的措施以后,径自离开了林中小屋。
——虽然很可惜,但他看起来对人类没有一点好感,不得不放弃了。
“你要前往南部港口吗?”
登记处也兼出售从赫瑞斯伍德出发的内河船票,同样的办事员一边在纸上划着,一边询问面前的旅行者。
“是的。”
“那之后呢?”
“乘船沿内河进入入海口,再一直航行到颠末之森。”
“预备前往哪个城市?”
“精灵的王都。”
办事员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他。
“你是生意人?”
“不是。”
“外交官?”
“不是。这是必须回答的问题吗?”
“抱歉,我们也要根据你的职业进行审核,精灵们的北港不如安德鲁瑟那么开放,如果送去些会惹麻烦的家伙,整条航路都会关闭的。”
“一定要说的话是学者。”
“哦……”
办事员以明了的口吻拖长声音应和着,一副“果然只有那帮疯子才会到什么精灵的地盘去”的样子。
离开登记处,进入这座城市的纪念馆,接着去出售魔械的商店,顺路寻找下榻的旅舍,直到天色暗下来,哈根在经过停靠着船只的码头时,感到从白色的雾霭之中,有视线在盯着自己的后背。
他停下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那轻柔的足音听上去和这里的行人有些不同。
或许有人已经跟踪了自己一整天,直到这时终于不耐烦而打算露面,这个推测让哈根感到不安,他尽量以迟缓、温和无害的动作转过身去,打算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发动反击。
但是,身后传来了比想象得还要热切,甚至可以算得上明朗的声音。
“你要去烬歌城吗?”
4
“为什么跟着我?”
“我想去颠末之森。”
“你可以自行前往啊?”
“这城市不会卖给我船票,登记处的人会通知市政府把我们扣留下来,或者送回来的地方。”
“所以你要和人类一起旅行?和我?”
哈根皱起了眉头,不自然地扭了扭肩膀,从领口隐约显露出包扎的痕迹。亚麻色头发的亚精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带一个夜里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同伴。”
亚精灵这次摇了摇头,接着指了指哈根的左腕。那里镶嵌着可以发动暗系魔法的的魔械,配合右手手套指尖的小型金属板,可以形成一张长弓,无论是术式还是实体的箭矢,都可以经由它发射出去。
“这个,需要能量吧。”
没有等到回答,亚精灵低下头,嘴唇翕动着,他手指交叠,掌心中的黑影逐渐覆盖了双手,仿佛驱使着活物一般,那影子顺着他的身体垂落到地上,再慢慢爬升,缠上了人类的手腕。某个小小的机械表盘里的指针剧烈地抖动了两下,转了几乎整整一圈。
“元素魔法能量补充就是这样的吗……真是方便啊。”
人类青年瞪大了双眼,而亚精灵从他身边退开,回到那片模糊双眼的白雾之中。
“我知道暗系魔法在这片大陆上很难找到,以这个作为代价,带我去烬歌城。”
“好吧……我明白了。”
哈根叹了口气,而亚精灵径自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庞,深色斗篷覆盖的身躯,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哈根抓了抓头发跟上,发现对方的身影根本难以察觉,看来刚才的推测没有错,这个亚精灵一直在跟着他,或许在观察他的行动。
——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于是,人类和亚精灵就这么沉默地走着,码头遥远的灯塔闪烁的光晕投在海面上,深暗的大海发出海浪拍击的声音。似乎是感到太过尴尬,不久,一直目视前方,似乎只是在一个人走路的哈根开口打破了沉默。
“……如你所见,人类弱小而又懦弱,而且大部分是自私自利的混蛋,就算发生之前那样的事你也不在意吗?”
“我会保护自己,为了能早一天回去,这些都不算什么。”
“……对了,名字?”
“什么?”
“你的名字。”
“艾斯。”
又是一阵寂静。
“不问问我的吗?”
“没必要知道。反正这段旅程很快就会结束的。”
……
两人第二天一早就登上了船,离开雨之都以后,艾斯再没有发出过像第一次打招呼时那样富于情绪的声音,变得不怎么说话,或许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哈根一路上做了几次沟通的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在人类王国成长的亚精灵通常过着艰难的生活,谈论过去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询问前往颠末之森的目的也遭到了拒绝,只有当完全放弃这种企图,转而自顾自地修理机械,读书,或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做些手工活计的时候,艾斯才会显露出好奇,但只要一以视线接触,亚精灵就会扭过头去,走出房间,或者一言不发地蜷缩在船舱的角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甲板上的风吹鼓了船帆,有着三层船舱、客货两用的大船划开白浪,向远方那片为茂密的树林所笼罩的大陆驶去,原来显得近在咫尺的黑色山峰和悬挂在雨之都市上方的那片云霭变得越来越远,最终隐没在大海的波光之中。海上高悬的月亮由盈到缺,暴风雨有时会随着浓云出现,那时,船便会像脱缰烈马一样上下颠簸。好在船长和水手们经验丰富,船成功地避过了看似风平浪静的浅海下面隐藏的暗礁、复杂的暗流和海涡,甚至也避过了暴风雨中像万丈悬崖一般坍塌下来的大浪,安全地向前行驶着。
在某场暴风雨平静下来之后的一个夜晚,深蓝色天幕随着月亏变得愈发深暗,天穹和大海仿佛成为一体,星辰高悬在天空中闪闪发光,深海中映着它们的影子,海平面以下更深的地方还有发光生物缓缓游动着。天与海之间仿佛存在着巨大的神秘,长久地凝视深海,或者抬头看天,都几乎要被那无限的广阔与深邃吸入其中。
哈根从第二层的船舱爬上甲板,发现空荡安静的甲板一侧,有节奏地摇晃着的船舷一边,有个影子倚在下垂的缆绳旁。
他悄悄走过去,听到了很轻很轻的声音。
对方显然发现了他,但声音并没有停止。
那似是念诵似是歌声,柔和悦耳而清冽剔透,像雪花飘落,像植物拔节,像用双手捧起泉水送到唇边,也像把永远熟睡的亲人送进坟墓。
“安努因都伊,希尔多恩,伊利斯……”
那是精灵语里星辰的名字。
在悠长的余韵结束之时,哈根抬头以目光追寻着亚精灵同伴望着的方向,那里只有依稀可辨的小光点在闪闪烁烁,以人类的视力,根本看不到那么远。
但即使如此,他仍然知道这个季节星辰的排列,以及构成在星海中航行的大船,和航路尽头孤岛中那棵参天大树的星座。
“艾伦贝尔德。”
那颗星在远古精灵语中意味着“归处”。
5
颠末之森对两人来说都是陌生的土地,但在人类和亚精灵眼中截然不同。无论在哪个城市,哈根都能感受到拒绝和怀疑的目光。虽然也有年轻一些的远古精灵对人类比较友善,但大多数年长或身份地位比较高的精灵住民们,对人类只保持着冷淡的、最低限度的交流。不管来到他们面前的人年龄、性别、职业如何,他们的眼神一样充满鄙夷,仿佛人类全部都是群贪婪而愚蠢的劣等生物。
但艾斯似乎对这片土地充满向往,哈根常常看到他坐在城镇中的广场旁边,抬头凝视精灵们纤细优雅,有着高高尖顶的建筑,有时就站在走廊或小巷的阴影之下,抚摸那经年日久、变得粗糙开裂、布满藤蔓的石柱。或许久远的记忆随着血脉进驻了他的心,也或许家人向他讲述过这里每一座城市发生过的故事,哈根觉得,那双碧绿眼眸里似乎反射着在走廊中、树荫下、喷泉旁边走路谈话的影子。倘若脑海中的记忆或想象能够映照在现实之中,这里应该上演着精灵们的历史剧吧。
“到这里你可以自己旅行了。”
哈根向艾斯说明着。他认为远古精灵们对有着一半相同血统的亚精灵态度复杂,虽然没有像对人类那般明显的敌意,但参加过百年前那场战争,在统治阶级占主要地位的远古们,看待这些带着人类特征的远亲如同看待无法消退的失败烙印,面孔、声音和说话腔调都能让他们想起过去的痛苦并引起反感。而其他普通市民,尤其是女性们,投向艾斯的目光总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同情,仿佛他是牺牲品、受害者,必须低头弯腰满脸凄苦地活着。与人类同行更加剧了这一点,有时候这种怜悯过于强烈,以至于哈根不得不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假装互不相识。
“我想去烬歌城。”
“我是说你可以自己……”
“契约到那个时候为止。”
亚精灵似乎有某种坚持。这真是非常奇怪的态度,一边说着“愚蠢的人类”一边和人类一起旅行,一边向往着优雅庄严的远古精灵城市,一边和远古精灵们保持着距离。
这是被异族同化的“边缘”们,内心深处存在着的认同感缺乏、或是自卑与耻辱吗?哈根思忖着。倘若是这样,艾斯应该选择独自行动才对。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像是接受过刺杀与隐蔽的训练,一个人完全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这个亚精灵到底为什么要让一个异乡人,带领自己前往可以称得上是圣地的精灵都市呢?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两人终于来到了烬歌城。
面对那巨大的,绝非任何一个智慧种族可以创造出的,只能称之为“神迹”的树木根茎,以及那结合了宏伟与精巧,以出神入化的的技艺建造的城市,几乎走遍北方联盟的哈根也只能感到惊讶。而艾斯却像故地重游一样,从遥远的地方眺望着那座城市,表情上写满了眷恋和怀念,他深深吸气,再用力呼出,仿佛在让胸腔里淤积着的沉重全部消散在空气里。他的眼睛盯着城市上方,似乎在计算这棵巨树倘若没有倒下,该是怎样的一个高度。
“好了,要是之前有什么契约的话,到这里我们就两不相欠了……假如这伤疤不会留下后遗症。”
艾斯转过身盯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从云朵缝隙照下来的阳光在他的面孔上笼上一层光晕。哈根看到,亚精灵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
听到这仿佛是克服了什么阻碍才做出的发言,人类愣了一会儿,接着叹了口气,向对方伸出手。
“祝你好运,朋友。”
亚精灵并没有遵循同样的礼节,而是冲对方微微欠了欠身,接着转身向那座城市走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小跑起来,身影很快消失在附近的树林里。
6
——简直像放跑养的宠物一样。
哈根回到住所,房间里少了一个成员,需要收拾的东西却显得多了不少,艾斯不知在哪里养成了可怕的整理癖,顺便还承担起了打扫的工作,除了厨艺实在不敢恭维以外,是个不错的同行伙伴。
——或许我才是被饲养的那个。
他给了自己几分钟适应这种偏差,接着很快沉浸在列补给清单,寻找合适的住处,联系研究者协会之类的事情上。想到需要去看看冒险者委托公告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按照城市地图的指示,哈根沿着弯曲的城中小路登上一座小丘,爬了几十级台阶以后,他停下来,抬头看着上方的建筑群,在里面寻找张贴公告的那家酒馆。
这个落脚点离主干道很远,旁边没有行人经过。哈根看到,面前继续上行的台阶上,有一道长长的影子投下来。
那是个远古精灵,柔顺的金发从尖耳朵旁边垂下来,额头上缀着藤蔓镶嵌星辰的装饰,深色长袍上隐约可以看出精致的暗纹,大概是个贵族。
他正怒视着斜对面一个稍微矮小些的身影。两人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等等,那是?
哈根看到了熟悉的亚麻色头发,虽然衣服已经换成了精灵风格的轻便外套,那个背影应该没有弄错。
远古精灵开口吐出一串低沉的词句,那个瘦小身影的肩膀垂下来,哈根看到,他正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走开,杂种。”
——无论面对人类怎样的歧视与羞辱,一直以倔强阴沉的眼神回应,不曾有一丝一毫动摇和退缩的这家伙,现在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就是你想要回归的家乡吗?在这个自负顽固的种族之中,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究竟是什么给了他们这种骄傲,让他们认为自己更高贵,更强大,更明智,更有尊严呢?活的长久?生命力顽强?拥有光彩照人的外表,受到神灵眷顾吗?
人类一级一级地登上台阶,在两道影子成为一列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亚精灵的肩膀,
“喂。”
他低声说,
“继续下去吧,契约……一起旅行的。”
给生灵祝福的不只有白昼,还有黑夜与浩瀚的星辰,其中大多数太过微弱也太过遥远,凡人的手碰触不到,就算用目光搜寻,它们也常常隐没在云层之中,向这些星星许愿或是祈祷都不会起作用,但它们的的确确存在着,那星辰之路不是神祗垂下拯救溺水者的绳索,不是已经安排好的命运轨迹,而只是能够暂时依赖的航标而已,至于那条路通向何方,需要每一个双脚站在大地上,在黑暗中求索的旅人去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