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练习
#平行世界,平行时间,片段之间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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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也许是空中驶过的飞机将谢尔盖吵醒了。
阳光投照到床上,整条脊背都被晒得暖融融的,他下意识伸手去找睡在身侧的人,却摸了个空。
得快点起床,他想,让奎尔提等烦了的话,那个小坏蛋是会发脾气的。
有时是故意弄乱家里的东西,让他浪费休息时间收拾上大半天。
有时是不留下任何消息就跑去玩耍不回来,让他焦虑不安地到处寻找。
有时是爬上床故意用力拍打他的脸,大声嚷着,哥,起来啦,我好无聊啊。
每当这时他总是不得不睁开眼睛,让那个打搅他美梦的小恶魔深深地映入眼底,然后将其强行拉入怀里,咬着对方的耳朵说,再睡一会儿啊。
免不了被一番抓挠咬踢,只要奎尔提没认真的生气,他便不会放手。
他的搭档曾经打量着他脖子肩膀以及手背上的伤痕,揶揄道:你家不是养猫的么,这算什么,小型地狱犬吗?
他噗呲地笑出声。
他们的床上总是乱成一锅粥。刚开始谢尔盖还会进行整理,但没几分钟就会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他无可奈何地望着床上发脾气的小怪物,认输般地问他为什么。
叠好的床没有安全感。奎尔提嘟着嘴。我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从那以后他们的床就总是乱糟糟的。
奎尔提的睡衣就扔在他的枕边,谢尔盖将衣服扯过来盖在脸上,熟悉的气味立刻扑了满脸,传来麻麻痒痒的舒适感。
的确,这样比较有安心感。
今天家里并没有除他之外的人在。
他走到厨房,打算先弄点东西吃。冰箱贴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需要购买的东西:牛奶、鸡蛋、面粉、晾衣夹……才看几行就感觉头都要大了,他赶紧掉转开了目光。
在家里,冰箱必须随时保持食物的充足,以防自己突然之间又要出差好几天——对奎尔提的生活自理能力产生期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你太宠他了。看过这一惨景的搭档叹息着。
我认命啊。谢尔盖轻笑着回答,这样他就离不开我了。
看来只能把去超市的行程放在去找奎尔提之前了。
他打量着冰箱的金属门把上映出的扭曲影像。
那小子不在的时候,房间还真是静得让人不习惯。
真想立刻见到奎尔提。想将他紧紧拥进怀里,吮吸他柔软的嘴唇。
他握住冰冷的门把,将其打开。
——冰箱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愣住了。
冰箱贴下,在一长串购物单的最下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留言。
哥。我坐最早的航班走了。勿念。
是啊。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他呆呆回望着一室狼藉冷清。
却不愿意醒。
【tag】空冰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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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时隔一年,终于又回到了这座城市。
刚值雨后初晴,清新的空气让斯丰奎尔提忍不住做了个深呼吸。他一如既往地只带了少量的行李,个子倒是比起离去时拔高了一大截,已经基本蜕去了稚嫩的少年模样。
他嚼着口香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名。
一路上他透过车窗打量着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物未变。
那么人呢。
出租停在老城区的一栋公寓楼前,斯丰奎尔提从车上下来,径直上楼来到那块熟悉的门牌号码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门开了。
奎尔提迈入房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他四下里走了一圈,屋内无论装修还是摆设,都跟他当年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所有东西都摆放得太整齐了,就像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一样。他正在思索谢尔盖当下去了何处的时候,身后的门被推开了。
一位陌生的胖中年人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盯着奎尔提,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胖子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奎尔提耸耸肩,“我以前住这里。”
胖子将奎尔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是房东,你是谁?这房子今天就要收回了。”
“收房子?”奎尔提皱眉道,“谢尔盖不住这里了吗?”
听到谢尔盖的名字,房东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是仍然很不耐烦。
“那家伙预交了一年的房租和清洁费,叫我每周找人打扫一次,说可能会有人回来居住。但是他把自己的钥匙退给我了,说如果发现有人回来,他再来取这把钥匙……看来他说的那个人就是你了。不好意思,房子现在到期了,准确说来——上周就到期了。我是因为在外度假所以才晚回来了——听明白了吗?我要收回这间屋子,现在请你交出手上的钥匙,然后马上离开这里!”
奎尔提将钥匙往沙发上一扔,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
离开公寓后,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巧遇谁家举行婚礼,草坪上热热闹闹地站了好大一圈人。在人群之中,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让奎尔提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个人的笑容还是没有变。
只是双眼的神采消减了大半,整个面庞也显得憔悴不少。谢尔盖穿着笔挺的西服,新娘的手挽在他的手臂上。
什么啊。
奎尔提突然想笑。
才一年啊,这么快就死心了吗?
马路的另一边,新郎似乎看到了站在街道对面的奎尔提,只见他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变得僵硬,可是目光立刻就被重重叠叠的人群隔断了。
时至今日,我还做什么白日梦?他自嘲地想道,他怎么可能会回来……
啊哈,又自由了呢。
奎尔提吸了吸鼻子,转身向深巷里走去。
该去哪儿才好呢——
背对着热闹的人群,他再度让自己露出微笑。
【tag】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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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嘿……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这么说有些奇怪,我并不是在打电话……我这是在录音,用我的手机。
这里没有信号,我无法拨通号码,所以在最后这段时间里,我只好录下这些话。
要怎么说好呢,这事儿有点复杂。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我想我被困住了。
没错,困住了。现在我所处的空间大概只有衣柜那么大,连直起身来都很困难,我一直屈着膝盖,现在已经感觉到两腿在巍巍发抖了。
真是糟糕啊……还好你没看见我这副狼狈的模样。嗯……我也许应该大声呼救什么的,虽然我很怀疑那样做能起到什么乐观的效果,但至少像是一个正常人的求生本能对吧,哈哈。
可是我不愿那么做,我希望能多跟你说说话,尽管只是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神明在上,我想见你。
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真的好想再一次抱紧你。
其实我并没有受伤,我只是被困在了这个该死的地方。而透过右边断壁的缝隙,我可以看见对面柱子上绑着一个跳动着红色数字的炸弹,现在显示还剩下三分二十秒的时间。
我也没有想过会这样匆匆与你告别。更确切地说,我很清楚自己由于工作的缘故随时可能送命,我只是没有意料到……会是今天。
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吻了你睡梦中的前额。
你是那么美好。
我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你,也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只当我是一个自愿任你宰割的长期饭票,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产生过感情。
我只想照顾好你,尽量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哪怕在别人眼里是那么任性抑或是无理取闹。
别问我为什么会如此迁就你。
这个问题在遇上你的初期我就问过自己千百遍了。
然而并没有得出答案。
我就是拿你没办法。
……我还有一分四十五秒。听着,现在我要说点重要的事情。
你必须按我所说的去做。
还记得我的搭档吗,之前你们见过面。在我留给你的手机里,有他的号码,上帝啊别告诉我你把他删掉了……好吧,如果你删掉了,就赶快想办法去找到他——我告诉过你在哪里可以找到他的。
信任他,他会保护你的。你不能擅自离开这里,你懂吗?我再说一次,我不希望你卷入什么麻烦之中。去找我的搭档,他会给你换个新身份。然后,你会没事的。
你会没事的,宝贝。
最后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求你了。
天哪,只剩下二十多秒了……
亲爱的,我多想喊你的名字。这是我能够呼唤你的名字最后的机会了。
可是我不能——见鬼!这是我头一次如此憎恨自己的工作!
还剩十二秒。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片空白区域里,密密麻麻闪现的都是你的名字。
七秒……没有时间了。我要把这个手机从眼前这个缝隙里扔下去。这里楼层不高,下面又是草坪,如果手机没有被爆炸后的碎石压坏的话……我希望你能听到这些话。
最后四秒。
我的爱,千万保重自己。
永别了——
【tag】生命的最后时间里
1.
谢尔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朝前方约一百码远的废弃大楼走去。
以教会大教堂为中心,研究院立于其右,两者与废弃大楼之间呈不规则的三角形分布。比起另外两座建筑的人气蓬勃,这栋大楼愈发显得孤零零的。没有人记得这座不起眼的建筑是从何时起在那儿的,灰色水泥外墙以及四处杂草丛生的土地是那么破败荒芜。幸亏这块区域隶属于岛上教会和研究院的管理范围,才避免了沦落成好奇者们试胆场所的命运。
谢尔盖迈入光线昏暗的一层大厅。此处门窗凋零,呼吸中充斥着灰尘的气味,地面到处都是枯枝碎石,每迈出一步脚下都会发出枝叶折断的脆响。
他大步经过正厅中已经故障的电梯,绕到背面本应是杂物间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在旁边一个看上去已经坏掉的感应器上刷下去,在一声轻微短暂的“嘀”之后,杂物间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露出了一个金属电梯的入口。
他走进去,直接按了通往最高层的按钮。在这个狭小安宁的空间内,只能听见电梯上升时缆绳发出的噪音以及监视器转动时的细微声响。闭上眼,梦境里的一幕又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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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儿,一个人。
周围像是有水又看不见水,像是土地又看不见地面,天地间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在那儿,倏然回首。
有群鸦忽地腾飞而起,聒噪遍空。待到鸦群散去,独剩一只黑鸦残留于视野中,它立在一截铁丝缠绕的断桩上,不时掉转着小巧的头颅,用人类般的蓝眼睛静静凝视着他。
当他试图去解读那蓝眼睛里传达的讯息时,梦境便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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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谢尔盖睁开眼,平静地迈出电梯。
他站在一条寂静的长廊上,最后一丝光线随着电梯门的关闭而渐渐消失。他在黑暗中往右侧的走廊前行,直到走至尽头。他摘除手套,将手掌按在某处墙面上,皮肤接触的地方登时现出五块指纹大小的绿色光斑,他再抬头,注视着头顶上方一处微小的光点处,待到光点一闪,结束了虹膜扫描,这才听见门缓缓开启的动静。
他推门而入。
骤然夺目的灯光让他不自觉地眯起双眼,令人心旷神怡的上好雪茄的气味扑面而来,鲁道夫•霍夫曼响亮的的嗓音早已在办公室里炸裂开来:“哈哈哈好久不见啊,我的孩子!”
谢尔盖闻声也微微一笑:“好久不见,老头子。”
鲁道夫年逾五十,身材肥胖,满面红光,多年的秃顶只剩耳边和脖颈还生长着几根卷曲的白发。这张慈祥和蔼的脸上总是堆着具有感染力的微笑,从而掩饰掉那不时闪过一丝狡黠光芒的浣熊般的褐色眼睛。
“苦艾、波本、朗姆——”鲁道夫一边走向酒柜一边大声地自问自答着,“——伏特加!当然是伏特加,我知道你喜欢什么!”
他动作灵活地取出一个酒杯,然后斟上了一小杯酒,笑意盈盈地搁在茶几上,抬手示意谢尔盖随便坐——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布置得更像一间起居室——鲁道夫端起自己的酒杯在办公桌后的高档转椅上一屁股坐下,可怜的皮具在他的体重下被压得吱吱作响。
“听说你上次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内陆那边的家伙们这回可是痛快地拔掉了一根肉中刺。”
谢尔盖礼貌地回了一笑。
“知道我欣赏你什么吗,”鲁道夫用食指点着谢尔盖的方向,“就是这份从容和冷静。你不像有些人容易犯错误。这些年你替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老实说,你的前任搭档退休的那段时间,我曾经一度以为你要让我们失望了……话说回来,谁没点高傲的地方呢?神慈科里对犬啊血啊什么的口味挑剔的多了去了,其实只要结果好,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
“您的赞扬让我惶恐。”谢尔盖浅饮一口,然后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虽然听上去是在说我冷血无情。”
“从我的角度这是肯定了你的职业素质。”鲁道夫挤了挤眼,“你至少不会成为把我半夜吵醒不得不去处理的问题儿童之一。”
“干我们这行的,除了努力去当一名优等生,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谢尔盖笑道,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鲁道夫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的空杯子,轻轻咳了两声:“你和现在的搭档一起工作也有大半年了,听说你对他非常照顾,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杀过一个人,如果依旧这样下去的话,我想上面总有一天会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他的工作就是协助我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如果这么多年来,我没有理解错的话。”谢尔盖哂道,“如果他们非要对电脑上的数据那么感兴趣,只有麻烦您老人家在我收割的人头下面划几个给莫伊了。”
“你精挑细选了那么久,想必这个莫伊在你心里一定——比较特别?”
“他为人单纯,懂分寸,不多事,作为搭档,尤其是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非常称职的。”
“作为搭档,确实是需要一个肝胆相照,互相之间不需要保留什么秘密的人。”
谢尔盖摇头笑道:“如果您想让他知道我过去到底杀了多少人,不妨告诉他好了,不过除了吓跑一个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搭档,我不觉得能对完成工作起到半点帮助。还是说,您这是要批准我休一个长假的意思?”
鲁道夫用手指弹着酒杯,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意:“这么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的过去您都知道,我只爱过一个人。”谢尔盖抚摸着脖子上的那枚逆十字,“除他之外再也不会有了。”
鲁道夫转动酒杯,欣赏着杯里液体的色泽与投射在玻璃上的倒映。沉默片刻,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孩子,你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你得信任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我是真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说实话作为管理者我们也有头疼的地方,一个人优秀是好,但是一个优秀的人没有什么弱点的话,反而是一种缺憾。”
“嗯……”谢尔盖揉着太阳穴,看上去有点困顿,“我遇到麻烦的话当然会向您汇报的。”
“还记得刚进神慈时教官教导你们的话吗,身为神慈的人,你们应该要怎么做?”鲁伯特不慌不忙地踱到谢尔盖对面,隔着玻璃茶几审视着沙发上的人。谢尔盖捂着额头,语速缓慢而清晰地一字一句答道:“……神啊……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使我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注①”
“何为正直的灵魂?”
“为维护岛与内陆的安定,不惜奉献自己的一切。”
“你拥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不断杀人,才能活下去……”
“每个人生而有罪。”
“我有罪。”
“谢尔盖,你可曾犯下了什么罪?”
“我……我杀了很多人,很多人……我还烧了教堂……我还害死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鲁道夫俯身撑在茶几上,面对着无力垂头的谢尔盖,嗓音压得十分低沉:“——少年人用什么洁净他的行为呢?是要遵行你的话!*注②还记得你加入组织时所说的话吗?!”
“……我记得……”谢尔盖使劲皱着眉头,“承沐神恩,谨遵神旨,吾身祭神,吾心向神,永不叛神……”
“你遵循了吗?”
“我遵循了……”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你有没有起过背叛组织的念头?!”
“我没有……”
“大声说!”
“大声说……”
“记住神的教导!大声说——”
“——大声说,”谢尔盖低声吼了出来,“——曾被杀的羔羊是配得权柄、丰富、智慧、能力、尊贵、荣耀、颂赞的。*注③”
“大声告诉我,神对于你们的罪是怎样说的——”
“——你们的罪……虽象朱红,必变成雪白;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注④”
“好样的,看来你并没有忘记神的教导!”鲁道夫满意地拍了拍谢尔盖的肩膀,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亲爱的孩子,找到了意中人一定记得告诉我!我会为你们高兴的!话说你真的很久没陪我喝酒了,酒量又下降了不少啊,哈哈哈……”
他将谢尔盖送出门外,喝完了剩下的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才悠然回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鉴定表,掏笔在结果那栏写下了:此次通过,有待观察。
谢尔盖慢慢挪到远处的某片小树林中,确定自己脱离了废弃大楼的监视范围后,一改之前迟缓的神态,迅速解开衣扣,咬牙从左边侧腰处缓缓抽出一根带血的长针。还未待松口气,头晕再度袭来,他不得不一把扶住旁边的树干来保持自己的平衡。
“狡猾的老狐狸……”谢尔盖嘿嘿冷笑,“吐真剂做得效力越来越强了。”
他将长针收入大衣内袋中,回头朝神慈科总部的方向望去,灰色阴沉的废弃大楼像是一根刺狠狠扎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
上空乌鸦的啼叫声将谢尔盖从感怀中拉回现实,他忍住伤口的疼痛与药物反应,脑海里反复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们发现斯丰奎尔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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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诗 51:10)
②(诗 119:9)
③(启 5:12)
④(塞 1:18下)
6.
“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这个人,”谢尔盖把档案从桌上推了过来,手指在照片上敲了敲,“他对岛上的安全是一个威胁,我们必须找到他。”
“……鲁伯特?”莫伊打量着照片,不太确定地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若见过他也不奇怪,之前他就是岛上的人。”谢尔盖摸出火机点了根烟,“这家伙曾经是我同事。”
莫伊皱起了眉:“他以前是神慈科的人?”
“五年前他叛离岛上,这些年来成功逃过了我们的数次追捕,最近有人说看见他出现在南方的某个小岛上。”
“他为什么要叛变?”
谢尔盖没有回答,而是将档案翻到其中一页,示意莫伊看。莫伊只看了一眼,就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谢尔盖,谢尔盖只是点了点头。
“他就是鲁伯特的搭档。图书馆的前任管理员,你应该很熟悉他。”
“……”莫伊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你现在所任的管理员职务,就是安迪原来的位置。”谢尔盖放柔缓了语调,“当时统一对外口径说的是安迪被调遣到内陆的图书出版社工作,除了神慈科和部分管理层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叛逃的事情。即使其他人对这件事存在怀疑,也没有办法进行确认,毕竟出岛的审核手续众所周知的严格。”
“所以这次我们是要把安迪带回来吗?”莫伊看着照片上的人,还是五年前的模样:黑发,中分,戴眼镜,文质彬彬地笑着。仿佛当年在图书馆里,用温和的语调耐心回答着每一个询问,白皙干净的手指抚摸过书脊的动作,可以安抚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不用。”莫伊听到自己的搭档回答道。
“他已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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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飞机下来踏上这个南方小岛的土地时,莫伊阴郁的心情逐渐被好奇心所带来的兴奋感所替代,表情也变得轻松快活了不少。到达旅馆之后,谢尔盖立刻将在机场买到的地图在床上摊开,接着连续拨通了几个电话,一边询问着问题一边在地图上画着各种标记。
“你可以到附近随便逛一下,我出去一趟。”谢尔盖挂掉电话,匆匆往门外走去,“六点之前回旅馆碰头。”
异国风情让人眼花缭乱,莫伊在集市街头缓缓踱过,彩色花环和五花八门的风筝在晴朗的天空下随风摇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甜腻的水果香气。
几个小时转瞬而过,回到旅馆的时候,谢尔盖已经站在窗边了,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了好几个烟头。看到莫伊进门,谢尔盖摁灭香烟,将墨镜递给莫伊,说:“现在出发,车上详说。”
从旅馆出来,他们拐到不远处的停车场,谢尔盖扯开一辆老旧出租车的车门,直接坐在了驾驶位上,莫伊也跟着坐上了副驾驶位。
“这车是你的?”
“线人的,已经申请了报废,从旧车场里偷出来不是难事。”
“……那么,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鲁伯特的藏身之处。”谢尔盖拧转钥匙发动引擎,“现在简单跟你说一下:鲁伯特的恩典是‘共振’——你应该在书里看过,共振会引起机械和结构很大的变形和动应力,甚至造成破坏性事故。没错他的恩典就是具有这么大的破坏力,五年前他还在神慈科的时候,我曾经亲眼所见他摧毁了方圆百米内的全部建筑。那次消灭恐怖组织基地的任务异常艰难,然而鲁伯特就是完成得如此漂亮。”
“你似乎欣赏他。”莫伊嘟囔。
“能力方面吗?大概是的。”谢尔盖答道。此时车子已经驶出停车场,朝街道上加速奔去。
“上次买完衣服,我带你去见过老头子,后来你们两人单独相处时,他应该给了你一把手枪,你带着了吗?”
“我带来了。”
“在身上?”
“没,放在旅馆的皮箱里……”
“你应该随身带着。”谢尔盖淡淡说道,“老头子跟你说了带枪的理由没?”
“没有,”莫伊咬着嘴唇,“他就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要好好练枪,对自己和搭档都有帮助。”
谢尔盖微微一笑:“这倒没错。老实说,你还不算正式的神慈科成员——你还没去注射——老头子是打算看你能不能通过这次的任务,算是个小测试。”
“什么意思?”
“每个神慈科的成员,无论羊还是犬,都会在加入组织后去研究院进行皮下注射,目的就是在你的身上植入GPS,即使以后退休离开神慈科,这个GPS也会在你体内存留,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刻。所以,你还没有进行注射,你就还不算是神慈科的正式成员。”
“可是我明明没有注射,为什么他们还是肯放我跟你出来?”
“这是老头子的判断吧,他认为你不会逃跑。况且这次行动争分夺秒,如果这次让鲁伯特从眼皮下逃走,很可能不等我们找到他,他就已经实行他的复仇计划了。老头子他们需要我来执行这次任务,如果没有合适的犬,我便不能出行,他们也会很头痛的。”
莫伊按住太阳穴,深吸了口气:“你刚才说鲁伯特要复仇,对谁——神慈科吗?”
“不仅神慈科,我想是对里洛尼亚整个的政/府机构进行复仇吧。”
“为什么?”莫伊顿了一下,“跟安迪的死因有关吗?”
谢尔盖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道老头子说要好好练枪,对自己和搭档都有好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不待莫伊回答,他又继续说道,“神慈科给牧羊犬发枪,不单单是为了让犬执行任务或者保护自己,更是为了在某些无法控制的时刻,犬有能力去杀掉那只羊。”
莫伊愣住了。
“鲁伯特的能力太过强大了,而且他的脾气不好,经常发生暴走的情况,除了搭档安迪,几乎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后来他跟岛上的管理者发生了冲突,叫嚣着要啥了他们所有人。”谢尔盖露出一丝苦笑,“于是他们决定处理掉鲁伯特,处理人选自然就是安迪。他们利用鲁伯特对于安迪的绝对信任,让安迪在执行任务时候不动声色地朝鲁伯特开火。”
“所以说……”莫伊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而嘶哑,“……鲁伯特才憎恨听从管理者命令的安迪以及他背后的整个组织机构?”
“不。安迪将这件事告诉了鲁伯特,他们将计就计,在外出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逃走了。”
“可是他们身上不是有GPS吗?”
“他们想取出来。鲁伯特已经成功取出,可是安迪在取GPS装置的时候,追踪的人已经赶到。鲁伯特虽然侥幸逃走了,但是安迪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谢尔盖望向身边压着额角甚显疲惫的莫伊,“……你没事吧?”
“我不知道。”莫伊摇摇头,“我现在有点头晕。”
“别再想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谢尔盖将莫伊正放着口里咬指甲的那只手从他嘴边拉下来,“你只要想着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就好。”
“我们要做什么。”莫伊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里作为旅游城市,比起热闹非凡的晚上,反而是黄昏时分,大伙儿都去吃饭的这段时间里街上的人最少。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尽量减少目击者的情况下干掉目标。”说话间,车已经开进一个略显拥挤破败的居民区,并在路边的一处停下了。
“你要杀掉鲁伯特?!”
“我说过这不是什么干净的工作。”
莫伊感到心惊肉跳,他拉住谢尔盖的衣袖结结巴巴地说:“不行……我做不来,我无法做杀人的事情……天父在上啊我做不了这个!”
“冷静点,你不需要动手。那是我的活儿,你只要呆在这里就可以了。”
这时从右前方的楼梯间走出一个人,谢尔盖一看到那人就立刻按住了莫伊发抖的手,低声道:“安静,他出来了。”
莫伊看见一个穿着灰色T恤,头发乱蓬蓬,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从远处朝这边走来,虽然能感受到谢尔盖握住他的手所传来的温度,但是整个人仍然感觉到一阵不可抑制的寒意。
“线人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所以你要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绝对不能让他抢先在我之前发动恩典,不然我们两个都完蛋了。”谢尔盖低声快速地在莫伊耳边说道,然后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莫伊手里,“快点换上这个,然后下车。”
莫伊低头一看,是一副玻璃眼镜。他用发抖的手拉开了车门——他站在晚霞里,抬手抚平被风吹乱的发丝,不安的目光透过鼻梁上的眼镜与前方的人连上了视线。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表情,就那么一瞬间:吃惊、疑惑、怀念……种种因素让眼前这个谨慎警惕的男人露出了一丝放松的兴奋表情——莫伊想到同样在图书馆工作的安迪:相似的体型,相似的打扮,相似的气质——
就在此时,一切嘎然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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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秒还在与鲁伯特相遇的街道上,下一秒莫伊已经躺在一块海边的岩石上,他摸摸脸庞,眼镜已经被摘掉了,然而心脏还在砰砰跳个不停。
谢尔盖坐在一旁。莫伊可以看到他被风吹起的长发和衣角,以及凝望着海平面的侧脸。
“……你完成……”他想问任务是不是完成了,然而只发出几个音节,就倏然失去了力气。
谢尔盖的声音从海风中传来,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都结束了。”
莫伊抬起胳膊遮住眼睛,现在他完全不想看见任何东西,鲁伯特当时的眼神还在他僵硬的大脑里不断机械地回放着,一遍又一遍,像是一台坏掉的放映机。
“是不是感觉梦想破灭了?”谢尔盖的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却没有任何笑意,“我想,今天你的岛外体验可比书本和记忆里的要差得远了。”
身边没有任何动静,谢尔盖看着远方,绛红色的霞光已经褪至海平面边缘,深蓝色的黑暗即将笼罩整片天空。
“也许是我生在平民窟的缘故,我的梦想从一开始就是腐坏的,或者说,我的人生里早就没有梦想这种东西了。”谢尔盖轻声说,“所以当我知道你有出岛的梦想时,我是真的想让你实现它。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无法承受所需付出代价……让你经受这种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他将视线收回,认真道:“莫伊,你还没有正式加入组织,你是个干净的人,后悔还来得及。我会去跟老头子说,让他放你回到日常生活的。”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手不干净,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高尚的事情,但是正因为我们这群四处奔波的疯子杀手们,能够消除影响里洛尼亚岛内和岛外平衡的危险因素,让除我们之外的人都尽量一无所知地平安活下去。我们做的事情不光彩,但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这也是我现今仍然活着的意义。”谢尔盖说完这句就闭口了,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能听见海鸟发出的鸣叫。
“谢尔盖。”
“嗯。”
“我像是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
“嗯。”
“然而,醒来的世界似乎也不过如此。”
“大概吧。”
“谢尔盖。”
“嗯?”
“别做让我对你开枪的事。”
谢尔盖低头看向莫伊,莫伊已经将胳膊从脸上拿来,眼睛里映射着暮色中微弱的光。
“我不想杀人,以后我会尽量离任务现场远一点。”
“嗯,我也不想你弄脏双手。”谢尔盖摩挲着指节,“我是说真的,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连你的眼睛也不想弄脏。”
“反正我已经知道有多糟了,”莫伊静静地道,“不如继续看下去——你带给我的那些礼物,至少告诉我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的。”
谢尔盖无声地笑了。
莫伊伸出了手。谢尔盖犹豫地望着躺在地上的青年,那只手笔直地伸向了他,没有颤抖,如墓碑一样坚定。
“我预感你会是一名好枪手。”谢尔盖拉住莫伊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海面残存的霞光将两人握手的这幕渲染成夜色降临前的最后一道剪影。
“回去我要告诉老头子,这次我是真的找到搭档了。”谢尔盖笑着说。
莫伊握紧了那只手。
“请多指教,搭档。”
(完)
【只因他是你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兄弟,所以我们理应欢欣鼓舞。*①】
注①:《路德福音》第十五章三十二节
5.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在书架的空位上,莫伊正准备将几本书补入空缺,忽然后脑勺被轻打了一下。他回头看去,一个熟人站在那儿含笑望着他。
“……谢尔盖,是你啊。”
谢尔盖挥了挥手中的一个文件袋——刚才用来敲莫伊的东西。
“啥时候有空,我有事跟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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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莫伊在街尾咖啡店里一个僻静的角落找到了等候多时的谢尔盖,他在谢尔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理了理上衣下摆。
“说吧。”
谢尔盖认真且平静地凝视着对面正在整理衣裳的人,仿佛若有所思。莫伊感觉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跟平时不太一样,那突然显露出的严肃的职业性让莫伊感到有些陌生。
“我的午休时间并不长。”莫伊微微皱了皱眉,“如果……”
“莫伊。”谢尔盖打断了他的话,很直白地问道,“当我搭档好吗?”
莫伊瞳孔微微放大,但没有作声。
“我的前任搭档一个月前退休了。他是我上岛之后唯一的搭档,像父亲般照顾我这些年,我很感激他。”谢尔盖用指尖敲了敲膝头,“二十岁以后,我的恩典基本没有出现过异常状态,‘器’也一直保持着稳定。可是当他退休之后,我出现了戒断反应。我也和另外几只牧羊犬试过相处……结果并不乐观——最棘手的是,我不能接受饮用他人鲜血制成的药剂这一途径来平衡自身‘器’的状况。”谢尔盖瞟了莫伊一眼,“说真的,我不想再用你的血了。”
“那就麻烦你看好自己,别再昨日重现。”莫伊不慌不忙地回敬道。
“所以我需要你做我搭档。”谢尔盖迎着莫伊的视线,“我可以带你出岛。”
莫伊眨眨眼,下意识地咬住嘴唇。
“我知道你从来没将这个心愿说出口,也知道你迫切地想看岛外的世界。不然以你的个性,即使是朋友也不会那么频繁地接受我带给你的礼物,更何况你还主动写过想要的特产清单——那清单上面不是还有好几样我没能找到的东西吗?想想看,也许不久后的将来你能亲自去挑选购买它们。”
说到这里,谢尔盖停顿了一下,口气霎时严肃起来。
“但我并不否认,这份工作真的不怎么干净。或者说,这是让我难以开口请求你做我搭档的最重要的因素。莫伊,听我说——当我躺在医院的那几天里,我一直在反复权衡思索,犹豫着要不要拉你入伙。后来我想,毕竟选择权在于你,所以我还是决定向你发出邀请……那么,请慎重考虑一下,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好吗?”
莫伊垂着目光,视线漂浮在桌面上方,仿佛有些走神。谢尔盖打量着他纤细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珠——像是停泊在水面的蝶翼一般纹丝不动。
“那个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
谢尔盖想了想,据实回答道:“这次的任务资料。”
“我能看看吗?”
“不行。”谢尔盖断然拒绝。然而在几秒尴尬的沉默后,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文件袋,抽出几张照片递给莫伊。
莫伊抬头看了谢尔盖一眼——对方直视着他的眼神并没有闪避——他这才接过了照片,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些植物长得好奇怪啊……”
“是南方的小岛,热带植物的外形是比较夸张。”
“看上去很热的样子……”
“是的,不过像你去的话得把衣服穿好了,那边犯罪率很高。”
“……好。”
谢尔盖笑笑,打趣了一声“挺乖的”。
莫伊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头也没抬:“我是说,你问我要不要做你的搭档……我说‘好’。”
谢尔盖愣了愣:“真的?”
莫伊刚从鼻孔里“嗯”了一声,谢尔盖就猛然站起身来,从莫伊手中抽走照片塞回文件袋:“走,我带你去买衣服。”他从钱包里掏出钞票扔在账单上,朝服务员打了一个手势,拖住莫伊的胳膊往外走。
“等等……”莫伊被弄得有点懵,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谢尔盖兴致很高的样子,“我有衣服啊?”
“跟你身上这件一个款式的?”
“嗯,我自己做的……”
“——给我买新的。”谢尔盖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执行工作时的第一要点就是尽可能的不起眼。”
“……我觉得自己很不起眼。”
一记悠长而花哨的口哨声从身后传来,谢尔盖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由两名刚跟他们擦肩而过的年轻男性口里发出的。
“首先,离开岛后,我不希望再听见任何口哨声。”谢尔盖告诫道,“其次,我现在要跟老头子汇报一声。”
“老头子?”
谢尔盖微微一笑。
“告诉他,我找到搭档了。”
4.
雨已经停了,窗外依稀可见微醺的晚霞,以及能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归巢的鸟鸣。
谢尔盖休卧在床,淡红色的的药剂正顺着透明的胶管缓缓汇入他的静脉,与原本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床边,莫伊安静地等着。
“亚伯,”谢尔盖开口,“就是我那个十六岁时去世的朋友。”他将目光移至枕边,“他的涂鸦本你之前见过了。”
莫伊点头。
“我出生在首都圈外的贫民窟,跟很多生活在那里的孩子一样,父母老早就去世了——打从有记忆开始,我就跟姑姑两个人生活。姑姑的脾气跟大多数穷人一样,既悲观又暴躁,我不知道挨了她多少打骂。不过这些对于我们那类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十三岁那年,隔壁的小镇来了一名新的神父。他没有嫌弃贫困的我们,行走在肮脏的街道,给我们派发新鲜的面包和洁净的水。亚伯是神父的幺子,常常跟在他父亲身后。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位神父早已替代了原本心目中模糊不清的神的形象——我成了一名最虔诚的教徒,整整三年,无论寒暑,风雨无阻,从未落下一场礼拜……也只有在教堂这样的场所里,无论富足或贫苦的人都能坦然共存。落在肩上的,除了温暖的烛光,还有神的注视——因为只要人为之事,即使隐瞒,无论善恶,神必审问。*①”
谢尔盖露出苦笑,眼睛渐渐陷入回忆。
“亚伯是唱诗班的成员。我至今仍然记得他排在唱诗班第二行左数第四个位置,站姿笔挺,神情专注;黑褐色刘海垂在蓝眼睛上方,随着咏唱节奏微微地颤动——没有人知道,我们早已是恋人关系。”谢尔盖停顿了一下,“曾经。”
莫伊握了握谢尔盖的手,轻声问道:“……是被神父发现了吗?”
“正如你所言。”谢尔盖疲惫地合上双目,“但是神父并没有说出来,我俩也一直蒙在鼓里。亚伯一满十六岁,神父就替他找了一个小小的金发未婚妻。从此亚伯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想方设法试图与他取得联系,却都失败了。后来亚伯托人带信给我,只有一行字——都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心灰意冷,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再也没有去过教堂。然而,就在某个礼拜日的早上,有人敲响我的窗户,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亚伯!他用粗布包着头,以防有人认出他来。无视我的惊讶,他从窗户爬进来,不顾一切地吻住我,说:‘我们走吧,现在就离开,去任何地方!’他的舌头在我的口腔中融化,他温暖的身体回应着我的心跳……我不能想象自己会有理由去拒绝自己朝思暮想的这一切。我们当即离开,在郊外树林中找了一间伐木工人遗留下来的小木屋。那段日子真是艰苦而美好——只要能够看到晴朗秋季的天空倒映在他湛蓝色的眸子中,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你给他买了那个本子。”莫伊说。
“为了避免他感觉无聊,我买了那个本子给他打发时间。”
“后来怎么了?”
“亚伯病了。粗糙的食物与单薄的衣物,对于从小生长在平民窟的我来说很平常,却一点点摧毁着亚伯的健康。刚入冬季,亚伯就病倒了,我买不起昂贵的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病情一天天加重。亚伯开始在发烧的时候说胡话,时而发抖,时而大喊,他情绪激动,口齿不清,直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被高烧与病痛折磨得失声尖叫起来,我这才明白了他一直念叨的胡话是什么——”
……父亲,别杀他,求你了,别杀他……
“我想起亚伯刚生病的时候曾对我说过,这是神在惩罚我们,因为我们私自相爱。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②”
“那夜我用被单和衣物将亚伯紧紧包裹起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找他的父亲。如果神父要杀我,那就杀好了,但是我必须前去求他救亚伯一命。可是当我赶到教堂时,神父却对我们避而不见。我跪在雨地里,额头紧贴在冰冷的泥水中,苦苦哀求他,我可以任他处置,只要他发发善心不要抛弃自己的儿子。可是无论我怎样央求,他仍然没有出来看上一眼……正当我在雨地里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教堂的门突然开了,从昏黄温暖的烛光映射中凸显出一个人影。他款款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我认出来这是教堂里工作的神职人员。他站在我面前,冷冷地说:‘神父有话要我转告你们——污秽之物不得踏入圣堂。’”
“我呆愣在原地,目睹那个人走上台阶,即将融入那片祥和的橘色暖光中,教堂大门马上就要关闭的时候——仿佛有只手骤然按下了风雨声的停止键,整个世界都沉静了下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焦虑、寒冷、茫然、恐惧……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都远离了我。就好像时间突然停止了一样。”
“我吃力地抱起亚伯冰冷僵硬的躯体,一步步走上阶梯——没有人来阻止我——那个神职人员像是雕像一样僵立在门前,双手还保持着将要关门的姿势。我从他身旁经过,迈入教堂正殿,穿越走道,来到祭台前,我让亚伯在温暖的烛火笼罩中躺好,亲吻着他不再睁开的眼眸,呼唤着不会再有回应的名字……雨水混着泪水从我的眼眶坠落,掉在亚伯冰冷的嘴唇上,再从唇边滑落,融入被雨水打湿的衣领中。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前那些一瞬间远去的感受此时卷土重来,把无力抵抗的我彻底击溃,烛光使我痛苦的身影在每面墙上讽刺地投射放大,整间大厅里都回荡着我因过度压抑而扭曲不堪的哭号声。耶稣的神像在上方古怪地俯视着我,非笑非哭,像是在怜悯,又像是在嘲笑。”
“我摘下自从认识亚伯起,他就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十字,再一次吻过他之后,用点燃了所有的窗帘和桌布……”
“我焚烧了教堂。”
莫伊感到谢尔盖的手指忽地抠紧了床单,痉挛般地颤抖着。
“以及我的恋人。”
“谢尔盖,放松下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莫伊右手握紧谢尔盖的手背,左手轻轻遮盖住了他的眼睛。
“……谢尔盖,一切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莫伊连连轻声安慰着,不多时,感到手心被什么弄湿了。
“听话……已经没事了。”
“好好睡吧。”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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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里。
注①:摘自《传道书》十二章十四节
注②:摘自《雅歌》一章十五节
3.
那个灰发的男人似乎有点不对劲。
虽然他会像往常一样来图书馆借书,脸上挂着一贯的淡泊的笑意,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但是,有什么不对劲。
有那么一两次,当莫伊拖着推车穿梭在各个书架间时,明明前一秒还没有任何人的书架前,下一秒就发现谢尔盖竟然站在那里,专注地盯着书架,仿佛之前一直在那里一样。
上周礼拜日莫伊经过教堂的时候,无意中看见谢尔盖在教堂后院栅栏外的僻静处,一动不动地抬头望天,像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像。莫伊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不过眨眼间,再看时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莫伊带礼物了。
他虽然没提过,但莫伊心里清楚——
谢尔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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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三日后的一个雨天。
小雨从夜里就开始下起,清晨骤然歇息了片刻,又淅淅沥沥地持续到了下午。图书馆的人比平日里要少了许多,最后一名借阅者走出大门的时候,莫伊正清闲过头地玩弄着鹅毛笔上的羽毛,这是谢尔盖带给他的若干纪念品中的一个,想起最近几天谢尔盖完全没有在图书馆露面,他莫名感觉有些不安。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比如,一本书。
他循声找去。当他快走完整条过道,马上就要来到最后一排书架时,发现地上躺着一本褐色的皮革书,正掉落在靠近过道的书架边。
然后他就看见了谢尔盖背靠书架瘫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全身浇湿,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
莫伊倒吸一口凉气,还没能等他发出任何声音,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他之前所撞见的那些不合逻辑的场景,谢尔盖的每一次消失与突然出现,顷刻间历历在目。
“天哪……”莫伊颤抖着捂住嘴,“……这是……”
他赶紧跪在地上扯了扯谢尔盖的袖口:“谢尔盖……你……没事吧?”
那个男人垂着头颅,毫无反应。
莫伊又伸手去摇晃对方的肩膀:“……你别吓我,求你了……快醒醒……”
谢尔盖脸色灰白,看上去已经停止了呼吸。莫伊战战兢兢地探指按在对方的侧颈上——皮肤冰凉,没有活人的温度。
也没有活人的脉搏。
恐惧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莫伊感觉整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像细小的虫子一样刹那间爬满了后背。
“来人啊——”他感觉自己骤然放大的声音听起来异常陌生,“这里有人需要帮助——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图书馆的穹顶与四壁间回荡,就像一只被围困住了的幽灵,茫然找不到方向。
窗外雨声似乎变大了。
莫伊抓起谢尔盖毫无生气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而谢尔盖本来就比他要高,加上失去意识,衣服又被雨水浸了个彻底,莫伊刚要使劲站起来,就觉得膝盖发软,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他咬着嘴唇,将谢尔盖的胳膊往肩上提了提,狠狠憋足了一口气,再次试图支撑起两个人的身躯——所幸这次他成功了。他能感到自己的头发乱糟糟地散落在脸庞周围,非常难受。他的双腿在剧烈地发抖,磕伤的膝头很疼……就连呼吸也变成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太糟了。他这样想着,真是太糟糕了。
他试图迈动步伐,鞋尖却碰到了异物。他低头看去,原来是那本掉落在地的褐色涂鸦本,第一次搭话时谢尔盖给他看的,那位死去的朋友留下的遗物。虽然扛着一个人弯腰很艰难,莫伊还是把它捡起来塞进了怀里。
从未曾想过,图书馆的过道竟会是这么长,每迈出一步都似乎花费了一个小时,过道两旁的书柜仿佛化身为了一个个高大的巨人,沉默地俯视着渺小的他。鞋子一不小心在雨水濡湿的地面上打了滑,待到疼痛感与疲惫感蔓延全身时,莫伊已经摔倒在地,谢尔盖重重地压在他瘦弱的躯干上,使他一时难以呼吸。
就在这时,从压在身上的躯壳里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心跳。
莫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赶紧将耳朵紧紧贴上去,接着又听见了另一记缓慢而轻微的心跳。
莫伊顿时感觉鼻子一酸,浑身似乎又充满了力气。他重新扛起谢尔盖,咬牙迈出图书馆的大门,冲进了雨里。
雨水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水流进眼睛里,很疼。雨水加重了行走的难度:他扣住谢尔盖胳膊的几根手指一直在打滑,湿透的衣服缠在身上,像是有无数双手在拼命把他往地上拖。
“来人啊——”莫伊几乎用尽剩余的力气,再一次大声地求救,“救命啊——有人在吗?!我们需要帮助——”
“——”
一双手把莫伊从雨地里拽了起来,他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骤然消失,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似乎有人把谢尔盖接了过去,另外有人将胳膊环过他的腋下,支撑着他不至于再次倒下。
“……帮帮我们,”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机械式地央求着,“……那个人需要帮助,请送他去医院……拜托了……”
事后,莫伊已经忘记前来相助的人们都说了些什么了,他只能清晰地记得坠入口腔里雨水的味道,真的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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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醒来的时候,莫伊坐在床边,右手轻轻覆盖在谢尔盖吊着点滴那只手的手背上。
谢尔盖忍不住开口自我调侃道:“……看样子,我这次真的有点惨是吗?”
“嗯,差点挂掉。”莫伊淡淡地回答。
“呵,我有点记不清我做了些什么了……”
“你突然出现在图书馆里,躺在地上,跟个死人一样。”
谢尔盖扬起眉毛:“这么说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
“嗯。”
谢尔盖这才偏头打量了一下莫伊,皱了眉头:“你怎么也穿着病号服,发生什么了?”
“我没事,医生说我只是受到了惊吓。”莫伊说,“衣服在送你来的路上淋湿了,为了避免感冒,医生叫我换身衣服罢了。”
气氛缄默了一会儿,谢尔盖开口打破了沉寂。
“抱歉,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莫伊没接腔,他从旁边拿起一个用毛巾包裹起来的东西,放在谢尔盖枕边。
“你的涂鸦本,我捡起来了。封面虽然被雨打湿,但幸好是皮革的。另外我替你检查了,内页基本没事。”
“啊……谢谢。”
“客气什么,我们是朋友对吧。”
谢尔盖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当然。”
“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么为什么你遇到麻烦却什么都不跟我说?”莫伊问。
谢尔盖哑然。
“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羊。你说你是十六岁才来的岛上,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黑羊无误了。不过我想你必然是有搭档的。以至于后来你整个人不对劲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往恩典失控那方面想。”
停了两秒,莫伊接着嘟囔了一句:“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告诉我你的恩典是什么……”
谢尔盖听着莫伊对他的一项项数落,哭笑不得,无奈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那次礼拜日,在教堂后院的树下,我远远看到你——前一秒还在那里,后一秒就消失无踪了。然后我在你站立过的树下,捡到了一瓶试剂。”
谢尔盖皱了皱眉。
“我以为那瓶药是你不小心遗失的。就想着下次你来图书馆的时候交还给你,谁知你却一直没有出现。”
“那是我特意丢掉的。一个月前我的老搭档退休了,之后我没有找到合适的牧羊犬。”谢尔盖轻描淡写地答道,“我不想使用掺了别人血液的东西。”
“是吗?”莫伊说,“那你现在吊着的点滴里,掺合了我的血液哪。”
谢尔盖顿时瞪大眼睛企图直起身来,然而刚抬起头又马上脱力地摔回了枕头上。他久久闭上眼睛,最终放弃般地叹了一口长气。
“……那些家伙怎么能用你的血……你那么瘦弱,不该献血的。”
“还好,”莫伊耸耸肩膀,“只抽了一点点,我没感到不适。”
谢尔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听到莫伊轻轻地说:“医生说,我的体质很适合安抚你的恩典的器,所以即使只用一点点,也比别人的血来的见效些。医生还说你点滴过程中,如果我能一直握着你的手,让器保持安稳的话,你会恢复得比较快……说真的,我有些生气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明明我一直觉得你是可以成为朋友的那种人。”
“对不起……”
“不过,你最后支撑不住的时候,还是跑到图书馆来了……”莫伊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还是有把我当朋友的吧……”
谢尔盖笑了。
“我从不否认我很喜欢图书馆的氛围,尤其呆在你身边有种很放松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适。”
“所以你是拿我当朋友的吧?”
“嗯,毫无疑问。”
谢尔盖感觉覆盖在手背上的莫伊的手忽地稍稍加重了力道,像是对方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接着他听到莫伊说:“抢救过程中,医生说有项事物对你的器的稳定度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每次提到那个名字时,你身体的各项指标数值就会发生严重的波动。”
“——你在昏迷中,也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好多次。”
莫伊坐直身体,直视着谢尔盖的眼睛。
“亚伯。”
谢尔盖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收缩了。
“谢尔盖。”莫伊一字一句地认真问道,“亚伯,是谁?”
2.
转眼两周过去,谢尔盖依旧时不时会来图书馆借阅,有时跟莫伊打个招呼或者简单聊上两句。
在一次闲聊中,莫伊得知谢尔盖有出岛许可的时候,眼睛霎时亮了。
“你能出岛?”
“嗯,因为工作的关系。”
“去里洛尼亚内陆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不,一般主要就在内陆的工作地点,当然如果时间允许,也是可以视情况四处逛逛的。”
莫伊轻轻搓着手指关节,苍白的指节微微泛红。“还记得小时候常去绿茵湖畔玩,夏天湖里会有很多野生的睡莲……”
谢尔盖稍微瞪大了眼:“绿茵湖?十年前就填了建伐木场了。”
“那瑞德尔广场上的红房子还在吗?”
“还在,不过现在作为历史纪念馆在使用。”
“梅尔奶奶的玫瑰园还在吗?”
“没听说过……”
“落日镇白桦路三十二号的书店大概也没了吧……”
“……抱歉,这个真不知道。”
“我六岁就来到岛上了,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过。已经快忘记外面世界是什么样子了。”莫伊揉了揉因用眼过度而导致干涩红肿的眼角,“岛外的事情都是通过读书得知的,我看了很多很多的书,不过好像真实的生活跟书里不太一样……”
“才六岁……我上岛也有十多年了,当年刚进来时正好满了十六岁。”
“十六岁……这么说是在你朋友去世那年?”
“嗯。”
在长久的沉默后,莫伊一声叹息:
“我去收拾书了。”
========================================
“下午好。”
莫伊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来,看到将近一个月不见的谢尔盖的脸。
“下午好。”莫伊扫过对方略显疲惫的面孔,“又出岛了?”
谢尔盖耸耸肩,表示默认。
然后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用防雨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推到莫伊面前。
“礼物。”
莫伊不禁呆住了,过了几秒才直起身来,“这是什么?”
“自己拆开看。”
随着窸窸窣窣的拆纸声,防水纸摊开来,露出了里面一本肉眼看上去就泛着年代感的书,随着纸包的打开,一股书籍所特有的纸张腐朽气味朝四周淡淡地扩散开来。
“我去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三十二号书店,当然书店已经老早就没开了,幸运的是书店老板还住在由书店改成的杂货铺里。我跟他聊了聊你的样子,他居然还记得,说以前有个孩子特别喜欢在他的书店里看书,一站就是一个早上或者一整个下午,给他印象特别深。我问还有没有剩余的书,他去阁楼里翻了半天,最后找出几本。”谢尔盖指着莫伊手中那本说,“没办法,那几本破损得太厉害,这已经是保存得最好的一本了。”
“《布莱克童话》……”莫伊轻声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本书,谢谢你。”
“别客气。”
莫伊低着头,悄悄地去擦眼角,结果被谢尔盖逮了个正着。
“你还好吧?我带礼物给你不是为了弄哭你啊。”谢尔盖笑了起来,“下次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我,我尽量帮你带回来。”
莫伊一边揉着红红的眼角,一边忍不住跟着笑了。
“好。”
1.
这是莫伊第一次对面前的浅灰色长发的男人开口搭话。
“那是本什么书?”莫伊问。
“啊?”
“我说你手里的那本皮革封面,看上去有点旧的——”莫伊强调道,“我不记得图书馆里有这样的书。”
男子看上去很惊讶:“你认得图书馆里所有的书?”
莫伊不置可否,继续埋头清理图书馆管理员工作桌上的书籍,麻利地将它们分门别类,然后转移到推车上。当他握住推车扶手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这是我朋友的涂鸦本。”
莫伊才稍稍侧身,对方已经将手里的书本递了过来。莫伊犹豫地望了一眼那只拿书的手——沉稳牢实的手指,皮肤有些干燥,看上去很干净的样子。
莫伊最终还是接过了书。
其实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相当厚的本子。动物皮革制成的封面,内页是质地很好的横格纸,由于时间的关系,纸张和封面均有些不同程度的自然受损,但还是看得出受到用心的保护。
翻开来看,内容可谓图文并茂,有些图画旁边或者文字版头上落了日期,但大多数只是随手留下的绘图或是感悟。
“这张,画的是你吧。”莫伊望着其中一张说道。
对方站在原地嗯了一声。
莫伊认真地打量着那张人物画,画像上的少年坐在一截木桩上,身上套着一件大大的衬衫,显得整个人有些削瘦,但是望向作画者的眼神却异常的明亮有神,似乎饱含笑意。
本子上一开始的字迹是轻巧整洁的,记录的多半为短诗或者随笔感言,图画也以自然和人物素描为主,然而到后面字迹逐渐变得用力潦草,莫伊依稀能认出其中有大段大段抄录圣经的部分,但是涂鸦变得十分抽象,难以辨形。
莫伊问道:“你朋友,他怎么了。”。
“去世了,因为生病的缘故。你手上这个本子,是他在世最后六个月带在身边的。”对方顿了一下,补充道,“当时,他十六岁。”
“……我很遗憾。”
男子无声地笑了笑。
“这张画中的你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
“嗯,我们同龄。”
莫伊在心里算了下,这个本子的所属人离世时,自己大约才七岁。
“他画得可真好,”莫伊自言自语,“我也喜欢画画,可惜没有他这样的天分。”
“你可以记住图书馆所有的书籍,”男子说,“我还未曾听说其他人能做到。”
莫伊微微笑了一下。
男子接过莫伊递来的本子,告辞离开。
莫伊将推车上所有的书都一一放回书架上后,仔细想了想,又返回到其中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介绍城市历史及风景的书,翻开第一页,借书卡的最后一行上写着一个名字:
谢尔盖•菲奥多罗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