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字写了一个月我真是没脸见林小姐(/ω\)
反应有大体上问了问荔枝人但基本还是靠擅自揣测……林小姐实在太可爱了我力有未逮,希望并没有OOC得太多……
标题典出杜荀鹤《送友游吴越》。
上元夜,从唐时起便是个火树银花的不眠之夜。今年的元夕节天公不太作美,飘了点零星的雪点子,却丝毫没有扑灭都城百姓观灯玩乐的心情。宣德门前扎了三层楼高的鳌山,张挂各色各样新奇精巧的罗帛灯、羊皮灯、珠子灯、五色琉璃灯,俱皆妆饰华丽、巧夺天工,连官家亦登楼赏灯以示与民同乐。得不得瞻天颜尚在其次,内造的新样彩灯和贡灯总归是好看的。譬如新安这次的贡灯里有一种无骨灯,以绢囊贮粟为胎烧制琉璃灯笼,烧成之后倾去粟粒,整只灯笼浑然无骨,通体玲珑剔透如水晶球儿一般,引得游人竞相观看,排挤喧哗,十分热闹。
沈苑从摩肩接踵的人潮里左右张望了一下,盘算着是从吴山井巷还是都酒务巷折回家去能稍微宽松些。先前他送小妹芊仪过来跟已经出阁的妹妹萃音碰头,她们两姐妹感情好,原约了今天要一起看灯,姐妹俩一见面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他干脆就让芊仪跟着萃音到她家里过夜去,明儿一早再去妹夫家接她。
为了方便舞队往来,御街路心的杈子都给撤了下来,然而街上人潮攒动,有看灯的、看歌舞的、赶趁卖灯的、歌叫卖市食的,整条路上挤得满满当当,简直比平日设着杈子的时候还更难以通行。人一多,便难免有些奸猾无赖之徒混进来,觑着行人游乐不防时摸去些荷包钱袋、簪环首饰之类。也有更过分的,趁街市上拥挤,大人管顾不暇,便伺机诱拐孩童妇女去发卖。只为自己点滴私利,罔顾他人骨肉离散,最是可恨。
沈苑这会儿正跟在一队操持傀儡戏的舞者身后。那傀儡做得精巧,引来的观众甚多,一时教后面的人堵在路上几乎挪不动步子。他立在那里等了片刻,无意中便瞧见路边一个卖糕团的,正在跟人说话。
这情形本属寻常,然而那卖糕团的男人说话的神态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像生意人,一面说着话一面眼神游移,频频往附近的暗巷里瞟,很有些鬼祟的味道。和他说话的人身量娇小,打扮像是个小少年的模样,这会儿刚巧偏着头对着这边的灯火,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细软的眉梢上似乎还残点黛色,怎么看都是谁家女眷,做了男装打扮方便出来玩耍的。元夕夜,都人都爱穿映衬月色的素白衣裳,她的衣着不算十分华丽,质料却一眼看得出来是极好的,还缘着细细的金边,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不晓得为何独一个人在此与人搭话,附近竟也没瞧见有家人仆从跟着。
这时候前面担着傀儡的杂耍人似乎表演了个什么特别精彩的花样,惹得周围的人群一阵轰然叫好,沈苑的注意力被引开了片刻,再回过头去看那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时,也不知卖糕团的男人和她说了什么,便见她要跟着那男人往旁边人流稀疏的巷子里走进去。沈苑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也来不及多想,几步挤过人群,径直上前一把拉住那位小娘子的手。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人这么多,走丢了可怎生是好?”
一面语气柔和地说,一面却不容分说地拉着她便往人多的地方走。他这一手来得突然,那两个人一下子都有些愣着没反应过来。沈苑微侧过身子遮住男人的视线,悄悄对那小娘子打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娘子仰头懵懵懂懂地看他一眼,也不晓得弄没弄清楚状况,配合倒是挺配合的,也没吭声。拐子回过神来的时候沈苑已经牵着她走出了好几步,待要喊已经喊不住,又不甘愿便就死心,仍吊在后面又跟了一小段,直到沈苑带着那位小娘子挤进热闹喧哗的人群中间,实在跟不住了方才肯罢休。
“……哥哥,我是认得你的吗?怎么我不记得了呀?”
之前一直并不吭声,乖乖牵了沈苑的手跟他走的小娘子这会儿突然开口,问的却是这句话。沈苑正偏头从眼角里觑那拐子还跟没跟着,闻言不禁失笑。
“你认不认得,自己记不住,怎么反倒来问我了?”
那小娘子却是一脸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
“我们家里亲戚挺多的。也许我认识,但又忘记了,也是有的。”
眼见已经看不到方才那拐子的踪影,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构成了天然的庇护,估摸着对方也不太可能再下手,沈苑便索性在路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
小娘子身量约莫只到他下巴,需得稍稍仰着点头才能直视他,这会儿大大方方抬了头瞧他,瞳孔的颜色似乎要比寻常人稍浅淡一些,干净清澈得一眼能望得到底,神情一脉天真,全然是信赖的模样。也不知道谁家养出来这样一个玉雪一样干净的女孩子,竟然舍得没好好看牢。沈苑便半是提醒半是逗她地问了一句。
“你自己都不记得认不认识我,怎么就敢跟着我走。万一我是拐子呢?”
小娘子只略略露出些诧异的表情来,语气既不害怕也不惊慌,倒像是只提了个平常的疑问似的。
“咦?你是拐子吗?”
沈苑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还是只简短地答她。
“不,我不是。方才和你说话的那个才是呢。”
“诶?那个大哥哥是拐子吗?他说要拿澄沙团子给我呢。”
“那是哄你的。家里人没和你说过,莫和陌生人走到僻静的巷子里去么?”
她偏一偏头,露出点仔细回想的表情。
“好像是说过的……”
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不很当回事的样子,沈苑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叹气。
“年节里人多,小娘子这是与家人走散了么?”
她闻言这才哎呀一声,下意识回过头张望了一眼,可身后是挨挨挤挤的人潮,沈苑方才带着她又走出了相当一段距离,此刻回头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的。倒也没见她觉得慌,脸上的表情比起害怕更像只有些懊恼的样子,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声。
“先前之义哥哥帮我去买兔子灯了,我跟大哥说想吃糖葫芦,大哥就让我和三哥哥还有小哥哥待在一起等他买回来。可是我头上戴的闹蛾儿叫人给碰掉了,三哥哥帮我去捡,小哥哥本来还在背后和我说话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就不见啦……”
她这一连串大哥哥小哥哥的说得人发晕,不过至少听得出来她不仅是与家里人一起出来看灯的,这家里的人口还着实不少。只是碰巧都走散了,这会儿恐怕家人亦都在焦急地找寻她吧。
“小娘子可还记得是在何处和家人失散的么?”
她想了一想。
“方才在卖饧糖的摊子那里,我还和小哥哥说话来着。后来,后来我瞧见旁边有一组走马灯,连起来是一整个故事,可好玩啦……”
她说着兴奋起来,已然忘了话头所在,比划着要跟沈苑描述那组灯有多么好看。沈苑方才也从那边经过,自然记得那组灯,可见她说得起劲,却也没忍心打断,只等她说到一段落才建议她折回先前与家人分散的地方等一等,兴许他们正在那附近找她也说不定。
御街自旧岁冬孟驾回就陆续有歌舞队列趁夜巡游,今晚是元夕的正日子,舞蹈和杂耍的团社更是各各拿出了看家本事。他们逆着人流慢慢往回走,正好跟行进中的舞队正面迎上,那小娘子禁不住瞧得入神,身量又小,几次都差点又埋进人群里走散了。沈苑喊了她几次没喊住,心下倒是有些明白她是怎么走丢的了,没奈何只好又伸手去牵她。她倒是一点也不抗拒,自觉把手递过去让他拉住,仿佛很是习惯的样子。
她的手又小又软,攥在手心里总觉得紧一分就要捏坏,可松一分却又怕拉不住。沈苑几乎便有些小心翼翼的意思,可看她一路走一路引颈顾盼的模样,又觉得不忍心太拘着她,只好略站得近了些,试图用肩膀替她挡开一些过分拥挤的人潮。
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回去的时候倒花了来时三五倍的时间,终于走到那组绘了神仙故事的走马灯跟前,见那小娘子还在频频回头张望鼓吹的舞队,沈苑不由得笑起来,摇了摇她的手提醒她。
“你瞧瞧,可是这里?”
她方才恋恋不舍似的回过头来,辨认了一下周围。
“嗯,大概就是在这里吧。刚才那位大哥哥就是在那边那盏鲤鱼灯边上找我说话的。”
顿了顿,似乎想起沈苑的话,却还是有些困惑的样子。
“那个大哥哥真的是拐子吗?”
沈苑一下子倒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
饧糖摊子边上堆着不少缠着大人买糖吃的孩子,他便也随手买了一份琥珀饧递过去。小娘子欢欢喜喜地接了,道谢的礼仪却周正,显然是好人家里教养过的。沈苑便含笑问她。
“说了这些时候倒还不曾问过,小娘子该如何称呼?”
她把琥珀饧含在嘴里,注意力却已经被不远处敲打铜铙的戏耍人吸引过去,像是漫不在意似地答他。
“嗯,我叫钰筝呀。”
沈苑怔了一怔,他本意只想问她的姓氏,并没想到她竟就这么大大方方把女孩儿家的闺名给抖了出来,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她踮起脚尖往街角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然后雀跃地扬了扬手臂。
“大哥!我在这里。”
沈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挤过人群快步走近来的青年看起来年纪要比她大上许多,瞧见她时明显松了口气,虽薄责了几句,语气里根本听不出什么严厉的意思,钰筝也就嘻嘻笑着答应了他两声,就从他袖子底下钻过去,跟他身后更年轻些的兄长们凑到一块儿去了。她长兄没奈何地叹口气,回身朝沈苑一揖,礼数端正地向他道谢,沈苑便微微笑着答礼。
“郎君客气了。”
他答道,抬眼去看他身后。围着钰筝的一对少年应该是双生子,从衣着到容貌几乎一模一样,她稍稍低了头让其中的一个把一只描金点朱的闹蛾儿插回她鬓边,身旁提着个精巧白兔灯笼的青年人和她说了句什么,惹得她要笑,又怕动静太大折了蛾子薄薄的翅膀,只能把嘴唇抿成一道弯弯的弧线,却连眼稍里都盛满笑意,仿佛颤一颤睫毛就要抖下来一点似的。
“我也是做兄长的,家里也有一个这般年岁的妹子。倘若她不慎和家人走散了,我自然也希望会有好心人看顾她的。”
街市上吵闹得很,人流拥挤得几乎站不住脚,并不是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钰筝的长兄本还待多客套上几句,在人潮之中却也只能匆匆再致了谢,便护着弟妹们,半被人群携裹着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霎儿也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阵风,吹得半空里纷纷扬扬就没停过的雪珠儿似乎更急了些似的,细细密密只往行人身上扑。
在彻底汇入人潮看不见之前,沈苑仍还瞧见了一次她的背影。娇娇小小的,牵着兄长的手心快活地说笑。有零星的雪点子落在她身上棉袄出锋的毛尖尖上,雪兔儿一般,分外可爱。
钰筝。
他突然忍不住想,也不知是哪两个字呢。
【注】
……我竟然忘了说一下开篇的灯品描述,以及一些零碎的元宵年节风俗,都来自于《武林旧事》中的记载。宋会玩儿。
祝贺阿k顺利考完*\(^o^)/*
基本算是个官家组的地宫补完,顺便用这种间接的方式表示没跑章三主线但小沈他还活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打主线的tag,虽然本来想说冬至也算主线啊后来想想这事发生在冬至节过后了就……虽然标题还是跟着自己的主线格式走的233333
【上接(?)出副!本!的官家角色组:http://elfartworld.com/works/92419】
今年的冬至节来得晚。冬月将尽,天气自然已经冷得很,却还没下过雪,只前几日合着雨飘过几点冰粒子,还没碰着地就全化了,愈发显得阴湿冻人。岁节的正日子倒是晴了一两天,可好天气没持续多久,到节后映柳轩重新开门迎客的时候天色就又回到先几天那种阴沉沉的样子,还起了些风,冻得叫人都不大乐意出门。
在这样的天气里,映柳轩的生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然而临近年关,许多账目上的事宜都得赶在年前结理,一些明年的大宗采买亦需得事先排妥,是以店里的客人虽然不多,映柳轩的少东家沈苑仍忙活了好一阵子才腾得出空招待过来找他的发小白单秋。
映柳轩是以处处精致周到出名的馆子,菜金收得不便宜,当然也不比寻常食店,即便客人不多也不曾吝啬炭火,烧得屋内暖融融一片春意。常在映柳轩里说书的谢先生今日似乎是告假,并不在厅里,取而代之的是偶尔也会来唱曲儿的一对爷孙。阿爷的胡琴拉得不错,孙女儿则立着执牙板唱词儿,这阵子天冷,那姑娘身上也加了件夹棉的坎肩,颜色挑得好,活泼泼的桃红色,瞧着很是喜气。
沈苑从账房里出来时见单秋在窗边拣了个座位等他。今天的天色算不得十分坏,到了午后,云像是叫风吹得散开了些,竟还露出些许薄薄的、算不上晴朗的稀薄天光来。单秋拣的那个位置本来是墨奴喜欢赖着晒太阳的地方,今天这天色,恐怕连它的尾毛尖儿都烤不暖。不过那机灵的小狸奴怎会亏待自己,早就寻了个更暖和的位置——单秋的腿上——蜷成一团毛球,眯着眼睛打盹。单秋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猫儿,另一只手端个酒杯,眼睛瞧着那边弹唱的爷孙俩,表情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事。
“……好端端的怎么吃起酒来了?”
走到近处沈苑就发现他桌上摆了一套白瓷的莲瓣注碗,袅袅腾着热气。单秋转过脸来冲他笑笑。
“惦记你家雪醅酒了呗,舍不得?”
语气还是那个往他这里摸吃摸喝从不手软的白少游,笑容看起来却总透点勉强的意思。沈苑狐疑地往他脸上一打量,单秋好像不怎么自在似的把眼光一避,伸手去提温碗里浸着的注子,却叫沈苑给拦了一拦。
“你身上伤可大好了?吃着药可饮不得酒。”
沈苑说的是月初里单秋接的一桩公差。本来他注官银鱼卫还不足一年,万贤山庄这种紧要的大案是落不到他头上的。偏生无巧不巧,在案发的时候他人也在现场,大概觉着相关人士办起案来方便些,上头便遣他跟着指挥副使朱翊去了万贤山庄的地宫探查。沈苑自己也是经历过九月初那场灭门宴的人,至今想起曾经和一庄死人一起被困了三天还心有余悸,后来发现的那山庄地宫听说却还要凶险百倍。单秋是命大,出来的时候只受了些皮肉伤,有不少人,据说连活着走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都大半个月了,好了好了。就是些外伤,哪还吃什么药。”
单秋答得敷衍,把手从他胳膊底下伸过去够酒注子,沈苑便没再拦他,伸手去他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有心事?”
单秋垂着眼睛斟酒,不答他。沈苑也没紧着问,只伸手把站在边上的伙计招了一个过来。
“再取一只杯子给我。烧一碟糖薄脆来。”
又回过头和单秋说。
“雪醅是算不得什么厚酒,你真想吃我也不拦着。只哪有你这样闷头空灌酒的?况且一满注对你来说也太多了,我陪陪你,只吃一半罢。”
单秋努一努嘴,嘟囔了一句小气,沈苑便笑。
“哎,你量浅自己不晓得啊?看吃醉了又赖着要我背回家去,大冷天的,我可不爱管。”
被揭了老底的白单秋瞪他一眼。
“就一注子雪醅酒,哪里吃得醉人了,你当这是剑南烧春啊?”
“烧春么,从蜀中一路运过来可贵得很吶。拿来充雪醅卖,这生意傻子才做呢。”
见单秋恼起来要作色,沈苑这才忍了笑拍一拍他手背。
“好啦,尝个味道就是了。你伤还没好透呢,且忍一忍?”
“我这算什么伤啊……”
白单秋有些赌气似的,忽然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沈苑哎了一声,没来得及拉住。
“……和朱指挥使比起来,这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庭芳你是没瞧见……”
话到这里突然顿住,露出些愣怔的样子,像是突然走神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去。沈苑喊了一声少游,他没答应。再叫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摇一摇头,眉宇间有些颓唐,情绪相当低落。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朱指挥使的伤不知可好些了。”
沈苑有心想逗他笑,便随口揶揄一句。
“哟,今儿怎么老老实实喊朱指挥使了?往日可不都是‘朱翊那坏蛋’、‘朱翊那混球’?”
单秋没有笑,他轻轻摇头,垂下眼睛,脸上的表情颇为认真,还混杂着几分自责和懊恼的神色。
“是我不对。朱指挥使……他是个好长官。”
映柳轩做的是吃食生意,常见的荤素小食总是大致备好了材料的,何况是少东家开口讨要,一碟糖薄脆很快就端了上来,盛在荷叶盘里,热烘烘地散发着酥油和芝麻的甜香。白单秋偏爱甜食,平日里可爱吃这酥酥脆脆的小零嘴儿,今天却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直到沈苑出声提醒之后才慢吞吞拾起筷子,往盘里拨拉了几下,拣一片看起来最小的塞进嘴里,食不知味似地咀嚼着。
沈苑瞧着他的样子,在心里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提起注子把自己和单秋面前的酒杯注满,不着痕迹地给单秋少斟了一二分。
“……说起你的这位朱长官,映柳轩也来过几次的,似乎并不太喜欢我们做的鱼菜。怎么?这次也受伤了?”
单秋嗯了一声。
“他……伤得挺重的。我和谭指挥——谭指挥是皇城司的,他是朱指挥使的朋友——我们和朱指挥使从地宫出来的时候,他的情况很不好。”
虽然单秋刚回来的时候就去白府探望过,具体的细节沈苑倒是第一次听他说。
“哦,衙门里追究你没保护好上官了?”
单秋忙忙摆手。
“不是不是,他们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连汪指挥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我,只是……”
白单秋犹豫地停了下来,目光落到桌面上,似乎被那浅浅的木纹吸引去了注意力。伏在他腿上的墨奴好像不太满意他给自己梳理皮毛的力道,咪地抗议了一声,从他腿上跳下来跑开了。单秋下意识地捞了一把没捞住,怔忡地看着猫儿灵巧的背影闪了几下,沿着廊柱蹿到房梁上不见了。
“庭芳……”
他低低地说。
“我怎么觉得,我什么也干不好……”
沈苑叹了口气。
“衙门里的事,我是插不上口的。到底要怎样才算干得好,我也不清楚。”
他举杯劝一劝酒,单秋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可刚接过映柳轩的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什么也干不好。父亲病着,虽然有陈叔尽心尽力地帮我,可我总还是觉得心里慌。那时候陈叔和我说……嗯,他怎么说的来着?”
沈苑回想了一下,带着点怀念的味道。
“……他说,苑少爷,没哪个人是生下来就会做东家的,便是那梁上的乳燕学飞,还要反复扑腾个好几回呢,可你见哪只燕儿最终学不会飞的没有?
“我爹发卒中的那会儿,我都二十啦,比你现在还要大一岁,尚且还担心自己应付不来。况且映柳轩不过只是间寻常铺子,比不得你们银鱼卫,那在衙门里也是顶儿尖儿的地方呢。你才刚干了大半年,心里没底,这不是极自然的事么?既然上官不曾责问,可见你也并没做错什么吧。”
单秋摇了摇头。
“不,我的确是错了的。那个八卦迷阵,若我能沉得下气来再多想一想就好了。还有在坑底下……”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想起朱翊背上那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谭枢沾着尘灰和血迹却稳定如常的持刀的手,昏暗幽深的夜里雷霆般惨白的刀光和溅在脸上新鲜血液的温度。他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
“我怕……我做不到。”
沈苑朝前倾了倾身,轻柔地拍拍他手背,却什么也没说。单秋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吐一口气,抬起头来,有些勉强地冲他笑笑,沈苑便回他一个宽慰的微笑。
“你啊,从小时起便是这样了。”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单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带些疑惑地看向沈苑。
“可还记得当年在蒙学时,你因为淘气,被夫子罚写一百张大字的事?”
那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事了,单秋想了半天才回忆起那么一点朦胧的印象。
“你那会儿年纪虽小,字已经写得很有模样了,一百张原也难不住你什么。只你有一条不好:每页纸非得写到十分齐整才肯罢休。这里沾上一点墨印儿,或者那行字对得稍微有一丝不够平齐,哪怕整页纸都已经写满了,你也要扔到一边再重新写过。”
讲到这里,单秋终于记起了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结果我写到下学了还没有写完,是吧。”
沈苑笑了起来。
“是啊。你家里遣来接你的人都已经到了,偏生夫子严苛,一定要你写完才肯放人,把你都给急哭了。”
“庭芳!”
“噗……你那会儿才多大点啊,哭便哭了,有什么可恼的?要不是瞧你哭得惨,我也不会留下来帮你啊?”
“咦?可我记得你没帮我写……”
“你还真给忘了呀……”
沈苑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我是没帮你写字。但我把你扔进废纸堆里的纸团一张一张展平,拣出那些被你嫌弃沾了墨点儿、或者写得不够齐的,跟你已经写完的部分摞到一块儿数了数,你猜一共有多少张?”
“……一百张?”
“足足一百十五张,我还没全拣完。”
沈苑微微笑着,语调温和,目光却直视着单秋,像是别有所指的样子。
“所以,少游啊,你哪儿做不到了?”
白单秋略微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禁不住胸口涌过一阵暖意,比刚才一口灌下的雪醅酒,似乎还要更暖和些。他朝沈苑笑一笑,清秀的眉眼里这才终于带出些真切的笑意来。
“嗯。”
【注】
•注子和温碗是用来暖酒的传统器皿,我个人非常喜欢宋朝流行的这种莲瓣器型……比如像安徽博物院藏的这一套:http://www.ahm.cn/cangpindetail_232_99,110.jsp
•雪醅是虚构的酒名,映柳轩的自酿酒,从名字上大概能看出是一种白曲酿制的米酒。剑南烧春则是唐朝就有记载的四川名酒,但现代意义上我们所理解的烧酒(蒸馏酒)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还一直有争论,此处我含糊地取它形容烈酒的意思,如有冲突……嗯,魔改大法好。
•糖薄脆,出自《浦江吴氏中馈录》:“白糖一斤四两,清油一斤四两,水二碗,白面五斤,加酥油,椒盐、水少许。搜和成剂,捍薄,如酒盅口大,上用去皮芝麻撒匀,入炉烧熟,食之香脆。”我个人觉得其实有点像没花纹的猫耳朵……下酒不见得好使,不过秋秋喜欢甜食,配的又是甜米酒所以应该还算凑合…………吧。
•行文里的年龄计算方式算的是虚岁。【并没人在意这个好吗……
是这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495/)的另一个视角,或称二机位。
因为写得真是疯狂的赶所以比较粗糙,看在糖的份上请见谅?以及多谢小秦的厚爱⁄(⁄ ⁄•⁄ω⁄•⁄ ⁄)⁄
……总之,大家,情人节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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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萦耳,觥筹交错,又是临安城里一场寻常的酒宴。
行都安定下来已有十来年,南地本来丰饶,奢靡的风气从没完全断绝过,现下更是日渐明目张胆了起来。
今天是工部卢员外郎幺子卢衍的生辰。卢少爷爱玩,虽在父母家里吃过一场家宴,他嫌拘束,便又张罗着在自己名下的别院里再办一场。这次只邀些交好的同龄人,又请了不少倚香阁的花娘来助兴,气氛自然要松快得多。卢少爷自己坐在主席上,瞧着这些红衫翠袖莺声燕语亦觉赏心悦目得很,心情一好便轮着个儿逮人灌酒,灌了一圈下来还觉得意犹未尽,四下张望一番,拍了一下大腿。
“我说缺了谁呢,纪豫持!纪豫持呢?这小子怎么还没到?”
邵繁也在密院里领差遣,这会儿啊了一声,出声答他。
“他衙门里有事,先还让我帮他和你说晚点到,我倒差点给忘了。”
卢衍把手一挥,很是嫌弃似地啧了一声。
“就数他事儿多,回头来了狠狠罚他。”
似乎只罚酒并不够解恨似的,顿了顿又点着手指数落起来。
“一早我和他说什么了?好好领个闲差养着就是了,密院差使又不少,非得去干那累死骡马的活儿,图什么呐这小子?”
在座的尽是卢衍相熟的友人,对这话题的中心人物也都不陌生,闻言俱笑,一片笑声里听见门口有人进来,回头一看正是纪舒平,卢衍便笑着把两手一拍。
“正说你呢,好你个纪豫持,迟了这么久,先罚三杯!”
一众人先前个个都已被卢衍灌了不少。他是主人,又是寿星,大家推脱不得,这会儿见来了替罪羊,一个两个幸灾乐祸得很,巴不得起哄得更热烈一些。纪舒平朝卢衍先拱拱手,再打个团揖,音色清朗,亦带些笑音。
“抱歉抱歉,我来得晚了,认罚。”
边上早有机灵乖觉的侍女以托盘奉上三个满斟的酒杯,纪舒平并不矫辞,只笑一笑便坦然伸手取过,爽快地依次饮尽。众人为他的干脆喝了声彩,倒也不好再刁难他,只得放他入座。舒平这厢才刚坐下,那边卢衍又开始不安生地呼幺喝六喊起人来。
这位卢少爷的脾性,相交十余年的纪舒平自是熟悉得很。爱玩爱热闹,却绝不是那种没见识的,舞袖歌喉,若不是十分出色,也入不了他的眼。工部本不是什么油水稀薄的部门,卢员外郎对这个幺子手头又松,能叫他请来这私宴上的,怎么也不会是些庸脂俗粉,而应了他的连声唤请、从侧门姗姗进来的这位秦录事更是令人眼前一亮。一袭红裙曳地,满鬓琳琅金钗,却全压不住那一双神采焕然的明眸,纵然唇边噙笑,眉眼弯弯,竟无端让人有种声势为夺的哑然之感,若一定要说,怕只有一个艳字勉强堪拟。
纪舒平素来不好声色,倚香阁秦何限这个名字对他来说自然也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然而他总觉得似乎哪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这位艳压群芳的秦录事,似乎在看他?
他注意到这一点完全只是因为多年习武带来的直觉。他被注视的次数并不多,也并不带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窥探意味,更多的只是一种单纯的好奇。而当他顺着目光望回去的时候,那位秦录事坦然地对着他笑,一如她对在场每一位冲她投去目光的男人一样,笑得亲切明丽而又毫无区别。
听说这位秦录事歌喉虽为临安一绝,却从不接人点曲。她若要唱,必定只唱她想唱的,必定只在她想唱的时候唱。说给他听的那个已经醉得不十分清醒,扒着他只絮絮叨叨跟他说哎你真是可惜来的时候秦录事已经唱过一支了,按她的习惯今晚一般可就不再唱了,说到后来话含在嘴里囫囵成一片也听不太清,他颇为无奈地把趴在椅背上醉成一滩软泥的人交给一对侍女去醒酒,回头却叫卢衍一把逮住。
“纪豫持你小子怎么还醒着,可恨可恨!”
卢衍要灌他,却也不强灌,偏去撺掇秦何限再唱一曲劝饮。他早不是什么青涩的毛头小子,会想象初次见面的名歌妓对自己青眼相待。秦何限话固然说得暧昧,任谁却都知道面子卖的是主人家的卢少爷。然而无论是谁的面子,那一支曲确实是极好的。卢衍故意为难她,不许她用器乐,却分毫没能难倒秦何限。她执金钗击了琉璃盏,歌一阕东坡的《沁园春》,不著丝竹而声韵清冽,一曲唱罢,余音宛然绕梁。
纪舒平自是不比卢衍赏惯声色品味不凡,亦无满腹华丽的辞藻可以恭维评说,他只是微笑,接过面前嫣然含笑的女子手中捧上的酒盏,真心实意地赞一声。
“很好。”
他接连喝了七大盏,才算是遂了卢衍的意。任是他酒量不算浅,喝得急了也难免有些醺然。散宴的时候走到门外来,秋意渐浓的夜里风有些微凉的意思,吹在脸上倒觉得更清醒一些。秦何限替卢衍送客到门口,笑意盈然地叮嘱那些醉汉们当心脚下。她在宴上来者不拒,显然也饮了不少,步子却仍轻稳矫健,像是丝毫未受影响似的。纪舒平总隐隐约约觉得那身形里有些令人觉得熟悉的影子,细想去却总也想不起,也不知是不是被酒意冲得脑子有些昏沉的缘故。他干脆直接开口问她。
“我觉秦录事颇为面善,我们是否曾见过?”
眼前明艳的女子看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盛得满满的都是笑意,漫上眉梢眼角,便稍稍地有些狡黠的意思。
“见过,方才酒宴上不就说过了?我么,是倚香阁的秦何限。”
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纪舒平微微皱一皱眉,正打算开声追问下去,忽然像是电光闪过似的,他突然记起当年亦是一个干爽的秋日,浮着桂子隐约的香气,他问,小娘子可有归处?
“你……”
他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前方两三个友人回过身来拉他,嬉笑喧闹的,硬是要拖着他走。纪舒平被这些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缠住,那句话便不好再问,被半拖半拽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秦何限仍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笑意盎然。
那时她答,亦如此狡黠,有,此心安处是吾乡。
【注】
•酒宴发生的时间大约是绍兴十二年的中秋之后,重阳之前。
•卢衍就是以前在少年篇(http://elfartworld.com/works/83381/)里面提到过的卢延章(字延章),和小纪也是十来年的交情了。同篇里还有只提了一下名字的邵繁(字子祁),不过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反正都是npc……。
爷终于从地宫出来了QAQ!!!!
……我要忏悔,我非常对不起华山派……后半段全是不要脸狂奔的梗概大法也就算了,还被我剧透了个底儿掉;被我透光剧情也就算了,结果还全部酱油化只方师兄有台词(所以只敢响应了一下方师兄)……我对不起华山派我这就去剑阵里三刀六洞一下【剑阵不是这样用的你走
【上接自己:http://elfartworld.com/works/89344/】
上九,涣其血去逖出,无咎。
纪舒平郑重地为面前的人合上眼睛。
此人看起来已经气绝多时了。这是个身材偏瘦的男人,容貌平庸,瞧不出什么特点,只在头颈处有一团黛青色的文身,熟悉军籍的人能认得出番号,写的是“怀安”。
怀安军,隶成都府路,受川陕宣抚司节制。
虽然纪舒平从未见过此人,但无论是容貌描述还是刺青上的编号都与他之前查阅过的档案相合。
这就是“蜀僧”本人。
他与朱翊一行在解开这八卦迷宫的破阵提示之后,从生门的四个卦象中选了一个。涣卦位置上的小门和其它地方的门一样,从内部无法打开,为谨慎起见,他们本打算留个人在外面守着门,以便若道路不通还能有返回的余地。却没想到除了纪舒平之外的四人才刚走进门内甬道没几步,不知在内部还是外部触发了什么机关,入口那道门猛然就朝下一沉,纪舒平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撑住门,脱手落了地,再去开门时却发现门页似乎已被牢牢锁死,无法再打开。
甬道之内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和纪舒平隔着门商量了几句,决定墙内的人继续朝前探索,舒平则绕到同卦的其它位置查看一下是否能与此处甬道联通,倘若不行,便另择一处生门出阵。
他并没料到在寻路的时候却看到了第二个机速房暗记。这一次比在水潭那头看到的清晰而明确得多,他略犹豫了一下便决定跟随暗记指示的方向走。沿着曲折的八卦阵内部很是绕了一阵,似乎留下记号的人亦在这迷宫中有些不知所措,然而随后沿路陆续出现了更多的记号,指示的路线愈来愈明确,直到最后在尽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这具尸体。
尸体身上的伤口不太多,大体只是一些不致命的擦伤,左臂一道利器划伤的痕迹,用布条简单捆扎处理过,但看起来并没有愈合的迹象,边缘溃烂外翻,透着不自然的青黑色,致命的似乎是刃上带着的什么毒药。
“蜀僧”的颈上系着一块朱漆木牌,小心地掩在衣物下面。纪舒平拨开他衣领伸手解下来,沿着中缝处的榫卯熟练一捻便分作两半,当中刻有一道空心凹槽,槽中夹着一张折了几层的薄纸,展开来看时却空无一字。他将纸张对着光线看了一看,一时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内容,便慎重地将纸仍按原样折叠好置回木牌里,塞进自己身上的暗袋收妥。
除了这块传信牌,死者身上并没再带书信一类的东西。纪舒平细细搜寻了一遍后,先在心里默道了声冒犯,才用随身的匕首割开衣物,沿着他大腿上一道半新不旧的伤口划开皮肉,从皮肤底下竟取出一枚蜡丸来。他捏开蜡丸,把里面藏书的内容细细读了两遍,又把蜡书原样扣好,和空白的传信牌收在一处。
这消息,若是属实的话,确实有些耸人听闻了。然而即便为了传递此事,由凤翔一路南来临安固然解得通,受人所迫进入万贤山庄地宫亦像是合理的推测,但他这一路究竟是被哪方势力咬住了尾巴?再进一步说,他手里的消息是否曾被杀他的人暗中替换过?机速房甄别情报务求审慎,这件事里有待核实的地方着实不少,待从地宫里出去之后,恐怕还有不少事要做。
发现“蜀僧”尸体的地方跟他与朱翊他们分散的位置已经颇有一段距离,再算上中途耽搁的时间,估计他们早已走远。况且手里现在拿着从“蜀僧”处得来的机要消息,比起四处查探,纪舒平更愿意早些离开此处,便不打算再折返回去尝试与朱翊他们会合。为谨慎起见,他沿路退回阵中心,另选了一处先前单秋所解的生门卦位。
兑卦位的小门从外观上看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纪舒平试了一试,似乎未被封死。他手上加了些力,小心地抬起门扇,留神防备着门上是否又有些什么花头。
墙内的甬道里虽也零星散布着几盏长明灯,并非完全的漆黑一片,却也远比外间昏暗许多。然而直到纪舒平将门缓缓抬到齐肩的高度,墙内似乎都无甚动静。他一手托住门扇,正准备迈入门内,忽然变生肘腋,一点银亮星芒直迎他面门而来,势头凌厉,显然不同于一路上那些靠机括发射的飞矢。
纪舒平反应极快,当即敏捷地侧头闪避,那枚落空的暗器从他脸颊旁边擦过,带起一阵尖锐的风声。随后像是不留给他丝毫喘息的余地似的,从门内暴起一道剑光直取他前胸要害,招式迅疾,咄咄逼人。舒平当机立断松开抬住门扇的左手,意欲隔开门内意图不明的攻击,然而从门内另一侧有人伸出手来接住了急速下落的门扇,留出的空间恰好容持剑者从门下矮身钻出,借冲势短剑直刺向他腰眼。
舒平右手有旧伤,不便格挡,当下将身一让,左手并掌如刀朝进攻者持剑的手肘内侧斜劈而落。对方变招却也快,变刺为挑向上撩他手指,舒平翻掌避过锋芒反压住剑身,顺势朝下一抹欲夺他兵刃,对方见机不妙亦应对果断,硬是强行按下剑势团身朝前一滚,不但让纪舒平的一夺落了个空,竟尚还有余力挟势横剑来削他下盘。
来者功力着实不俗。纪舒平使的长兵,小门附近地方狭窄,施展不开,门内又显然至少有他一名同伴,只得朝后连退两步让开对方的急攻,绰枪在手朝下一格,枪头与剑尖相击发出叮的一声响,一触即分。持剑者却并未再追击,只借他一格之力顺势收剑起身,横剑于胸前,是个明显的守势。纪舒平便也未做反击,只回枪作防御姿态与对方遥遥相望。
持剑与他对峙的是一名身量不算高大的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普通的武人打扮,一双深黑眼眸同两潭深水一般不著喜怒,沉静得不太像这个年纪。他身后一个道家装束的少年抵住门,迅速地让出一位年轻娘子之后便放下了门扇,想来他的同伴便只这两名。
那小娘子一袭浅月白色衣裙,腰间系剑,眉宇间清朗里透着英气。出了门见气氛略有些紧张,赶着上前一步提声试图劝住。
“这位侠士,且停一停手!”
纪舒平牵了牵唇角,手里的枪仍稳稳握着,语气里倒没什么恶意。
“这位娘子这话怕说得不太妥当,先动手的可并不是我。”
那位沉着的年轻人闻言倒是干脆地放下手里的短剑,收回了袖内,遥向他拱一拱手。嗓音略低,却并不算沉。
“多有得罪。”
舒平笑一笑,顺着对方递来的台阶也跟着将武器收起,略抱个拳算是接受和解。
两边相互介绍起来才知道都是循着官府榜文来地宫查探的,至于查的是什么,萍水相逢话说三分,舒平只说是有相识的人先前进了地宫便没出来,此番是来寻人的。道门打扮的少年人名叫岳文心,是玄清宫弟子,和来自归剑门的贺知意娘子均是坦荡不加矫饰的名门正派作风。那位寡言的青年倒是和纪舒平一样只通了姓名,自称李皓,并未再提出身师承。
相谈之中得知这三人原也并不相识,只是恰巧在这八卦迷宫的墙内探索时相遇,便一路同行至此。墙上的小门无法从内部开启,墙内又颇有些凶险之处,以至于舒平开门时他们还以为又是什么机关埋伏,一时才交上了手。
岳文心与李皓俱是独身一人前来,贺知意却与另几名华山派的同伴原本是一道的。只因同行有人受了伤,不便行动,她才独自进入墙内想探探出路,不想却意外被困住了几个时辰,此时恐怕十分惦念同伴的安危。然而即便忧形于色,言谈答对仍显得礼貌而有耐心,着实不愧于名门大派的风度。
“……你是说,墙内并无出口?”
纪舒平敏感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贺知意颔了颔首。
“是。就我们看来,此处墙内应该是条死路。”
纪舒平露出少许讶异的神色。
“先前与我同行者中有人解过阵中心的谜题,按说此处应是四卦生门之一,如此看来是他解错了?”
“也不算错。只是,客卦不能用这样的解法……”
接上话头的是岳文心,他性子和缓,语速也像是比常人慢一些似的,一面说,一面用连鞘的剑尖在地面上比划正确的卦位解法。
纪舒平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微微动了动。他于易经玄学算不得精通,然而文心的分析看起来似乎的确要比先前白单秋的解法缜密贴切得多。如果单秋的解法不对的话,那就是说朱翊他们的那条路,恐怕也走不通。
不过这念头只在他心里转了一转便没再深入。他知道朱翊的本事,这会儿又有素来稳重的谭枢压阵,估计发现错误也是早晚的事,无需太过挂心。倒是现在既然这位玄清宫的小道长已解出新的四卦生门,在场的四人如何取舍便成了首当其冲的问题。
贺知意与同伴分开的位置大约靠近这四卦之中的中孚卦位,她自然是想要先去寻他们的,岳文心便提出要陪她一道去。纪舒平身上带着从“蜀僧”那里得来的机要消息,就他的本意来说虽然是希望能尽快离开地宫,将情报送到机速房内详查,然而环墙上的破阵诗里瞧不出这四卦之间到底有何区别,选哪一个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加之贺知意提及有同伴受了伤,看样子还不太轻,舒平在入地宫之前做的准备还算周全,身上带了药,若能帮上些忙亦是举手之劳,便也表示愿意同行。李皓虽未直接答应,却也并没表达什么反对的意见,知意便领路折回她先前进入墙内的位置。
那几位华山派的同伴倒是并未离开原处,只是显然亦等得有些焦急。见知意平安返回,那位白衣剑客似乎稍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怎么显,只微微冲她点一点头,随后目光便落到她身后,像是意在探询随她而来的人身份。
知意便欲为两下里做个介绍,回过身时却咦了一声,原来跟在她身后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人,那位自称李皓的寡言青年不知何时竟已不告而别。
“许是有什么来不及与我们说的理由吧,我也没看见他走。”
岳文心善意地替他解释了一句,纪舒平没说话。他倒是见着了李皓走,不过此人身法极佳,行动之间毫无声息,他也只略一错眼便不见了人影。他四人本来也不过临时结伴,虽然不告而别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也不算什么特别无理的行为。贺知意懊恼了一句便放了过去,只与他们引见了华山派的同伴。
华山派的四人之中看起来年纪最长的那位白衣剑客名方鸣启,与他年岁约莫相仿的叫做嵇天朔,年齿稍幼的那位是却溪流。鸣启与溪流两人身上皆带了伤,然而更为严重的却是他们那位叫江雪的同门,这会儿已经失了知觉,正昏迷不醒。八卦迷宫地形复杂,他们迄今仍未找到出路,也不知江雪还能撑多久,他师兄弟脸上便难免带些忧色。
纪舒平亦没多说废话,俯身去看了看江雪。他身上有些外伤,但看上去不怎么吓人,脸颊与手背触手冰凉,不像是在发烧的样子。
“是中了毒。”
方鸣启沉声说。纪舒平略点一点头,从身上摸出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想了想,顺手先递给方鸣启。
“方兄若信得过我,可给令师弟服一粒。”
鸣启低头细看手里的瓷瓶。物件虽小,瓷釉细腻,看着相当精致。瓶口的蜡封未解,封口处还能见到完整的印鉴。
“内造的药?”
纪舒平笑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是好东西,然而解不了毒,只能稳住他。令师弟这状况,只怕还是要先考虑尽快从这里出去。”
方鸣启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法。贺知意赶忙将岳文心解开谜题的内容说了一说,鸣启几乎没有犹豫地就同意了从临近的中孚卦位尝试一下出口。
中孚卦位的门内却比贺知意先前在墙内探路时要安稳得多,未见太多凶险的机关,倒让人愈来愈笃定这就是离开迷宫的正确道路。然而墙内通道曲折漫长,他们带着人事不省的江雪,走得又比平时要慢些,直走到几乎怀疑这路线是否正确的时候才抵达通道末端。
此处倒是见着散落了一地的粗大箭支,机关已被破坏,似乎前面曾经有人经过。通道尽头是他们在墙内所见的唯一一道能从内部打开的门,门后则是一个相对狭长的洞室,和八卦迷宫所在的洞穴相比起来并不算大,当中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深池,池中盛满浑浊的水,纪舒平经过的时候往里望了望,依稀见水底似乎有一具石棺,不知玄机所在,此刻却也无暇细看。
江雪服药之后并未醒转,只有呼吸比先前顺畅一些,情况似乎恶化得没有之前那么快,却仍然正以缓慢的速度衰弱下去,十分令人忧心。然而现下众人却也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只得压抑焦虑的心情尽力找寻出口。
好在很快发现洞室正北的方向有条通道,沿着走一盏茶时间便见一扇铜铆大门拦在尽头,此时却半开着。门后是一条陈旧的走廊,光线幽暗,只在尽头处隐约地透出些淡淡的亮,像是天光的痕迹。
众人不免都有些激动,鸣启持重些,嘱了一句当心机关。然而走廊内全无机巧,两侧夹道的是高大的罗汉像,落了满身厚厚的尘埃,像是被废弃多时了。沿着走廊小心走到尽头,却见一尊水月观音立在大殿正中,看起来残破支离,顶上的华盖彩幡更是像遭过灼烧似的焦黑一片,全然辨不出原有的色彩。
这间摇摇欲坠的大殿的确通往室外。从门口透进来的光线不算太强,太阳应该才刚升起不久。吹进殿内的风带点隆冬的寒意,却显得冷冽而清新,令在地下迷宫中徘徊了好些天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纪舒平跟着大家一道往外走,在快到殿门口的时候却稍停了停脚步,回过头去又朝那尊水月观音像看了一眼。贺知意碰巧瞧见,亦停下来等他。
“怎么啦,纪大哥?”
纪舒平摇了摇头,一面答话,一面把目光往殿内四下环视一圈。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哪里来的水光?”
知意闻言也往那观音的方向凝神看过去。薄薄的日光穿透宝盖上方坍圮了部分的屋顶,投在莲座附近,光晕里隐约有些泛开的波纹影子在微微浮动。然而殿内目力可见的范围内根本见不到水缸水潭一类的东西,确实有些令人觉得奇怪。
一时推不出个所以然来,纪舒平倒是干脆坦然地选择了放弃。
“别在意,还是先往前走吧。恐怕江雪经不起耽搁。”
知意点点头,两人跟上前方大部队,走到了外间空地上。这里经历过火焚的痕迹比大殿里更分明,但火情同样也像是很有一段年头了。舒平很快辨认出他们所在的位置,这是在玉皇山麓的天龙寺,然而却是焚毁之前的天龙寺旧址。天龙寺大火是十余年前的旧事了,谁也没想到万贤山庄这个机关重重的地宫,出口竟会通向这里。
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辨清了方向,便可以尽快将江雪送回临安城内医治。玉皇山离临安城内多少还有些距离,舒平便建议他们就近到重建后的新天龙寺暂借车马。只是天龙寺是皇家郊祭之所,派头大得很,那知客僧看他们一行素衣风尘仆仆,原本还拿着架子颇有些不乐意的脸色,也不知道纪舒平笑着把他拉到一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回过头倒是换了一副好商量的样子。
原以为纪舒平也会随他们一路回城,却未想他只将他们送上了车便挥手作别,只道自己另还有些杂务,请他们送江雪先走。知意对这位一路相助的江湖侠士印象不错,临行前特意问了一问他下榻何处,好在江雪好转之后登门道谢。舒平微微笑一笑。
“贺娘子,既当纪某是位朋友,又何须如此客套。”
他最终也没有直接回答,只站在道旁笑着朝她拱一拱手,姿态是端正的,语气却和笑容一样,透着薄薄的暖意。
“现居临安。有缘再会吧。”
【注】
·开篇第一段引文的内容是涣卦(就是他们走错的那个卦)的第六爻卦辞。写上只是因为内容挺血腥(?)的而且感觉比较神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你
·“蜀僧”脖子上的那块牌子并不是现代军队里辨认身份的狗牌的意思,那块木牌是块货真价实的传信牌……他的狗牌已经刻脸上了(。)另外虽然好像很血腥但把情报藏在大腿里(刲股纳书)其实是宋代间谍藏匿重要情报的标准流程,岳爷爷也让人干过,并不是因为我污……。
·李皓是白萍男装时的化名。
·……还有一些bug,因为大概已经多到漫天繁星了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华山派的部分如果和以后的投稿冲突大概会悄摸回来改吧,其它的如果被发现了就,嗯,用爱忽略【比个大心(你够……
这次没有和少年篇交替更新的理由大概是因为我想在过年前从地宫里出来……虽然怎么看怎么危险的样子。四章主线都出了我才刚进入图二,只能不要脸地疯狂往前赶进度了。故事梗概大法好。文手的自尊心,那种脆弱的东西,不需要。【日
部分台词原文来自他们的荔枝人,感谢审稿团的爱❤
【上接翼翼(姑且算):http://elfartworld.com/works/87291/
前文提要:http://elfartworld.com/works/87474/】
自他们意外被困在与正确的道路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数来差不多已有将近四个时辰了。
石门刚落下的时候他们在这个房间里仔细翻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开启的机关,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两个时辰之后,在回廊转动的同时,这道石门却也跟着自行打开了。困局虽解,然而移动的回廊却使他们再度偏离了正确道路,已没有什么离开的必要。联通正堂的道路只有一条,想要返回,只能在这里继续等待明日未时到来。
为了探查回廊整体的结构,前一晚他们基本就没怎么休息。既然这会儿只能干等,便索性选择留在这个房间内原地休整。为防着有什么突发的意外状况,由三个男人轮流守夜,朱翊值的第一班岗。
纪舒平在回廊按时旋转的低沉轰鸣声之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着抱枪贴地而眠的警醒姿势,能看见值守的朱翊靠墙坐在不远处一盏长明灯的阴影下,怀里抱刀,目光沉静地半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提了枪起身。几步之遥外黎鹂把脸颊蹭在朱翊借给她的披风上,睡得正香。月白在另一边蜷身而卧,刀压在身下,老练地把胸腹要害掩藏起来。这样的睡姿纪舒平在四川宣抚司的时候曾经见过,只有经年沙场的老兵,才养得出这般警觉的入眠姿态。
他把视线从月白身上移开,走到朱翊身边轻轻碰一碰他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唇形。
“我来,你去歇会儿。”
毕竟一夜没睡,朱翊眉间也稍有些倦色,当下没什么异议地点点头,就打算起身往月白的方向过去,不想给纪舒平一把拉住。
“去哪儿?就这睡吧,我守着。”
朱翊瞄他一眼,把手臂往回抽了抽,纪舒平却没松手。朱翊便轻笑了一声。
“我睡哪你也管,你以为你是谭枢吗——就谭枢也不管我睡哪啊。”
纪舒平没被他逗乐,脸色反而略微沉了下来,隐约有些恼火的样子。
“朱翊。”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白的警告味道。
“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朱翊挑挑眉毛,不再耍嘴皮子,只伸了手把他拍开。
“能。你说。”
纪舒平没有马上开口,先转过脸看了一眼月白。那位王爷安静地蜷成一团,枕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醒着。他又把视线移了回来。
“那个金国人。”
他一面轻声说,一面紧紧盯住朱翊看。听见这个指代的朱翊脸上表情纹风不动,显然并没有觉得意外的样子。看起来至少到这个程度为止的信息,朱翊事先应该是知道的。然而纪舒平最终只斟酌着谨慎地补了这么一句。
“……你尽量离他远一点。”
月白明面上能查得到的身份是金国节度使的贴身护卫,至于他事实上就是那位完颜氏的少年名将这件事,即便在机速房内部也属于极秘要的内容。就算他暗自猜测素来耳目灵通的银鱼卫恐怕已经从自己的渠道得了些消息,然而无论朱翊知道与不知道,机速房的情报,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从他这里往外透露。
朱翊听他这后半句,倒是先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含糊地应了,回过身仍我行我素地往月白的方向走。纪舒平皱了眉伸手想拽他,给朱翊灵巧地闪了开去,简直被弄得真有些动气,低低叱了一声朱翊,声音比先前他们对话时要略大一些,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朱翊侧过脸,带点似笑非笑的表情轻描淡写地回他。
“你安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说完也不再理他,径自走到月白边上,在他背后附近拣一处地方盘膝坐下来,靠在身后墙上,合目养起了神。许是被这点动静扰着了,睡梦中的黎鹂动弹了一下,倒没醒,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过去。纪舒平瞪着朱翊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长长吐一口气,把枪尖靠在这一侧的壁上,心里暗自把这不听人劝的小兔崽子来回骂了两遍,也倚枪贴墙坐了下来。
朱翊自小我行我素惯了,除了谭枢的话他还能听点进去,旁人说什么都只当耳边风。纪舒平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手里握着的情报着实让他不得不对这位小王爷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惕,眼见身边至交友人分明知道他金人身份却仍毫无提防之意,甚至还有些刻意回护的样子,实在让他有些沉不住气。
……不过朱翊这个态度,倒是让纪舒平确认了银鱼卫的确是知道些什么。具体知道到什么地步并不好说,但能让朱翊如此纵容维护,幌子上的那个节度使护卫身份,恐怕并不太够分量。许是在银鱼卫……不,也有可能是更上一级的层面里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节也说不准。那位小王爷自己一路上倒始终保持着沉默低调,即便舒平暗中留神盯他行动,也未见什么有私下里的小动作,倒真像只是朱翊手底下一个普通的银鱼卫卒似的。
既然朱翊说他自有分寸,权且便信他有这个分寸好了。
纪舒平在心里默默将记着月白王爷的这一页纸打了个折角。将他们困在这房间里那伙身份不明的人物,若真是赏善罚恶令上的盗宝贼,金国方面关注此事倒也显得颇合情理。只是月白这个人,待从地宫出去,恐怕还得详细再查一查。
这一夜倒是未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熬到未时,疑似盗宝贼子的那伙人也没再出现,他们便顺利地从正确的通道返回了正堂。谭枢与白单秋已经在正堂等待了将近两日,谭枢尚且还稳得住,白单秋面上的焦灼之情显然已溢于言表,见他们从通道里出来,几乎是立刻便迎了上去,关切地探问他们的情况。
朱翊昨晚上似乎休息得不怎么好,早晨起来就没什么好声气,这会儿见到谭枢,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松动一些,走过来和他说话。黎鹂一听说谭枢是皇城司的人便有些气鼓鼓的样子,避瘟疫一样站得离他远远的,也不肯打招呼。谭枢脾气好,并不和她计较,只笑一笑就继续和朱翊交流起两边通道里的情况。
跟右侧变化复杂的机关回廊比起来,左侧的通道要显得简单得多。谭枢和白单秋沿着通道一路走到尽头处,见到的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水面宽只一丈左右,水底却依稀泛出点微光来。谭枢曾经下水探过,那水潭另一面连通一个显然是人力而为的石砌水池,水池之外空间开阔,如同一个巨大的洞穴,极目可见被一些极为厚实的青石墙壁分隔开来。入口处的水池背靠一面圆环形的墙壁,墙上题了四首诗,谭枢已经默下,并在返回时让单秋将其与正堂的诗词誊抄在一起。环墙之外的空间则被断续的高墙隔阻了视线,谭枢试着朝深处走了一段,发现被石墙分隔出的道路曲折分岔,像是个庞大而复杂的迷宫。
考虑到单秋和朱翊一行未跟上,谭枢并没有太过深入迷宫内部,只在入口附近做了一番勘察。整个迷宫似乎隐约是个方正的八角形,隔出道路的青石厚墙是中空的,墙上散布着些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门可以抬起,但相当沉重,朝内望去是一条幽深逼仄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正堂右侧的机关回廊是个死胡同,被困在里头的两天里该查能探的基本也已经被摸了个透彻,一行人便决定一道往左侧水潭那头的迷宫处走。
左侧通道不似右边那样精巧,越往深处人工痕迹越少,光线亦显得幽暗。还好朱翊他们事先准备周全,点起了一盏小巧的灯笼照路。谭枢正回了头提醒众人潭水冰冷,下水之前最好做些准备,有些意外地见纪舒平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在灯笼的光线稍微有些笼罩不到的地方站住脚,侧了脸似乎在看甬道拐角处墙上的什么东西。谭枢把手里的灯笼抬了一抬。
“豫持兄?”
纪舒平闻言转过头,紧几步赶上来,迎着谭枢略微带些询问的眼神,只轻描淡写地笑笑。
“没什么,朝前走吧。”
潭中的水果然如谭枢所说的一般,异常冰冷刺骨,从水中出来之后几乎每个人都禁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月白为了遮掩身份染的黑发浸水之后褪了色,露出他原本的一头红发,朱翊干脆大方地揭露了他金国使团护卫的身份。纪舒平本来就知道,当下便未动什么声色;谭枢素来处变不惊的性子,只深深看了月白一眼,却也没做任何评论,这件事倒给心照不宣地揭了过去。只是他们在池边拧干湿透的衣物时,却发现黎鹂并没有跟上来。
黎鹂毕竟只是个年轻的小娘子,比不得他们这些经年习武的男人,恐怕是体力有些不足,过水潭时慢了一些。谭枢和纪舒平的意思是稍微等她一等,白单秋与她虽是初遇,似乎颇为投缘的样子,还提议了是否需要下水去找一找,不想却被朱翊措辞严厉地拒绝了。他并不打算等待掉队的黎鹂,态度强硬地坚持继续朝前探索,这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显然让白单秋颇为不满,出言顶撞了几句,叫朱翊狠狠地斥责了一番,低着头抿紧唇角站在那里,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
气氛显得有些僵。谭枢扯扯朱翊,低声似乎劝了几句,朱翊并不回应他,只抱了手冷冷地支使白单秋去解环墙上那四首诗的谜题。单秋本来年纪就小,再怎么也是公卿世家的出身,自小家里宝爱着长大的,受了这样的气难免觉得委屈,眼眶微微泛着点红,一言不发掏了纸笔出来的手都带了点抖。纪舒平有些看不过去,走到他身边去安慰地抚一抚他肩膀,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给朱翊远远毫不客气地打断。
“让他解。不许帮他。”
朱翊是单秋名正言顺的上官,他这么发了话,纪舒平也不好再说什么。单秋只咬紧牙,把头埋得更低,疾笔在薄纸上做起演算来。
环墙上的四首诗皆是字谜,这一点在谭枢第一次探查返回转述时单秋便已经有所猜测,现下亲身站在这里,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八角形的迷宫暗合八卦方位,那么这四首诗的谜底应该亦与卦象有关……
单秋心思本就机敏伶俐,近来的兴趣又与术数有关,一旦沉下心来推敲这个谜题,倒把他与朱翊之间的争执暂时抛到了脑后。提笔在纸上写写算算了一段时间之后,忽然一展眉,像是找到了解法,兴奋地抬起头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一眼瞧见正看着他的朱翊,唇角的弧线便往下掉了掉,又低下头去谨慎地复核了一遍,才另取了张纸将推演的结果誊抄清楚,默默递给朱翊。
朱翊倒也没再为难他,就手接过来看了一遍,神色淡淡的,既不夸奖也不批评,只略点一点头。
“说得通。”
谭枢倒是先冲单秋笑了笑,表情里带些安抚和鼓励的味道,之后才开口去问朱翊。
“若按这个解释,有四卦俱为生门。我们是选其中一条走,还是继续分开查探?”
朱翊略沉吟了一下。
“一道吧。这迷宫一样的地方,把人分得太散了反而不方便。——纪舒平,你的意思?”
自从在水潭那头的石壁角落里意外见到一枚机速房暗记之后,纪舒平几乎便已经确定了那位“蜀僧”的确曾进入过万贤山庄的地宫。记号的笔迹潦草,只有一个代表“前行”的标记,写在一个模糊的瞧不太出是什么的记号下方。到了水潭这头,他借着查看环墙的由头已经将整个水池周围仔细看了一圈,却未再见有任何记号。舒平正暗自思索着刚才那线索的含义,忽然听朱翊这么问他,答得略有些心不在焉。
“……你定。”
这明显像是在敷衍似的答案让朱翊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追问下去,点了点头,把那页纸还给白单秋。
“你来选吧。”
单秋伸过手去接,朱翊顿了顿却又把纸抽了回来。
“不,还是我来。”
他扫了一眼纸上列出的四个卦象。
“走涣卦。”
【注】
·撒腿狂奔的故事梗概线上有些看着太突兀的跳剧情大概会由那谁那谁和那谁之后再做一些补充……另外细心的旁友大概已经发现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不我并没写错,那就是故意安排的www
·查了一下荷花四绝(环墙上的破阵提示)的作者生活在距离企划差不多半个多世纪之后……所以again我依然决定把这些诗当做原创来处理……。
对不起由于职业(?)的缘故我们这组拆弹拆得稍微有点作弊……另外图一的回廊解谜里添加了非常多私设,如果有什么跟大家矛盾的地方请用平行时空大法充满爱意地忽略……(比心
联排箭阵我承认我抄阿羡的……感谢羡老板❤
【上接自己的前一章: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266/
下接翼翼:http://elfartworld.com/works/87291/
(其实中间还缺了一小段等那谁发了再补……)】
他们的身后吊了个尾巴。
这一点纪舒平并不是一开始就发现的。进到右侧回廊里进行查探的人不算少,便有恰好跟在他们身后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一开始他并没太在意背后隐约的动静。只是同样频率的细碎步子在后面跟得久了,未免让人觉得有些生疑。纪舒平在拐角处刻意回了一下头,视线的角落里果然捕捉到一小片飞快地扬起又隐藏到墙后去的蓝色衣角。
他觉得奇怪。若说是在尾随他们这一行人中的哪位,这藏匿行踪的本事未免也太蹩脚了一点;要说只是凑巧一路与他们路线相同的话,却实在不值得这么故作遮掩。
纪舒平从自己这边想了想,并没想到什么符合条件的关系人;那位隐藏了身份的金国王爷神色镇定自若,也不太像是在意的样子;剩下一个朱翊……朱翊更奇怪。
朱翊自幼惯习暗器,耳目本就较旁人要更灵便些,哪有连纪舒平都能注意到,而他朱翊却还浑然不觉的道理。可朱翊偏偏自始至终连个眼角都不往那方向斜一下,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纪舒平有些忍不住,上前一步用手肘轻轻撞他一下,低声喊了一句朱翊。
朱翊这会儿正停下脚步检查左手边那盏长明灯下方一块看起来颜色和周围有些不太一样的青砖,偏一偏脸,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也没看他。倒是月白听见他叫朱翊便抬眼看过来,眼神专注,像是也想听他说的内容。纪舒平顾忌这位曾经名动沙场的小王爷先是掩了身份以护卫的名义进了节度使团,现在却又扮做银鱼卫来这万贤山庄地宫,目的为何全然不清楚,便不欲在他面前多说什么,只简略地提醒了朱翊一声。
“后面。”
朱翊却不接他的话,自顾屈了食指往那块青砖上扣了两下,又去扣边上的另一块,随后把手掌贴在砖面上,尝试着按了按,半晌之后才漫不经心地答。
“后什么面啊?——回来。”
随后的那声轻斥却是因为等在一旁的月白有些等不及,抬脚想继续沿着通道往前走,却被朱翊一把扯住了披风后摆。朱翊瞪他一眼,贴在青砖上的手换了几个使力的方向,先是朝四面推了推,砖面依然纹丝不动,然后朝左扭了一下,这才听得墙后机簧轧轧作响,前方通道里看起来严丝合缝的青砖墙应声隔行朝内凹陷了进去。仔细一看,露出来的墙体内部空心,当中却触目惊心地架设着一排排密集的机关箭阵,箭镞锋锐,隐藏在设计巧妙的暗槽里,若不是朱翊寻着机关打开了墙体,一眼过去恐怕很难发现这墙上的玄虚。
箭阵由联排的弩机牵动,凹陷进去的墙砖恰好卡在括机的位置上,绷紧的弦线便无法松开那些锐利的箭矢。然而当他们经过箭阵前方的地面时仍然触动了发射的括机,金属的牙片打在青砖边缘,发出一声吓人但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咔哒轻响。纪舒平伸手去墙里试了试弩弦。
“力道不太大……”
“能躲开。”
先前一直保持安静的月白突然开口和他赶了个正着,纪舒平一抬眼发现他也正在检查那些弩机,拇指勾弦的手势娴熟,食指顺势搭上箭尾,动作流畅自然分外好看。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才注意到对方看他似乎也如是,月白眸光锐利地看着他扣弦的手指,眼中透着不做遮掩的意外。
“你,用弓箭?”
月白直接地这么问他,咬字略显生硬,很明显地并不是母语,却并不妨碍他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并没什么容人转圜的余地。
纪舒平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朱翊闻言飞快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叫舒平捉住他的视线,回过一个极浅淡的笑,几乎带些安抚的意味在里面,随后才把目光移回去,答得平静而简短。
“以前用。”
朱翊便站在通道中间淡淡地打断他俩的对话,脸上的表情谈不上严厉,却也并不是什么特别满意的样子。
“合着还嫌没机会逞英雄是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面那句是看着月白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意有所指。纪舒平是听懂了,略笑一笑,从墙边走回来。月白瞥了瞥朱翊,没再开腔,却随手利落地从弩机上卸下一枚短箭,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纪舒平方才便已看清那箭通身铸铁,无翎,箭镞部分漆作墨色掩饰锐利的反光。纵然弩弦只上了普通的麻线,由于使用机关发射的缘故,张得也并不太紧,然而此处通道狭窄,箭矢藏得又隐蔽,身手不错的人固然来得及闪躲或格挡,若只是武艺平平之辈,却是难免要中招的了。
想到这里他记起吊在后头的那个尾巴,瞥一眼朱翊,见对方摆着一脸不打算继续之前话题的态度,便也干脆摇摇头放弃了。左右跟在后头的那个脚步声浮而不实,身手听来有限,人数上更不占优,比起这机关重重的地宫根本算不上什么威胁,便要担心,也是对方需要担心的地方更多一些。
一路沿回廊而下,阻路的机关不止这一处,也不仅止于暗藏的飞矢,陷板、落石,不一而足。朱翊与纪舒平一路小心谨慎,配合亦颇为默契,大部分机关是可解的,剩下的少数,三人俱是身手机敏,态度又警醒,却也并未吃着什么亏。其中一部分机关上能见到人力破坏的痕迹,估计是先前经过的人所为。
整条回廊曲折迂回,途中联通若干大小不一的房间。房间内倒是似乎未见什么伤人的机关,陈设亦各不相同,唯一显得有些突兀的是每个房间的角落里均设了一组铜铸刻漏。刻漏本身并没有什么花巧,就只是普通的莲花铜漏,钉死在地下无法移动,里头倒都实打实地盛了清水,时刻也准。他们仔细琢磨了半天没研究出来关窍所在,便也只得搁置不理。
一路走到回廊尽头,连接的却是一间不小的厅堂,粗略一看似乎与入口处那间正堂大小相若,摆设却全不相同。四面墙上并无字画,取而代之的是联排的高大书架,架上陈设一部分是新旧书籍,另外一部分则是看着便价值不菲的金玉古玩。正对回廊入口的那面墙未设书架,一色素白的墙面上笔力遒劲地书着一阕小令,每个字恐怕将将要有半人高:
“鹤背乘风,朝真半空。
龟枕生寒,游仙梦中。
瑞日融和,祥云峙耸。
赴天阙,游月宫。
歌舞吹弹,前后簇拥。”
这词却与先前正堂里悬挂的那些书画不同,无款无题,亦非名人佳作。然而笔墨气韵无一不佳,即便纪舒平于文墨之上修养一般,却也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厅中地上亦有文章。青石地面磨得平整,光可鉴人,其上纵横一十九道笔直线痕,竟是一副巨大的棋盘模样。棋盘之上零星落了些子,有黑有白,棋子俱有脸盆大小,细看与下方的棋盘连为一体,像是直接凿出来的。纹枰之道纪舒平只识个皮毛,大体只能看得出这一副残局里白子略占优势,黑棋却也并非全无胜机,棋眼似乎在左下一角。石板本身沉厚,棋子又无法移动,一时却也看不出来下方是否埋了什么机关。
那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正分头查看书架上的陈设,厅堂之中除他们一行三人之外,还零星有些其他先进入查探的人,闻声各自警觉地握住了武器。然而整个厅中乍看之下并无变化,轰鸣声亦只响了很短的一阵便停了下来,除了声响持续时地面上有些轻微的震颤,四周似乎未见有何异状。
纪舒平将手从背后的枪杆上谨慎地收了回来,抬眼看向大厅另一侧的朱翊略一颔首,互相示意无事。朱翊和月白回过头去继续检查架上的古玩,纪舒平则不动声色地查看了房间里最后一个有可能留下机速房常用暗记的地方。和一路来时的情况一样,他在这间厅内也并没有任何发现,这倒大抵在他的意料之中。相比之下,刚才那阵奇怪的声响仍让他有些在意,便走到回廊入口附近,朝刚才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稍微张望了一眼。廊内的长明灯投下明亮而稳定的光线,看起来不像有过什么动静,想来那机关声听来甚为遥远,或许与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地方全不相干也说不定。
纪舒平这么想着,丢开那一点微弱的疑惑,打算折返回去找朱翊问问他那边有什么发现,回头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朱翊正跟一个打扮上不太像汉人的小娘子说着话。那小娘子通身蓝衣,衣缘镶着宽宽的绣花带子,颈间手腕上吊满银饰,像是从黔、罗一带来的苗人,这会儿正连蹦带比划地和朱翊说着什么,脸上颇有些愤懑不平的样子,朱翊便笑着答她,表情亲切,想来大约是相熟的人,纪舒平也就没太留意。然而走到近前时零星捕捉到对话里的一言半语,似乎提了句皇城司,他便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一眼。
那小娘子不过十六七岁,大约由于年纪尚小,又不受汉家礼教约束,面上瞧着尤显得娇憨烂漫,也不知为了什么竟会与皇城司起了纠纷。只是他三月时因伤卸了皇司的差遣,现下身在机速房毕竟职司有别,皇城司近来的事他并不清楚,亦不便探问,便没做声。朱翊见他过来,也止住话头,两下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这位小娘子名叫黎鹂,的确是苗疆人士,与朱翊先几个月前结识。纪舒平简单与她打过招呼,月白上下打量黎鹂一眼,只点一点头,并不说话。黎鹂倒并没有汉家娘子的忸怩样子,笑吟吟地挨个大大方方问好,很讨人喜欢的样子。只是说不了几句便又忍不住把注意力转回到朱翊身上,一脸显而易见的仰慕崇拜神色,纪舒平瞧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给朱翊丢了个意味深长的揶揄眼神,惹来朱翊一个结实的白眼。
万贤山庄庄主对于珍奇异宝的收藏标准,倘以这间内堂作为参考的话,未免有些令人迷惑。厅中架上陈列的器物门类驳杂,摆设上亦找不到什么规律。毋宁说,几乎就只是将这些精致的器物极其随意地摆放在一起。与之截然相反的却是卷册类的收藏,厅中可见的所有书卷,无论是线辑、锦册、泛黄的卷帛乃至于零散的手稿,清一色俱是棋谱,别无他类。想必万庄主于弈道应该甚是沉迷。
然而内堂并无出口,看起来像是个死胡同,朱翊猜测如有暗室,或许与地面上的石质棋盘有关。不过枰上的棋子完全无法移动,四周也不见有额外棋子用以解此残局,朱翊与纪舒平两人讨论了许久,也试过些方法,均未发现机关藏于何处,只能取纸笔录下棋局内容,之后便打算折返回到正堂,与探另一条路的谭枢和白单秋会合,看他们有何发现。
黎鹂自然满心热切地表示要同他们一道走,纪舒平一开始本来稍有些犹豫,见朱翊并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月白更是一脸的无可无不可,便也默认了队伍里添了个姑娘的事实。只是她刚欢欢喜喜地跟在朱翊后面迈开步子,纪舒平便忍不住怔了一怔。
这个细碎的脚步声,未免太熟悉了一点。从刚进入回廊内不久起就一直听了大半天,怎么也没这么快叫人忘掉。
他原本猜测朱翊对跟在后头的人置之不理,大约有什么自己的想法,然而未曾想竟是熟人。朱翊显然对于她的一路尾随心知肚明却绝口不提,再加上先前的言语中与皇城司竟颇有些过节……这位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思忖之间月白从他身边擦过,跟上前方已经往回廊内走去的朱翊与黎鹂二人。纪舒平盯着他的背影瞧了片刻,冲自己摇摇头,干脆地将这些琐碎的思绪推进角落里,举步跟了上去。
由于有过来时的经验,沿着回廊往回走的时候要容易得多。加上有黎鹂这么个活泼讨喜的小姑娘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话,气氛简直有些轻快的味道。直到走在最前头的朱翊忽然站住脚,黎鹂还浑然不觉的样子,险些一脑袋撞上他后背去。
“不对。”
跟在后面走进房间的月白也立刻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视线的落点和朱翊一致,都看向了墙角的位置。纪舒平走在最后,闻言往他们瞧的方向瞥了一眼,面色亦显得有些凝重。
“那个铜漏不见了。……不。”
他又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摆设有些相似,然而正面架上那枚影青萱草纹胆瓶,他确定自己从未曾见过。
“这根本不是我们进过的那个房间。”
“你记得我们来时的路上,可有岔道?”
朱翊问他,纪舒平摇了摇头,月白亦摇头。黎鹂愣了一下,也犹犹豫豫地跟着说了声好像没有。朱翊略皱了皱眉。
“回去再看一看。”
通道的确只有一条,中间虽然弯折了几次,距离并不太长。他们沿路细细查看过去,并无岔路,亦未见其它暗门机关,走到尽头便又回到他们方才查探过的内堂门口,再无花巧。
朱翊逐一叩击墙面上的青砖时听见纪舒平在身后叫他。
“朱翊,你来看这个。”
他回过头去,纪舒平便指给他看砖缝里几不可见的一道金属线痕。线痕笔直穿过砖墙,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和走廊对面那扇砖墙上同样的线痕连接到一起。朱翊蹲下身去,拂开地面上的尘土,果然地上亦有这样一条闪亮的金属线。他抬头看了一眼纪舒平。
“回廊可以移动?”
“嗯。”
纪舒平点了点头。
“方才我们在内堂时听见的声音,恐怕便是回廊移动时的机括声。”
朱翊轻轻扣了扣地面,金属线两侧的回声的确有着微妙的差别,却都显得既实且沉,不太像是空心的样子,若有机关,想必埋藏得相当深。
“既然是机关,一定有控制的枢纽,仔细找找。”
这一次他们搜寻得更为细致,但在金属线附近却完全没有任何控制机关的痕迹。朱翊甚至用匕首撬松了线痕边上的几块青砖,然而青砖之下只能见到两块严丝合缝并拢的铁板,敲起来的声音起码有寸许厚,根本无法挪动分毫。
“那个……我瞧刚才那个房间另一头还有路,咱们要不要往那边走看看……说不定控制的开关在另一头呢?”
黎鹂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俩翻查了半天,像是并没有什么收获的样子,举起手来试探着提了这么个建议。纪舒平倒是看着她笑了笑。
“我觉得黎娘子说的有理,这附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来,不妨往前路探探。”
前方却也未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穿过那间让他们发觉异常的房间之后,依然是看上去和来时并无二致的青砖走廊,除了散布着飞矢之类的机关外,并无其它机巧。青砖底下仍是厚实的铁板,却未见接缝,竟然像是整片浇筑而成。
此处的走廊亦联通零星数个房间,房内找不到什么控制机关,走到尽头却是死路,被一面厚实的砖墙结结实实封住。朱翊与纪舒平在砖墙附近仍未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正商量着是否折返回内堂再详细探索一番,忽然又听见了那阵低沉的轰鸣。
这一次比在内堂时听见的动静要大得多,似乎就从墙后面传来,还带着些令人牙酸的金属倾轧声。月白原本站在墙边,闻声朝后跃了小半步,握紧刀柄,一脸戒备地凝神盯着那扇砖墙。
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震颤,那堵砖墙缓缓向右移开,竟然露出另一段相似的青砖回廊。墙面完全移开之后新出现的那段回廊恰好与他们所在的这段严丝合缝地拼接上,发出咔哒一声闷响,似乎在什么位置上卡住榫卯,便停住不动了。
四人谨慎地等待了片刻之后才试探着踏上那条新出现的走廊。地面平坦坚实,与先前他们走过的部分并无区别,连飞矢陷板的机关都几乎和之前一模一样。沿路走到第三个房间时终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出现:那组莲花铜漏,就在熟悉的那个角落里,正不紧不慢地滴着水。
“是我们当初进过的同一间。”
朱翊迅速地回应了纪舒平投过来的眼神。纪舒平没去询问他这么肯定的理由,只点了点头便蹲下身去看铜漏上的箭标。地宫内无风,顶端刻作花苞形状的箭标稳稳地指在亥初一刻。地宫内不见日月,不知不觉间外面已是深夜的时候,但纪舒平的关注点似乎却并不是现在的时刻。
他盯着那枝长长的箭标在心中默算了片刻,抬头看向朱翊。
“我觉得……”
“回廊是依着时间转的。”
朱翊几乎和他同时开口,笑了笑,挑一挑眉毛又问他。
“两个时辰?”
纪舒平也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嗯,我估摸着也是。我和劭周从暗道下来的时候大约是午正,在正堂里还耽搁了些时间,走进通道里应该不会早于未初。到现在为止过去了四个时辰,回廊恰好转了两次,间隔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朱翊点了点头。
“下一次该是丑初。既然知道了关窍所在,剩下的便是找出正确的房间位置了。且先往前再探一探路。”
这次形成的通道却是一条环路,沿路走过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除第三个房间之外,其它房内都未见铜漏,似乎更进一步确认了他们关于机关规律的猜想。朱翊与纪舒平一路边探索边用随身的纸笔涂涂抹抹地推敲讨论回廊的结构,后来选择回到那个带铜漏的房间里等待时,凭着记忆又补上些对于之前两次变化的推测。黎鹂和月白于机关测绘显然并不在行,基本只是安静在一边听着,偶尔补充和确认一下他们记忆中错漏的部分。最后绘出的地图虽然并不完整,但已能依稀看出些规律。回廊总共有多少种组合方式暂时还不清楚,但推测起来六种或是九种最为可能。
丑时初刻,来自地下的低沉轰鸣如期而至,随后卯、巳初刻的变化亦十分守时。随着几次探索,他们手里的地图愈发完善,到巳时附近,已经完全确认了回廊旋转的周期是六次,亦即以十二个时辰为循环。回廊的路线也已经十分明晰,只要等到时交未初,他们所在的这段走廊便会连接到通往正堂的正确道路上。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注】
· 因为内堂里的题壁原作是元曲,我就先入为主地默认在剧情里它是一篇原创作品了……
· 在我们组这个版本的平行宇宙里,图一的右侧回廊只有在每天的未时和辛时(13:00-17:00)这个时间段才能正确连通正堂和内堂。如果有人愿意配合我们会很高兴的!但是如果有矛盾的地方也不要方,again,请用平行时空大法充满爱意地忽略……(比心
· ……我是真的不擅长解谜类……写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我……已经尽力了……不使劲嘲笑我的都是好人……!(瘫倒
……要说的话见tag。不写,我们不写,下一章也不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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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略写的部分详见korrri:http://elfartworld.com/works/83668】
倒不曾想那个“改天”来得这么早。
嘉会门外桃花正艳,少年公子们冶游的马蹄上满染的都是馥郁香气。比花香更堪夸的却是那两场神乎其技的比试:谭家的郎君对阵段家的公子,素来温和谦让的谭郎君意定神闲,却稳稳偏压嚣张跋扈的段公子一头,教平日里没少受段亭一口恶气的人很是幸灾乐祸了一把;另一场却是枢相家的朱小郎君和度支郎中家的纪公子,十五枝连珠箭对射,箭箭相咬枝枝相缠,与其说是比试还不如说更像一场默契的表演,直看得观众目眩神驰张口忘言。
朱翊本来天之骄子,万众瞩目的对象,倒也没什么。那纪舒平本来不过只在中下级官员子弟的圈子里活动,纵然骑射颇为出众,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这回却叫这场连珠对射推上了风口浪尖,一时竟成了仕宦子弟圈子里最为热议的谈资。那些素不搭理他这样出身的望族贵胄,平日里只拿眼尾轻飘飘掠过他的,如今见着却也会停下目光友善地笑一笑;往日里的点头之交甚至于一面之缘,更是寻着场合上来攀交情。倒叫纪舒平实在有些苦恼,每日里揖来送往,多半还得陪着笑脸纠正一下那些被传成了不知什么夸张模样的流言。
“不,我并无荣幸与朱小郎君交谊……之后也未得机缘再见过的。”
“没有没有,朱郎君年纪虽小武艺却俊得很,两下只是平手,怎好说我压他一筹。”
“是,只十五枝,并不足一壶……怎么可能,这个数目的箭我两只手怕都抱不下。延章兄?延章兄那天不是在场,怎么也跟着来挤兑我?”
皇都里从来最不缺的便是新鲜事。纪舒平本以为这些流言无非也就像这春暮桃花,热热烈烈开过一茬便自谢归春风去,却不曾想芳菲未尽,他竟又得了那位朱小郎君的青眼。
这一回是下了帖子规规矩矩请的。梅红色的厚笺,字写得洒脱,措辞却客气,邀他十日之后往净慈禅寺西门外一叙。说是一叙,却偏生提了那日里与他对箭时酣畅淋漓实在心折,又请他随身带上惯用的兵器,倘不是因为那帖子写得格律周整,还附着朱府公子的名帖,倒真像是什么江湖人士寻衅拜山的帖子。
度支纪郎中素来在同僚之中处事谨慎,瞧着名贴上显赫的“朱”字未免有些忧虑。舒平自己倒没觉得太在意。他还记得那位朱小郎君扬着笑意和他说,来日相会还当再比过,语气爽快又直率。时人提起枢相家的那位小郎君,多半评说是骄纵傲慢了些,可他却觉得那少年性子直接,不矫揉造作,处起来倒比某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要叫人舒服得多。朱翊既邀,他便打算坦然去赴,没必要做什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姿态。
及到约定的那日,纪舒平携了弓箭并他日常使的一杆枪,依约往净慈禅寺而去。西门并不是香客常用的出入口,这会儿也安静闭着大门。舒平按了马辔缓步踱过去,门边的梧桐树下立着两匹马,一黑一白,他目力好,远远已经瞧见正是等在那里的朱翊,以及和他形影不离的谭枢。
朱家小郎君似乎偏好穿白,四月已是孟夏,地气温暖,他便除了那件碧色斗篷,换一身轻薄的衣衫。衣料精工细织,仿佛是内造的样子,颜色却仍是通身一色清爽的白,托得那小郎君整个人也如玉琢的一般。谭枢倒一以贯之地穿得简素,靛色的衣袍沉敛,总显得他比实际的年纪要老成些。
朱翊也瞧见他来,便笑着偏头和谭枢说了句什么,谭枢没接话,只垂着眼睫笑笑,再抬眼时便朝纪舒平的方向看过来,目光清亮,礼仪端正地遥遥打个揖。舒平便也在马上含笑回他一个礼,略略催马朝他俩的方向过去。朱翊瞧着他两人打招呼,自己却不动弹,也不等他,径自把马头往相反的方向一带,靴跟磕磕马肚,一面先朝着禅寺背后的方向纵开了马,一面才头也不回地隔了空朗声冲他喊。
“纪公子,这边。”
谭枢似乎也给他这个转身便走弄得略微愣了一愣,抬眼看了看朱翊的背影,又带着点歉意回过头看向纪舒平。他的马动了动,似乎是想跟上朱翊的马,却被他收缰勒住,有些不太满意地甩着头。舒平便冲他笑,抬抬下巴示意他不用等,膝盖上稍微加了点力,转眼已经赶过谭枢身边。谭枢便也松了缰绳放马并肩跟上去。
“……实是有些抱歉,朱翊他……”
谭枢和他并辔而驰,低了声音替朱翊朝他致歉,纪舒平却只笑着摇头打断,没让他说下去。
“不必,我也没觉着被冒犯。谭公子,我可拿你当朋友,这些场面话快休提了。”
说着瞧一眼在前头一骑当先遥遥像是要跑出视野里去的朱翊,倒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何况朱小郎君这是考我呢,我要是不接,可不是白负了他这一场邀?”
朱翊的马好,一溜小跑起来又快又稳,尾鬃丰厚,如同飞掠而过的一抹流云,然而后头的纪舒平和谭枢却也衔尾跟得颇紧,并没有落下多远的距离。愈往南屏山里去,山路愈显得崎岖,马力的优势便没这么明显,渐渐叫身后的两人赶了上来。朱翊挑的路线刁钻,不沿既有的山道,偏拣着没什么人走过的地方往上爬。南屏山草木葱茏,落叶在地面上铺了厚实一层,却也掩盖不住底下嶙峋的乱石陡坡,动辄还有几尺阔的地堑深沟横贯而过。路根本谈不上好走,可那三人全都提缰控马走得轻巧稳当,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似的。
朱翊不说要往哪里去,纪舒平却也不问,只按缰跟在他身后,谭枢的黑马殿后,三人并不交谈,气氛却并不显得沉闷,倒像是有种特别的默契似的。直到朱翊打头穿过几棵枝叶垂得特别低密的合欢,视野忽地豁然开朗起来。
眼前这一片林间空地,许是经过山火,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一路来时所见的茂密林木在此处让出了一块开阔地方,地面平整得像是有人特意整理过,连蔓生的矮草都生得疏疏落落。踏进这片空地的朱翊便单手勒了马,回过头去瞧纪舒平,笑容里似乎带一丝得意的味道。
“这地方我和谭枢哥哥先前发现的,寻常没什么人来,还算宽敞,就马也能跑得动。好过在城里那些场子,动辄叫些无聊的蠢人围上来,没劲得很。”
他这话说得分外不客气,叫谭枢忍不住拿眼睛去看他。朱翊见他眼光扫过来倒似乎真有些怯怯的意思,按了话头不再提,避过他的目光只抬眼去看纪舒平。
“纪公子,上月见时我说了咱们当再比过,你可还记不记得?”
纪舒平坦然笑笑。
“自然是记得的,否则也不敢来赴朱小郎君的邀。却不知怎生个比法?”
他答得直率,朱翊的眉眼间显得很是高兴的样子。
“先不是写了让你带惯用的兵器来么?嗯,你使长兵的?这很好,我倒不常对上枪使得好的人,可当得切磋一把。”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轻巧地翻身下马。回身一看纪舒平却仍在马上,表情里略带些犹豫,朱翊挑了挑眉。
“怎么?纪公子不敢么?”
这话可是激将了。纪舒平没应他,只跟着从鞍上下来,看一眼朱翊腰间佩的刀,容色间还带着些笑影儿,却正色摇了摇头。
“朱小郎君,非是我轻视于你,只是你使的单刀,我若用长兵,武器上的便宜也占得太多……”
“你占便宜?”
朱翊抱着手眯了眯眼睛,语气里似乎显出些被冒犯着了的恼怒来。
纪舒平心里其实还藏着一句“况且你年纪尚小身量未足这不公平”没说出来,见他着恼,更不再提,只瞄了一眼边上的谭枢,想给他递个台阶下。
“不妨这样,若是谭公子愿意将佩刀借我……”
“你刀使得比枪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不客气地打断了,纵然纪舒平脾气再好,未免也微觉有些恼火,沉了声音简短地答他。
“不及。”
“那你便用枪。”
朱翊已经从自己腰上解了佩刀下来,抬着下巴带些示威意思地看着他。
“我不与二流的人过招。”
纪舒平盯着这出言狂妄的小公子看了片刻,反而却出声笑起来。笑声里透着爽朗,谈不上是觉得惊奇更多些,还是被他挑起的跃跃欲试更多些。
“既如此,多蒙抬举。”
他便回过手去摘背后的长枪,唇边笑意宛然,持了枪端正冲朱翊抱一抱拳,身形颀长挺拔,不卑不亢。
“敢不负邀。”
(tbc)
只是一个安静的副本前置+组队介绍,秋秋虽然只写到了两句还是厚着脸皮响应了(你。
特别感谢korrri酱的审稿和各种有用的意见❤!
标题典出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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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速房:http://elfartworld.com/works/81974/】
消息是直接递到他手上的。
极普通的一枚蜡丸,薄茧纸,裁作整齐的三寸见方,瞧不出什么特色的小楷在当中端端正正地抄着一首五律:
蜀僧抱绿绮,
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
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
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
秋云暗几重。
墨是寻常的松烟墨,研得不怎么浓,透出一种黯淡的深灰色。唯独第三行的那个“挥”字,额外描了一层朱砂,红得格外显眼。
朱红字,表事急要。
机速房的官吏人人手中皆有一本序录字验的密册,用以记载体系复杂的各类密文。然而四十字验并不繁琐,于密文体系之中几乎谈得上简明扼要,纪舒平并不需要翻阅密册也能看懂这条字验的内容。
并不是很常见的情况,第十四字,请急援。
可他虽看懂了这条密文里的消息,却怎么也看不懂这条密文本身的意思。
四十字验的解法很简单。间探人常用的四十件事,均有事先约定好的内容和顺序,倘要隐秘地往外传递消息,则录一首五律旧诗,在对应的字下加以注记,很是方便迅捷,也不必担忧被人中途截获。每位间探皆有与之对应的旧诗,瞧在知情人眼中便如同署名一般,不至于乱了消息来源。
以李太白《听蜀僧濬弹琴》为记的这位间探是机速房打在川陕宣抚司里一根出色的暗桩。依照上一次的消息沟通,八月里他随宋使团前往交割与金国的国土分划事宜,此时若没有逗留在划定的新界附近刺探情报,便应该已经返回了宣抚司治所,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临安府。可那条求援信息底下附注的地点暗语,尽管潦草而简单,像是匆匆草就,却明明白白地指向了临安城的西南郊。
这事情蹊跷。
纪舒平沉思着轻轻用指尖敲了敲那几个标注地点的记号。临安南郊,近来似乎是个颇不宁静的地方。九月初一那场震动全城的万贤山庄灭门案,直到现在还是街头巷尾议论的谈资;十月十一日后,又陆续有人上报先前在千金镇与青城派交手的通缉嫌犯在那附近出现。万贤山庄的事他先前并没怎么关注;赏善罚恶令的事,因着与上月来访的金国节度使有些关联,机速房倒是一直都在谨慎地盯着。如今指向南郊的事件又多了一个……未免让人在意这究竟是不是单纯的巧合。
他收到信时是十月廿三,纸上并没有注明求援的日期,朱砂的笔迹并不新鲜,却也谈不上陈旧,估摸不出究竟何时写就。但他仍然第一时间便着人往信中所述的方向仔细暗查过一巡,并不意外地毫无所获。除了那封简单而语焉不详的密文,整个临安南郊地区并没留下任何更进一步的标记。玉皇、南屏一带风平浪静,三个月之内都并没有什么值得一名训练有素的间探发出急援信号的事件发生。现在想来,那块区域里唯一没有被详细勘察过的地方便只剩下……
万贤山庄。
灭门案之后官府便封锁了整个山庄,然而闹鬼的传闻从一开始便闹得沸沸扬扬,后来竟真发现西院之中有一条暗藏的地道。幸存者的证词和流言混杂在一起甚嚣尘上,地宫与迷阵、宝物和壁诗,各种不同的说法扑朔迷离、难辨真伪,即便机速房在探听情报方面有天然的优势,却也难以仅靠这些字面上的消息做出什么有用的推测。若想要进一步的消息,恐怕还是得有人亲去一趟才行,只是“蜀僧”的身份隐秘,骤离治所的行为又惹人疑惑,这件事他不太想假他人手。
只不过……纪舒平的眼神再度落回那个鲜红的朱字上。时下宋金和议甫定,这会儿还有金国的节度使在临安,机速房不得不再三谨慎,这个急援,恐怕急不得。
好在临安府衙和大理寺前两天刚发了榜文,召集江湖人士与官府人马一同在十一月初一日前往万贤山庄的地宫查探,时机倒是合适。纪舒平一面想了想他在临安府衙认识的几个人,一面慢慢将那张密文折好,仍扣进蜡丸里封实。
不出意外的话,他还是打算自己走这一趟。
冬月初一是个大晴天。钱湖门口的悬赏告示边上已经疏疏落落集结起一些等待官府组织的江湖侠士,三三两两间或交谈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太容易用言语形容的气氛,似乎有一些紧张,又透着些跃跃欲试,间或还有几张显然透着忧虑或心焦的面容,不知道是不是有至亲好友失踪在了山庄里面。
纪舒平没等在告示牌边,他径自先到了万贤山庄门口。守卫的兵卒原本在灭门案清理干净现场之后基本已经全部撤走,自从发现了地道里另藏玄机,却又派来了一批,守卫得仿佛比先前还要森严一点,见纪舒平在门口探了探头,便来喝问他来意。
舒平今天出行并没穿公服,一身简便利落的短打,背后一杆长枪,瞧着倒更像一个寻常的江湖人。见卫卒探问,他笑笑,也没解释,只往怀里摸了通行的公文并令牌递出去给他看。那卫卒怔了怔,接过来审慎地翻阅了几遍,才有些疑惑地欠了欠身恭敬地把东西递还他,侧身放了他进去。
万贤山庄内一片惨淡颓唐的样子。庭间还如样摆设着两月以前那场大宴的排场,然而狼藉的杯盘蒙了灰,桌椅上的巾幔被拉扯得歪斜凌乱,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淋中失了挺括与光泽,入冬的朔风时不时就毫无征兆地把他们疯狂地掀动起来,在安静的中庭里抖出一连串沉闷的杂音。
为了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纪舒平到得虽比临安府衙组织的一干人等略早,却也并没有早得太多。他将几个院子大略巡了一圈,并没什么发现,回到西院的时候已经听见花园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倒是正好给了他个机会不显眼地融进人群里。
被发现的那条暗道在面对花园的一间雅苑后室,入口并不宽敞,临安府衙的官兵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引着前来助阵的江湖人士们三两个一组地依次往里进。等在外面的人有的是事先就认识,站在一块儿絮絮交谈;也有的露出些犹豫的顾盼神情,似乎是想临时寻一两个队友。纪舒平站在边上不怎么经意地抬眼扫了一圈人群,却一眼见着个熟人。
那人一身绯红公服穿得端整,人又生得格外颀长,立在人群之中颇有种鹤立鸡群的味道。似乎是觉察到他投过去的视线,也转过眼来看他,目光相遇的时候像是怔了怔,随后温和地笑一笑。纪舒平也笑,干脆走过去迎他。
“劭周。”
被他亲切地称呼表字的皇城司下二指挥谭枢含笑朝他拱手。
“豫持兄。”
舒平与他少年相交,数到现在足有十载,可算熟得不能再熟。要说起来,舒平尚在皇城司供职时,甚至还做过一年多他的下属。只是谭枢为人谦逊,公事且不论,舒平长他一岁,私下的场合里每次见面他都还坚持着礼数周全地呼他为兄。舒平倒也早就习惯,只点点头算是答个礼,凑过来轻声却单刀直入地问他。
“和你一道,可有妨碍?”
谭枢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身上是否带着什么不便为外人所知的任务,便摇了摇头,也轻声回他。
“倒是不妨的。不过我前与朱翊有约,估计他已经先进去了。”
纪舒平笑出声来。
“他也来?好,那便一道走吧,互相还能照应一下。”
谭枢点点头应了一声。纪舒平便先举步往雅苑的入口走,谭枢略落后他半步,瞧了一眼他的背影,神色里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闪了一闪,很快却又回复成了日常的温润平和。
雅苑内室书画背后的暗门窄小,穿过之后连通着一条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台阶。台阶本身倒没有入口那么逼仄,像谭枢和纪舒平这样身材高大的人也能在甬道里正常行走。甬道侧壁有长明灯装点,光线足够看清脚下的通路,以及三三两两走在前后的人。也许终究是因为环境相对封闭,气氛不知为何显得稍稍有些紧张,虽然整条通道中的人并不少,却只听见碎而杂乱的脚步声,偶尔有几句交谈,声音也被压得很低,只能听出些模糊而朦胧的声响,听不清楚内容。
往下走到台阶的尽头差不多花了小半盏茶的时间,一扇厚重的铁门此刻正大开着,门里像是一间厅堂的样子,此刻倒有不少的人在里面聚集。人们三五成组地站在四面墙边查看壁上悬挂的字画和题写的诗词,低声交谈的嗡嗡声给这间无窗无门的密室带来了些许活气。
纪舒平在门口叫个认识的人截住,略说了几句话,谭枢便站在两步的距离之外等他。趁着这个时候他抬眼往正堂内安静看了一圈,没费什么功夫就瞧见东面墙边一袭银鱼卫公服的朱翊。他此刻倒没有在检查墙上的字画,拽着另一个也穿了银鱼卫服色的人低声说着什么,从这里看过去也能看出脸上的表情透着愠怒的意思,也不知道他这个下属究竟犯了什么错。
这时候纪舒平这边也说完了话,过来找他道声久等,他谦让一句,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朱翊已经训完了话,抱着手臂在看墙上的字。他和纪舒平便一起走过去,朱翊察觉到脚步转过头来,看见纪舒平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去瞧一瞧谭枢,谭枢悄悄递他一个眼神,朱翊便没说什么,只微微冲纪舒平点了点头,嘴里却没饶他。
“纪舒平你怎么回事,我可只约了谭枢,你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说是这样说着,眼稍上总归带了点笑,语气亲昵而随意,倒是并不带什么旁敲侧击的意思。舒平并非没见着他和谭枢交换眼色,只是不好多做解释,便也只笑笑。
“怎么?许你朱指挥使威仪足,连人都一带两个,可不许我瞧劭周人单力孤,过来给他助个阵?”
朱翊哈了一声,不置可否。被拖来挡箭的谭枢只笑眯眯地不插话,朱翊便随意地偏了偏头,简洁地介绍一下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白单秋。……月白。”
被提到名字的银鱼卫卒便依次欠身致礼。白单秋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年纪挺小,瞧着还未及冠的样子;被称作月白的那一位却显得……相当不一样。
并不仅仅是因为纱帽底下似乎比一般人要深邃一些的五官,或是因为那双即便躬身行礼也并不显得谦逊的、锐利而直接的眼睛。这位月白周身似乎自然地往外散发一种浓重得近于苛烈的气场,教人一旦注目,便几乎移不开眼睛。
然而这并不是纪舒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独特的气场。机速房掌军国机要事,依制不允许参与礼宾事,最好连都亭驿那一带都避得远远的。可金国使团里的暗桩埋得深,手里的消息也紧要,他是亲自去交割的。当时那名间探和他不起眼地站在边门角落里说话,庭院里忽然喧嚷起来,当先纵马进来的那人一头颜色耀眼的红发,面容是极年轻的,却不知为何在鬓角处结着一缕显眼的白,间人用比耳语高不了多少的声音轻声说,那是月白王爷。
眼前的人虽然并没有那头标志般的红发,银鱼卫的纱帽底下露出的散碎发丝是一种色泽黯淡的黑,然而却无论如何只能让他想起那个都亭驿院里匆匆一瞥的印象,那个一两年前在机速房的往来书函里大概频频出现的名字。月白王爷。
纪舒平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月白,对方也毫无退缩之意地回以直视,气氛一时间有些暗潮汹涌的意味。朱翊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似有意若无意地遮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谭枢的目光在朱翊身上停了停,又转到纪舒平的方向,后者此刻正盯着朱翊看,表情里带了一丝混合着探究与审慎的意味。朱翊也在从眼角里看他,以谭枢旁观的视角来看,那种隐约试探的意思几乎如出一辙。
他不禁也瞟了一眼被朱翊半挡在身后的月白,对方觉察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来看他,谭枢便礼貌地冲他笑笑,移开了眼神。
“正堂的字画我方才已经看过了一圈,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推敲的内容。”
最后是朱翊先开口谈起正经事,好歹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回正轨。
“以防万一,我还是让单秋把这些诗词都抄录了一份。”
白单秋便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已经完成。朱翊抬手指向西面的两个回廊。
“两道回廊看起来通往不同的方向,先前已有进去的人,两侧都没见人很快出来,想是一时半会探不到头。我看咱们人多,不妨分开先探个路,回头再往正堂这里汇合。——你瞧怎么样?”
后面那一句却是看着谭枢说的。谭枢只略思考一下,便点了点头。
“好。那我走左侧可行?”
朱翊嗯了一声。
“单秋,你跟着谭枢走。”
单秋应了一声是,朱翊便看了一眼纪舒平。舒平接得迅速,仿佛就等着他发问似的。
“我和朱翊一组。”
朱翊斜着瞟了他一眼,舒平坦然回望他,倒把朱翊惹得笑了笑,摇一摇头。
“……随你。”
既已议定分组,两组人便各自朝着正堂另一侧的回廊入口分别而去。这会儿不少人已经进了他们选定的通道,入口附近的人要比他们刚下来的时候要少一些,竟然莫名地有些空荡的意思。朱翊原先在这一组里打的头,不知什么时候慢了下来,走到右侧回廊的入口处时居然吊在了最后一位。纪舒平走在他前面,略偏了偏头本想叫他一声,却感觉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舒平跟着转过身去,一句“怎么了”还卡在喉咙里,却见他朝左侧入口的方向转过脸去,小声喊了一句“谭枢哥哥”。
正堂纵深有三十步左右,两个入口之间隔得虽不是非常远,却也谈不上很近。他这一声按理说不太可能传过去,可纪舒平却分明看见对面的谭枢也停下脚步,朝这边看了过来,见朱翊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朝他遥遥点了点头,才转身走进通道,不一会就瞧不见人了。
纪舒平知道他俩打小一块长大,感情自然是深的。可瞧着朱翊还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入口并没打算动,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叫他觉得有些好笑,喊了一声朱翊的名字,很打算揶揄他几句,还没开口朱翊却兀地转回身来,叫了他一声。
“……纪舒平。”
他声音里透着些动摇的意思,是纪舒平极少在他这里听见的,一下子心里打了个磕,倒把那些已经咬在了舌根底下的嘲讽话儿给吞了下去。
“我知道这么说太外行了,可我感觉很不好,真的。”
这话听起来简直多愁善感,根本不像他所认得的那个朱翊。只是他脸上的表情瞧着认真,纪舒平心里觉得好笑,却也并起不了什么嘲笑他的心思,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走了。”
【注】
· 四十字验这个密文形式偷自《武经总要》,但机速房使用的字验无论是内容还是顺序都和《武经总要》的不一样。因为以后很可能还会用到,于是其实四十个字我都设好了……但并不会全部公开出来www,如果哪位PC的剧情和机速房有关,需要使用这些密文的话,可以私下里来问我XD
(标题盗用阿凉的tag,然并无关联,对不起……)
* 人设(?)见korrri:http://elfartworld.com/works/83949/
以下按出场顺序:
·纪舒平 Jim Spencer
·朱翊 Joey Eyre
·谭枢 Tan Schree
尊敬的教授和同学们,男巫们,女巫们,欢迎来到第1132届明格沃茨魁地奇学院杯决赛的现场!本次明格沃茨学院杯的决赛将在格兰芬多学院和斯莱特林学院之间展开,现在正在入场的是格兰芬多的队伍。
格兰芬多今天的参赛阵容是:守门员路人甲,追球手路人乙、路人丙、路人丁,击球手路人戊和路人己。与往年一样,今年格兰芬多的找球手仍然是六年级的格兰芬多院队队长、已带领格兰芬多蝉联两届学院杯冠军的Jim Spencer。现在他正带领队员展开格兰芬多的鲜红战旗,绕场飞行向观众致意。
现在进入场地的是斯莱特林的队伍。他们的参赛阵容是:守门员路人子,追球手路人丑、路人寅、路人卯,击球手路人辰和路人巳。今年斯莱特林的找球手大胆地起用了新人,三年级的Joey Eyre来自著名的纯血巫师家族,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魁地奇新秀能给斯莱特林带来他们频频失之交臂的好运吗?还是说格兰芬多将三度蝉联学院杯的胜利桂冠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随着裁判员的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了。十四名队员的扫帚随着抛出的鬼飞球轻捷地升入半空。现在是格兰芬多队持球。格兰芬多队的追球手开始加速,啊,他们集合成了鹰头进攻队形,似乎打算一开场就给斯莱特林队造成极大的压力。斯莱特林的队员们迅速组织起回防,三名追球手贴近进攻队伍的左翼,试图迫使他们改变方向。好球!格兰芬多的击球手挥来一记游走球,准确地打散了他们紧咬的节奏。格兰芬多的持球手进入了得分区,守门员正严阵以待……哎呀可惜,格兰芬多的投球被斯莱特林的守门员扑了出来。等等,还有机会,守在外围的格兰芬多追球手抢到了鬼飞球,他们准备发起第二轮进攻!斯莱特林的两名追球手正左右挟持着他,似乎没有什么好的进攻机会……他迅速抬升了高度,但是并没有成功甩掉两个防守的球员。他传出了鬼飞球,但是被斯莱特林的追球手中途拦截了。斯莱特林发起了快速反击!格兰芬多的阵线压得太靠前了,他们来不及回防。格兰芬多的击球手把游走球打向了这个方向……但是距离仍然太远,斯莱特林的追球手轻巧地闪开了游走球。他进入了得分区,他投出了鬼飞球,球进了!本场的第一个进球属于斯莱特林,现在的比分是零比十。现在的比分是零比十,斯莱特林队领先。
与此同时我们的两位找球手仍然停留在球场的高处悠闲地滑行,他们似乎还并没有发现金色飞贼的痕迹。等一下,斯莱特林的Eyre突然急速往下俯冲,他是发现飞贼了吗?格兰芬多的Spencer紧随其后……等一下,他停住了。Eyre已经接近地面……不,他又漂亮地爬升上来。他并没有看到飞贼,这是一个教科书一样标准的朗斯基假动作,但是经验老道的Spencer并没有上当,他已经升回了七十英尺的观测位置。由于假动作并没有奏效,Eyre也从低空的位置爬升上来。他们在高空交错了一个8字型线路,彼此速度都很稳定,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我们还见不到飞贼追逐战的激烈交锋。
场面比分现在是四十比三十……现在是四十平。比分咬得相当紧,看来锁定胜局果然还是需要依靠两名找球手之间的战……Spencer动了!他朝着斯莱特林的球门方向迅速俯冲下去,Eyre的巡行位置不巧比他稍远一些,但他飞快地拉了一个……我的天啊这个急弯……也跟着加速朝那个方向飞驰过去。真的是飞贼!就在斯莱特林球门柱中间的位置!哦因为斯莱特林的守门员也在抬头看向飞贼,所以漏过了格兰芬多的这枚进球,现在的比分是五十比四十……不过让我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双方的找球手正从两个方向朝斯莱特林的球门全速冲过来,这个位置实在有点刁钻,估计这回一些小冲撞在所难……啊飞贼突然又消失了,就差那么一步就……哎呀危……!
……刚才刚伸手捉了个空的Spencer和Eyre竟然从不同的方向错身同时穿过了球门铁环……!这个技巧(还是运气?)实在是太惊人了,球门环如此狭窄,他们俯冲的速度又那么快,那个瞬间我还以为他们肯定要结结实实撞在一起。真是叫人捏了一把冷汗。
让我们回到比赛现场中来。现在的比分是五十比四十,格兰芬多队领先十分。目前持球的是斯莱特林队,正在准备进行下一轮进攻。双方的找球手则沿着球场外沿盘旋半圈缓冲了一下速度,似乎不约而同地选择在靠近赛场高度的位置慢悠悠地徘徊起来。其实找球手停留在赛场高度是有些危险的,因为这样很容易成为游走球的目……那个是飞贼吗?!
Spencer和Eyre同时朝飞贼的方向赶了过去!哎,斯莱特林的击球手击出去的游走球突然转了方向,追着Spencer咬了上去……格兰芬多的击球手追上来保护自己的队友,呀,没有击中,错过去了。游走球就快追到Spencer背后……他突然猛地骤降高度,这是在做什么?Eyre马上就要赶上飞贼了,这是要把胜利的机会拱手让……哦不对!他在碰触地面之前又陡然笔直地爬升上来,紧追着他的游走球转弯不及,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卡在深坑里面摇晃了几下没有挣脱出来。好家伙,也是一个干脆漂亮的朗斯基假动作,只不过这回的对象不是球员而是游走球……而且竟然还起效了!Spencer正在全速回到原先的轨道,他和Eyre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然而并不太长。金色飞贼正沿着不规则的之字型路线疯狂地满场飞舞,Eyre灵巧而敏捷地紧紧跟在后面。格兰芬多的击球手把剩下的那个游走球打过来试图拦住他,不过并没有成功……Eyre这个闪避动作真是漂亮!
不过Spencer也追了上来,离他大概还有两个身位……一个半身位。现在两把扫帚几乎紧贴在一起,都快看不清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了……他们离飞贼越来越近了,两个人已经同时伸了手出去……
裁判的哨声响起,飞贼应该已经被捉住了,不过到底是谁……啊,是格兰芬多的旗子扬起来了,Spencer高高举起了右手,金色飞贼就在他的手里!观众朋友们!本次比赛的获胜者是格兰芬多学院,他们以两百一十比七十的成绩取得了本次决赛的胜利,这也是他们连续第三年蝉联魁地奇学院杯冠军。祝贺他们,祝贺这些骄傲的小狮子们!!
•外一篇•
“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就两公分!”
级长们可以享用独立的浴室,然而在宿舍分配的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额外的特权,所以Tan Schree仍然和四名同级生分享着一间寝室。然而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点,绝大部分学生都聚集在礼堂里吃饭,低垂着墨绿色帷幔的寝室里安安静静的,倒也和单人间没有什么区别。
Tan看着那个扑在他床上用力捶着床单泄愤的男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起来吃点东西?”
“不吃。”
Joey把脸埋在他的羽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没心情。”
Tan便走过去,伸手轻轻揉一揉他露出来的后脖颈子。
“这输得也不算亏了。多大了还闹不肯吃饭的坏脾气。”
Tan的手心暖和,Joey大概觉得舒服,拱着肩膀往他手里蹭了蹭,然而语气听起来仍然气呼呼的。
“我不甘心!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扫帚明明和他是并排的。不!我比他还更靠前一点点。结果就差那么一个手指尖的距离就被他给抢了先,我真是……生气!”
Tan听他那最后那微妙的一个停顿,嘴上说的是生气,那口气里却悻悻地带着点沮丧的味道,转个念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未免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去拽被Joey压在底下的被单,Joey动也不肯动,他只好把另一头的卷过来给他搭在身上,顺手搡了搡被子下面的一团。
“人家比你高三个年级呢,你跟人家比手长。”
Joey干脆整个人缩进蓬松的被子里,含糊不清地抱怨。
“Tan连你也嘲笑我!”
Tan在心里喊着我哪有啊,手上却只给他扯平了被角。
“……我给你去弄点吃的上来。”
“不要!我不吃!让我睡觉!”
那你也倒是回自己房间睡……Tan仍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随手把床边的帷幔扯下来遮掉过于刺眼的光线。
“那就睡吧。”
【Q&A;】
Q 为什么其他队员是这种鬼名字?
A请让我保留只有主角才有资格写英文名的权利【×
Q 朗斯基假动作是什么?
A 是HP原作衍生书里提到的一种假动作,引诱对方的找球手跟随自己俯冲,然后技术不好没刹住车的话就会啪嚓撞到地板上。然并卵,刚起步的小纪已看穿了一切。
Q 朱翊没事做这个假动作干什么?
A 没看到飞贼,他无聊。随便顺手试探一下对面的技术。然而被看穿了。
Q 谭枢哥哥为什么没上场?
A 因为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位置比较好。其实守门员蛮适合他的,但谭枢哥哥守门的话实在太铜墙铁壁了我想对狮院好一点。
……本来并不想写后面那一段的,你们讨厌啊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静地吃一口纪翊糖……QAQ
纪舒平,字豫持,平阳府和川县人。父永川,户部尚书。少敏达,善驰射,骤马仰合百发百中。
(从略)
……以尚宗室旁支女,推恩荫补太常寺奉礼郎。越明年,自表乞换右官从军。国朝素以文官清贵,虽有制度,多武官请换文职,少有逆行。上奇之,遂召殿对。自陈文学粗疏,愧负皇禄,唯两膀有薄力,愿献国家。姿容英伟,答对从容。上悦,许之,着吏部拍试给注。骑射俱优异,特许更转一官,以修武郎授皇城司亲事官。
(从略)
……其妻吴江县主,本封宜人,素纤静柔怯,以多病故,未随行。十年冬,病愈笃。家人修书乞返,然舒平身有军职,无旨不得擅离。适川陕大雪,音书滞阻,非机要军情,未敢动用金牌传令,恐一时难达,乃重金托私驿急递陈情书表,以达天听。帝闻而讶之,亲下手诏,金牌递送令归。舒平以单骑冒雪返,不及,抵都时县主已卒二日矣。
先是,县主病势日苛,常竟日昏迷。卒前一日曾醒转,寻婢子,婢奉以汤药,皆摇头不进,独问:“郎君归未?”婢不忍言,唯泣告:“将归。”县主默然半晌,叹,阖目不言。次晨乃逝。
帝甚恸,追封吴江县主,葬仪比郡主制。亲临致哀,抚棺叹曰:“南渡随来血脉寥寥,今又缺一矣。”又问:“县马未归耶?”从者对曰:“未。”帝曰:“宗室姻戚,朕手足也,何以差充流远,如治罪官?”旋诏宗室戚里四品以下者,更转二官,无故放官不出两浙路。舒平更加擢宣正郎,兼閣门祇候,仍复皇司旧职。
(从略)
……及伤稍痊,入殿面谢。帝乃亲与扶持,温言宣慰。因言及拟为越品擢右武大夫,并加遥郡,舒平固辞不受。又议改擢武翼大夫、赐绯银鱼袋,仍辞。帝怒,责曰:“固知汝纯诚,不恋权舆,然我以何酬幼娘耶?”舒平默无以对,乃受。
(下略)
* 我的文言文功底已经还给语文老师了,求你们不要在意细节_(:з)∠)_……
** 其实只是个无聊的设定补完。一开始关于小纪我想写的其实就只有这一点内容,本来想直接放在人设纸里然后狗掉这张卡,结果谁想到后来出了主线三章……再后来就……觉得似乎已经不能放着他狗下去了……啊真是,世事难料……。
*** 既然根本写不出什么春秋笔法那我就直说了,官家是只老狐狸ry……
和korrri讨论之后感觉小纪的人生轨迹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错动【呆滞
……但是………………真好吃啊!QwQ脸交出接力棒……!
标题典出苏轼《沁园春•孤馆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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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子年的一切都好。
正月的时候帝驾取次萧山入了临安,到了春天,很是有些将要安定平稳下来的痕迹。吴山脚下屯了兵,还显得乱糟糟的,没什么规整的兵营的样子,演武的场地只是草草平整出来的一块,人马不经常踏及的地方,浸在江南初春湿暖的空气里,仿佛见风就长似的冒着一丛一片的绿。
演武场上正有一群人射柳为戏,引发一阵阵叫好声。张弓驰马的多是些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大略是陆续随驾而来的官员子弟。临安城内外素是不缺枝叶纤袅的垂柳的,以彩帕系柳枝,百步外驰马张弓射断并于落地前接住持回,名义上虽近于游戏,其实于射驭之上的要求都分毫不低。好在终究也只是个游戏,即便大部分人屡射不中,充其量无非也就是懊恼一下,倒也不觉得多丢了面子。
然而下一个上前的少年似乎像是众人期待了许久的人物似的,跨着马刚踏上射道边缘就听得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期待的彩声。少年约摸十六七岁,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身大红的猎装都只显得潇洒不觉张扬,此刻笑意朗朗,左手持弓,右手往背后箭囊里去摸箭,缰绳也未挽,就这样放任它松脱地搭在马颈上。
也没见他怎么催马,那匹深栗色的小马驹子就开始撒开蹄子沿了射道小跑起来。马背上的骑手肩平背直,以一种几乎是随性的姿态开弓张满,弓弦清脆悦耳的三声,柳枝应声而断。栗色马驹陡然加速擦过那排柳树,之后掉了个头回转过来,奔向那位年纪较长的判者。红衣的少年手里不知何时已持了一束新鲜的柳枝,三枝之上各自系一条鲜红绫帕,颜色与他身上的猎装倒是分外协调。
围观的人们把手拍得震天响,他的弓斜斜挂在肩头,左手控缰停马,嘴角噙了笑,俯身把那三枝柳条恭谨地递给判者。判者却不接,只笑着把身旁另一个人一拍。
“你瞧我说的是不是?叫小纪玩这个实在没难度,不成不成,这个不能算你赢。”
马上的少年也笑。
“延章兄这可不厚道。你们让我连射三枝,我便射来了;要尽系红帕,倒是瞧瞧有错没错?这会儿和我说不算,我可不依。”
那判者也不过二十许,一样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哪里肯饶他。
“说这么算的可不是我,那是子祁吧。你们既许我是判者,判者可没这么说过。”
围观的人见有热闹看更是不肯放过,一叠声轰然地说不算,少年没奈何也只好认输。
“行吧,这回射几枝?可先说啊,射道有点短,你们非得要十枝八枝的我可不一定弄得下来。”
“要个十枝八枝来做什么?于你来说还不都一个样。”
卢延章转了转眼珠,突然笑起来。
“依我看,你盲射吧。”
“诶?这……”
少年明显呆了呆,然而围观的人群一听却都兴奋起来,起哄着嚷着要看,卢延章更是直接就手把系在他射落柳枝上的红绫帕解了一条下来,折个几折,笑吟吟抬手递上去。少年本来似乎还想推拒,瞧着实在不给他这个机会,便只好接过来。
“……一会儿我要从马背上摔下来,你们可得记得救我。”
他这么半笑半抱怨地说着,兜转马头,往系了彩帕的柳树那头凝神看了几眼,然后用绫帕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场地里隐隐流动着一股兴奋而又紧张的气息。盲射要仰赖听力和触感,卢延章便抬手止了喧哗。四周风声极微,遥遥可以听见兵营里的喧杂,间或还有更远处隐约的市声。
蒙了眼的少年肩上的短弓落到左手,稳稳地握牢在掌心,右手松松牵着马缰,一时却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像是在安静数着呼吸。
马儿起步得突然。影子一样飞快蹿出去的时候箭已离弦,因为离着远,带了些许尖锐的风声。然而马前行的方向和去箭的轨迹终究还是略微有点细小的偏差,箭头割断的柳枝只打在他伸出去接的指尖上,滑了开去,他一下没能接住。人群里表示遗憾惋惜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少年第一下没抓牢,马上反应迅捷地顺着指尖的触感翻腕朝外下方一捞,倒真给他勾着一片叶子,顺着一把抓在了手里。只是马身的位置和柳枝的位置偏离得有些远,为了捉住那条掉落的柳枝,他上半身几乎横悬在鞍上。这样的姿势重心不稳,把控不住极容易落鞍,可他看起来却似颇为轻巧不费力的样子,左手轻拽一把马鬃便借了腰背的力量翻身起来在鞍上坐稳,伸手拉下蒙眼的绫帕,自己先瞧了一眼手里的柳枝,上面明明白白系着条鹅黄帕子。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意外,笼转马头往回走的时候先笑起来,高举了那柳枝朝着人群扬了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似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喝彩声。
“……那个人,是谁?”
稍远处的柳荫里有两人驻马,其中一个抬了抬下巴,问他的同伴。
问话的那人只勉强够得上少年的岁数,身形还没完全长开,脸颊上残留着点稚气的影子。他的同伴倒像是正在蹿个子的年纪,带着那个时期的男孩子所特有的、单薄修长的瘦,连握着缰绳的手指都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骨节。
“似乎是纪郎中的儿子。”
他这么回答。年少的同伴扬了扬眉毛。
“纪郎中?哪个?”
“户部度支郎中,纪永川。”
“哦,他呀。”
年少的那个散漫地应了一声,似乎并没怎么往心里去,顿了一顿才像是想了什么起来似的补了一句。
“他不是个文官么。”
年长的便看他一眼,只笑,也没说什么。年少的安静了一会儿。
“你怎么就认得了?”
“前些天在御前弓马所见过,说了几句话。”
他原本似乎没打算再做解释,可对方嗯了一声,倒像是还有那么些期待后话的意思,他便想了想,补充说。
“人不错。”
这一句却引得年少的同伴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把探询的目光迎上去,对方又把视线移了回去。停一停,却又忍不住似的再看了他一眼。
“怎么?”
“我还真少听你用‘不错’形容哪个人。”
“少吗?”
“少。”
年幼的那人抱了手笃定地点头。
“谭枢哥哥一般说人都是‘很好’,不过你的‘很好’,大概意思就是不怎么样。”
他便莞尔。
“没这回事。”
对方哼笑一声,投过来“你自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的眼神。
“他其它功夫怎么样?可有骑射好?”
他摇摇头笑起来。
“这我哪能知道?”
对方也笑,眉眼里却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
“你不知道,改天我倒挺想知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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